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

　　那日谢恩之后，又得两日未见过徐垚，降红只从嬷嬷每日的絮絮叨叨中大概知道些事情，徐垚这几日都忙着送以昇公主赴姜的事情，事事都亲力亲为，力求做到最妥当。

　　接近傍晚时分，降红下午吃了些点心，晚间胃口便不是太好，嬷嬷看着一桌子的菜，她没吃上几口，便上了心：“夫人可是觉得不合胃口，要不让丫头们撤了，再换些夫人可口的菜？”

　　“不用了嬷嬷，撤了吧。”

　　晚间，降红坐在梳妆镜前，丫头们正在给她取下身上的首饰，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间那个本不起眼的梨木步摇，在这些个金银首饰堆簇里边倒显得特别起来，怪不得那小公主一眼就看上了她这个步摇，如此打眼招摇，想来这步摇也不得多戴了。

　　她把步摇取了下来：“璎珞，去给我拿个锦盒过来。”

　　名叫璎珞的丫头一直是在她房里伺候她穿戴的，待璎珞取了锦盒过来，她便将步摇放了进去，合上了。

　　“夫人，这是您最喜欢的步摇，为何要放到盒子里去？这是明日不戴了吗？”璎珞从夫人进府第一天便见她戴着这步摇，有时候晚间取了首饰，她都还要再手里把玩片刻才放下，今日这是怎地了？

　　“不仅明日不戴了，以后也不会再戴了。”降红将锦盒递给璎珞，“帮我收起来吧。”

　　降红换了衣服之后，遣退了下人，依旧留了两盏不甚明亮的灯，撩开床纱，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均匀。

　　睡意还未深，只听得门外小厮说话的声音，半响，轻手推门的嘎吱声，男人的脚步声轻的听不到，应是多年习武的原因。

　　纱帐之外，窸窸窣窣片刻，她便知觉男人撩开了床纱，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他今日为何会来？也未着人来提前通报。

　　上一次留宿她房里是做给细作看，无论是是周国还是姜国的细作。

　　这次又是为何？

　　男人知道她未深眠，此刻已然醒了几分：“扰着你了，今儿个事情太多，回来得晚了些，没来得及让小厮来与你说一声。”

　　她未答话，依旧侧身向着里侧。

　　“继续睡吧。”男人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温和，反倒多了几分沉重和疲乏。

　　第二日，天微亮，徐垚刚起身，降红便睁了眼，也跟着起身了。

　　徐垚着了一身练武劲装，未多做逗留，匆匆走了。

　　降红在房里让嬷嬷丫头给她梳妆，想起昨日让丫头收起来的梨木步摇，她之前每日都得见着这步摇心里才踏实，这习惯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了，便说：“嬷嬷，让璎珞把我昨日让她收起来的锦盒拿过来。”

　　嬷嬷应了，待她穿好了薄衫，嬷嬷便把锦盒拿了过来，降红接过来，打开，心里不觉多了些踏实，随口问到：“怎地不见璎珞送过来？却是嬷嬷你亲自拿过来。”

　　“昨个夜里，将军让管家把璎珞打发了出去，配了外头的小厮，以后不用再来府里伺候了。”嬷嬷一边给降红挽着发髻，一边说。

　　“打发出去了？这般匆忙？”昨日还伺候她更衣洗漱，收拾物件儿。

　　“璎珞犯了府里的忌讳，夫人那锦盒里放的簪子的事情，她讲与了府外的人，便是不能再留在府里的了。”

　　但凡是个有点权势地位的府里，对下人管教都是严厉的，普通人是不会多嘴多舌的，敢擅自将主人家的事情说与外头的人，不是细作便是被收买了，前者还可留着当个眼线，必要的时候反过来利用一番，而徐垚这么迅速地把她赶出了府，那便只能是后者了。

　　徐垚也是个心善的，莫说是姜国的重臣，就是换了在姜国的嫔妃，通常都会拔了舌头再赶出去，若是遇到心情不悦的，直接打死了事。

　　嬷嬷见她不说话，夫人平日待璎珞挺好，嬷嬷担忧将军的举动惹恼了夫人，连忙解释到：“夫人，将军也是为着您的安危着想，璎珞是近身伺候夫人的，将军也是担心自个一个不注意便让璎珞这样的丫头伤了夫人，夫人您可万不能怪罪将军才是。”

　　“嗯。”她似答非答地应了一声。

　　待梳妆完了之后，她便出了房门，她估摸着，再过个一盏茶，晨练应该也差不多了，她想着去找徐垚一同去花厅用早饭，便吩咐嬷嬷安排人去准备早饭，她亲自去请徐垚。

　　还没出她住的园子，她便顿住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想起第一次闻到如此浓重的血腥味的时候，她三天三夜都没能合上眼，可能是经过了一夜的原因，此刻闻到的血腥味不似那般浓烈，可让她神经已然紧绷。

　　“昨晚上出了什么事？”她开口问身旁的嬷嬷。

　　跟在她近处的嬷嬷也摸不着头脑：“夫人是问什么事？昨个没听说发生什么事呀。”

　　不远处，管家徐钧领着一个身上背着药箱的人往这边来，应该是府里的大夫，因着管家在听嘱咐，也没注意将军夫人在前面，多走了几步便到了跟前，这才连忙告罪。

　　“将军有恙？”降红问大夫。

　　“这......”大夫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说不该说，一直拿眼睛看徐钧。

　　降红视线落在管家身上：“徐管家，你说。”

　　“夫人，大夫还要去抓药煎药，让他先行可否？”降红稍一点头，管家便招了招手，示意大夫离开。

　　大夫走远了，徐钧依旧是那套客套说辞：“将军无事，只是来请平安脉而已。”

