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夏天的味道沾染着盛大壮烈的热度。阳光辣辣地淌在手臂上，一颗心被烘得暖和妥帖。
　　蝉鸣成了夏天的背景音，喧嚣聒噪，和着城市的节奏，像是一点点溜走的时间。
　　隔着蝉鸣的帷幕，听到世界的焦灼。质问夏天的喧嚣不止，浮躁在无处可藏的干涸大地上。云飘起来，于是人们的情绪都成了气球般浮动着。

　　今天下午的这场比赛必定是血战，各大体育电视台都争相转播，TNT首页更是一早就放出了直播专栏，门票也早就被销售一空。

　　京都大学提前三个小时便来到了球馆进行热身，此前全体队员都在理疗室为今晚的鏖战做肌肉上的准备。
　　还剩下半个小时比赛就正式开打了，京都大学的副队长高木登，站在队员面前，激情澎湃地进行了一番激励讲话。

　　“对方五名首发队员都是今年出类拔萃，未来也势必要被职业体坛争相竞争的热门人选！他们有速度，有力量，有投篮，有意识！你们这群菜鸟认为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打败人家！比大妈还柔弱的传球吗？残疾人般的速度吗？还是说像傻X一样的篮球智商？”
　　男人的吼声有些沙哑。
　　全体球员闷不做声，每个人都低着头，更衣室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高木登环视着这群人，双手叉腰继续吼了出来：
　　“篮球是团队运动！即使对方每个人都那么优秀，但是他们如果不能互相配合，那么就肯定会被我们击垮！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切断对方球员之间的联系！特别是外线球员和内线球员之间的传球！”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我只要求你们把自己的特长展现出来，队友之间互相配合！”

　　高木登的声音猛地上扬了一个度，空荡荡的休息室里隐隐约约回荡着他的吼声。
　　尽管无人回应，但站在高木旁边的花宫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板凳上坐着的队员们眼神里的变化。
　　一双双落寞的眼睛逐渐找回了焦距。
　　花宫勾了勾唇，看向了与自己并肩的男人：
　　“高木君说的没有错，只要切断他们的配合，我们就有了绝对的优势。”

　　“这是比赛，比赛就有胜负一说。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吧，上一场比赛结束后的情况。”
　　花宫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和，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刘海下的那双眼睛却飘忽不定：
　　“很不幸的是，那感觉很可怕。无论是在哪个更衣室里，人们会做的都只有称赞胜者。当你作为败者看到对手如何在更衣室中欢庆胜利时，这是这世上最糟糕的一种感觉。你会觉得自己一片茫然，你会厌弃自己，可是人们都只会歌颂胜利者。所以——你们愿意接受失败吗？”
　　下意识的，板凳上的几个球员都飞快地摇了摇头，由于花宫的话，他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天的比赛——赛后本该接受采访的他们只看到了记者眼中的敷衍与焦虑，巴不得立刻推开碍眼的他们，飞奔到东大的更衣室好好采访一番，他们就像是滑稽的小丑，企图得到关注，却又只收到了寥寥无几的目光，这目光中带有质疑与审视的居多，仿佛在说——一个输得这么惨的败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博人眼球？
　　那已经不仅仅是窘迫而已了。
　　就像是无地自容一般。

　　花宫的声音逐渐减弱，良久后，他的语调微微凉了下来：
　　“没错，我也和你们一样，我讨厌失败。但我也学到了一件事情，我从胜利中学到的东西远比我在失败中学到的东西要多，无论是关于身边的人，还是关于我自己。”

　　高木看向花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很快又转回视线往上板凳上的人：
　　“队长说得没错——想想我们每天的付出！每天累到吐血的力量训练！投到手软的一千次三分球强化！我们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到头来遭受人们的质疑与嘲讽吗！？想想你们自己站到了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你们甘心把本应得到的掌声和赞美——”
　　高木的胳膊猛地绷直，隔着铺满了NBA海报的墙壁，指向了隔壁的休息室，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拱手相让给隔壁的那群家伙吗！？”
　　板凳上的队员们肩膀微微发抖。
　　“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败在天赋之下吗！？”
　　“给我说话！”

