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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花火
人鱼花火
银河亮起来,我真感觉得到爱,它经历过炎夏却不曾盛开。----<挥不走的萤火>
第一夏,我遇见他。
第二夏,暖流带来鱼群和你的那个夏天,阳光渐变。
花卿把一只美丽的海螺送我,十分漂亮的一只鹦鹉螺,"哑子,喜欢吗?"他略带羞涩地问我,还给我唱歌。歌声仿佛被封存在鹦鹉螺精巧的螺旋里。重复唱着。
第四夏,大雨落在梧桐树叶上的那个夏天。
我冒着雨去见他,他的世界里依然白雾弥漫,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他给我讲海的神明的传说,我反告诉他海的女儿的故事,他听得声泪俱下,我只好搁下画笔去安慰他。傻傻的人鱼先生,那都是童话。
第五夏,季风迟来沙滩海盐闪耀船舶搁浅的那个夏天。
我还担心他不会来了,可白雾又把我拉入他的世界,花卿说他特意赶着来看我。分别时还满足我的好奇心,让我摸了他的鱼尾。真是又滑又腻。
我有时候就在想,你像候鸟一样,迁徙过我的海,所以我总是期待,期待下一个雨季到来。
"哑子,哑子,赶潮啦--------"
木门被砰砰地拍响。
"不去。"我闲闲地把笔放到嘴上。
"走啦走啦哗啦!"男孩冲了进来,一把拉起我又向外冲,经过被撞坏的木门时0.1秒也没停。
"喂!"男孩跑起来像风,我跌跌撞撞地像个纸片被他掂着。
"芜踪!"我甩开他,他停下来,晶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都说我不想去了,你这是强人......"
"我就是强人!"男孩咧开嘴阳光一笑,"快走吧,再慢就赶不上了!"同时抓着我光速冲到了海边。
"....所难。"
大大小小的风帆扬起,海岸处是人和海风。
我假装欣赏连到天边的绀金色的海,一边暗暗寻找脱身的机会。果然,芜踪忙里忙外招呼着各个小船准备启航,根本无暇顾及我,我调低自己的存在感,又利用短腿优势,顺利拐回了爷爷家。
吊扇仍兀自慢悠悠地转着,木几上还摆着吃剩的西瓜。隐隐传来锤子的敲打声。我踱了过去,啊!爷爷果然在修门。
"哑子。"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
"是芜踪弄坏的不干我的事。"我立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哈哈,木门嘛,不碍事的。"爷爷爽朗地笑了。我松了口气往屋里走。
"还是不和大伙去赶潮啊,人家芜踪可是每天都很积极的来找你啊!"
"没兴趣。"我拖着长音,懒散地回答。作为一个城市小姑娘我还是比较喜欢宅在家里写写画画什么的。
"对了!"爷爷突然想起某事,快步走到屋后掂出一个大袋子,热情地对我说:"哑子,快来看看爷爷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疑惑地凑上去,立刻觉得今晚能吃三碗饭:"哇!是烟花啊!"
"嗯嗯!"爷爷见我神采奕奕,倍受鼓舞地说"今晚咱们去放烟花!"
"噢噢!放烟花了!"我特别开心地团团转,那个时候,只有在节日祭典才能看到烟花。
"噢!噢!爷爷带哑子放烟花喽!"爷爷跟着喊,根本就是个老顽童。
晚饭又是一桌海鲜,乡下的人就是太过热情。赶潮回来的芜踪又代表出海赶潮的"幸福"孩子们送给我这个没有出海的"不幸"孩子一桶海鲜作慰问品,并再次承诺明天一定会带我出海。
于是我只吃了两碗半饭,但还是开开心心地和爷爷出门放烟花了。
爷爷领我来到海边,海岸已空无一人,海水像墨汁一样,黑乎乎一片,远处偶尔船只航过闪烁不明的灯火。
爷爷布好烟花,把我赶到安全距离,然后他"刺啦"一声划着了火柴,黑暗里小小的火焰如天边一闪而过的彗星尾巴,引线被点燃。
爷爷退到我身后没几秒,只听"砰"的巨响,海浪为之翻涌,以空中竖直划过一道细细的银线,下一秒,在空中绽放出硕大的花蕾,银白的花火把天空照亮,又散落成星子弥散,紧接着又是一声声巨响,烟花渐次升起,无垠的近乎永恒的海,和刹那的花火,宛如破碎的月亮。
"爷爷,爷爷。"我捂着耳朵冲爷爷大喊。
"什么?"烟花声里爷爷几乎听不见我在讲话。
"我们像不像在爆破月亮?"我的兴奋地冲他大叫。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烟花败落于天空。
"爷爷爷爷,我们刚刚像不像在爆破月亮?"
