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歌谣

作者: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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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他怔怔地看着黄忆慈消失的悬崖边,瞪大了眼睛,却流不下泪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有记忆以来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世界转眼便成了空。

      他久久愣在那里,甚至不敢爬到悬崖边往下看。

      何漠鹰狂野的笑声从身后十米开外传来,愈发的可怖,以及令人恶心。他突然想起何漠鹰与黄忆慈的关系,想到这也许是他们演的一场戏。他不顾浑身的疼痛迅速爬起转过身,想确认一下何漠鹰的人马。

      如果他会吩咐杀蟒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以不伤害黄忆慈为先,那么黄忆慈坠崖,他不可能不管。对,一定是他猜错了,何漠鹰只是在利用她让自己痛苦罢了。

      视线依次掠过杀蟒五队长,暗夜七头目。又掠过师父、师兄、妹妹、杨文昌,那一双双惊讶而哀痛的眼神。就连自己的暝狼三将,他也都检查了遍。

      无人缺席,全全到场。

      那么悬崖下,是什么人在接应她?有什么人值得何漠鹰信赖,被派到悬崖半途接应她?

      何漠鹰咧开嘴阴森地笑着,目光中满是狂乱和满意,像是一只刚刚吃下餐前开胃菜被勾起食欲却仍然饥饿的狼,正满足地看着自己掌中的主食,准备享受一番。

      “人呢?”脑子已经混乱的曹三丰只吐出了本能的两个字。

      何漠鹰并不回答,而是用“你猜”的眼神锁定了曹三丰。

      “她跟你可是一伙儿的!”慢慢地,他似乎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愤怒。

      “她?她从来都是在为你做事。”何漠鹰像是一头慵懒的狮子,然而利爪犹在,暗藏杀机,“没错,是我让她跟你承认十二年前的事是她做的,她负责让你相信,然后假装死在你面前,永远地离开你。而我则负责她的安全。事后只要她嫁与我,我便不会再算计你,保你一条生路。”

      “呵。”曹三丰闻言稍微放松了些,“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她白白假死一回吗?”也许救她的,是何漠鹰另请的高人,目的自然是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可他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呢?

      “假死?”何漠鹰对他露出了再无辜不过的眼神,“我并没有说,她刚刚是假死呀。”

      像是被带到云端,又狠狠地摔落地面,他感觉自己并不明白何漠鹰的意思。

      “您还不明白哪?黄忆慈并没有履行我们的约定,她负责的是让你相信,可到头来,你信过么?既然她违反了我们的约定,我便也没打算遵守约定。”何漠鹰的笑藏有这世间最阴寒的杀意,“说起来,曹三丰君,杀死她的,是你呢。”

      他卧于雪地中,只字不答。使得祁云峰顿时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杀死她的,是自己。

      她也是这种感觉吧,得知自己是凶手,哪怕是间接,也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为什么当面对与她有关的事时,自己从来就是这么迟钝?看不到她的真心,看不到她的苦心,甚至,看不到她的无奈……

      “既然你们都得死在这里,那我似乎可以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呢。”

      在猎物死前告知猎物是怎么死的,这是最残忍的自由猎手的习惯。他将目光扫过在场的静幽谷众弟子、暝狼,最后锁定在卧于雪地中身中剧毒的曹三丰。

      “相信吗?”他舔舔下唇说道,“十二年前的那场火,是我放的呢。”

      曹三丰脸朝下趴在雪地中,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怡安亲王派暗夜拦截黄忆慈,半夜三更前往永安城只为暗地里灭去那个最有权势的贵族,却顺便害了杨家的二少爷可谓双管齐下,甚至没有任何痕迹,你说这不是很完美的解释么?”何漠鹰伸出妖娆的舌头,舔了舔那块从杨文昌那里到手的玉石,“暗夜,当然是我派的,什么暗夜七头目,他们最终的大头目,可是我呢。”

      “我十二岁不只是正式成员,就连七头目都与我相交甚深,忠心耿耿。而黄忆慈,不过是我的其中一颗棋子罢了。不过就算没有她,我照样可以将黄家的地盘势力全全收来。”

      “当时我在永安城,趁着你在给你父亲背书,我悄悄藏了易爆粉末,顺便牵了根引线到黄忆慈放的烟花里。她那时虽倾慕于你,却并不认识你家,再加上夜里难辨。没错就如你想的那样,我成功地嫁祸给了她。”