　　“不想！”
　　这次很快的，坐在板凳上的小前锋嘴唇猛地哆嗦了一下，突然吼了出来。
　　高木瞪着他：
　　“很好！我也不想！这里的任何人都不想！那就记好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就算我们没有天赋，也一样能让他们从地板上爬着滚回家！”
　　花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眼中逐渐闪现的疯狂与坚定，他低笑了两声，相对于高木的激烈昂奋，他就温柔了许多：
　　“相信我，我可以带领着大家打败奇迹的世代，从始至终这都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称号罢了，只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并没有任何好怕的。”
　　先前一直没出声的中锋突然急切地道：
　　“队长，我们要怎么做！”
　　“我认为去年的你没有出现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上。”
　　花宫一笑，点头边说道：
　　“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会抓住成功的机会。记住了，奇迹的世代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想想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骨折，挫伤，流血，那么多的伤痛，不是也挺过来了吗，畏惧伤痛的球员都是自私而可笑的。告诉我，你们会害怕伤痛吗？”
　　被花宫这样一刺激，几个身着黑色球衣的大男生用力地摇着头：
　　“不怕！”
　　“很好。”
　　花宫轻轻地笑出了声：

　　“——我相信，隔壁的天才们也一定不会害怕的。”

　　炎热，所以焦躁不安。
　　空调吹出冷风，所以和世界隔膜。
　　夏天是剥去伪装再套上更冷漠外衣的时节。

　　花宫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更换球衣的球员们，一个个正值年轻又想着赶紧大显身手一番的男孩子们激动地侃天侃地，充满愤怒和能力，却又彼此信任着，每个人都看着身边的伙伴们，越是感觉到身边的同伴们那股呼之欲出的力量，就越是显得有底气起来。
　　半晌收回了目光，花宫半只脚折起来蹬在椅子边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继续专心致志地玩起了桌子上散落的拼图。
　　高木登走到他身边，也不去打扰他，直到花宫将完整的四边都拼出了轮廓后才开口：
　　“队员们都很起劲儿，等下可以放手打了。”
　　闻言，花宫勾了勾唇：
　　“动员得一点都不费劲，到底还是群一腔热血的傻瓜啊。”
　　“还不是队长你太厉害了，那些话真够真诚啊连我都快给骗过去了。”
　　高木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抽出了散落成堆的拼图中的一块，只是扫了一下，就找到了与其契合的那一块缺漏处：
　　“花宫君，等下请手下留情哦。”
　　这声音很温润，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突然涌现出的清泉，谦逊而又柔软。
　　这是黑子哲也的声音，猛地一听，根本让人无法分辨出真假。

　　花宫再也忍不住了，他摩挲着指尖夹着的拼图，笑得有些停不下来了：

　　“不错啊，模仿得越来越有长进了——不过我更想看他本人在我面前跪地求饶的样子。”

　　夏天总这样轻易地迷失了对时间的感知，烘烤蒸腾的地面上藏不住心事。汗落下来，一切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大地如同蒸笼，空气都变得模糊不堪，所有或优雅或丑陋的故事都在其之上发生。
　　各怀鬼胎的人们在蠢蠢欲动的燥热中越发的难耐了。

　　花宫笑了会儿后，就这么偏头看着那群互相激励着的球员们，灰黑色的眸子猛地暗了下来，末了，才用仅仅只有身旁高木能听清的音量，冷冷道：

　　“白白送了一局我可是一直有点怨念的。这场比赛，要好好把本都赚回来才行啊。”

