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鬼

　　许飞云到铁匠铺打一把宝剑。
　　每个剑客都有自己用得顺手的宝剑，身多长刃多宽用掉多少铜多少铁，甚至手柄上缠丝还是裹棉，样样都有讲究。
　　许飞云的剑，特点是比别人家的剑要短些。二尺五分。老铁匠听了他的描述，只是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许飞云付了定金走出铁匠铺的时候，被人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三尺长的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姓许的，你答应了要去跟我大哥比武是不是。”

　　许飞云不用抬头也知道威胁自己的是谁，周魏晨的妹妹，周仕偆。如果不是明知是她，他也不至于被到处是破绽的一脚踢倒。
　　不给她面子，后果会比当众丢人更头痛。

　　“是的。”许飞云拍拍膝盖上的土，从地上爬起来，表情清淡，仿佛摔倒的不是他。
　　“我不许你去。”

　　“我并不想去，如果不是你哥缠着我。”
　　周仕偆的表情仿佛是要哭出来，瘪瘪嘴，终究没哭：“你们约在哪里？我也要去。”

　　“大小姐，你哥的脾气应该是你比我更清楚。他只约了我，到时候即使去多了一只苍蝇，他也会转身就消失。虽然我乐意他不找我拼命，可你只会白跑一趟。”然后肯定会迁怒我。
　　后半句他没说，因为不能说。他还不想被泼辣的大小姐烦死。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周仕偆表情痛苦。

　　许飞云闲闲地看着，摸摸自己的鼻子。
　　周家那堆烂摊子事为什么总跟自己扯上关系？
　　周老太爷糊涂又暴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把周魏晨逐出家门。周魏晨又骄傲得像只孔雀，打死不回头，离开家之后无论穷得吃不饱饭还是伤得走不成路，愣是七年半没回过一次家，甚至在江湖上也绕着周家人走。而周仕偆……
　　这破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认准了自己，总拖着自己替她找哥哥。

　　许飞云非常非常讨厌所有周家人。可是偏偏躲不开。谁叫他曾经被周仕偆救过一命呢。
　　竟然被这种丫头救过一命。他还不如死了更干净。
　　许飞云翻白眼。
　　“你说话啊，到底该怎么办？”周仕偆追问不止。
　　许飞云打了个哈欠：“我先一个人去赴约，把周魏晨打败了捆起来，然后拉来见你，你看怎么样？”
　　周仕偆两眼放光：“真的？”
　　“真的。”
　　“你不骗我？”
　　“不骗你。”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仕偆收起宝剑，笑得满脸开花，“我先回客栈等你，就是城东的仙客来，很好找，你一定要把哥哥拉来见我。”
　　“是是是是是。”许飞云一迭连声。可是，望着周仕偆一路跳跃的背影，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不骗你？！
　　那才怪。

　　第二天，许飞云先去铁匠铺取了打好的二尺五寸长的剑，然后一个人牵着那头老驴往城外的比干山走去。
　　山名比干，跟大周朝的比干一点关系也没有。
　　山上光秃秃，石多土少，很难得才能看见一可树，可怜兮兮长在石头缝里。

　　许飞云顺山而上，偶有山脊断裂，驴上不去，他背着驴上去。“娘的。”他骂，“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一对宝贝兄妹，一个要找人，一个要找驴。”

　　千辛万苦终于上到山顶。
　　山顶上有一棵松树，大概活了几百年，枝繁叶茂完全不是山下那些贫瘠小树秧子可比。
　　树顶，坐着一个人。白衣，佩剑，身长，姿秀。

　　“周魏晨，”许飞云嚷，“你的驴。”然后挥手把背后的驴托起来，向白衣人扔过去。
　　上百斤的老驴，如一片乌云压顶，却只到半路莫名其妙便停在半空中。

　　白衣人皱了皱眉，他的声音与他的长相一样，算得上优雅，几乎是优美的：“又是一头老驴。”
　　“你又不骑着它赶路，管他有多老。”

