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家教]醉时
[家教]醉时
◎Writter:若子
◎Coupling:云雀恭弥X卯月(椎名月子)
◎Background Music:
01.
古道雨巷,人影绰绰。青石板间的沙土包含水分,滋生出几分绿意,雨水洗过松树青苔,松叶末端缀着晶莹水珠,平添了几分温凉清冷。撑着油纸伞的盛装女子,踏着木屐一步步优雅得宛如在云间闲看落花。和服上的垂枝早樱映红了女子精致的白色妆容。
高高束起的岛田髻上点缀着大樱花发饰,娇俏可人,浅笑颦颦。
眼前的芸者*没有流露出半分笑意,却因为刻意绘制的艳红唇线散发出如樱花纷飞时的温婉柔美。
长久与其是的芸者大都是这般神色的,妆容精致,或端庄典雅或清丽脱俗,点上红妆的眼角遮不住眼眸中流露的疲惫无奈。毕竟身为芸者,她们的一生中寻觅着自己的旦那,却明知自己不会成为男人真正的妻子的。尽管有幕末时期木户孝允和艺伎几松的美好爱情令人向往,然而对大多艺伎而言,觅得爱情只是奢望。她们不过是精致的玩偶姬,追求的是奢靡的生活,必定要付出代价。
而云雀恭弥此刻看到的这个女子,漫步于河岸扶柳畔,眼中不是锦缎成灰的心凄,反而更像是在游戏人间,有着了然一切的洒脱自然。其实,这也并不算是她令云雀侧目的理由,毕竟在他眼中,人之分强弱,根本不在意她的穿着是十二单还是衬衫长裤。
这个女子在解决刚才纠缠上来的登徒子时的手刀,迅速简练,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连眼神都没有半分起伏。这般样子,像是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与她身上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莫名地让他感到熟悉。
“哇哦,你知道在我的地盘上惹是生非的人的下场吗?”云雀微眯起双眼,提着浮萍拐,皮鞋与石板的碰撞声清脆有力。
“那就是——被我咬杀。”浮萍拐狠狠地抽向女子纯白的面庞。云雀看着她宛如樱花般的风韵姿态,不由得更加重了几分力道。
然后下一秒,云雀为眼前发生的情况微微皱眉,女子的振袖缠上了一侧的浮萍拐阻碍了他的动作,柳叶眉低,温雅地行了礼,恰巧地躲过了云雀的一击。然后她半撩起袖子,将被云雀打散的青丝拢好,在云雀发出下一击前,明眸一沉,软语声娇:
“旦那,妾身终于找到你了。”
哪怕我们之间横亘了十年的时光。
*芸者=艺伎
02.
穿越长长的鸟居,光线幽暗的朱口红色长廊给人以压抑之感。跨越过鸟居,恍若进入了神域。雨滴还有稍许斜挂在红色笠木上,因为人稀的缘故,连遮蔽天地的古木间偶尔传来的鸟鸣也令人感到十分沉重。
卯月的木屐声兀自在石板路上回响,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不远处的云雀恭弥抑制不住的浓浓怒气。
她从随身携带的座敷笼中取出和风纸扇,半掩着脸回眸直视着云雀怒气腾腾的凤眸。
“妾身每年都会来这里祈祷。”卯月顿了顿,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睑向下半垂,“从江户时代就流传有这样的习俗,当你在神社中许愿,若是愿望达成,就必须捐赠一座鸟居还愿。”
“这里,承载着成千上万的愿望。”
“连同妾身的一起。”卯月伸出手等待着笠木上泫然坠落的水珠刚好划过指尖。
云雀撇过头去,有些烦闷地放松了紧握着浮萍拐的手。每次他面对卯月现在这种温缓的性子时,咬杀的欲口望就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是想打破她的这种状态。
这让他想起了卯月作为芸者第一次画上浓厚的白面朱口唇时的场景,无论是她背后勾勒细致的三本足,还是眉梢的一抹绛色都让他莫名地烦躁。她脸颊上微微爬上了绯红,放下手中的镜子,回过头来,澄澈的黑色眼眸中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欣喜。
“恭弥,我现在怎么样?”
直到现在她的声音也没有变,被保护得很好的嗓子保持着几分少女的软糯清甜,这是她一直以来隐隐自傲的事。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不过是一只草食动物罢了。”云雀的脸上依旧是熟视无睹的淡漠神色,“真碍眼。”
他在卯月略微错愕的目光下一拐子击翻了放在桌上的白口粉,连同那个她很喜欢的雕花镂空的梨木梳妆桌一起。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卯月的房间,直到很远仍能听到当年那个还未收敛性子的卯月气急败坏的叫喊。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子,经过风尘的洗礼,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娉婷女子的她。在敛去了那分最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后,性子沉下来,眼神中有了自己的执着。然而这样的她,就像是重重白妆堆砌而成的虚幻,好像在触碰到之后,女子的笑靥也会消散如烟。
微熹的晨光透过鸟居间的空隙被分割为长条,柔和地投射在朱口红的柱子上。
云雀冷哼了一声,直视着她粉黛浓妆的脸,嘴角稍微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和我打一次,卯月。”
不出他意料的,他满意地看着卯月脸上努力维持的优雅表情出现垮掉的趋势。下一刻,便紧握浮萍拐径直向愣在原地的女子抽去。
03.
卯月是被熟悉的鸟鸣声唤口醒的,当她睁开双眼时,软绒触感的明黄小鸟蹭着自己的脸颊。这里是一间装饰简朴的和室,在环顾了四周之后,心中缱绻的心情静静地蔓延开。
朦胧色彩的半透明樟子纸拉门,散发着稻草清香的榻榻米,暖光幽幽的日式提灯,壁龛内还安放着十年前的自己最喜爱的水纹舞扇,墙上挂着一幅富士山的浮世绘。墙边的衣架上悬挂着一件和服,其上的绚烂樱花纷飞,如火如荼,恍然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意境,穿越千年的花瓣跨越平安时期从和服上飘落。
这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她本以为在她离开之后,自己在云雀家的房间就会被清扫掉,然而云雀却保留下了她存在的痕迹。她可不可以有些自以为是地认为云雀从未忘了自己?