　　将额前的刘海撩起来，黑子乖乖地任由黄濑帮他带上吸汗带。最近头发有些长了，却又没来得及去剪，跑起步来扎得眼睛痒痒的。
　　黄濑轻轻帮他顺了顺被别上去的蓝色发丝，随后直起腰来看了很久，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嗯~把刘海别上去的小黑子也好帅气！”
　　“谢谢。来片柠檬？”
　　“我不客气啦~”
　　旁边已经热身结束的青峰刚好看到黑子喂黄濑柠檬片这一幕，立刻不甘寂寞地凑过来张开了嘴：
　　“哲，我也要——”
　　“小青峰没有手吗非要让小黑子喂。”
　　“才被人喂完的家伙有脸说这话？”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黑子立刻往黄濑嘴里又塞了两片柠檬妄想就这么堵上一方的嘴巴，可惜的是黄濑一边嚼着酸甜的柠檬一边仍然和青峰嘴上斗个不停，从第一次桐皇输球到海常两次输球，几乎把对方的黑历史给挖了个遍——黑子就奇了怪了，平日里学习的知识不好好往脑子里记，怎么就记得对方这么多丢人的事儿。
　　黄濑嘴炮技能略输青峰一筹，又忍不下气，把着黑子的手腕又大口吃掉了两片他手里的柠檬，好像那意思比青峰多吃了几片是特光荣的事儿，一脸的挑衅味十足。青峰哪是认输的个性，黑子又在旁边看着，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了，抬手抄起板凳上不知道谁用来擦汗的毛巾就给黄濑糊了一脸。
　　“……你们是幼儿园大班生吗？”
　　黑子的话音还没落下，赤司就凉凉地开了口：
　　“大辉，凉太，赛前这么亢奋的话，就去投一百五十个三分球好好败败火吧。”

　　队长一发话，再牛逼的两个人也都怂了。

　　耳朵根终于清静了下来，黑子盖上了盛着柠檬片的玻璃盒。
　　与此同时，京都大学入场了。黑子抬头正好对上了队伍首位的花宫，恰恰后者也望向他，四目相对，黑子突然被那幽深的目光忘得背脊一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盒底有水还是怎么回事，指尖一个打滑，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玻璃盒直接摔在了地上。
　　一声刺耳的声响，黑子愣愣望着地板上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挨着他最近的绿间反应最快，立刻皱眉把黑子拉开了一段距离，看黑子还要回去捡地上的碎片，顿时攥紧了人胳膊：
　　“我来。”
　　黑子有些尴尬地道了歉，绿间简单地把碎片都拢到了一堆，很快场馆内的清洁工就赶过来处理了。
　　“有没有伤到？”
　　赤司才把两个熊孩子捻到对面去练习投篮，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拉着黑子的手细细打量了一下。
　　“我没事……抱歉，刚刚没拿稳。”
　　“没伤到就行，柠檬片背包里还有一份，够用。”
　　赤司安抚了他一句，转身继续去安排热身了。

　　蜂蜜浸泡的黏腻液体缓缓地在光洁上流淌着，望着一地的狼藉，不知怎的黑子觉得心口一跳。
　　粘稠的痕迹换种颜色，仿佛就能散发出猩甜如铁锈斑的味道，尽管现在披着蜂蜜般甜美的气息。
　　鬼使神差一般，黑子居然想起了花宫真的名字。
　　腹腔突然传来了反胃般的不适，黑子揉了揉眉心，旁边的绿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情上的变化，靠过来低声问：
　　“不舒服吗？”
　　黑子微微笑了下，摇摇头：
　　“我没事。”
　　绿间见他不想说也就没再问，低头去弄自己手指上的绷带，黑子看了他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到了他胸前别着的那枚小别针上：
　　“这是绿间君今天的幸运物吗？羽毛？”
　　“嗯。”
　　大抵是怕太轻了就这么飘走，绿间将别针穿过那轻盈的羽毛，夹在了球衣上。