      现场渐渐地安静下来,打斗逐渐停止。双方的人收手自动分为两边。暗夜与杀蟒回到何漠鹰身后待命。而暝狼与静幽谷的人,每一张脸都写着惊愕二字,也有厌恶、担忧,师兄们都将眼神落在曹三丰身上,呆在了原地。

      “我父母呢?他们逃走了对吧?当初任何人,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何漠鹰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火化后的骨灰早就被我转移了。事后我再安排了一具相貌被毁的尸体,即是黄忆慈看到的杨文盛的尸体。”他伸出细长的舌头满意地舔扫着下唇,“想知道吗?我已经忍不住要说了呢。我就是杨家的二少爷——杨文盛。”

      杨文昌微微颔首,把脸别开。

      “二少爷,是大少爷的表兄?”曹三丰冷笑道。

      “我并非杨家所生,被领养回去时为了不动摇文昌的继承权,我便成为了二少爷,长幼就是个辈分和地位,与年龄并没有关系。”

      “我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获得这一切的,不是靠什么出身,靠什么家庭背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获得的。我‘死’了之后,住到了暗夜的训练营,想变得更强,在训练中毁了容。毁容,这可是个机会,我在大街上扮孤儿被何家收留。之后想尽办法在各种可能的场合里,让泰安尊主注意到我,又利用杨文昌与我里应外合。”

      “是忆慈提醒了我,提醒了我最初想要的是什么。我不过是爱上了她,但我没有权力,没有地位,甚至没有足够的钱财。说白了,我并不像你,曹少爷。这样的我,她并不会欣赏。她不会愿意在雪天里与我说上几句话,与我探讨诗词歌赋,就像与你探讨那样。”

      雪天,说话,探讨诗词歌赋……在曹三丰七岁以前丢失的记忆里,大概真有与此相关的零星碎片。

      “曹三丰,凭什么呢?凭什么你生来继承了那么多东西,家族权势,钱财,地位,还有天生的美妙容貌。却还要抢走忆慈的心?你们不过是在太子的寿宴上见了一回,只不过是见了一回!”

      他突然怒目圆睁,而后又将表情变得柔和。

      “不过也没关系呢,这一切我也可以靠自己拥有。曹黄杨三家,要么是我的,要么是不存在的!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泰安尊主在你小子被佣兵在杨府围剿的时候,被我叫到后殿,杀掉了。”

      杨文昌听到此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非亲故的哥哥,直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长刀“啪”一声落在了柔软的雪地上。

      “忆慈死了,我会心痛,但你,会比我更心痛。这就足够了!”

      寒风呼呼地刮过,似是善意地想替曹三丰挡去这些无情的真相。

      他突然很想大笑,笑自己过去的自以为是,笑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几乎都在寻寻觅觅。从寻觅爹娘存活的线索,到寻觅与曹华恩的亲情羁绊,再到寻觅自己对黄忆慈的真正感觉。那些朦胧的希冀总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到头来,不仅没有寻觅到自己想要寻得的东西,反而一直在错过。

      就像何漠鹰一样。他寻觅自己的价值,寻觅黄忆慈的心,直到此刻他仍在寻觅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能让自己得到什么。寻寻觅觅,终得一片冷冷清清。

      就像黄忆慈一样。她寻觅自己的自由,寻觅自己与曹三丰的未来,寻觅所有来日可以得到的一切。从来日,到来月,到来年,一直寻觅到了来世。

      而他,曹三丰,现在才突然明白,自己所谓的失去,不过是脑海里无形的对过往的执念。

      分明拥有着谷中所有人的爱和陪伴,自己却总是在该与他们团聚的佳节之夜独自待在山谷的角落喝闷酒,思念自己早就因药物而忘却的亲人;明明可以与她此生共度却在意着对方不曾在意的身份与地位;明明可以救回心中即使认为她杀害了自己的亲人也一直割舍不下的黄忆慈,却不能在她危急的时候立刻抓住她的手。

      明明可以。

      我在做什么?

