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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
景和僵了一下,回头看到孟时清站在那儿冷冷地盯着他。
“我迷路了然后就走到这儿,就想问有没有人,结果这门一推就开了,我刚想关你就出现了。”景和拍了拍胸口,显然是被这寂夜里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
孟时清神色淡漠看了他一会儿,问:“你酒醒了?”
景和点了点头,看他一副不同白日温和的疏远神色,心想还好自己刚才没进去,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孟时清却突然走上前来扼住他的咽喉,手劲大得惊人,景和被提起,双脚微微离开地面几许。
景和挣扎着说道:“你…你干嘛?”
孟时清把他带到身后的房中,质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景和看他眸色深沉,当中竟有几分危险意味,心下大惊,“我…我没必要骗你。”
孟时清看他白皙的脸上涨成猪肝色,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松懈,绽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问道:“你当日为什么要帮我?”
景和已经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结结巴巴道:“还,还不是怕,怕你…把我的胭脂抢走…”
孟时清又注视他许久,这才把他放了,走到书桌前把桌上一堆散乱的书籍整好。
景和这才注意到这里是书房,他看着孟时清在那里低头整书不理自己,虽然心头疑窦丛生,但真是一万个不愿再继续留下来了,就算被绿釉的鸡毛掸子打死也好过在这位情绪多变的王爷眼皮底下呆着。
他正欲开口说话,孟时清却头都不抬地抢先一步说:“从今天起,你要留在这里三个月。”
“什么?”景和错愕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孟时清整完书抬头道:“因为我不相信你。”
景和正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孟时清又道:“你娘那边我会派人去说。好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孟时清派人陪景和回房,景和满腹疑问无人解答,只觉得今晚的事万分诡异,自己什么事都没干莫名其妙就成了怀疑对象,还得留在王府三个月?那个书房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孟时清看景和走远,又叮嘱手下时刻盯着他的举动,每日来和自己汇报。
自那日之后景和便只得待在王府,虽说心里万般不情愿,又事出古怪,然而要留着自己的人是个王爷,自己若是不乖乖配合那不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太不识相了吗。
这日孟时清照常在书房听手下汇报景和的一举一动,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这几日观察下来,景和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平日里在王府里也是到处瞎晃悠,按照常人心性,发生了那晚的事怎么说都不该再在王府里瞎闯瞎逛,景和却反其道而行之,该吃吃该喝喝,一颗心大得很。
孟时清心中疑惑,他到底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还是真的全凭自己喜好做事?派人查了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仙客馆老鸨的儿子,平日里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不少,却没几个深交的朋友。
听着手下索然无味的叙述,孟时清决定自己亲自去看。
他进去的时候景和正在写字,一张纸上爬满奇奇怪怪的字符。景和抬头的时候冷不丁和孟时清对视上了,手一抖,浓浓的漆墨在纸上一滴,转而便在宣纸上渲染出一坨墨云。
“在写什么?”孟时清语气平平,这四个字道出却格外动人,景和笑道:“在画画。”
孟时清忽然觉得这鬼画符若是说在写什么字倒还能理解,说是在画画就太牵强了。
景和一边在暗中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忙不迭解释道:“你看啊,这一笔,是窗外那枝桂花的枝干,这边几簇呢就是金灿灿的桂花了,还有这…”
孟时清看他面上神色镇定,眸光却虚虚投向窗外,也懒得去戳穿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从他手中接过毛笔,又抽出一张素白的宣纸,站在桌前低头作画。
景和坐在桌前,与他隔着一桌,看他俯着身子一笔一划描摹的样子觉得好看异常。窗外桂花满枝,馨甜的香气从微微翕合的轩窗中逸进,满屋都浸透了这甜甜的桂香
孟时清一言不发画画,几缕发丝微微垂落,看得景和心痒难耐,真想伸手揪他两下。这甜腻的花香又不免让他浮想联翩…
清甜醇厚的桂花酒,酥脆软糯的桂花糯米藕,剔透香甜的水晶桂花糕…光是想想就人垂涎欲滴。
孟时清丹青妙手,信守挥洒泼墨便勾勒出窗外金桂缀枝的一副妙景,画中却又添了一份景致,桂花树下,青丝如瀑白衣胜雪却叫人雌雄莫辩的佳人背对着坐在石桌前斟酒。饶是一个背影,就让人看出万千风情。
景和诧道:“此人是谁?”
孟时清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问道:“想喝酒吗?”
景和那日在王爷府喝了清酒,食髓知味,忙道:“想!”
孟时清却讥诮一笑:“不怕再惹出事端?”
景和只觉莫名其妙,从头到尾都只有孟时清一人认为自己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把他软禁在王爷府个把月,如今主动邀自己喝酒,瞧这意思,竟是拿自己寻开心的?
