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怕恶人

　　“如今圣人有六子，长子便就是嫡长子，所以是太子殿下，”钟延当初和钟娴科普的时候说的十分轻巧，“只不过，嫡长子太名正言顺，谁都没他名正言顺，所以，谁都想要他下位，因为他若不下位，谁能争个一二三？”

　　这种话若是给安宁侯听到，定要打上几个嘴巴子，可钟延正是这府里最不怕安宁侯的人之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张嘴就来，钟娴也听的很淡然。

　　她倒也是这府里最不怕安宁侯的人之一。

　　更何况……

　　“二哥说的有理。”钟娴点点头，纵观历史，皇后嫡长子往往难以登上皇位，不是没有理由的，最名正言顺的那个若是不能力压众人，迟早被人掀翻，君不见康熙第二子，那样的人品，那样的尊贵，那样的得宠，最终还是落了个圈禁的下场？连闺女都被少女儿的雍正帝抢了过去，封了个公主和亲蒙古。

　　“幺子乃皇贵妃所出，因刚刚十五而皇贵妃左挑右捡，看遍帝都淑女皆不算满意，因此现在还未成婚。”

　　“皇贵妃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国色天香？爽快能干？还是娘家尊贵？”钟娴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钟延大概是有求必问的，自己也就直接问吧，“二哥可知道我的妯娌们都是些什么人？”

　　暗地算算夏太子的岁数，饶是钟娴都觉得心口跳得慌，一二三四五，夏太子下面有五个弟弟！喵了个咪，得亏六皇子还不曾娶娘子，不然一嫁进去，下面五个妯娌，几乎个个年纪比你大，是个女人就得疯！

　　钟娴只是不爱动弹，她不傻，她的人情交际，管家处事，没人教过，都靠自己琢磨，哪儿比得上那些原配！她们一早就是经过原配培训的！她钟娴呢？夏澜衣这都死几个老婆了，她都多少岁了，培训怎么可能完备？

　　这就好像一个月后就要高考，BUT，现在你告诉我你要从美术生转型纯理科生，虽说学的东西有一部分是一样的，可这中间隔着的东西岂止是鸿沟啊？！

　　钟延倒是封了口，不再继续讲这些，反而说：“大娘是个好娘子，以后也会抓紧时间教导你，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天真了，人情往来，管家理事，甚至于妃嫔妻妾，你心里都得有个数，明白么？”

　　……

　　看着眼前不太好意思开口的福公公，再想想钟延所说的那些情报，钟娴尤觉苦逼。

　　宫中暗传，许昭媛身怀皇孙，这个所谓的暗传，大概是指东宫还未上报，怀孕没问题，暗传就挺有问题了。

　　算一算，这大概不是夏澜衣干的事儿，既然东宫还未上报，就说明前太子不太想叫人知道，而且肯定会做些措施，让人不知道这件事——

　　——见你的鬼，要是这措施有做好，何来‘暗传’？

　　“几个月了？”钟娴很直接的问道。

　　福公公吃了一惊：“娘娘如何知道的？！这事儿知道的人可还不多！”他略一思索，就悟了，“难道是延郎君告诉娘娘的？”

　　“给公公看茶，”钟娴看了四周一眼，大乔小乔便领着昭君出去了，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钟娴和福公公，“公公，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想必这个消息，不该有这么通透。我满打满算，许昭媛的肚子该有六个月罢？”

　　许昭媛听说是去年入的东宫，夏澜衣穿越过来还不到五个月，怎么算都不该是他的锅，可从夏澜衣来之前就瞒着，就说明那个时候，许昭媛的肚子还不大，甚至于，还没被太医诊断出来。

　　“六个半月啦。殿下说，他对娘娘想说的话，都在这信上，”福公公道，“娘娘请宽心，自从与娘娘得了赐婚，殿下这一颗心，都放在了娘娘身上啦，只是这子嗣问题，不可不慎。”

　　他指了指后面小太监抬进来的礼盒，“这些都是殿下送予娘娘赏玩的。”

　　他倒是不缺钱啊？钟娴看了看那堆礼盒，说：“劳烦公公了，只是还有些事儿想请教公公，”她拿起桌上的红封，递给福公公，“知道公公眼界宽广，一点小意思，给公公当个零花。”

　　福公公站起来连连称罪：“娘娘折煞老奴了！老奴从娘子在起就侍奉了太子殿下，不敢称功高眼宽，但，有什么事儿，娘娘尽管问！”

　　他可不敢看轻这位新的未来太子妃。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前几任太子妃，除了第一位是真的命薄以外，都是皇贵妃给选的人，眼皮子浅不说，胆儿就第一小，哪像眼前这位，居然为了吃饭就敢让亲爹等女儿！

　　要搁在别的地方，福公公准要笑一声小娘子脾气，惹人疼——可这位在家里，可是亲爹都不疼的，光听那外面传的就知道，这家里难得有个明白人，而这当家的男人要是心一个劲儿的偏啊，那不得宠的日子就没发过了。