爷爷拍着我的头,直夸我想象力丰富,夸得我无比受用。
"哑子,回去好好画一幅画?"回家路上,爷爷试探着问。
"好啊。"我把一路的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略了爷爷贼笑的表情。
"那...再配一首诗?"爷爷瞪着花眼。
"好的爷爷。"啊,原来你在这啊!我从路边的树干上捏下一只蝉。
"明天和芜踪去赶潮?"
"好...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感觉自己被坑了。
手里的蝉无辜地叫了一声。
"哑子,哑子!赶潮了!"芜踪的大嗓门又在爷爷家门口循环播放。这场景,已经重播了快一个星期了。
爷爷听到他的声音,急急地去开门,有效防止了木门再次报废。
"爷爷好。"芜踪飞快地和爷爷打了个招呼绕到我身边,"哑子,你一定不能错过今天!一年中就今天的鱼最多!"
我刚想找理由搪塞过去,旁边的爷爷添乱地忙说:"哑子昨天可是答应爷爷出海了哟。"
芜踪意想不到地看向爷爷,又看看我。
"我..."脑内飞速旋转找理由,眼前突然一亮,"我的画还没画完!"
"那到船上再画。"芜踪一手拿画具一手拿我,冲了出去。
"爷..."我可怜兮兮地望向爷爷。
爷爷微笑着和我挥手再见。
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我坐在这简直不能称之为船的小舟上时,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都在晚饭之前出海,否则会吐的!
这摇摇摆摆的小舟有五六条,以芜踪的为首,跟在大人们的一些较大的渔船后。本来嘛,海面还算平静,但舟上小孩东一铲西一铲的摆渡方式,让整个航行都颤颤巍巍的。
我抱着画具,缩在舟尾观察他们。
这里的孩子都被海岸独特而热烈的充沛日光烤得黑红,只有眼睛是晶亮亮的,出海的孩子们不乏一些女孩子,但看样子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轻易能把我撂倒,男孩子们更不必说,我看其中最健壮的当数芜踪,粗粗的眉毛下两眼炯炯放光,健康的茶色肌肤上闪烁着一看就能破坏木门的小肌肉。
"扑楞"一声,一条鱼被甩上了我们的小舟。
左边舟上的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冲芜踪喊:"第一条。"
芜踪扬了扬他的粗眉毛,毫不示弱地将一条鱼拍昏,提上来和第一条扔在一起,"第二条。"他说,很明显在冲我得瑟。
接着就有"第三条"、"第四条"..."第十条"...一条条鱼形成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被扔到我面前。
就在我感觉舟快要超载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过,几条幸运的鱼还被刮回了海里。
远处好像有一座山,哦不,那是乌云,一大块黑压压的乌云势不可当地朝我们这边驶来。
大船上连忙发出警告,小舟拼命向大船靠拢。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海浪汹涌起来,一个浪头起伏,小舟离大船的直线距离越来越远。
无踪当机立断,大喊:"快跳,快跳!大家快跳啊!"接着自己先勇猛地扎了下去,我紧抱着画具,惊恐的看着这一切。
那些红黑的精通水性的孩子们就像受惊的海豹,灵活机警地钻入海水中。而远处是墨色沉重的乌云以风的速度驶过来,我简直可以听见它"轰隆隆"的低笑。
又一浪潮起伏,小舟上只剩下我和鱼了。
顿时感到一阵恐惧,恐惧随着乌云的渐次逼近如瞳孔般放大,恐惧之余又有一点气愤和委屈。臭爷爷,都是你非让我出海都是你都是你,看你怎么和爸爸妈妈交代!