　　净白的羽毛随着绿间的走动飘起又落下。
　　黑子不由得微微恍神，直到不远处的赤司喊了他的名字。

　　按照赤司的安排，这场比赛由黑子作为首发上场，一切顺利的话，中场时则会被赤司换下。

　　队员们开始就位。
　　黑子站于禁区线内，手摸了摸束着刘海的吸汗带，其实他并不太适应带着这东西，总觉得额头都被紧绷着。这吸汗带都买了有半年了，每次比赛都扔在包里，却没有几次能想起来带。
　　以至于现在带在额头上还是像刚买来一样的新。就好像骗人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到了这场比赛之中。

　　赤司用“球动人动”来形容京都大学的进攻体系，唯一的“缺点”就是每个球员没有固定的位置。
　　大个子突破后的手递手传球，射手们不间断的跑位和空切，每个人都有触球的机会。上一场黑子的上场时间太短，这一场切身体会到了下对手的新型进攻体系，的确感觉到了不小的棘手。
　　最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就是同样作为首发PG上场的花宫。尽管赛前赤司也有和他分析过花宫重点盯防的对象会是他，但黑子没料到花宫会贴他贴得这么紧。

　　眉心轻轻一蹙，黑子沉住气——他知道开场的第一个球至关重要，有关球队士气，也能够带动整场的走向，所以无论如何。

　　“——第一球，我们必须拿下。”

　　温润而坚定的嗓音打破了胶着的空气，花宫微微一顿，只感觉眼前猛地一花，再回神的时候，只剩下淡蓝色的残影。
　　Misdirection？
　　涌动的风自身后出现，花宫只来得及偏头看到那雪白色球衣飞扬起的一角。

　　黑子在运动中完成了投篮。
　　尽管才使用过低存在感的过人，但他的眼睛从未离开篮筐。他的脚趾到躯干到头部，整个身体是垂直的，好像从天花板上下落而不是向上跳起。投篮的左手超过肩膀，但依旧保持完美的九十度。
　　球的轨迹像手肘一样保持清晰和准确，从冲来补防他的外援达伦的弧顶一端起飞。

　　空刷入网的篮球留下了一道极淡的橘色轨迹。
　　半秒后，比分板猛地一跳，清晰地映出了3:0。

　　风起云。点燃着一切的，还和那时候一样，和每一次一样，依然是黑子哲也。
　　场外欢呼起来的观众仿佛已然成为了黑子的拥趸，这个时代，那些曾经质疑他低下的命中率是球队毒瘤的人们终于没有资格再一直吹嘘了。

　　24秒进攻？
　　那对于东大来说简直浪费时间，有黑子在场，他们只接受他带领的七秒快攻。黄濑在内线依然是肆意青春的摇摆人，面对着防御力几乎为零的对位小前锋，总是愿意来一个力劈山岳的扣篮，三分线外总是爱和绿间比着扔三分。
　　这不像是一场严肃到只能用数据来评判的比赛，在黄濑他们的眼里倒是更像体会篮球的乐趣而打出最舒适进攻的练习赛。
　　开始专注投三分的黄濑也曾经被问过，为什么突然这么爱投三分球时，黄濑的回答似乎很能表达这些年轻人狂放不羁的心理，他眨眨眼，故作纯良地道：
　　“因为没有四分球啊。”

　　黑子的身影穿花蝴蝶一般活跃在敌人的包夹之中，送出的助攻就像是锐利的剪刀，划破了敌人严密的防守。
　　与之对应的，他的搭档，青峰大辉还是那个嗖——嗖地一步跨出，甩开几乎所有后卫，到了禁区就各种花样砸进球，像闪电一样，那是金光闪耀。
　　相比之下，京都大学的进攻就显得勉强而苍白了许多，大多情况下，高木登他们只能身体拧成麻花一样被扔进人群里，从胳膊缝里扔出去的上篮扭曲而颤抖着，出手之后，篮球都要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滑行上一段时间，在众人的目光下掉入或者磕出篮框。而绝大部分是不进。