　　既然无事，为何大夫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不该说，而管家慌里慌张让大夫先行？降红意识到对方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自己先前问话是没做多想，这会想起来倒是自己做了多管闲事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好。” 降红继而唤了一声，“嬷嬷。”

　　“夫人。”嬷嬷应声，欲上前去搀扶夫人，夫人应是要去见将军，夫人难得第一次要与将军一同用早饭。

　　“嬷嬷，让丫头去花厅把早饭撤下来，给将军送去，请徐管家带话，我胃口不大好，便不去同将军一起用早饭了，请将军见谅。”降红吩咐完，转身往回走。

　　“夫人请留步。”徐管家叫住了降红，朝嬷嬷使了眼色，嬷嬷领着跟在夫人身后的下人走远了些，徐管家才用略微小的声音说，“夫人不知，昨儿个夜里，府里头来了些亡命之徒，被将军及时发现，才没闯进夫人的院子里头，当时夜已深了，护院都在外院，没来得及全部抓住，将军本无意要告诉夫人的，毕竟是杀人的事情，还请夫人不要声张。”

　　原来昨夜徐垚突然来她房里是为此。

　　杀手，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我知道了。”降红应了声，径直回了房间。

　　管家徐钧拿捏不到夫人的用意，只得问嬷嬷：“嬷嬷，夫人可是恼了？”

　　嬷嬷哪里琢磨得透夫人的意思：“我瞧夫人神色还好，你且按夫人的意思去回罢。”

　　管家讪讪然而去，嬷嬷叹了口气。

　　想起早前将军安排她们来伺候夫人的时候吩咐过：“夫人是姜国的公主，心思不是我们能揣摩到的，小心伺候便罢。”

　　嬷嬷是看着将军和大小姐长大的，大小姐为了家族，入了后宫，当了贵人，生下以昇公主后便没了，将军在刀口上舔血，立下战功，才求得王上准许让她这个老嬷嬷进宫去伺候年幼的公主两年，她也是看着以昇公主在宫里步履维艰。

　　如今以昇公主入姜在即，将军能尽一己之力护着公主的事情少的可怜，此时此刻，家里的夫人更是要万般小心地伺候，以昇公主的安危虽并不全系于夫人一人身上，可是好歹是姜国公的同胞妹妹，看在夫人的份上，姜国的人一时也不会为难小公主的。

　　晚间，将军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晚间会过来陪夫人吃晚饭，嬷嬷便领着丫头厨娘在厨房忙和了好几个时辰，这两日夫人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身体不适，还是将军让管家请的姜国厨娘做的菜不够地道。

　　嬷嬷带着丫头们上菜，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朝身边的丫头小厮使了眼色，房里的人纷纷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徐垚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到降红的碗里，“夫人这两日胃口不大好？嬷嬷若是不够周到，明日我换两个更稳妥的婆子来。”

　　降红端起搁在一旁的汤碗，浅浅地抿了两口，说：“入将军府这十几日，嬷嬷照料降红很是妥当，请将军放心。”她说话间瞧见徐垚拿着筷子的右手看起来不怎么灵便，虽说是练武之人，相比身上缠了厚重的绷带也是累赘的紧。

　　“那就好，最近几日我会歇在府里，要劳烦夫人打点了。”徐垚客气而又像是说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又要歇在她房里？到底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还是为了以昇公主入姜之事？

　　降红眉头稍皱，想想自己的身份，心底琢磨了片刻，放松了眉头道：“将军已是降红夫君，这些都是降红分内之事。近日听管家说将军忙于公主之事，以昇公主乖巧聪慧，去往我母国定能周全自己，将军不必太过忧心，我明日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回姜国，为公主打点好一切。”

　　你要的，我遂了你的愿，只不过这信送回去能有多大用处，她便无法得知了，毕竟姜国的公主出嫁之后便没有多少价值了。

　　“多谢你。”

　　降红问到：“可是择定了良成吉日？”

　　“四月十八。”

　　降红算了算日子：“还有四天？”时日竟已经这么近了。

　　徐垚“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降红看了看男人，从容地吃饭，又把到喉咙的话硬给咽下去了。

　　饭后，天色已晚，徐垚也无其他紧急的公事要办，便在降红房里随意拿了本书，坐在一旁静静地看。

　　“将军可否过来一下？”

　　徐垚把书放下，抬眼看向站在屏风旁等着他走过去的降红，他起身走近，降红转身领着他去了里间，多走了四五步，转身道：“请将军把衣服脱了。”

　　徐垚错愕，还是依她的话脱掉了外袍和里衣，露出结实的身体，降红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伤药，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男人身上的绷带，因着绷带绑在上身，穿过一边肩膀和胸膛，降红只得手伸到男人背后去拆绷带，她的脸隔男人的厚实的胸膛不过寸长的距离。

　　降红手上未见丝毫慌乱，细细地在伤口处撒上粉末。

　　“夫人不必太过于规避府里的事情，我亦无意要将夫人幽禁起来。”

　　声音从眼前人的胸腔传来，这是降红第一次听到徐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是指晨间知道他受伤的事情之后便回了房间，装作不知道，不打听，不窥探。他要瞒着不让外人知道，她便把自己划入外人的范围里。

　　“昨夜府里来的人都是死士，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也不会有人活着走出将军府，只是人是谁派来的人还尚未知晓。另外，昨夜的打斗我并未受伤，只是牵动了先前尚未好全的伤口，这才晨间找了大夫来上药。”说到这，徐垚一笑。

　　降红这些天与他一直相敬如宾，却不曾这般说过话，也算是难得的坦诚。

　　只消片刻，降红笑着说：“我知晓了。将军这几日歇息在家，上药的事就由降红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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