      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渐渐地感到血脉贡张,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却感到一阵怪异的热浪滚滚,而且他并不打算抑制这股热能,反而是助纣嚣猖。

      “三丰!控制住!”欧阳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被风雪过滤,只剩袅袅余音。

      是你,毁了一切。

      何漠鹰。

      这个名字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无法自制。

      像是潮水涨起,一轮火焰色的光芒开始笼罩着他。带着他紊乱的心绪一阵一阵地波及整个祁云峰。他无意识地拔出长剑。力量的震动越来越巨大,连所握着的剑柄都开始出现了裂纹。

      “所有人,给我上!不要给那些人喘息的机会!”何漠鹰终于在最后一刻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他龇牙咧嘴声嘶力竭地命令着下人,杀蟒、暗夜以及佣兵,所有人瀑布般倾下山坡,杀声震天,滚起的风雪遮蔽了部分视线。

      “弧形阵!迅速排开!”耳边还依稀能听到欧阳铖对众师弟歇斯底里的命令,声音里满是恐惧。

      “请让我也帮忙。”杨文昌加入到静幽谷弟子的队伍中。

      “暝狼,攻击!”曹华恩抑制着不知所措的恐惧,命暝狼也前去帮忙,“三将听从欧阳师兄的命令!”

      “是!”暝狼三将单膝下跪,拱手领命。

      “三丰!稳住!”欧阳铖在远处喊破了嗓子,“冷静!你忘了七年前的事了吗?”

      七年前,曹三丰遵循着内心的疑虑,故意进入归尘的地下室查清归尘的真正姓氏,却无意间碰翻了灯火,引起一场火灾。曹三丰因此被唤醒儿时的噩梦,恐惧地惨叫着一路逃上祁云峰,力量被紊乱的心绪激发,由此炸去了半个山峰。

      而这一次,似乎比七年前更甚。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似乎看到了更多以往的记忆,零零散散拼接成图。重要的事、重要的人、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得到的失去的,仿佛是唱响了他二十年人生的一曲古老的歌谣。

      所谓预言,哪有不实现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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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到周围的杀声渐渐敛去,内心静得如一潭死水,耳边是一片空明。

      眼前的场景似乎是静幽谷的落璃潭,彼时皓月当空,九岁的他正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冲向落璃潭边。

      看来是被师父惩罚了呢。

      “停!”粉嫩的小手朝前一挡,归尘便也跟着他停下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个清秀的男孩,和一个面色严厉的壮年男子。在泛着星光的落璃潭边隔着六米对望。

      “您……您打我吧,我不想跑了。”小三丰低下头,撅着小嘴,脸上满是不情愿的表情。

      清凉的晚风撩起曹三丰那时刚披肩的头发。他抿起嘴,不敢看自己的师父,等着下一秒就是拳头的惩罚。

      “知道错了?”

      “那个……是阿朋师兄说……”

      “哦——是那家伙,为师这就去惩罚他。”归尘又装作转身要走。

      “不,不是!”曹三丰忙大声喊住归尘,“跟阿朋师兄……也没多大关系……”

      归尘好笑地看着曹三丰纠结时的可爱模样,心里的怒意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但为了让曹三丰认识到错误,他依旧不改严厉的眼神。

      “是我叫阿朋师兄去的,然后我说师父最近经常胃疼,他告诉我那几种药加在一起可以给您治胃病,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每种都加了三斤?”归尘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里也是暖暖的。曹三丰做为最小的徒弟,没少惹事,可也是懂事得很,对身边的人上心甚至多过对他自己上心。谷里的师兄们一旦有谁出了什么问题,也常常是他这个聪明的机灵鬼第一时间想到办法。

      曹三丰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抬起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归尘。那是归尘永远也忘不了的。那眼睛就像那晚晴朗的夜空,就像沉在潭底的黑色宝石,安静而柔和,那眼神就像是能洗净这尘世间所有的污垢,包括每一颗被侵染的人心。

      “师父,”见归尘不说话,曹三丰兀自走到落璃潭岸边蹲下,小手托着肉鼓鼓的腮帮,呆呆地望着潭面上自己的倒影,“我知道,我是彦微师兄捡回来的。平时到了过节的时候,师兄们还常常能回家探探亲,可我的家人,就只有您,还有师兄们和师妹了。所以——”他纠结地鼓了鼓嘴巴,突然抬头焦急地看向归尘,“所以我怕你们哪天不要我了……”

      “啾儿,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呢?”归尘慈爱地称呼着他的小名,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坐在他身旁草地上,“傻小子,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师兄们也不会这么做。这里就是你的家。”说着使劲指了指草地。

      “嗯。我知道的,而且我一直很感激你们,我也不是完全因为……”

      “师父知道的。”归尘刮刮他的鼻子,呵呵地笑着,“你这孩子,就是心软。”

      “我会一直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的,我也会,早日找到我爹娘。”

      归尘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地一痛。

      “啾儿,师父跟你说啊。你呢,将来是要成为一个男子汉的,所以有些事啊,能放下尽量放下。你的父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