　　“可是，老驴血很难喝。”
　　许飞云大笑，拔出腰畔的剑，当空一斩。驴血从驴脖子上如山泉喷涌，凝作一线，向周魏晨飞过去，却在他面前慢慢汇聚，朱红的一团。半晌，驴血流尽，那团朱红也大得像半个桌面，白衣人似乎动了动，那团朱红莫名其妙便消失了。

　　“呐，姓周的，你都已经是只鬼了，干嘛还装模作样喝个血也喝得这么见不得人。”
　　白衣人毫无血色的脸微微泛红，瞬间却又铁青，哼了一哼，扭过头一言不发。

　　“啊，差点忘了另一件事，”许飞云一拍脑袋，“你妹找你。”
　　周魏晨笑容苦涩：“你以为我还能见人？”

　　“当然不能。”许飞云摇头，“说你是鬼，虽不完全是鬼，可说你是人，也完全不是人，自然更见不得人。”
　　周魏晨有点恼怒，别开脸，却没话反驳。
　　半晌，叹了口气，望着山下渺小得如蜂巢的城镇，眼神却无比凄凉。“明明是鬼却即不能见人又要喝血才能存在……”想自嘲，可话说了一半，终于不能说完。

　　“周魏晨，你下来。仰着脖子跟你说话老子累得很。”许飞云大喊。

　　周魏晨有点不舍得再望一眼城镇，缓缓从树顶飘下来，飘到许飞云面前。
　　许飞云十分粗鲁地抓住他的手：“你做鬼是不是很不甘心？”
　　周魏晨不言语。
　　许飞云冷笑：“如果不是因为对人世有留恋，你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么？早在那场决斗中被那个老家伙一刀砍死，而我……也没机会再见到你。”不知为什么他声音低下去，“每个月都要喝一次驴血很痛苦吧？”
　　“嗯。”
　　“只能待在大山深处一点外人的人气也沾不得，很寂寞吧？”
　　“嗯。”
　　“就连我，也只能在你刚喝完驴血气血正旺的时候在能碰到你的手，很痛苦吧？”
　　“嗯。”
　　“可是……”
　　“可是，变成这个样子，是我自己选择的。”周魏晨打断他的话，“因为即使再痛苦，每个月总算能见到你，即使生不如死，我也仍然不想死。”

　　“你，”许飞云大怒，“干嘛抢我的话说？”
　　“因为自己说来才不那么可怜。”

　　“可恶。”许飞云咬牙，凑上前去，在周魏晨漂亮得不得了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每月的十五，阴气最弱，阳气最盛，在他刚刚喝过血的正午十分，在太阳下，他才可以用身体碰到他的身体。
　　娘的，许飞云骂。

　　“你妹妹还等着我把你捆回去。”
　　“那么，你打算怎么应付她呢？”无比漂亮的脸孔上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能怎么应付，兜圈子呗，既不能说打赢你，也不能说打输你，反正……下次还有希望……”太阳一点一点向西斜，离开了天空正中的位置，许飞云看着眼前的人影子越来越淡，手中的触感也渐渐模糊。

　　“下个月我才会肚子饿。”周魏晨没办法直视许飞云的眼睛，便看着他的嘴角。
　　“娘的，你真省粮食。”

　　“所以，你下个月才能来爬山。”
　　“娘的，你当我很闲么？”许飞云手有一点抖。

　　“所以……”他想说再见，牙齿却仿佛粘在一起。他的影子已经淡得像和身后的松树溶在一起，他向后退一步，退到松树的影子里。一直站在阳光里让他很难受，他不想消失，正是这种执念另他变成鬼。

　　许飞云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山去。
　　狗屎的聊斋，谁说鬼是靠吸人精气活着的，明明一点点人气都可能毒死他。

　　许飞云开始唱山歌，声音大得吓人：
　　“中秋佳节倍思亲，可是我想得却为什么是那个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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