“您醒了啊,椎名小姐。”草壁恭敬地打开纸拉门。哪怕过了十年,草壁似乎还是那副样子,或者说应该是少年时的他就已经长得很老成了。
“可以带妾身去见他吗?”卯月收好手中的折扇,整理了一下和服。
“很抱歉。”草壁面露难色,“恭先生命令不能带您去见他。”
“没事,谢谢了,草壁。”卯月向草壁微微鞠躬。
草壁亦回了礼,然后退下了。
在门重新关上后,房间里沉静的气氛仍旧暗暗漾开。卯月刚才和草壁说话时一直保持的浅浅笑容消失殆尽。她目光有些凝重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水纹舞扇。已经过了十年了,希望这个机关还能够启动。
舞扇上的水纹恍若可以真的流动一般,氤氲的水色柔美而清冽。她忽然想起了这把舞扇的来源。十年前,她曾经遇到过一个白色的少年。对他的印象只有白色这个词可以准确地形容,因为那个少年穿着白色的休闲装,有着白色的头发,喜欢嚼着棉花糖。紫罗兰色眼睛配上眼下的倒皇冠印记,带着温柔的笑容却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是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并让她在所有艺伎的初次出台费上刷新了记录。
他说他叫白兰。他说她在想要离开的时候可以去找他。
后来那个有着天使般纯白的少年也的确在后来的岁月中将她带入地狱。
这把扇子本是他送给卯月的礼物,在几年后的白兰给了她一个有着和这把扇子同样花纹的匣子,静柔的水色微微荡着波澜,只有以这把扇子为钥匙才能打开。
她点燃蓝色的死气之火,小心地将死气之火覆盖在扇子的花纹上,然后印在了匣子唯一没有水纹的一面上。
“……开匣。”
04.
死气之火,是生命能量的集合体。在十年前,卯月就已经看到过云雀的指环上点起的紫色火焰。那时天淡,云清,风和日暖,岁月静好。向来无大风雨侵袭的并盛町在它的帝王的引领下被保护得很好,永远湛蓝的天空,似乎这里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镇。卯月习惯性地向天台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云雀半撑着身子在栏杆上,如同审视自己的领地般看着这个校园。当她走上天台的时候,云雀手上的指环点燃了耀眼的紫色火焰,在风中颤动着。那个少年微微蹙眉看着紫色的火焰愈来愈烈,在看到她上了天台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火焰覆盖上浮萍拐向她挥来,那只绒黄色的小鸟还在头顶绕着圈儿飞着,似是有几分高兴地叫着“HIBALI”。
“岂可修!”卯月及时跳开躲过了云雀的一击,然后皱起娇俏的脸,后不符合淑女形象地展开折扇和云雀比试起来。每次和云雀打完一架后,她都会头发披散服装凌口乱,精疲力竭地躺在天台的地上。而云雀总是依旧从容不迫地把她拉起来,一点也不温柔地像背包袱一样搭在肩上,把卯月带到医院去。后来有一次草壁问云雀那时候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卯月打得要住院,云雀勾起了恶质的笑说:“那种弱小的草食动物只能一辈子躲在家里。”
也是因为那时候经常被云雀打到住院,卯月的艺伎课程一再推迟,以至她最初出台的日子比同一级的艺伎要晚很多。
在那个时候,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在那段无奈的抉择日子里,她有过一次短途旅行。在京都那个最似当年盛世长安的地方,龙安寺枯山水的禅意,南禅寺的高宇大院,诗仙堂的静谧寂思,都使她不由得沉静下来。
在留有他们很多回忆的天台上,那是她最后一次被他打了,却也是唯一一次没有被云雀打到住院。她背对着云雀,不敢看他的表情,语气淡淡地对他说:“我要离开了。”卯月知道云雀将要行走的道路,那条路只能由云雀一个人走下去,他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的追随者,像草壁一样关心着他,他会有他要保护的家族,有更多的强敌在前面等着他去超越。他不喜欢群聚,并不意味着他的身上将毫无羁绊。那些人都是云雀认可的,有能力与他并肩的人。
而自己不是。
卯月心中泛起苦涩的无奈。她太弱小了,她的世界小到只能容纳下他的存在,而他应该有更广阔的蓝天。她的羁绊只会成为他的束缚,他本是孤高的浮云,无可琢磨,不必停留。任她茕茕孑立于袛园这片狭小的地方就好。她根本没有勇气与他并肩面对广阔的天地。在黑夜中行走,能成王的只有真正融入黑暗的人,或者成为照亮黑暗的阳光。
那次她之所以没有被打到住院,是因为云雀那时只一击而已。任凭她倒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云雀离开天台时临风飘扬的黑色制口服一角。
“既然你不再是并盛的学生,那就与我无关了。”
05.