      “不,那我为什么,总感觉他们还活着?师父,既然我只是一个山村里的穷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还有歹徒要进那样的地方?”不改平时的聪明,曹三丰其实早就心有疑虑,“师父,要是我还记得一点以前的事情那该多好,哪怕一点点,也够我当做线索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连同包子妹妹的爹娘,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那……师父就祝你好运了,不过师父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归尘将他小小的身躯紧搂在怀中,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哪天,你找累了,别勉强自己。这世界上啊,有很多东西,你越是去寻找,它越是不会来。”

      “可是……师父……”

      “嘿,师弟。”

      欧阳铖的声音传来,让他不知所措。

      夜晚的星空刹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午后阳光明媚的海棠林。

      “什么事,欧阳师兄?”

      “叫我阿铖师兄吧,欧阳欧阳的,听着怪生僻。”欧阳铖将练武的剑往草地上随手一扔,走到他跟前,却发现他躲闪的眼神,“怎么了?又去药谷了?这次打算替我们兄弟几个放多少天假?”

      曹三丰不说话,只等着师兄放他离开。

      “阿铖师兄!”那时年纪也不大的尹初从远处匆匆跑来,“哎,啾儿你也在,正好,你知道药谷为什么总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吗?”

      竟然忘了还会传出味道来。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呢,冒着险去那个山洞深处点燃火焰。他回头望向药谷。眼前似乎还能看到篝火摇曳的景象。

      红色的火焰张牙舞爪地燃烧,像是占卜师小七常常在黑暗的房间里燃起的怪异火苗,让人心悸,却是藏有自己一直想要寻得的答案。

      一直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火焰,以往的一切都成为了模糊的记忆,师父也从不让他对以往探知一二。可是,人不都是生活在过去和未来的夹缝中么?为什么,不可以探知过去?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怎么能继续活下去呢?

      “你就是静幽谷的弟子,我的十七徒儿,姓曹名三丰,绰号啾儿。这就是你,你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师父彼时对他说过的话。

      是吗?这个真的就是自己吗?

      那那个过去无忧无虑,又似是经历了一场火灾的人,又是谁呢?

      他想再次询问,于是扭头寻找师父的身影,却发现,美丽的海棠林又变成了白天雪地里的皇宫,他身着白色衣衫,在御花园中的承天亭里书诗舞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儿时的黄忆慈。

      这个,是五岁时的记忆了吧。

      白皙的皮肤,灵动的大眼,嘴角微微带着一丝天真的笑意。在曹三丰发现她的一瞬间,她愣愣地盯着他如画般勾勒的清秀面容,小脸被这迷幻的雪光映照出点点的微红。

      多么可爱、优雅的女孩。这是曹三丰那时第一次看到黄忆慈的想法。

      “你……”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曹三丰微笑,眼中泛着天生带有的温柔的光。“请问,你有事吗?”

      “我……待会儿太子的寿宴就要开始了,我是来通知你的。”

      打小就是一脸不善说谎的样子。看她不自在地咬着嘴唇,曹三丰只是笑,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拿起自己正在看的书册问她。

      “你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巉?”她熟练地读出他问的字,“畏途巉岩不可攀,说的是害怕途中有不能够攀登的险要岩石。我的私塾先生好像是这么说的。”

      “害怕?”男孩凝视着大人们群聚的地方,清澈的双眸闪闪发亮,那里有带他来参加宴席的父亲。

      “每次我说害怕的时候,我父亲总是会说,我是男人,将来要为家族撑起许许多多,所以,我不能害怕,因为有那么多的人需要我。”他抚了抚有些皱起的宣纸,细细地看着上头自己的笔迹,“你觉得,我父亲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身边的女孩望着他的侧脸害羞地笑。“可我的私塾先生不是这么说的。”

      曹三丰转过头,漆黑中闪烁着黑玛瑙般光泽的双目中有着好奇。

      “他说,一个有担当的人,要先学会害怕。”她带着甜甜的笑容,将视线移向御花园中的朵朵冬梅,“害怕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害怕失去重要的人,有了这些害怕之后,这个人才能学会担当。”

      害怕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害怕失去重要的人。

      是啊。一直都会害怕,只是表达方式从小时候的哭泣到了长大后的迷惘和愤怒。

      他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粉嫩的女孩,看她笑,看她害羞,看她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也呆呆地注视着他。他突然萌生出一股淡淡蔓延的伤感,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细嫩的脸颊。

      害怕你受到伤害,所以迷惘着该为你做些什么。

      害怕失去你,所以在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喷吐着怒气,燃烧着怨恨。

      真正的恨,原来不会因所谓应该而生,而是生自于爱。

      然后呢?终究还是失去了。

      “三丰君。”

      他下意识地抬头,周围的景物完全消失,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身鹅黄纱缎的怡安郡主黄忆慈。她在不远处对他轻轻地笑,倾城依旧,深情依旧。

      他呆愣在原地,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愿脱离。

      她还在吗?这是梦吗?还是……刚刚在祁云峰的一幕,才是梦?