　　谁知道这位要来就来个狠的，订了婚的表哥都被人抢了，还能吃下亏后默不作声，一有消息就把帝都城震了三震——太子亲自去求了圣人，她从一介被侯府次子嫌弃的侯府女儿刷的一下变成了未来太子妃！这亲事的上升速度，简直比那马跑的还快！！

　　而且这位娘娘还特别得太子的心，隔三差五就得太子送东西过去，宫里那几个还没跟着自己夫君开府，可是酸的不轻。

　　而这位看上去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光看院落就是这府里顶好的，吃穿用度样样上等，福公公眼睛何等老辣，刘氏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一眼就能看出个六七八，而安宁侯府嫡长女至今安坐，嫡长子也健康成长，不得不说，这也是本事。

　　福公公不知其内情，叹一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却不知道钟娴打开信，就在心里感叹起了青梅竹马的手残。

　　只见信封里有两张纸，展开第一张，光看上面的图，只会让人以为是圈圈套圈圈，只是圈圈下面还标着字，钟娴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皇宫平面图。

　　“真是简洁易懂，简直太简洁了。”钟娴说，“这趟活劳烦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福公公再次鞠躬，“娘娘可有带给太子殿下的话？”

　　“公公回去就和殿下说，上次的糕点方子我很喜欢，夏天要到了，可否再赐个消暑的清凉方子？”钟娴眉头一挑，把方子倒扣在桌上，福公公懂这是下次再‘带话’的意思，很和顺的笑笑，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钟娴领着丫头们把人送出去，就揉着额头叫痛，拉了帘子散了头发躺在床上，细细看完了那张平面图，便深呼吸几口气，打开了第二张纸。

　　刚刚一打眼，钟娴便看见了夏澜衣那笔烂字：

　　【钟娴，听说我有个小妾怀胎几月，你介不介意当现成的妈？
　　我打听过了，那个小妾家里出身没你高，勋贵家的女儿，就算生了个儿子，咱们也可以残忍一点把那个BABY抱过来养，所以别生气，别生气，淡定，淡定。

　　哦对，这事儿不是我的锅，你别冤枉了好人哦。

　　关于你上次问我的事儿，我只能说，宫里十九个公主，嫁出去的一到十娘，我不熟，没嫁出去的九个，我就认识十九娘，不过我也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了，听说年纪也不小了，你看你弟弟年纪适不适合，适合我就把她嫁你们家怎么样？给你撑撑腰嘛。

　　PS:皇宫里曾经出现过一个美男子，听老福说，是我便宜爹身边的小红人，大家都叫他延郎君，我看他长得跟你有点像，莫非是你哥哥？这事儿你便宜爹知道不知道？肯定不知道吧？

　　PSS：求助，我到底该不该把孩子的事儿捅出去？六个半月的肚子，根本瞒不住，我觉得便宜爹已经知道了，可他就是不说，我觉得有点邪门，你怎么看？】

　　“真是都到一块儿去了……真有这么巧？刚回来二郎就信息量爆棚，小红人，六个月肚子的许昭媛……”

　　钟娴一边边这么过滤着信息，恨不得把手上的信撕个一干二净，要不是现实太惨淡，打死她，她都不嫁皇家，她就算抱着夏澜衣的大腿在婆家作威作福也不愿意进宫，看这麻烦的！
　　“七娘，十八郎要下学了，七娘今天要不要叫十八郎过来？”
　　昭君端了个大托盘进来，放在桌子上，“今天小厨房做了西瓜冰碎，还有冰镇过的鲜果，点心是水馒头和酥皮豆沙卷，七娘要用一点儿吗？”

　　钟娴问：“你可有替我尝个鲜儿？”

　　大乔小乔本来正穿着薄纱衣给钟娴扇扇子，一听这话噗嗤一声齐齐笑了，昭君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涨红了脸：“七娘我没有！”

　　“尝个鲜儿也没事儿，现在不好好吃，哪儿有好身材，别一个劲儿要瘦，丰满了我才喜欢呢。”
　　调笑了一声，钟娴道：“你们把今天太子给的礼拿过来，点一下，看有什么可以给十八郎的。”

　　“好嘞。”昭君把东西一一摊在桌面上，过了一会儿清清喉咙，“有套玻璃烧的笔架，可漂亮呢，还有个小玉冠……咦这是什么？好像是缎子做的，怎么还缀了两圈带子？看起来和七娘叫咱们做的书包有点像啊！”

　　她不说不打紧，一说钟娴就掀了帘子去看，一看差点笑喷。

　　十八郎当初进学时，她怕太大眼，叫人做了个现代款的斜挎包给弟弟，而夏澜衣这家伙，现在居然给她送了个书包来！两边居然还似模似样的做了放杯子的地方，可真是眼熟。

　　她伸手拿过那个书包，心情之复杂无法用言语来表述，最后也只能吐槽一句话。

　　“拿缎子做书包面，拿金线绣了状元及第，上面缀着珠玉……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做久了，不知道缎子很容易磨坏，珠玉更膈人？不过斜挎包好像对肩膀发育不好……”