当云雀坐在茶室里慢慢饮茶时,重新整理好妆容的卯月缓缓拉开了纸门,然后无不优雅地坐在云雀对面的位置上。一手挽着和服振袖,另一只手指纤纤地端起茶具,熟练而自然地开始泡茶。
这里十分静谧,耳畔还能清晰地听到庭院内竹笕的泠泠淙淙,雨后的庭院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分明是在并盛町的云雀宅内,却仍旧隐隐感觉到几分京都独有的古朴气息。云雀本就长得有古典美人的清秀,一袭黑色和服出落得说不出的沉静纤雅,卯月则像是踏着江户时代的八重樱缓缓走出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带上了艺伎特有的风雅习惯。
本是很赏心悦目的两人。
如果忽视掉卯月手上舞扇愈燃愈旺的蓝色火焰的话。
云雀淡淡地抬眼望向卯月的位置,她的动作无可挑剔,精确得不真实。
“草壁应该已经转述过我的话了。”云雀站起了身,看到女子因为自己的话而明显愣了一下,精致的脸上漾起苦涩的笑,他的眼神依旧清冷如冰,“先把脸上的粉和奇怪的自称给去掉,收拾好自己再来见我。”
“难道你认为妾身还能回得去吗……”卯月抬手拢了拢发髻,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从十年前妾身离开你时,就再也没有椎名月子的存在了……”
云雀只一瞬就用浮萍拐将她抵在墙上,冷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危险:“哇哦,不听话的小动物——看来要好好管教你了。”
卯月苦笑着,暗暗定神注视着眼前的男子,曾经的清秀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更加沉稳冷静的男子,秀气的面庞也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神情淡漠的脸上少了分桀骜不驯,添了些成熟高雅。
而无论十年光阴荏苒,云雀在面对卯月时,总免不了失却了些许冷静,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总会扰乱他的神思,当年倚门青梅嗅的少女略带些年少轻狂地敲开他的世界,此时的她已经不再会鲁莽地制造混乱,但是她现在努力控制的状态比当年更加让他心烦。
就像是一个弱小的草食动物,勉强着自己成长为肉食动物。
云雀毫不客气地将紫色的火焰覆盖上浮萍拐,迎上卯月手上湛蓝的舞扇。卯月的体力和力量自然是比不上云雀,她却是巧妙地向后弯腰,用舞扇面将云雀的攻击悄然化解开来。而未等卯月起身,云雀的下一击已经接踵而来,冰冷的铁器质感与紫色的火焰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卯月暗自叹着云雀的攻击愈发刁钻尖锐,将将侧过身去,浮萍拐擦着发丝挥过,千重樱发带随之飘扬。随之几个回合间,云雀越来越占优势,而卯月想要化解浮萍拐的攻击愈发困难。
云雀依旧不紧不慢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卯月,宛若闲庭散步般噙着一分笑向卯月走来:“这就已经不行了吗?”
卯月咬紧了唇,想要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在深吸一口气之后,重新挥舞起扇子,裹挟着赫赫风声与浮萍拐抗衡着。她如此坚定的眸子反而让云雀有些惊讶,只会撒泼耍赖的少女终究也是成长了。
兀地,云雀感受到与他对抗着的力松了几分,似水柔和的舞扇上突然幻化成靛色的火光,塌落一地的灰烬,眼前的卯月的笑容变得诡谲,他定了定神,浮萍拐向右后方挥去。金属拐子与竹木扇骨相撞划出刺耳的声响,原本的卯月消散净尽,此时她的头发略微凌口乱地散在肩头,皱着眉头与云雀对峙着。时空好像出现了节点,局面竟一瞬间僵持住了,只听得庭院间惊鹿与青石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06.
“身为芸者,你首先要记住的就是——
不能相信任何人,即使那个人是你爱的。”
在椎名月子最初进入这个万里笙歌的世界时,当时所侍奉的“姐姐”,即红颜第一代卯月大人曾经这么对她说过。第一代卯月的倾城色远非如今继承第二代卯月的她可比及的,顾盼神飞,眉眼温柔,一颦一笑尽显妩媚之态,但却又无端给人几分高雅洁净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而如今的她只能是堪堪学了个形似,毕竟从小在云雀暴力打口压下激起的桀骜性子难以改变。但即便如此,仅有形似的卯月也足够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红颜*了。
第一代卯月对待月子情同母女,而这更是另有渊源。月子的母亲逐烟曾也是艺伎出身,与卯月正是同年出台的好友,但是她遇到了月子的父亲椎名,并恰巧这个与她两口情口相口悦的男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他为月子的母亲落籍,从此离开置屋。看似本应美满的爱情故事却没过多久便被打破了,正如许多狗血情节的发展,椎名本是纨绔子弟,不能钟情于逐烟,未几再次流连纸醉金迷,并执着于当年取代逐烟的美颜。然而后来椎名家家道中落,累年的债务突然扰乱了椎名家的生活,椎名弃妻儿于不顾远走海外,走投无路的逐烟身形日渐萎靡,一代绝世佳人也呈现疲惫风尘之态。
月子至今梦中也会时常出现那时的场景,刚刚年过三十的母亲便因劳累过度颓然地躺在病榻之上,母亲紧锁的眉头似是怎么也抚不平。只一根竹筷将发髻固定住,她可知道曾经的母亲最爱收集各式雕镂华美的发簪,总是精心梳理着三千乌丝,父亲也曾一脸温柔眷恋地吻着母亲的秀美长发,对镜为之梳理头发。而此时的母亲满目苍凉,一袭简单布衫,双手微瑟瑟颤抖着。然后,那个高贵温婉的女子便出现了,气若游丝的逐烟将她托付给了卯月,母亲那不再光滑的手摸了摸月子的头,她努力想要做出一如以前温柔美丽的笑容,却只能勉强牵动嘴角,闭上双眼。
月子也已不再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作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为母亲垂泪,随后便将她带到了置屋。“从此这里是你的家,你和外界再也没有关联了。”卯月背对着她,优雅地对着镜子补那哭花的妆容,声音镇定地说。
“我不会限制你的自口由,置屋也不会,你并没有入艺伎籍,所以你不必成为芸者,以后无论你想到何处,想做何事都可以。”卯月轻柔地为她打理着发丝,安静而华美的房屋中回荡着月子如小兽般呜咽的声音。这香气萦绕的场所也曾是母亲生活的地方,清晨的长亭桥畔有着清新的空气,然而几个浓妆淡抹的女子走过,便会增添几分袭人香气。卯月对月子毫无限制,不仅不让她梳妆打扮,学习女儿之态,相反,还送她进入普通的学校与普通人生活,当然垂髫之年的她后来遇到了不普通的云雀并十多年难逃其魔爪,这是后话。
而在月子及笄当天,月子第一次穿上秀有绚烂樱花的华美十二单,已留至及腰的长发静静地淌在身前,月子握着实木梳子的手缓缓梳理着青丝,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空洞而淡漠。几个小时前的清晨,一个妆面浓厚手握烟斗的妖口艳女子抽走了月子及笄的发簪,游女打扮的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就是当年显赫椎名世家仅存的女儿?想当初椎名公子逍遥倜傥,美颜逐烟貌若天仙,可最后一个远逃海外,一个早已凋亡。奴家倒想见识一下那二人之女会是怎般倾国容貌,不过如此平平罢了,也难怪后来椎名公子会选择奴家。”
月子忘了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回到置屋的了,但她仍旧清楚地记得那天云雀恭弥捡回她时,少年难得的没有嘲讽她,略微别扭地撇过脸去,生硬地问她“你没事吧?”
