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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可畏
我着实是受不了这外面的喧闹声了。
因为喜静,加之平时不愿与旁人接触,我那善解人意、对我十分言听计从的爹爹便帮我建了这竹林小屋,只许婢女每日前来料理日常生活,也没人敢擅闯……这原因嘛,他们可能是怕我又客气送些小毒虫啊、毒草啊给他们做礼物吧。久而久之,我这风水宝地便再也没有客人上门了,我也落得一份安逸。
那些家仆又不知是从哪里听说我是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蛇蝎心肠、难伺候的主子,便都视我为洪水猛兽,一直对我敬而远之,远远地看到竹林便绕道而行。哪里还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偶尔听见些风言风语,听得那是让我心潮澎湃,我哪有那些高深的本领,实在是抬举,抬举。不过既然我有如此光辉的形象,又怎能教他人失望?
毕竟摆谱是每个当主子的必修课。
我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穿过竹林踱步走到院子,随手抓了个侍女,拿走她手上端的桂花糕,随口问了一句。
“今日可是什么节日?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那侍女起初见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显然不太想搭理我,纤长的柳叶眉皱成一团,后来看清楚我的脸以后,那真真是一脸惊诧,连忙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回答。
“回,回大小姐的话,今儿个是老爷的五十大寿,外面来了不少与老爷交好皇亲贵族,老爷命人放鞭炮迎客,这才,这才……”
听到这儿我不禁扶额,这前两日云芷那个死丫头和我那啰嗦的爹爹在我面前整天念叨这件事,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盛装出席,我草草的应付下来了,他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
没想到啊,容颜易老,韶华易逝,我这二十有二的记性居然可以差成这般模样,惭愧,惭愧。
还有……盛装出席。
我自己瞧着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是尴尬,连着倒腾了几天的药材,身上尽是一股草药的味道,一张原来白白净净的脸也满是药材上的鲜泥,睡了整整一日,一袭素衣布满了难看的褶皱,头发披下来,就跟那黑白无常没有什么两样。
狠狠咬了口桂花糕表示我的痛心疾首。
瞥见那小侍女还跪在地上,便伸手把她扶起来,露出我自认为最美的微笑问道:“你说我这样去参加寿宴,合适吗?”
“回大小姐的话,合,合适。”那小侍女看着传闻中披着美人皮凶恶如鬼魅的小姐亲切地同她说话一面觉着受宠若惊,一面又觉着大限将至,不过顺着她的心意说话,一定不会死的太惨。
“那,我美吗?”
“回大小姐的话,美极了。”果真是权大压死人。
遣走了小侍女,又回到我的住处,换下脏衣服,泡了个热水澡,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数着塘中为数不多的几只金鱼。
我这竹屋外人看来确实简陋,不过我却觉得这儿看来比任何富丽堂皇都好上千倍万倍。
园中塘种了些莲花,养了些金鱼,葱茏的竹子沿着路种了两排,顶端的竹叶长得茂密极了,阳光和炙人的热气就隔绝在外了,却始终都看不清前方的风景,竹林把整个院子都隐密在其中,曲折处有通路,通路处又是竹林满眼。
欣赏这雅致的风景,脑袋一边估摸着若不去参加宴会我那爹爹的脸该会黑成什么样一边寻思着到底该把那些后山上挖到的华山参入药还是制毒。
“吱呀——”门被人推开了。
还记得以前我那谄媚的爹爹对我说的是:“云儿啊,你的竹屋是爹用古董玩意儿一层一层铺起来的,你千万珍惜,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在我看来不过是些没用破旧玩意儿,连门都要大费周章的从别处移来,以至于开门关门的声音跟那女鬼惨烈的叫声没有什么区别,让我这尚未出阁的寂寞少女想在漫漫长夜里招来英俊的采花贼都没有机会。
“谁?”我声音一沉。
看到来人是谁之后我面色好转了不少。
那挺着几个月大的身子,正举步维艰地跨过我那高高的古董门门槛的不正是外界传言一颦一笑皆倾城的云芷郡主吗?