      “三丰君。”她又唤道。

      他动了动颤抖的嘴唇,想说些什么,竟一时之间想不起任何一个字。要说的话太多,是应该道歉,还是叙旧,还是表达想念。他不知从何讲起。只觉得见面的时间竟是如此珍贵,他想要抓紧时间,想起自己想说的话,利用好见到她的每一分钟。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就在下一秒,她就会在他面前再次消失。

      美梦是比噩梦更加残忍的梦境,只因为最后,终归会有醒来的一刻。

      “我们……还会再见吗……”忍着因为想哭而就要皱起的眉头。他问出了在她消失在悬崖上的瞬间他最想问的,也最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个问题,三丰君自己曾经回答过呢。”黄忆慈歪了歪脑袋,依旧是笑。

      记忆又飞回到半年前那个离别的午后。他走上去紧紧地从她背后拥住她,带给她仅一刻的幸福和因短暂而衍生的悲伤,然后,带着她的泪,他离开了怡安郡。

      ——也许……还会有机会吧。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一定会有见面的一天。

      “只要……还活着,就会有见面的一天……”

      他抬眼望着黄忆慈渐渐变得虚无的身影。心里像是被迫着就犯一般,绞缠着这世间最令人痛楚的哀伤。

      “那……要是不能都活着呢……”他看着向后逐渐隐去的黄忆慈,眼里渐渐地湿润。

      她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告诉我,要是不能都活着呢?”

      她天仙般优雅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眼前,慢慢地,再次消失。他踉跄着倚靠住自己内心世界的壁垒,眼泪肆无忌惮地滴落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他清楚,自出生以来,他从没有这么放纵地哭泣过。因为不曾有什么东西,什么事,什么人,能够让他放下这等男儿的尊严。

      答案是什么,换做谁都会很清楚。但却不是换做谁,都愿意相信。

      他会忍耐,小时候不管是找个东西咬在嘴里止泪,还是默默地任眼泪淌过一声不吭。背对着家人。背对着在静幽谷中时常常来找他的妹妹。为了身边重要的人,他可以静静地吞下自己所有的情绪。

      终于是有让他认为一切忍耐都已经失去意义的人。

      越来越多来自夜的耳语声,越来越多夜的钟声,杂乱的记忆碎片占据了他的大脑,令他痛苦、挣扎、几近疯狂。

      力量渐渐地失去控制,祁云峰山崩地裂,晃动不止,现场已是一片斩杀的混乱。他一人单挑所有暗夜和杀蟒的成员,所过之处无不是血雨腥风,惨叫连连。每一个遭受瞬杀的人,无不是瞪大惊恐的眼睛,还没有对于自己的死亡表达心中的难以置信,就已经魂归天外、驾鹤西去了。曾经无比嚣张的幕后执行者们,在曹三丰恶魔般的攻势下,连作罢逃亡的选择都被生生斩断。

      所有人喊叫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但他从未去听清那些声音。是劝告,还是慰藉,还是请求,还是单纯的惨叫。他只紧握即将崩裂的剑柄,像是飓风席卷,将剑刺进,拔出,再刺进,再拔出……

      他欲穿越重重阻碍,到达他一直触及不到的她的世界。直到身边倒下的倒下,活着的逃之夭夭,他才发现,不论他复了多少仇,他终究到不了他想去的地方。

      阴阳两相隔之时,才明白生的痛苦与死的寂寞。

      今世,我与你在一个山谷中告别,来世,我只愿与你在一个山谷中重新邂逅。我只想能牵着你的手,跟你走过一段最平凡的时光;我只想跟着你去集市,静静地在你身边看着你认真的面容;我只想能在你伤心孤独的时候陪伴你,用我的身影笼罩着你;我只想能与你在绿茵草地上相互追逐,在时间静止的永恒中,与你深情地,默契对视。

      我只想……

      他仰首长啸,向天空发出此生,最为痛心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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