不知为什么,当时的她在看到云雀那张熟悉到让她讨厌的脸时,心里莫名地放松下来。像是一张高度紧绷的弓箭,在弦即将崩裂时失去了外力的压迫,觅得了依托。心底的酸涩与柔软交杂,以至于让她瞬间就泪不决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烦躁得似乎有些慌乱的脸,他慢慢地弯下腰像触摸小动物般揉了揉她的头发,静静地注视着她,任凭她扑到自己怀中把眼泪全部倾泻在他的衣服上。
月子后来也一直在想究竟是何时起她开始对这个从小就开始压迫她的人暗生情愫,以至于最后竟走到一起的,或许正是因为在她最无力的时候他无声的陪伴。无论是怎样的一种陪伴,她不再是一个人。有时候感受到“喜欢”时的万千花开,正是因为日久的暗香浮动,只是知道自己在一瞬间忽然喜欢上一个人,却不知自己是一步步慢慢走向沦陷。而所谓日久生情与一见钟情,也许只是从陌生到喜欢这个过程的时间长短不同吧。
*艺妓等级:1级红颜,2级美颜,3级花魁,4级知音,5级贵人,6级美人,7级才人
07.
卯月在云雀宅里已经待了近半月,自从上次与云雀一战后,她的水纹舞扇便被那个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以违反风纪为由强行收走了。末了,他拎着扣着卯月手臂的铐子将她扔到房口中,硬是在旁看着她慢吞吞地将白面朱口唇卸了个干净,露出本属于少女的清新明丽的面容。
云雀宅很大,这么多年过去却也未改动格局,她突然想起年幼时踢踏着木屐在走廊上奔跑的自己,满满不谙人事的笑靥,浅绕回廊的微风,以及站在不远处目光温柔了几分的云雀。当年的他们尚天真,拥有一生岁月中最美好最单纯的时光,以至于后来行至陌路,每每想起也会不由得露出笑容。
而在及笄之后的她,原本喜欢奔跑着的身影变得步伐优雅而平缓,是她自己选择了一条黑暗的路,她开始逐渐认识到自己无法改变什么,却连身边的事物也无法抓牢。在几年后照顾她的第一代卯月因意外身亡,她总算是真正无法回头了。她将自己原本锋芒外露的锐爪收敛,内化为心中迷茫而凶狠的孤狼,这个世界一直在伤害着她,她也无法报之以歌。
她想起自己在这里的过去,以及过去的自己被现实遮蔽了双眼而看不到的美好。每日去置屋修习雅乐能剧时,披着并盛外套的云雀和自己同行一路,然后于樱花纷飞的转角挥别,前往各自不同的道路。
于是,在这个多年后依旧熟悉如初的房子里,她发现自己无法自欺欺人。
08.
当清晨的光线亦如往常穿透薄薄的纸拉门,几声清脆的鸟啼携着自然中清新舒畅的亲和气息,她睁开眼时,放大的嫩黄色容貌令她为之一振,云豆在轻轻啄着她的脸颊,而那绒球般的触感更是能令任何一位女性为之动容。
令她惊讶的是,此时云雀恭弥正坐在她的床沿,男子的典型东方美人脸上,平时凌厉冰冷的双眸阖着。也许只有在睡梦时,这人才会显得容易让人靠近一些。
她想要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却发现她的手被云雀牢牢地握住,动弹不得,像是生怕她再次离开,不由得令她心中柔软下来。
“HIBALI,HIBALI!”云豆清脆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唤口醒。云雀似是有些不愿地皱了皱眉。
她记得,曾经的那个白发男人对她说过,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对他最好的方式是远离他。
当时的她彷徨着、迷茫着,为着身为芸者似乎永无白日的黑夜,为着自身的弱小与眼前人绝对强大的差距。曾经的她一心想要逃离云雀的身边,她不想望见他嫌恶的脸,不想再如那时的黑曜战中,自己被六道骸重伤,并作为诱饵引得云雀疯狂地寻找。
卯月眼看着云雀逐渐走向强大,在她离开的前一天,白兰告诉她,云雀即将到十年后的世界,与十年后的白兰战斗。而她,是这场战争的唯一变数。那个语调如棉花糖般软口绵绵的男子,他所说出的话却如巨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难道你想看到一直废柴十年的自己成了毁灭他的计划的罪魁祸首?”