　　场内洒下的灯光带着细碎而纯粹的斑点。
　　渐渐产生的化学反应让场上的几位领军人物在征程中终于看到了一体的丝丝曙光。
　　以前没什么人能想到奇迹的世代，五个性格各异又自尊心极强的大男孩能够做出互相策应的动作。
　　但是现在，这些都像是家常菜一般，肆意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一个几乎贯穿全场的传球，处于篮下的紫原牢牢接球后，刚才在弱侧高位的黄濑想都没想就立刻冲来为紫原做持球掩护。如果那时候的观众们再多注意一下另外三人的动作就会发现——不仅仅是紫原和黄濑之间产生了互相掩护与策应，场内的其余三人也不约而同的往弱侧移动带走防守人，刚才在强侧的三人和在弱侧的两人通过互换，变成了两人在强侧三人在弱侧，这样毫无疑问地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调动了防守。
　　可以不通过大脑，也不需要黑子的任何手势就条件反射地打出配合，默契程度爆表，这支全明星阵容的强队已经逐渐开始找到了融合在一起打球的快感。

　　第一节快结束时，东大已经逐渐有了拉开比分的趋势。
　　就在领先7分的时候，青峰一个后撤拉杆，企图在外线砸个三分直接把分差扩大到两位数——同一时刻，高木登猛地一跃而起，裁判的哨声也瞬间响起。

　　篮球脱手而出，还是以最精准的角度落入篮筐。

　　“白队6号，进攻犯规，进球无效。”

　　裁判一个交叉双手做出示意，打球打得正尽兴时这么一个犯规就像是泼了盆冷水，青峰顿时不爽地“啧”了一声，眼中带着狂暴的戾气，就这么瞥了面前带着和气笑脸的高木登。

　　“青峰君。”
　　黑子适时地叫了他一声，也没别的意思。
　　听到黑子的声音，青峰这才收回了对高木登的审视的目光，抬手与跑过来的黑子轻轻碰了个拳。
　　“没关系的，不要因为这个犯规影响心情。”
　　“啊。”

　　青峰随意抹了下脖颈上的汗，揉了把黑子的碎发，再次投入到了比赛的节奏当中。
　　黑子盯着青峰的背景，却不由得也看向了身后的高木登。
　　并不是他的错觉，他和青峰搭档了这么多年，对青峰进攻的套路了如指掌，看着高木登对青峰的防守时，他也从心底涌现出了一股相当不舒服的感觉，但他很难说出那感觉是从何而来。
　　就像是青峰惯用手在右，盯防他的高木登便用左手去对位干扰——每一个每一个，全部的动作都采用了青峰最为蹩脚的方式，这种情况下产生犯规轻而易举。

　　注意到了黑子的目光，高木登摊了个手，表情相当的无辜：
　　“这可是比赛，黑子君别发呆太久哦。”

　　黑子没吭声，也投入到了回防的跑动之中。但对高木登的关注度和警惕性也不由得高了起来。
　　他不由得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他想起昨天的第一场比赛，不只是青峰，黄濑他们每个人身上也都累积了两三次不等的犯规，就连一向最为谨慎的绿间都吃到了一个进攻犯规，这是很不寻常的。
　　——难道说，他们牺牲了那一整场比赛，就是为了找出对应每个人的最为合适的制造犯规方式？

　　眸色微微暗了下来，尽管黑子的脑海中还在飞速分析着上场比赛的数据，但身体却依然投入在整场比赛的组织进攻上，就在花宫一个运球撤出紫原的防守范围时，黑子猛地压低身板，依赖着低存在感带来的掩饰，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在花宫企图投篮却连手臂都还没抬起来的瞬间抄球得手。
　　完美抢断。
　　“小黑子，球！”
　　花宫都来不及展露出吃惊的表情，拿球的黑子已经上线游弋，顺着高木登的□□就是一个击地传球，默契感十足的黄濑早已蹲点等候，从下线绕出在右侧45度接球，抬手，振臂，完美的一记实心球。

