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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家幺女
海岛有棵许愿树，树上挂满晶莹剔透的许愿瓶，龙易带柳絮一起许过愿，斜阳西沉，两人准备回去。绕过许愿树后方，柳絮却见到一个小小的墓冢，上方立着一块白色墓碑，碑上没有题死者的姓名，也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
“谢谢你曾带给我们的希望和快乐。
——致龙泽和薛彤的孩子。”
柳絮凝视着墓碑，惶惑道：“龙易，这里是……”
龙易道：“我的弟弟，或者妹妹。”
龙易不清楚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因为他没有见过。这是龙泽和薛彤的第三个孩子，得知怀孕时，龙泽异常兴奋，跟自己的儿子分享快乐：“小易，你也可以做哥哥了。”
那时候龙易刚过三岁，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以后我就天天欺负他玩！”
龙泽脸色黑了黑。
“你比他大，怎么可以欺负他呢？”龙泽耐心跟孩子解释，“再说，有可能是个妹妹哦，哥哥不能欺负妹妹，要照顾她哦。”
龙泽唇边笑意浅荡：“想一想都觉得幸福，我有了你们俩，再有一个女儿，生活就圆满了。”
儿子龙诚在旁边插嘴：“爸爸，你真的很贪心。”
可惜孩子没能存活，那天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三岁的龙易调皮捣蛋再次闯了祸，被父亲拎回家，这次连母亲都不帮他，薛彤黑着脸说：“屡教不改，我看这孩子欠收拾。”
周秀容走亲戚了，龙泽就放心大胆收拾儿子，一顿狠揍，龙易一边哭一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
一直唱，一直唱，单曲循环几遍之后薛彤受不了了，冲进屋中把儿子拉过来，对龙泽大发雷霆：“你揍我儿子做什么？好好说不行吗？”
龙泽辩驳：“他欠收拾。”
“你才欠收拾！”薛彤怒不可遏，“给我出去。”
立场不坚定的薛彤把龙泽赶了出去，又开始轻声细语哄儿子，准备带他去吃点好吃的补偿一下，走到半路不慎摔倒，一路摔下十多级台阶，腹上立即传来剧痛，叫声惨厉，龙易在旁边被吓坏了，大喊：“爸爸，快来啊，妈妈摔倒了……”
鲜血染红了薛彤的裙子，她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做着手术准备，询问龙泽：“孩子几个月？”
“刚刚六个月。”
“看样子要早产了，六个月的孩子，存活率很低。如果出现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的情况，我们建议选择保大人，你同意吗？”医生问。
“同意。”龙泽嘴唇嗫嚅，“你一定要救救薛彤，我不能没有她，我的儿子也不能没有妈妈。”龙泽拉住医生的手，“另外，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把他完整地交给我，无论他是什么样子。”
“现在情况十分危急，能保住大人就不错了。”医生的话像一柄利剑，“赶紧签字，我们马上手术。”
手术过程是一场空前的煎熬，龙易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脸白成那样，像是一条鱼被扔在地上，饱受烈日灼晒呈现出的死灰白，冷汗大滴大滴落下，将龙泽的衣服打湿。
手术室的信号灯熄灭，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说：“大人脱离了危险，但孩子没了。”
龙泽面色苍白，嘴唇嗫嚅：“孩子真没了？”
“心跳已停止，我们尽力了。”医生表示抱歉，“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孩子是个畸形，就算顺产也不可能存活下来。”十分严重的畸形，胎儿没有腿，腰部以下是一条长长的类似带子的躯体，医生觉得很奇怪，“之前你们没有做过B超吗？”
龙泽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不太愉快的回忆，龙易不愿意多讲，柳絮唏嘘：“好遗憾，伯父伯母肯定很难过。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话问出口，柳絮又想起龙易之前的话，问：“是不是因为婴儿太小，所以连性别都辨不出来？”
“我们根本没见过婴儿。”龙易看着柳絮，“你没听说过4·21空难事件吗？”
那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次特大空难，一架载有一百八十多名乘客的飞机坠落在城市中，失事原因是副驾驶患有精神分裂症，故意操纵飞机坠毁。
而那架飞机的坠落地点，正是薛彤所在的医院。