“跟我走吧,月酱。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你可以再十年后回到他的身边,并且到时候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哟~”
……
卯月无意识地望着云雀恭弥的睡脸出了神,而当她因为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力度发生变化时,抬起的眼与那双幽深的漆黑双眸不期而遇。卯月面色有些泛红,想要撇过脸去。
“十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当时……当时的我完全是草食动物,会妨碍到你的。”被云雀如此认真地问,让卯月有些手足无措,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呵,”云雀倒是松开手,轻笑了一声,“别自以为是了,草食动物。无论过多少年,你都只是那个水平。”
分明是云雀一贯风格的嘲弄,却让她心里感到有暖流潺口潺流淌。这个少年如今已经成为出色的男子,他在并盛町守护了二十多年,并且将会一直守护在这里。他是无拘无束的浮云,却加入了意大利黑手党,成为沢田纲吉的守护者之一,虽未曾多言,却总是在暗中护卫着家族,他成立了风纪财团,曾经的风纪委真的一直走向了未来,他能守得并盛町一世安好。
“我知道的。”卯月伸出手抓口住云雀的袖子,心中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虽然已经迟了十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完。”
“椎名月子想要加入风纪委,想要永远跟在委员长身后。”
卯月话音刚落,便撞入了一个怀抱,云雀精瘦的双臂有力地将她禁锢在怀中,有几分急切几分粗暴,他也是等待了太久了,终于在十年后,眼前的女子能被拥在怀里。
“你别想再逃了。”云雀的声音中有着些隐忍的喑哑,沉寂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如深海的暗流,激流暗涌。
09.
在意大利黑手党之间有这样一个传闻,“芸者”已从日本来到意大利。传闻中的这个杀手有着绝色的容颜,却若曼陀罗花,当你看到她现时的美艳,你离死亡也不远了。卯月还在密鲁菲奥雷的时候,白兰为了训练她,曾给她布置过很多暗杀任务,以至于后来竟留下了个如此称号。
“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伴随着韵律风雅的三味线声,身着水色振袖和服,满面白口粉红妆的女子悠悠地为面前神色轻佻的男子泡茶。虽然妆容昳丽妖冶,她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大家闺秀优雅而不失风度的气质。
卯月为之奉茶的对象,是普莱斯家族*的继承者,文森特•普莱斯。普莱斯家族是成立不久的小家族,实际上却是艾斯托拉涅欧家族残部建立的,暗中仍然进行着人体试验的罪恶勾当。彭格列准备消灭该家族,而作为暗杀者的卯月主动请缨接下了暗杀继承者的任务。
“我对日本的‘大和抚子’慕名已久了啊,没想到在云守大人竟然藏了这样的美人。”文森特长着一副好面孔,却偏生举止轻佻,是意大利出了名的花口花口公口子。
卯月避了避文森特向她伸出的手,心中暗想啐一口,表面仍旧是优雅地陪侍在一旁。“见笑了。比起大和抚子,妾身还更是喜欢随性一点。”
这件事虽然是卯月的自作主张,但是当云雀接到草壁的报告时,便立刻前往了会客厅。所以此时,云雀恭弥端坐在文森特对面,面色冷峻地品茶。这两人明显是两个极端,一个有着东方的柔和线条却表情冷硬,另一个是西方式的深邃眉眼却笑容轻浮。
云雀沉稳地坐在那里,神色如故,黑色的眸子中似有似无地闪过对她的嘲讽。卯月一瞬间走了下神,脚下却被文森特有意无意地一绊。不得不说这个男子在这方面真是个好手,若不是像卯月这样身手的女子,还真是发现不了自己是被绊倒的,并且她的身子不偏不倚地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倒向他的怀中。
“‘抚子’小姐的味道可真是让我陶醉啊。”文森特撩起卯月的一缕头发,状似温柔地嗅着,另一只手却绕到卯月背后,环住她的腰。
卯月心中暗自咬牙,目光仍是不明显地向云雀撇一眼,这厢依旧是闲庭落花的美人独酌图,而自己这边已然要上演纨绔调戏艺伎的场景了。对于这边的一切,那货都一副事不关己目不斜视的样子。
“云雀,真没想到你会邀请我来云守宅呢。这是意味着彭格列家族打算和普莱斯家族合作了吗?”文森特的表情出现了诡异的神色,手臂依旧是缠绕在卯月的腰上,“还是说,云雀你是站在我们这派的呢?”
“彭格列与我无关。”
“也就是说,彭格列云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文森特的手臂收紧了些,神情更加轻蔑而疯狂,“啊哈哈,我们本来就是黑手党,像沢田纲吉那样的教父是想要把黑手党当成慈善机构吗!”
“哇哦。”云雀恭弥冷哼一声,没有应文森特的话,只是淡淡地朝卯月一瞥。
意思大概是“反正是快要死了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理会他了”这样的吧。
卯月眼见情况不妙,向文森特欠了欠身,腰身一转开始随着和歌翩跹起舞。身为艺伎,从小训练的便是舞蹈的身段,而达到仅仅一个倩影即可表现出角色的精魂。绝佳的舞者,甚至无需浓妆艳抹、脂泽粉黛,眉宇间神色的微妙,亦可回眸一笑百媚生。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口目盼兮。
卯月手中的舞扇好似翩翩欲飞的蝴蝶,随着她的旋转而活了起来,灵巧地振翅展现自身的美丽。不过,究竟是舞扇化蝶,还是蝴蝶化扇?
这是一场美丽的梦境,令文森特感觉恍惚间看到了东方的飞天长袖善舞,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迷醉,和以往被“芸者”刺杀的人一样。
不知何时,卯月手中的舞扇脱手,当真扇动着翅膀向着文森特飞去,在即将落在他肩头的一刻,却又让翅膀如利刃,带着与蝴蝶的柔弱毫不相符的狠戾,将文森特的身体撕裂,而他至死都还带着陶醉于舞姿幻境中的笑容。
卯月在结束暗杀后舒了口气,而云雀心中积蓄的不满倒是很大程度地向她发泄过去,扛起卯月便往云雀宅走去。手貌似随意地扣在方才文森特碰过的地方,让她真的有些手足无措地面色泛红。
*此处家族背景都是编的,与历史无关。
10.