想起爸爸妈妈,心里就又是一阵难过,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当时我哭得很专注又很陶醉,压根没注意到小舟几次神奇地避开几个大浪,几次险险使我逃过了灭顶之灾。
胆战心惊不知过了多久,哭嚎得我都累了,耳畔风浪声势渐弱,再抬起头的时候,周围暗沉沉的,不知是乌云还是夜幕降临。
哭得筋疲力尽的我呆坐在小舟上,穿行过一片浓重的雾汽,舟上的鱼已不知所踪。
波浪推着我向前,海面隐隐发光。照亮了行进的小船,照亮了我的画板。
被这些光亮吸引,我探出脑袋,原来,那闪烁着粼光的不是波浪,而是层层的银色的鱼群。它们载着我,驶向不知名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我打开画板,试着把这从未遇过的梦幻景象描摹出来。
千顷银浪,相映天光,小小的木舟和小女孩。像航行在月亮上。
我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偶尔笔尖蘸一蘸海水调色。
突然"哗啦"水声响起,我愣愣地盯着一边被打湿的大作。
"你在干什么呀?"一个声音怯怯地问。
我心痛地对着我的大作咕哝几句,无非是看我为你报仇啊之类的。一边循声望去。
天啊!有妖精!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在水中飘荡,紧挨着我的小舟,还试图往里探,那飘荡了一水面的长头发,还,还是银色的!
见我良久不搭理它,那头颅似是觉得很没趣,便又缩回了水里。可还没等我喘口气,它又从舟另一边,离我更近的地方冒了出来,理所当然地打湿了另一边的画。
它不动,我也不动,就这样,我和妖精桑保持相对静止,僵持了好久。还是一条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的鱼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那鱼估计是背芜踪拍过的,晕的不行,而没来得及随大部队逃出去。
我小心地瞅瞅妖精桑,它似乎也瞅了瞅我。
然后,它伸出了手,额...爪。纤细的爪,在银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指甲,该是有多长时间没剪了?
还好它的目标是鱼而不是我。但鱼离它较远,它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妖精桑似乎对我也有戒备,不敢离我太近。
于是我就看到它纤细苍白的爪在眼前晃来晃去,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这场景也是够骇人了,但当时我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好笑,就捧起那尾奄奄一息的鱼,小心翼翼地递给妖精桑。
妖精桑接过去,将那尾鱼捧在手心,渐渐地,它的手心浮起暖暖的光晕,再将那鱼放入水里时,它已经可以欢脱地游走了。
我吃惊地望着这个不明生物,心中多少对它产生了点好感。
这时,妖精桑随手拨开了散落满脸的银色长发,我立时被一双银色的眸子夺去了神志,仿佛是最无暇的月华流入了他的双眼,周围的睫毛闪着银金色的金属光泽,湿润而绵密地依偎着眼眶。
这是一张少年的脸,少年双眸月华璀璨,皮肤白皙温润看不到纹理,银白的长发恍若q倾泻流动的月光,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我立刻被眼前的少年所迷惑,恐惧敬畏都扔到了一边。
"你是谁?"我问他。
"人家叫花卿。"少年受宠若惊,"嘻嘻。"
我被他笑得发毛:"你,你笑什么?"
花卿围着我的小舟游来游去,笑容荡开:"人家还是第一次和人类说话,好激动的!"
"人类?你说人类。"智商一下子上线,我急急问他,"花卿不是人类吗?"
"唔..."花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捂住嘴巴,不安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人,人家是鱼类啦...呐,你还会跟我玩吗?"眼睛里分明有比月光更闪的东西晃啊晃。
我眯着眼睛紧盯了他大半晌也没瞧出他究竟哪一点像鱼类,看得花卿都快缩到水面以下了,才对他绽出大大的笑容,向他伸出手:"我叫哑子!"
花卿急忙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舌头打结:"哑,哑子,我,我叫花,花卿。"
我"扑哧"笑了出来,"你已经说过了呀,对了,你为什么叫花卿呢?"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听到我这样问,花卿立即摆出自己很博学的姿态:"因为人类好像很喜欢青花鱼呀,小铁盒上都印它们的照片!人家本来是叫青花的,可那只从海洋馆跑出来的海豚说人家这是侵权,那只海豚很厉害的,她叫Lily。哑子知道她吗?"
我摇了摇头。
"她又给人家取了花卿这个名字,人家很喜欢。"花卿一脸"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继续和我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地说,"那种小铁盒应该是罐头吧..."