　　尽管这球得了分，但黑子总觉得传球的那一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清晰地听到了黄濑叫了他一声，音量很低也很隐蔽，同样也很近——近到仿佛就在他的身边响起，可他传球的时候明明看到黄濑却在高木登身后三四步的距离。
　　他确定那的的确确是黄濑的声线，但如果那一声不是出自黄濑之口，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的错觉？

　　黑子眼中划过的一丝迷茫被花宫敏锐地捕捉到了。

　　嘴角裂开的弧度有些诡异。
　　花宫深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只是一个拇指向下轻点的手势，接收到了暗示的高木登也乐了。

　　第二节比赛的节奏在黑子他们来不及惊讶的时候就完全变了。
　　要如何去形容呢。
　　就像是一场伟大的演出，悄然开始了。

　　看下的紫原离高木登越来越近以至于后者清晰感受到了他强大的脚步。
　　就在紫原弹跳而起——出手——企图盖帽的那一刻，高木伸展双腿然后起跳，于是比赛中最美妙的跳投出现了：其实并不是跳投，一点也不是。伟大的跳投球员，比如绿间，会用更动态的两步投篮，把球举到高过防守者的位置，然后大约45度角出球。但是高木的脚趾，基本没有离开地面。他在上升过程中就直接出球，把大多数射手需要几步的过程变成一步。
　　不仅如此，他的出手角度增加了10度——于是，紫原的盖帽失效了。

　　唰！

　　第二节开局的第一球，炸裂了全场。

　　紫原震惊地望着面前矮了他将近两头的男人，开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盖帽时连球的没碰到。
　　尽管他不想去承认，但脑子里一刹那就闪过了高一W.C上黑子的幻影投篮所带给他的挫败感。五年一轮回般，今天他居然又一次感受到了。
　　“喂紫原，你发什么呆啊！那种球都盖不掉，梦游呢？”
　　恰恰同一时刻，青峰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紫原心里一抽，顿时不高兴地瞪了回去：
　　“峰仔才是没用！刚刚连那么简单的制造犯规都看不出来！”
　　距离他三步开外，正在和黑子眼神交流的青峰措不及防被点了名，有点茫然地看了过来：
　　“啊？你说啥——我招你惹你了，火气这么大你是来大姨妈了啊？”
　　“明明是青仔先挑头的！”
　　“啊——？我挑什么头了，你脑子抽风了？”
　　“青仔真是太差劲了！”

　　黑子一个手刀斩了下青峰的腰，皱皱眉：
　　“青峰君，还在比赛。”
　　“喂阿哲你偏心吗，说我不说紫原……”
　　黑子懒得和青峰计较这种事情，只是越过紫原的身后，看向了从第一节中途就引起了他关注的高木登。
　　后者回给了他一个轻佻的笑脸。
　　只是与其的视线相对，黑子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那就像是一个就像闻到血腥的狮子，鬣毛直竖，与表情完全不匹配的阴冷眼神像极了他的队长花宫真，说话时会带有外来者那习惯性的嘲讽，但依然轻声慢语。谈吐清晰有理，甚至难以分辨出真假。

　　伴随着紫原的那一记盖帽失败，一个堪称匪夷所思的反攻大戏就这么拉开了帷幕。
　　至今为止，许多对位花宫的后卫们都承认交了不少的学费，但花宫始终没有将自己的底牌完全亮给对手。有关防守，他是一个善于准备的人，尤其是面对奇迹的世代这种着重进攻而疏于外线防守的球队，他可以将抢断变成自己的“隆基亚斯之枪”。
　　就在青峰运球冲向禁区做出投篮动作的那一瞬间，一个身影腾在空中将球强悍地一把拍掉。
　　大屏幕中计时器还在继续，一把捞起滚落在地上的篮球，花宫脚下没有半秒的停顿，助跑，起跳，出手，球飞越了整个球场找到篮筐。