云雀恭弥,当年的并中风纪委员长,如今的彭格列云之守护者。目空一切,追求强大。在他的眼中,大多数人是属于草食动物的,没有能力,畏畏缩缩。
在国中的时候,他仍是万年中二委员长,遇到了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婴儿杀手。那是他所见的第一个不是草食动物的人。在小婴儿的调口教下,一个全校最废柴的、遇事只会选择逃避的男生不断成长,甚至在日后成为他的boss。同时,在那段时间里,好像一直沉寂无聊了多年的日子忽然被扰乱了节奏,平稳和谐的并盛中在短期内一下子转入许多意大利学生、老师,而他们都是为了彭格列而来。越来越多的非草食动物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让他对这个展开的新世界感到兴奋地战栗,他的血液中渴望着战斗。
但同样也是在那个时期,那个一直陪伴他度过平和日常的少女离开了。
那个少女分明自身弱得如个草食动物,却经常向他张牙舞爪,容易像一个小动物似的炸毛,尽管被他一次次挫败,都不会变得稍微顺从一些。
人生是一辆通往远方的列车,你会路过无数的停靠站,有许多人从你的世界路过,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有缘便把酒言欢,无缘便好聚好散。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何处停下,是选择跟随列车直至人生尽头,亦或是因为某个际遇而让你因为一瞬间的感觉而选择停留。
在国三那年的夏日庙会,沢田那群草食动物群聚在一起卖巧克力香蕉,十分嘈杂而让他不爽。但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个总是一袭华丽的艺伎和服的少女,在国二时,那个少女也曾扬起笑脸,灿若桃花,一手扯着他的浴衣袖子,一手指向夜空中盛开的烟花。无论是漆黑的夜空,还是少女的笑靥,都被那天际的霞光衬得明艳如昼。
他心中觉得莫名地有些堵塞,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何种情感。只是很想再狠狠地揍这个草食动物一顿。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女一走就是十年,而他们再见的时候,少女已成为一个袅袅婷婷的优雅女子。作为红颜第二代卯月,她身着绣有彼岸花的华美和服,白面红唇,浓妆艳抹。
与其说是一只纯白无暇的白兔,倒不如说是一只行为乖戾的猫,缓慢地迈着步伐,在暗中小心翼翼地磨蹭着爪牙。这安分的伪装,隔着白口粉的说不清的疏离,都让他感到烦躁,非常烦躁。这种烦躁感和对战斗的渴望感不同,却也常常盘踞在他的心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确被他放置在一个不同寻常的位置,也许早在十年前就是如此了。
不会再让你逃离十年了,月子。
11.
一切似乎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既定好的剧本向前运行,十年的时光过去,彭格列依旧和密鲁菲奥雷开战了。卯月从那以后被云雀恭弥的确保护得很好,安逸和平的生活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曾经的颠沛流离是一场梦,她只希望现在的时间能够停滞,让一切都处于最美好的样子。
然而她心知肚明,愈发美好的东西,愈发容易破碎。想要永远享有美好本就是一个奢望。
在她离开白兰时,杰索家族已和基里奥内罗家族合并了。那个能露出仿佛拯救人心的笑容的女孩被白兰软口禁,被夺走了眼中的神采。
也许是与云雀十年久别的缘故,与他相聚的日子变得分外短暂而珍贵。
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沢田纲吉在谈判桌上被白兰杰索极尽挑衅地杀害的消息传来。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伪装得美好的现实,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云雀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与卯月相聚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如今的意大利局势动荡。不得不说,黑手党教父的死引起了轩然大口波,群龙无首的彭格列不知勾得暗中多少腐鼠蠢口蠢口欲口动。
在这个时候,卯月和云雀发生了分歧。云雀坚持要把卯月送回日本,不是待在并盛,而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安排在那里过着与战争无关的生活直至一切尘埃落定。卯月则向里包恩请缨加入战争,只不过她与白兰相交十年,最终终是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却也是永远无法抹去他这十年来对她有恩。
“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草食动物。”
“你难道真的可以对白兰出手吗?”
她不知道,当白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会恨这个男子将她拖入黑手党的罪恶深渊,还是会感激他给了她力量,让她能在如今站在云雀恭弥身边。然而她知道自己须得去这一趟。
所以,抱歉了,云雀恭弥。
她拥抱住面前身着深色和服的男子,神色中满含口着沉重的情感。云雀眸色一暗,粗暴地吻上她的唇,恍若掠夺城池般,满含口着侵占欲。她不想将云雀定位在一个漂浮不定的名为“喜欢”或“爱”的位置,有的人可以随意地将“爱”挂在口边,却是对每一个情人都呢喃爱语。而她只希望彼此心里明白,心中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位置,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抑或既是爱情又是亲情。只有当触碰到对方的时候,才会诚实地以最原始的□□形式,让积淀已久的情感被对方深切地铭记。
云雀并不是什么情感就能将他束缚住的人,他孤高而淡漠,以自己的方式贯彻自己的道路。而卯月虽然和他性子大相径庭,但这两人不得不说的确是青梅竹马,在对某些事情的坚持上真是如出一辙。她想要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护住一些对自己珍贵的东西,而不是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只要知道,无论走到何处,身后都有他可以让自己依靠,可以有个人是自己的归处,就已足够。
卯月目露怀念之色,轻轻抚上陷入沉睡中的男子的清秀眉眼,在他最松懈的时候,她亲口将药力强劲的特制安眠药渡入他的口中。小时候,倒是常常有自己对镜梳妆时,云雀早已在一旁闲闲睡去的情况,待到后来,云雀会经常在天台上午睡,那时的卯月在一旁逗着云豆,打着风纪委员长的旗号肆无忌惮地翘课。
然而此去,又是一别离。也许战争过后,生死相隔,生命被淹没在彭格列的荣光里,却生生世世不相见。
曾有人说过,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无意识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她知道这个人喜欢和强者战斗,有着人形兵器般的强大战斗力,被认作是家族中最令人安心的存在,但是她会在彭格列将最困难的任务放心地交给他时,担忧他的安危,担忧他是否会受伤,在他身披鲜血依旧云淡风轻时,仍旧为他的伤暗暗揪心。
她承认自己的感情十分自私,她要参加与密鲁菲奥雷的战争也并不是为了彭格列,而只是出于自己卑微的情感,一心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她在十年前就已经跟随白兰离去,本不与彭格列那群人相熟,说实在的,她并不愿意为了萍水相逢的人轻易献出生命,无论以怎样高贵的理由。如果生命失却了,那么一切都会归于无物。但是她有令她心甘情愿献出生命也要保护的人。
“再见,云雀。”
也许她会成功,说服白兰放弃野心。也许她无法成功,反而会被这个一手培养自己的恩口人永远从这个世界抹去。
12.