见孟时清盯着自己看,他心中又觉得有几分奇异,在这住了有段日子了,抛开暗中时刻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来说,孟时清对自己是又客气又温和,那晚的疏冷全然不似眼前这人。孟时清似乎总是很忙,府上常见不到人,但是空下来却又整日埋首书房,王爷府不常来客人,所以一日三餐用膳,只要他人在,自己必定是和孟时清一起的。
“我觉得你这人莫名其妙。”景和轻声抱怨了一句,将孟时清作的画挪过来,待它晾干。
眼前这王爷倒是不生气景和的出言不逊,转身出门前留了一句:“晚间我让人准备桂花酒,你莫迟了。”
景和忽然觉得让人一头雾水的王爷真是万分可爱。
为了迎接清甜的桂花酒,景和特意沐浴净身换了一套衣服,他这副对美食的虔诚劲儿曾让绿釉看得目瞪口呆。绿釉骂他脑子坏了才做这般出格的举动,景和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念叨“这世间,唯美食与佳人不可辜负。”
美食有了,他口中的“佳人”却不知今昔何处。
景和迈脚进门前特意又理了理衣衫,这才隆重地赴约。
孟时清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见他进来便示意侍女斟酒,屋子里顿时充溢着桂花酒的香甜气味。
景和快速入座,见琉璃杯中斟满了清透微黄的桂花酒,馋虫被空气中浓郁的酒香勾得不住在舌尖上乱窜。
孟时清见他嗅香时不知餍足的模样,失笑道:“这是藏了五年的佳酿,千万别囫囵浪费这等佳品。”
听了他这话,景和更是珍而重之地呷了口桂花酒,绵醇的酒力扫过舌尖,涓涓细流携着甜腻的气息流入腹中。景和对酒知之甚少,只知道女儿红越陈越好,他心想只是五年的桂花酒就这般醉人,若是再陈些年头岂不是让人在这酒面前难以自持。却不知桂花酒以五年陈酿最为极品。
这酒后劲大,景和整杯下肚才觉得浑身发热,不知不觉间竟出了满头大汗。
孟时清把玩着的空空的酒杯,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景和按着他的手,替他斟了一杯酒,“你这意思是要让我一个人喝?那可不行,一起来一起来。”
孟时清看他眼角微红,道:“别喝太急,后劲大。”
景和神色恍惚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几个月前却不曾想到会有他与当朝六王爷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喝酒闲聊的这天
“王爷。”景和一手杵着脑袋,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其实你挺好的。”
孟时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所以呢?”
景和说:“我问你个事儿。”
“你说。”
景和大着胆子问:“你那书房里到底有什么?”
孟时清凝视他半晌,“你没醉?”
景和手撑不住脑袋,趴在桌上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让你把我留在这儿三个月,我当然想知道。”
孟时清颊上微红,终是不堪桂花酒的酒力,脑袋些微胀痛,他揉了揉额头道:“三个月后你若是清白我自会放了你。”
景和意识朦胧中听到那句“你若是清白我自会放了你”,酒劲猛地上来,借着情绪他喊道:“那要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孟时清说:“我自会派人去调查你的底细。”
景和嗤道:“随你随你,最好把我的祖宗都查得干干净净。”
孟时清看他醉意朦胧,趴在桌上竟是要睡着的意思,走过去将他扶起,“回去睡,等会儿着凉了。”
景和醉酒后姿态张狂,扬手推开孟时清搀扶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说:“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孟时清被他推的一个趔趄,及时稳住身形后出了一身汗,觉得酒醒几分后走上前稳稳地抓住他的胳膊,“别闹了。乖,回去睡觉。”
景和看他凑近的脸,伸手揉了揉,只觉得指尖的触感滑腻有弹性,玩心一起又用力捏了一下,孟时清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捏,手一抖就被他挣脱开去。他正揉着脸,却见景和在厅中四处瞎跑。
这人,上次喝了酒安安静静地也没见他撒泼,今天喝了这点酒怎么就发起酒疯来了。
孟时清先给自己灌下一杯侍女递上来的醒酒茶,又一把抓住刚好跑到他身边的景和。景和见他被自己捏的红红的脸,看了良久突然把脸凑上来亲了一下,傻笑道:“娘。”
孟时清手上一用劲差点把景和的胳膊卸了。
景和认完娘还嫌不过瘾,哭丧着脸说:“娘,娘…小景想要爹…小景从小就没爹…他们都欺负小景…呜呜呜…”说着说着他就往孟时清身上蹭,醉意满满的黑眸中水汽氤氲,竟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孟时清捧着他的脸给他灌醒酒茶,景和喝了两口就开始猛呛,咳着咳着眼中咳出泪花,眼眶上蓄起的眼泪扑簌扑簌跌落下来。
醒酒茶滋味奇怪,景和难受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低头呜咽。孟时清把人拉起的时候看到一张眼泪鼻涕混在一块儿的脏脸,景和偏过头说:“娘…我不哭…你别打小景…”
孟时清从调查的一些结果得知景和的娘亲绿釉本是富商人家小姐,后来嫁给一个穷书生。成亲后的第二年书生赴京赶考,哪知这一去便再无音讯。景和他娘无奈只得上京寻夫,却在走到京城后晕倒在路上。刚好被仙客馆的东家捡到,认作义女,原来那时候绿釉腹中已有书生的骨肉,一路舟车劳顿没得到好好调理这才晕倒在途中。
然而这书生后来也不知是飞黄腾达了还是死在半道上了,绿釉后来又辗转托人探访却一无所获。
绿釉那时候已有三个月的孕了,大着肚子再折回家极为不便,索性便留在了京城,帮着收留自己的义父母开起仙客馆来。十月怀胎生下景和却得到家乡人的一封书信,说家乡爆发瘟疫后家中二老齐齐染病离去,在漫长的一段披麻戴孝之后,绿釉便在京城落了户。
景和自小与邻里稚子们戏耍着长大,因为心思敏捷因此常常在孩童的游戏中取胜,也常常被恼羞成怒的小儿骂有爹生没爹养。小孩子能懂什么事,虽带着恶意说这些话却更多的是无心。这些恶毒话语多半是从家中爹娘那里听来的。
小小的景和只能哭着回家找绿釉诉苦,却让她拿着鸡毛掸子威胁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如此软弱。
眼下景和正是悲从中来,孟时清无措地替他揩泪,看他哭得抽抽噎噎萎顿不堪的样子心上一抽,僵了僵手臂最后只得将他揽入怀中。
景和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胸膛中,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尽数抹在孟时清的衣襟上,一边还哑声哭着喊娘。
孟时清见他哭得这般伤心也不去计较被他弄脏的衣物了,只觉得平日里见到的这个心比天大的少年原来也有这样恸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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