我那倒霉妹妹。
说起云芷就又是一段故事了。
其实云芷与我非一母所生,幼时不懂事便把她当做害我娘亲跟爹爹决裂的罪魁祸首,爹爹也怕我不高兴,从不当着我的面与她亲近,闲来无事我就对她是百般刁难。
推她下荷塘,结果那丫头水性好得很权当我在跟她闹着玩儿。给她下泻药,那丫头却傻乎乎的求他娘千万别告诉我,怕我嫌她脏不再同她讲话。
久而久之,看那丫头实在蠢得可怜,也再懒得在她身上使什么坏心眼了,只是从不给她好脸色看罢了。
说来也实在可笑,云芷其实比我早出生半年,是我的名副其实的姐姐,那丫头便从来不看脸色地跟在我屁股后头妹妹,妹妹的叫。
有一次我实在火了,便声色俱厉地对她说:”你别叫我妹妹,我不是你妹妹。“
那丫头似乎没听懂我话中的真意,一脸真挚的走到我面前,摇着我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原来云儿你不喜欢当妹妹啊!那以后你当姐姐,我当妹妹,我唤你阿姐,可好?“
我被她那跳跃的思维唬的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一会儿才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我们那时不过六七岁,总之,那声阿姐听得我十分受用。
云芷整天阿姐阿姐的叫我,起先府里的下人以为我俩是闹着玩儿,便也跟着大小姐二小姐反着叫,后来习惯成自然竟改不改过来口了,我爹则是觉得甚是有趣便默认了这个叫法,姨娘,也就是云芷他娘纵是不高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天下人也跟着这么不明真相的认为着……
于是,我终于有了作为姐姐的觉悟……
“就算我妹妹不是天上飞的天鹅肉,好歹也是只四肢健全母鸭子,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的癞疙宝?胆敢在本郡主面前冒充公鸭子意图对本郡主的妹妹不轨!你该当何罪?”
尽管云芷在我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过很多遍,我还是我大相信未满十岁,天真无邪,楚楚可怜,善良无助的我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惭愧,惭愧。
反正我从此踏上了一条叉着腰讽刺所有看似对云芷有意思的名门公子的不归路。为此云芷那处心积虑想为云芷早早地寻一个无比风光的婆家的娘在背地里不知气倒过多少次。
云芷为此深受感动,从此也成了我最忠心的追随者。
“天哪!阿姐!你居然还没有开始梳妆打扮!再这样下去你会错过午宴的!”意识一下被她尖锐的声音拉回现实。
旁人都说云芷的歌喉有云上之音的美称,在我看来,我现在只有掐死她冲动。
“是吗……我还以为我已经顺利地躲过晚宴了。”说到一半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云芷不辞辛劳地拖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窗前,把我拉到铜镜前,一边强制的脱掉我身上的素衣,套上她手上的衣服,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我把要穿的衣物都给你带来了,爹最近总念叨着若不带你参加些大场面担心你会真的如外人所言嫁不出去……”
我边听着云芷在一旁讲一边看着铜镜里那个被动穿衣的女子。
墨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的是几片梨花,胸前是宽片素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是朴素至极的样式,不过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清新。
头发上边用素色锦带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其余都自然而然的披至腰间,淡扫娥眉眼波微漾,皮肤细润如温玉,殷红的嘴唇不点而赤,耳畔几缕青丝随风轻柔拂面竟平添几分美艳,淡淡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配上这朴素清丽的衣裙竟有几分仙气在里头。
一身墨绿长裙,腰不盈一握,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许多年前,虚荣心强,也曾满足于这一副好皮囊,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把这些虚渺的东西看的那么重要。
或许记忆中那晚有人曾对我说过:“我从未在意你的容貌,是因为我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声音已经听不大清了。
拾掇完毕,看云芷还想往我头发上套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我连忙打断,肯更衣打扮已经够给我那麻烦老爹面子了。
“好了,我们走吧。”
云芷背着手,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身材虽有些臃肿,不过仍然显得娇俏可人,倾国算不上,倾城也不夸张。
“真不知阿姐是如何想的,阿姐明明生的比我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却让那些市井小人拿你的样貌去嚼了舌根,你也不是如此大度的人。”
“不过阿姐你也别暗地里怄气,爹最近正张罗着为你寻一个上佳的夫婿,南荒没有,咱去皇朝找去,让那些有眼无珠的贵公子后悔没领略到你万千风情的分毫。”
“对了,我夫君最近也向我问起过你,可他向来不是一个八卦之人,阿姐你说过不可与他人谈论你的任何事,我也就敷衍了几句,打发了他,按说夫妻之间不该有所隐藏,为此我可内疚了好几天了。”
云芷一向如此,说着话,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这些年活得十分清冷,她出嫁后便没有她在身边叽叽喳喳,顿时听着倒有几分熟悉,便也嘴角带笑,听她说着。
她说的何尝不对。人言可畏。
可事到如今。我何所畏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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