这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左右两旁俱是古朴的和式纸拉门,头顶的灯光幽暗而昏黄。伴随着韵律柔美的和歌,一个锦衣华裘的女子款款而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这女子便是卯月,作为红颜的芸者。这条长廊是白兰在密鲁菲欧雷中专门开辟出来为她所用,侍者恭敬地弯腰候在两侧。
看来白兰早已预料到她会回来找他。
“哟,你来啦,月酱。”白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袋棉花糖。窗外是白昼与黑夜交替间的城市,意大利的建筑大多保留有古典色彩,因而在光影交错间,有种分明的肃穆感。
“白兰,”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卯月顿觉百感交集,“十年前,你就预料到会有如今这一天了吧。”
白兰笑而不语,依旧是悠然地咀嚼着棉花糖。
“十年前,大概就是你最初得到力量的时候。你说过,你在平行世界中并没有发现有我的存在。也就是说,只有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我,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走向和结局。”
曾记得白兰说过,他的目的是统口治世界,这般中二的理由,再加之他说话的语气太过轻浮,让当时听到此言的卯月一笑而之。但当今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假话,而是白兰十分自信而坦诚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现在,白兰,你杀了沢田纲吉,已正式和彭格列宣战。”卯月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声音中亦是存在着掩盖不住的颤抖,“我不想和你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学的时光吗?那时的你、我、正一,我们三个人一起。我们各自有专攻的项目,却经常待在一起。在后街上有一家你最喜欢的糖果店,你说那里的棉花糖有着最松软的口感。而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不喜甜食的,却在甜腻的香气中看到你们深陷于甜蜜中的笑容时,真心的会感到幸福。”
那些打马而过的岁月,他们挥霍谈笑、悠然自若,不用想着离合悲欢、炎凉世态。
“为什么一定要统口治世界?为什么要与彭格列为敌?又为什么……要让我们终将形同陌路?”
“嗯哈~”白兰脸上的笑容让她有种不寒而栗之感,“月酱你,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处风景啊。和其他人一样,在我眼中上演着电影一般。哪怕是此刻,你还认为我们是在同一个世界的吗?”他的手轻轻覆上了卯月的手。
“月酱是统口治世界的过程中必须要攻克的NPC,我其实是也是不想和你立场不和的哟。那么,月酱要不要选择站到我这边来?”
卯月笑得泛起苦涩,她注定会和白兰踏上殊途的,但是多年来与之惺惺相惜,却又让她在白兰与彭格列的选择中不得不选择沉默。
“抱歉,白兰,我有珍视的人。”不过这种情感,恐怕你也是不会理解的吧。卯月深知,自己的身手是由白兰训练出来的,她的匣兵器也是白兰帮她弄到手的。然而当初他对她有多温柔,现在她心中就能感受到有多痛苦。
“那么,就只好请月酱在密鲁菲奥雷做客一段时间了~”白兰上前一步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卯月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想到,白兰的的确确是变了,变得如此危险,甚至于令她都想要逃离。
13.
周围萦绕着淡雅的茉口莉芬芳,耳畔间或传来一两声鸟鸣,鼻翼间是生涩的青草气息,阳光斜照在木质的棺材上。晨间的烟雾在树木林立中弥漫,茂林修竹,芳草萋萋。
当沢田纲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棺材里,脸上顿时布满了震惊。
这里是十年后的世界,十年后的沢田在谈判桌上被白兰所杀,如今密鲁菲奥雷与彭格列的战争已正式打响,彭格列死伤惨重,彩虹之子全灭。
然而根据十年后的他的计划,十年前的他们带着彭格列指环来到十年后,这是打败白兰唯一的可能性。
“阿纲,你还记得‘椎名月子’这个人吗?”一日,里包恩在训练的休息期间,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啊,是那个总是与云雀学长在一起的女生。”沢田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但因为并没有太深交集,所以也并不是很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人。记得当年,那个椎名总是跟在云雀身侧,云雀恭弥那般冷淡而拒人千里的人,却和那个女生相处得意外的和谐。椎名是个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优雅气息的人,平时常在制口服外斜披着一件浴衣,因而看上去有点像不良的装束,但的确因为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让她平添出一分高傲之感。
他曾经在国一的时候误上了天台,云雀双手搭在脑后,仰面躺在地上睡着了,椎名月子轻声地往他身上盖衣服,黑色的眸子中,有着虽然掩抑着但是还是流露出些许的温柔。他忽然能明白为什么这个女生能够一直陪伴在云雀身边,她的眼睛中没有如其他人望向他的畏怯愤恨,而是当作一个朋友甚至是亲人般的关心和温柔。甚至,那眼中酝酿的沉重情感还满含口着些许别的意味,正如那努力掩盖着情感的层层伪装。
不过好景不长,在里包恩到来后,沢田的身边忽然多出了许多可以让他珍惜的好友,他竟能和心仪的女生京子熟络起来。然而不知何时,云雀身边的那个女生却悄然离开了,每当他仰起头望向天台的方向时,看到那个孤高的浮云,总会觉得有一种缺漏了什么的感觉。
“里包恩,为什么要提到椎名学口姐?”
“哼,你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里包恩笑容阴沉沉地顿了顿,“她现在在密鲁菲奥雷哦。”
“密鲁菲奥雷?”沢田的声音因为吃惊而有些急促,“椎名学口姐怎么会投靠白兰?”