"什么?什么?罐头是什么?"一涉及到人类的知识花卿就特别激动特别好学。
"呃...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心虚地低头望着自己被打湿的画。
"哦。"花卿很听话地半没在水里吐泡泡。
我可怜的画,湿乎乎的给色颜料都杂糅到了一起。花卿凑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拂过去,被破坏的画在一片暖光中恢复原样。
"哇!好厉害!"我惊讶地望着完好的画。
被夸了的花卿立刻得意起来,在舟前一会喷水一会吐泡泡的,打扰我继续作画,神烦。
当我好不容易完成大作,花卿急急地探过头,立刻十分不乐意:"怎么没有人家?怎么没有人家?"巨大的鱼尾来回拍击水面,鱼尾上银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成功地又一次打湿了我的画。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结巴道:"人,人鱼?!"
花卿不好意思地把尾巴掩进水里,害羞地说:"不要老盯着人家看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我竟遇见了一只人鱼!怪不得他称自己为鱼类!
"哑子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花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传出去的话,花卿会被那些大人们抓住吧,我点点头:"打勾勾。"
"打勾勾,说谎的人要吞针千根。"
我的小指,挽着花卿纤细湿润的小指,和他承诺。
银色的鱼群拥着我的小舟送行。
"昨天的烟花,是哑子放的吗?"花卿在小舟边自在地游曳,送我回去。
"嗯,是我和爷爷放的。可惜只有白色的。"
"白色的也很漂亮啊。"花卿一下子笑了,他本就极美,一笑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人家啊,最喜欢烟花了。"
我被晃得花了眼,晕了一会。白雾将尽,外面就是我的世界。
我犹豫着问花卿:"花卿,以后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好呀,好呀,人家可以在这里待五周呢!"花卿很开心地答应下来。
鱼群一直送我到近海处,花卿对我笑了一下:"有人来接你了。"接着慢慢隐入海水中。
"哑子----"
"喂----哑子----"
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好几只渔船,船上的人呼喊着我的名字。
"啊!快看那里有人!是哑子吗?!"船上有人发现了我。
爷爷一把夺过望远镜,向这边眺望。激动地说:"哑子!没错,就是哑子!我的孙女诶!"
我冲他们使劲招手。
上了大船后,我了解到,昨天的大风暴雨冲走了大部分的渔船,才明白昨天花卿救了我。
对了,花卿的事不能和其他人说。我抿了抿唇。
一个人影磨磨叽叽挪过来,是芜踪,他看起来很没精神,大概是和大人们一起找我找的。如果他先前没有抛下我的话那么我会更感激他。
"抱...抱歉,哑子。"芜踪的声音小如蚊蚋。
"我没有事,大家都还好吧?"我对他笑了笑。
"......"芜踪欲言又止,眼含不甘。
难道出事了?!
爷爷摇着头低声对我说:"最小的那个篱...没到岸上就不行了,是芜踪死拽着他拖上船的......哑子,爷爷还以为你也......"
"爷爷,哑子真的没有事。"看来这次是真的让爷爷担心了,"篱呢?"我问爷爷。
花卿,花卿他说不定能救那个孩子!
"早上是他的葬礼,这会应该已经入土了。"芜踪回答我,嗓音沙哑。
"很抱歉,人家也无能为力。"花卿遗憾地告诉我。
午后我借来小舟,在爷爷惊异的目光下划向大海,去找花卿。我告诉爷爷经过昨天的惊涛骇浪,我发现了大海的美。
"...人类的灵魂太过复杂,其实生命本身就很复杂,人家其实也只会修补一下,死而复生别提多困难了。"
"连花卿你也没有办法。"我悻悻地拍打水面。
"所以说,哑子。"花卿望着我,睫毛柔软,"生命是最复杂最神奇的物质,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我们应当好好珍惜它。"
我懵懂地点头,然后在画板上调和出缤纷的色彩,那是我也不知道的东西,可能是生命的色彩吧。
暑期里,我几乎天天划着小舟到海上,爷爷对此很惊奇,但好在他是一位心比较宽的老人。虽说几次想和我同行都被我拒绝了。芜踪也不再每天死缠着我出海,因此我每天都能和花卿共度一段美妙的时光。
花卿和我讲了许多迁徙中的趣事和异国的海,他老嫌红海的水难喝,还总喜欢拿巨型乌贼、食人鲨吓我,每每讲到日本的捕鲸船花卿总显得愤愤不平。
他的旅行打开了我奇特的想象。暑期很快结束,我抱着的画满了画的速写本是花卿给我的礼物。我来同他道别。
"来年再见吧,花卿!"我挤出一个丑丑的笑脸,"来年花卿还会来这里吧?"