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庞大的机体直直撞向矗立在江边的医院大楼，当时，薛彤刚被推出手术室，医生的话还没有交待完，震天撼地的撞击声就传来……龙泽用了最快的速度，一手捞起手术床上的薛彤，一手捞起身边的龙易，口中喊道：“诚诚跟紧我！”
龙诚七八岁大，他一直是小超人，已经具备逃生的能力。
至于那个据说死亡的早产婴儿，她仍躺在手术室，距离隔得远，龙泽实在没有那样的能力，在危急中将她一起带出来。
那场空难是一场噩梦，医院主楼坍塌，死伤者无数。薛彤手术刚刚做完，本就处在危险期，经此一折腾，情况再度恶化，龙泽把她带出来后，火速送往另一家医院。
他再回来时，遇袭医院已是一片残砖烂瓦，浓烟滚滚，大批救援警察和军队包围了现场，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
警察进行了失事人员登记，数天后，送来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给龙泽。
龙泽既悲且怒，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们凭什么把孩子火化？我都没有见一眼……”
“还是不见的好。”对面的工作人员轻声道。
见到了，心上恐怕更不能接受，事故现场一片惨状，断臂残肢无数，加上大火肆虐，许多尸体已经辨不清谁是谁，作为失事者的家属，他们恐怕不能承受此般残酷。
龙泽嘴唇嗫嚅，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孩子遭受过什么，想一想都心痛如绞。
有人安慰他：“听医生说，你的孩子早产，本就没有生命特征……”他更想用“死去”这个词，但近几天目睹的悲伤太多，他已经不忍心再提起这个字眼，“龙先生，你逃过一劫，妻子孩子安在，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而很多人，他们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与他人相比，龙泽的损失几乎不能称之为损失。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雨很大，如盆倾瓢泼，像是老天知道众人的悲伤而垂泪。警察说着安慰的话，龙泽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雨声哗哗，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淋死。
龙诚一直地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见雨下大了，冲进大雨，跑到露天停车场从车中拿出一把雨伞，又快步跑回来。龙泽抱着骨灰盒，准备离开时，龙诚走上去，把雨伞撑在父亲头顶，二人步入雨帘中。
工作人员从他们身边跑过，喊住龙泽：“龙先生，你儿子很懂事诶，有时候要多看看自己拥有的……”
龙诚八岁大，高高地举起手把雨伞撑在父亲头顶，因为个头尚矮，他努力地踮起脚，伞遮住了龙泽，龙诚的半个身子却在外面，被雨水淋得湿透。龙泽从怔愣中回过神，心上一酸，感慨道：“是啊，我已经拥有很多了。”
他把儿子的肩膀揽过来：“爸爸很难过，所以才没注意你。”
“那你少难过一点，好吗？”龙诚几乎是请求他，“以后我好好上学，好好照顾小易……”
小易在医院里陪伴母亲，父亲回来时，他非常懂事地给他端了一杯水递过去，知道父亲连日情绪低落，他安慰道：“爸爸，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不要不高兴。”
薛彤的身体已恢复许多，她已经接受了失去孩子的事实，情绪还算平静，只淡淡地问是不是把孩子的骨灰拿回来了，见龙泽点头，她安慰道：“大概我们与他无缘，明年，也许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小易在旁边稚声稚气道：“爸爸，以后生了小宝宝，我保证不欺负他。”
龙泽摇了摇头，把儿子抱到腿上：“我有你们就够了。”
就像儿子从前所说，也许他真的太贪心。回想空难发生那天，龙泽仍旧心惊肉跳，从出事的大楼逃出来，处处都是混乱，儿子龙诚被惊惶失措的人群挤散，龙泽回过头时不见他，吓得心跳差点停止，怀中薛彤又呼吸微弱命悬一线……
此时，家人全部平平安安环绕在侧，儿子伶俐可爱，还有什么不满足？
在这场空难中，他是足够幸运的那一个。
人，需懂得知足与感恩。
电视里，还播放着空难惨状，飞机撞击医院主楼的一刹那，烟尘滚滚，撞击造成许多砖石、杂物、仪器飞溅，有些直接飞入旁边的大江中，在那些飞溅物中，有个早产的畸形婴儿，她在出生的一刻曾出现短暂的休克现象，但落水时，心脏又开始跳动。
四月江水暴涨，湍急水流卷着她，呼啸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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