“当年,她就是跟着白兰走的,阿纲。”里包恩向下拉了拉帽檐,“椎名月子,作为艺伎出台后成为花颜第二代卯月,如今在意大利是有名的杀手‘芸者’。不过……十年间没有加入任何家族,约一年前忽然加入风纪财团,算作彭格列门外顾问成员。”
14.
卯月有些怀念地看着这个地方,这个让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地方,置屋。
那里的天空有着驱散不开的阴霾,乌云暗沉沉地笼罩在每个在置屋入籍的艺伎。虽然卯月并未被禁锢在置屋,但是这里是她的母亲经历浮世清欢的地方,在母亲仍旧是远近闻名的美颜时,是否也会和花信年华的自己一样,站在后院遍地的落花中,为迷茫的未来暗自伤魂。
后院的池塘中养着几条锦鲤,丝禽藏荷香,锦鲤绕岛影。分明是象征吉祥和幸福的鱼,却是代表了置屋的艺伎们无穷无尽的痛苦。因为锦鲤有着华美俊俏的纹路,有着飞黄腾达的寓意,甚至不少客人会选择在置屋后院的荷塘旁酌酒醉梦。
记忆中已经泛黄的景象,在眼前清明地呈现出来,让卯月心中感慨万千。
“月子小姐,卯月大人在唤你。”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低垂着头的侍女。
“嗯。”卯月愣了愣,回头望向置屋最大的阁子内。
外面的季节忽然变成了三月末的春季,晚樱带着最后的美丽绽放,碎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阁子内,一个面色苍白,未施粉黛的女子平躺在榻榻米上,平和的表情仿佛是即将可以彻底洒脱。
这是她的恩口人,第一代卯月大人。
而这个场景,是她将逝的时候。
“月子,在我死后……你就离开这里吧。”第一代卯月的气息已经不稳,但声线中仍是体现出绝对的坚定,正如她一生都是柔和中深藏着坚硬,“你的母亲,逐烟。她和我不同,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一生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生错了身,爱错了人。
你的眸子和逐烟一模一样,如果她还在,想必是不愿让你一生拘束在这里的。
所以……离开吧,月子。”
卯月跪坐在她的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当年的第一代卯月大人让她选择离开,但是要到了何处才算是真正逃离,兜兜转转她最后还是陷入了深渊,和母亲一样,为了一个人甘愿果决地前行。
视线似乎被眼眶中的泪水氤氲模糊,当眼前再度出现清晰的景象时,一切似乎又变了。她撑着油纸伞在桥上茕茕孑立,眼前是一个艳口丽妖口娆的女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神情充满嘲讽。
这是她曾最不愿回忆的时刻。她及笄的发簪被抽走,那个女子将它随手丢入了河中,在潺口潺流水中沉入河底。
现在多年过去,往事无论欢喜忧愁都化作微风,在记忆中模糊地凭感觉留下印象。现在看来,这个女子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在充斥着斗争的置屋中,逐渐沉没下去,开始不择手段,开始不再会信任。
一颗被撕碎了又重新修补成形的心,会在心外设下重重壁垒,自我保护。
当卯月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是一条长街,周围古色古香的楼阁内灯火通明。
所谓白夜,是被剥夺的夜晚,还是被赋予的白昼。将夜晚伪装成白昼的太阳,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
她穿着高底的木屐,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沥青路上,手中提着一壶酒。这是她最自满的樱花酒,采集花开七八分的重瓣樱花,埋藏在樱花树下整整两年,才酿得一小壶樱花酒。
带有清冽醇美的味道,如似陷入暮樱时节的那场梦幻雨。
人生如梦,不如干脆大梦一场。
小时候的她,带着懵懵懂懂的记忆,与云雀恭弥相识,并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他相伴。
国小时的她,有了稍微成长的心智,云雀恭弥已初露锋芒,他们打打闹闹晃过童年。
国中时的她,认识到彼此间的差异,云雀恭弥成为委员长,因害怕彷徨而选择离开。
十年后的她,蜕变得成熟不同当年,云雀恭弥加入彭格列,她来寻他弥补十年光阴。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15.
夏日的骤雨倾盆总是来得突兀而毫无预告,卯月撇了撇嘴,不快地护住了手中的樱花酒,满面潮口红地站在雨中。
她其实很不喜欢雨水打湿衣裳的感觉,那就像是身上被一点点贴上负荷,让她甩脱不开,最终好似化为锁链,让给她挪动一下都是沉重。
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让她一下子从回忆中抽离。
一蓑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抽下束起如墨青丝的步摇,任长发被打湿,顺从地贴在身上。
眼前似乎氤氲了,是因为雨中的迷蒙雾气,亦或是因为心中常年未消的浓雾。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下来,而雨滴洒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仍没有停止。
那是一柄漆黑的油纸伞,隔绝了乌云与雷鸣,静默地为她遮蔽了风雨。
她回头望去,看到了那个人东方式的清秀侧颜,微微抿起的嘴角,上挑的丹凤眼中水波不兴。
当那骨节分明的手覆上自己的手时,
她在一瞬间感到了无法言说的安心。
就好像……在天的尽头,云销雨霁。
后记:
当醉时灯阑,添酒回灯处,脑海中浮现的会是谁?也许只有在真正醉了的时候,才会回忆起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重拾当年的点点滴滴。
艺伎代表了日本人心中白面朱口唇的美好幻想,她必须优雅高贵,谈吐得体八面玲珑。然而在卸去了白色妆容之后,我认为艺伎有着更加浓烈的对爱的追求以及更加洒脱的爱情观。
一直觉得云雀这个角色实在是很难把握,追求力量,不受约束,嘴上不承认彭格列却还是默默地帮助彭格列。比起十年前的中二委员长,十年后的云雀更有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这算是一篇和风的文章了吧,感谢大家能看完它,希望能够不断写文章不断成长w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