"嗯人家每年都要来这里的,鱼群要赶着来这里繁衍。"花卿也很舍不得我走,一直偎在我的舟边。
今天他亲自推舟送我,絮絮地和我讲述来年相见的场景:"哑子会不会吃胖了呢?会长高一些吧。呐,哑子,来年人家会挑一只最漂亮的海螺送你哟。"
我知道花卿只是不想分别时太难过,因为他自己也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
小舟行进一段距离后,我回头,花卿还在那里,半个身子露出海面,目送我离开。
我再也忍不住:"花卿----我最喜欢花卿了----!"我向他哭喊。
花卿一下子就钻进海水里面消失不见。那条心思敏感的人鱼先生,一定在海里偷偷流泪吧。
爸爸妈妈领着我向爷爷说再见的时候,他们都特别奇怪我为什么哭得那样惨烈。爷爷激动地安慰我:"不哭啊,哑子。想爷爷的时候就给爷爷打电话啊!"
此后我想花卿了,就给爷爷打电话。向他询问那片海的情况。
床头上摆着芜踪临走时送我的装了星星沙的玻璃瓶给了我灵感,从此我喜欢向江河里投放漂流瓶,尽管我知道大部分的它们会被当作海洋垃圾处理掉,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万一,万一花卿能收到呢?
终于,有一年夏天,花卿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朝我挥舞着一只可乐瓶,"这个,是哑子放的吧??"
我定睛一看,这只应该是我十三岁之前放的,因为此后我放的都是玻璃瓶,谁知道我十三岁之前都胡写了什么。只好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还,还给我啦!"
"不给。"花卿分毫不让,察觉到我想抢走,立刻将漂流瓶抱在怀中,"这个可是人家的宝贝呢,不能还给哑子!"
"那...里面写的什么呢?"
"不告诉你。哑子写了什么哑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我心里"咯噔"一声。不,不会真写了什么丢人的话吧...?!"
"呐,花卿,告诉我里面写了什么,我今天就放烟花给你看呐。"我改用诱哄战术。
"哇!真的吗?"花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走了,"看烟花!看烟花!"
明明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笑起来却像个孩子。
我们都在一个一个的夏天的雨水里,渐渐长大。我还是爱好写写画画,不喜欢到外面疯着跑着玩,长相嘛,还算文静,勉强说得过去,但往花卿边上一站,立刻被他秒杀到连毫毛都不剩,虽然小时候就知道花卿长大后必定很好看。
可现在的情况是:花卿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很好看"三个字起来形容了!他的五官带着浓郁的异国风情,漂亮的银色眼睛,银丝缠绕过他光滑细腻的肩膀蜿蜒入海。
可我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免疫。
"现在,把内容说给我听吧。"我打断一直嚷嚷着"看烟花"的花卿。
"啊?"花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人家看不懂诶。"
真是败给他了。我忘了他是条人鱼,文化水平还没有当年十岁的我高。
"哑子能不能念给人家听?"花卿期待地摇尾巴。
"哈?"
"人家每天都心心盼着夏天早点到来,好见到哑子,好不容易收到了哑子写来的信,却又看不懂,人家好难过!"声调陡然变得哀婉,说着花卿抹了抹实际并不存在的眼泪,哀求道:"念给人家听,好不好?"
虽然知道他这是装的,还是被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弄得心怀愧疚。于是我犹犹豫豫问他:"你看不懂字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因为上面有哑子的画呀,是人家呢!"花卿小心地把干燥的纸条递给我,一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船沿上,"哑子不要漏读了哟。"
我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只丑到不行的人鱼,唉!以前的画风...真是好诡异啊!
"哑子给花卿的一封信。"我读了个题目,接着往下读,立刻羞愤地想去撞墙。
"花卿,你还好吗?我这里冬天很冷,你和你的鱼群肯定迁〇..."徙字不会写,"...到温暖的地方了吧。"这似乎很正常,"我好想念你啊!哑子很想念花卿。呐,花卿,妈妈说结了婚的人就要永远在一起,哑子以后可以嫁给你吗?哑子想和花卿永远在一起!"???!!!