　　※※
　　钟元是一大早就要去上学的，安宁侯府自从没了主母就没个规矩，前面几个郎君除了钟三郎，读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时候叫人做个枪手，做一两首诗，安宁侯那边就过得去了。倒是钟元年纪小小，被钟娴给他定了自己上辈子的学习表，早上七点起床，夜里十点睡觉，睡前还要喝杯热牛乳，男孩嘛，早睡早起身体好，不读书怎么出挑？

　　钟元的亲姐姐从来都不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作为一个正统的文科状元，她最是知道门窍的————死读书会把人读傻，道理不是读出来的而是悟出来的，眼界也不是读出来的而是培养出来的。

　　钟元似懂非懂，后来也蛮习惯的。

　　好好读书，读完书做完作业就能看杂书，管他地理还是史书，听话本子都行，姐姐和他说好了就不改规矩，钟元还相当会思考，相当会吐槽，看着《西厢记》还问：“那些丫鬟去哪儿了呀？书生有本事为什么不考了走正门提亲，非要爬墙？府里的护卫呢？”

　　正因为时间表定的很有阶段性，钟元也习惯了这个阶段性，所以他下了学才知道，太子又给自己的好阿姐送东西了。

　　安宁侯府的家学男女不禁，也就钟娴要嫁人了，才能天天睡懒觉，钟元便就是下学时被等在门口的小乔带过去：“十八郎快来，七娘得了好东西，等着给十八郎玩呢。”

　　十四娘钟惠正收拾笔墨，听见这话不由得咬了咬唇，对身边的侍女说：“你去问问小乔姐，阿姐身子可好些，可允许我去探望？”

　　旁边钟家二房的四娘冷哼了一声：“看看那得意样，也就大姐姐忍得了她。”

　　钟家的女儿在族里都有自己的排行，钟家二房乃安宁侯的亲弟弟一支，钟家二房的四娘自然也要管钟娴忍气叫一声大姐姐。

　　钟元当时隔得不远，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心性倒是不坏，不很也不怨，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虽然对舅家表哥搞出来的事情很是不平，可阿姐说了，这种事儿能干出来，大部分是男人的责任。

　　所以他相当礼貌地假装没听见堂姐的话，反而对钟惠说：“二姐姐好，二姐姐可有话对阿姐讲？”

　　钟惠咬了咬鲜艳的唇：“十八郎客气。我想给阿姐去请安，十八郎可否能与我同行？一路也好有个伴儿。”

　　倒不是她和十八郎有多亲近，实在是钟惠怕自己又被钟娴关在门外，吃闭门羹。

　　十八郎有点为难：“阿姐不喜欢太多人看望。”

　　“我自然不会扰了阿姐亲近，”钟惠泪眼盈盈，心里恨不得给这弟弟跪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阿姐了，等阿姐嫁人，难道她还能进宫不成，表兄又没有爵位和官位，她嫁了人也没诰命，只好求弟弟，“只呆一会，就一会儿，”她细声细气地道，“好久没和阿姐说话了，有些想念。”

　　钟元看了看小乔，小乔说：“这种事儿，该有十八郎自己做主。”

　　钟元便点点头，对钟惠说：“二姐姐与我同行吧。”

　　钟惠忍了眼泪，笑笑：“多谢十八郎。”

　　“姐姐多礼。”钟元还以一礼，钟惠看着他，觉得这小弟弟脸儿还带着点肥嫩呢，眉眼也没开，却是正襟正步，小身板儿挺的笔直，严肃这两个字深深写在了这小郎君的一言一行里，钟惠一直对他有点吃味，有心挑一挑他的错，却是一处也挑不出来的。

　　姐弟俩走在下午的艳阳下，有丫头打了一柄红伞给他们遮阳，去乌衣巷的小路上栽了一路的树，斑驳的光影全被一把伞遮了去，钟惠便叫人把伞撤了，好看看这艳阳的颜色。
　　她善画善琴，最爱风花雪月，要是平常肯定要停下看景，可是每当她想停下，钟元便也跟着停下，一脸正经：“二姐姐怎么了？是累了么？”

　　钟惠生怕他下一句就是‘二姐姐累了就回去吧’，只好紧紧跟上。

　　“十四娘小心脚下。”小乔说着，对乌衣巷门口守门的丫头点了头，便带着姐弟俩踏了进去，并直冲主卧而去。钟惠像是做梦一样跨过了门槛，走过了院子，直到踏进了那道主卧门，还晕晕乎乎的。

　　她真的就这么顺利地来了阿姐的屋子么？这次没有人拦她了么？

　　“来了？”随着书被放下的声音，钟惠抬起头，看着床帐内那个少女掀开了帘子，说，“十四娘也来了？好久不见十四娘，十四娘近日可好？”

　　钟娴说的平静，钟惠却是看着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儿，眼泪一下子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管这趟乌衣巷之行是她怎么死缠着来的，她终归是见到钟娴了。

　　她终归是见到了阿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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