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能写出这么丢人的话啊啊啊!!!
花卿不知道我的脸为什么一会青一会黑一会红的。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哑子,那我们结婚吧!"
你就不要再和搅了好吧?!!不同物种之间会有生殖隔离的好吧?!!
"对了!哑子,给你见一样很厉害的东西!"花卿献宝地对我眨眨眼睛。
我松了口气,还好花卿没有当真。
只见花卿潜入水下不见了踪影,一会出现在远处的海平面上,银色的鱼鳞闪闪发光。
他正向我飞过来!
可很快又掉回了海里,一会又飞起来,就这样回到我的舟边。我看到他的背上,竟有一对晶莹如水的半透明翅膀。
"换原来花卿是飞鱼啊!"我恍然大悟。
"对啊。哑子看过人家的翅膀就要嫁给人家哟。"花卿对我笑得可爱。
他!果!然!还!是!当!真!了!
我一头栽进水里。
"哑子,爷爷今天得看球赛,芜踪陪你看烟花哈。"不靠谱的爷爷架起了他的老花镜,早早地蹲守在电视机前。
"什么?和他去还不如我自己去。"我抱怨道。
"说什么呢,哑子一个女孩子,再被海怪抓走喽!"芜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木门边,还吓唬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骗谁呢?"我满不在乎的回他。反正海怪来了也会有花卿保护我,比你靠谱多了!
我还是跟着芜踪来到海边。这家伙的眉毛不知什么时候变细了一点,眼睛依旧明亮,带着独面风吹雨打的坚毅。芜踪也长大了,比从前沉稳了许多,没有再弄坏爷爷家的木门。
引线"呲"地被点燃,芜踪的动作果然比爷爷麻利许多,他很快地跑到我这边捂住我的耳朵。
白色的烟花腾空而起,空中炸开了一朵朵白莲。
为什么烟花还是白色的呢?这里有一个小插曲:
有一年夏天,中了彩票的爷爷买了彩色的烟花给我,各色的烟花在空中竞相绽放的时候,爷爷捋着胡子问我好看不好看。
当时年轻气盛的我淡定地回答:"黄色是钠,红色是锂,绿色是铜......"
此后爷爷再也不给我买彩色的烟花了。
我用我的言行深刻地揭示了什么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时,芜踪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哑子,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想你。"声音几乎淹没在一片烟花里。
"什么?你会想我?"我狐疑地看向他,这家伙是不是捕鱼的时候掉海里了?还发烧了。
"啊...不是...不只是我,还有大黑,二妞什么的,大家都玩了这么久嘛。"芜踪的表情一下子慌乱起来,左顾右盼地解释。
"嘛,就说你这个神经大条的人不会特别想我的。"我看烟花燃尽了,回首望了望归于沉寂的星光海面,花卿这会肯定在水里欢蹦活跳的。淡淡微笑,我往回走。
芜踪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当晚和他告别时,他也无精打采的,可能是这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渔村里面的人,睡得都比较早吧,爷爷也真是的,这么晚还叫芜踪陪我放烟花。
"噢!球进了!!!"回到家就看到爷爷一手拿着报纸卷,在空中激动地挥舞。
"我回来了。"我不禁为爷爷的老腰捏了把汗。日落而...息...?
他的飞鱼像天空中的星辰,他每年暑期来到那片海,像牧羊一样放牧鱼群。
可是那一年的夏天,第七个夏天。心像注了水的漂流瓶,慢慢沉入海底。
我一直坐在小舟上,等待花卿到来。
花卿总会来的,我是这么坚信着。以前也有几次,我都以为花卿不会来了,可是我都终于等到了他。
我想我要一直等下去,大雨落下也要一直等下去。
等到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落下,等到夏天都快结束了,我的心里才渐渐尝出了失落的味道。
"哑子,最近很没元气啊。"爷爷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
"没关系的。"我摆摆手。最后一次,乘着小舟出海。
风平浪静的远处海面在发光,是花卿的鱼群!
没有森白的雾汽,却出现了花卿的鱼群。心脏,仿佛被一种名叫不安的蔓生植物给死死缠住了,它把根抽进我的心脏深处,吸尽我的能量。
鱼群一下子就围上来,它们跃出水面滑翔着,是想告诉我什么?
鱼群中心翻涌着,有什么被缓慢地升上来,银发的少年露出水面。
我迫切地想要靠近他,就跳下船。
鱼群将我托起,每一步都像走在空气上,慢慢地靠近他。
"花卿...?"我将他圈入怀中,他紧闭的双眼令我愈发不安,"你怎么了...花卿?"
"唔..."花卿费力地睁开眼睛,依旧美目如月华,只是那眼神柔软而涣散,"哑子...终...终于见到你了...真好。"他笑了,笑容美得令人心碎。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强忍下泪意,冲他大喊。
"啊,人家路过日本海的时候...救下了这个孩子..."花卿手指在水面上圈几圈,一只小虎鲸浮出水面,对着他哀哀地鸣叫,"可惜人家受了伤...咳咳..."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海水随着他的动作微漾出一丝丝细嫩的粉红,他的腰间果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被海水泡得发白,却又不住向外溢处血线。
"笨蛋!花卿真是大笨蛋!"泪水决堤般涌出,我难过地喊"我们一共才共度了六个夏天,可这不够!我们还会有许许多多夏天,我们,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哑子会有许许多多的...夏天。"花卿看着我。他在微笑。
我不相信的摇头,声音在喉咙中哽咽:"花卿也会有的,也会有的..."
"咳咳..."他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咳嗽也是浅浅的,"人家还想听哑子说,喜欢人家..."
我低下头看他,他正凝望着我,笑容宁静像一个孩子。
我恍惚看见第一次分别的时候,我的小舟已离他有一段距离,年幼的自己对他哭喊:
"我最喜欢花卿了!哑子最喜欢花卿了!哑子,想成为花卿的新娘..."我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花卿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花卿的脸上划满了泪痕,他却笑着和我说:"哑子...?不要悲伤了,你看...人家的翅膀在发光,人家可以飞了..."
我含着眼泪拼命点头。是啊,你终于可以飞翔,可目的地却是...天堂。
"哑子...你能不能...在偶尔想人家的时候...放,放烟花?...这样人家就知道你在哪了..."
"哑子...人家本来该把鱼群都赶走......血会引来鲨鱼,可是,人家又是那么想见你...果然...还是很贪心吧..."
"哑子...人家好累啊..."
"累了...就,睡吧。"
大海啊,你若真的有神明栖息着,就快出现吧,救救我的人鱼先生!
我一直抱着他,我一直一直都这样抱着他。海水冰凉得如同他的温度。
最后,他在我的怀中,化成一堆泡沫,就像那个人鱼的童话。
他曾说生命是最复杂最神奇的物质,课本上讲过物质守恒。花卿一定是乘着漫天的星光,飞翔了一片更宽广的海,那里不会有捕鲸船,不会有海洋污染,他就落定在那里,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呐,花卿。我还有三千多张纸,足够画你一辈子,我还有三千多首诗,可天堂没有信使。
他曾那样鲜活地存在在我的生命里,迁徙过每一个夏季,埋在那个大雨落下的雨季,葬在那个被鱼群惊扰的黄昏里。
又是一年花开季,樱花树都绿了。
鱼群又随着潮汐迁徙。
我的小舟周围不再有鱼群。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蓝色暖流。
我又来到这片海,每年夏天爷爷都切好西瓜等我来。
我来见那只被花卿救下的小虎鲸。它仿佛知道我和花卿的约定,每年夏天我一呼唤它就出现。
它在我的舟边翻转,把洋流都搅乱。
"呐,离子,你也在想花卿么?"我仰面躺在小舟中,天空蔚蓝如海,而我在天空中航行。
半晌无人回应。
"夏天...还剩什么呢?"
时间在海水中漂流,离子在舟边的海域里发出那种奇异旷远的鸣声。
"哑子----"我仿佛是沉溺在一个无梦的睡眠里,芜踪来喊我时才发觉日已西沉。
"又和离子键在一起啊。"芜踪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离子全名的人之一。
"恩,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我跳上芜踪的大船,让它拖着小舟走。
夕阳里,鲸鱼仍守着那片海。
"砰" "砰砰"
黑夜的天空被瞬间点亮,银白的烟花盛开整个天空,热烈干净。光芒掩盖了海面上的繁星。
世界那么大,当我点燃烟花,你就知道我在哪了。
花卿,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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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这是一片小短文啊,纪念老衲最喜欢的萤火之森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