　　唰！

　　再一次的，好不容易拉开的分差就这么被粉碎掉。

　　不惜力的奔跑，无道理的出手，快速的换防，肉墙般的挡拆，风驰电掣的快攻，华丽的大风车加战斧加□□三分。
　　黑子第一次发觉到京都大学的进攻是如此的恐怖——更甚至，能够与东大的进攻体系相媲美。

　　旋转的篮球剧烈地摩擦着手掌与地板，球表面已经泛起一层土黄色的细毛。
　　仅仅只是沾一点汗液就能氤湿一大片。
　　黑子用余光扫了下外线的球员——绿间虽然没有被盯防，但传球路线中途有干扰的中锋闪现，球不能传。黄濑正在赶向左侧三分线，然而他的身后，京都大学大前锋达伦以两步的距离追赶着。

　　既然传不出去，就强行单打突破。
　　一刹那的想法直接为黑子锁定了接下来的进攻路线，右手交叉运球，柔和地随着重力作用放下球。

　　他抬头，冷静地望着迎面对他进行包夹防守的二人。
　　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猛地一眯眼睛，黑子脚下爆发，充分屈膝，依靠训练和成型的肌肉记忆——并且，做出了曾经成千上万次的降低自身存在感。
　　就着双人防守的间隙，黑子一个misdirection就准备强行突破，然后他的脚步只是往前错了一步，整个肌肉就都紧绷了起来。

　　……突破的路线，被堵死了？

　　本该选择好的突破路线此刻被两个人所组成的肉墙堵得严丝合缝，丝毫不给机会。
　　黑子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面对上了花宫勾起的唇角。
　　他清楚地记得这场比赛上依赖着misdirection过掉了花宫不止三次，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却失效了？
　　黑子的脑子转得很快，他只是这样反问了一句后，整张脸就瞬间僵住了。

　　不，与其说是这一次突然失效……
　　——倒不如说，之前那三次都是他们装出来的。

　　冷汗从发根处沁出，很快浸染到了吸汗带中。
　　黑子的手指紧紧抠着篮球，指尖泛白。

　　篮板上的红色倒计时飞快地流逝着。
　　瘦弱的体型需要黑子更快的出球，更快的出球需要一个无瑕疵的机制。
　　黑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陷入僵局，就越是不能慌乱，只是要寻找答案而已，只是差一个突破口。

　　“强行突破已经不管用了哦。”
　　花宫突然出声，这是他整场比赛中唯一一次与黑子交流，就在黑子高度集中的这一刻，他的声音无疑成为了最致命的干扰：
　　“不传球吗？你的搭档可是已经做好了策应在等着你呢。”

　　黑子一愣。
　　同一时刻，他的右后方传来了熟悉的吼声：

　　“哲——”

　　青峰君。
　　这道声音就像是绝处逢生般遇到了光源，在最危险的时刻毫不犹豫选择了信任自己的队友，黑子心口猛地一跳，想都没有想就持球一个急速转身。

　　余光，他倏然看到了距离自己有将近五步远的青峰——是在左后方的位置。
　　发梢甩出的汗珠颤颤巍巍地飘散在空中。

　　那不是青峰君喊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头像是要炸开一样，瞬间手脚发麻，那种感觉直穿心底，拔凉拔凉。他的搭档眼中的惊慌与疯狂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眸中。
　　那仿佛是最后一次，如此明晰，如此缓慢，却又如此绝望地注视着彼此。

　　而此时此刻，他的正前方，只有高木登飞快挥过来的手肘。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黑子只看到手里的球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旋转着，滑过空中，砸入了观众席。
　　惊呼声四起。
　　身体的惯性却使得他无法停止往上撞的趋势。
　　下一秒，大脑“嗡”的一声，右眼眶和太阳穴同时传来了一阵剧烈到眩晕的钝痛，骨头坚硬之下的蛮力透过骨传声，转化成了让人战栗的一声碎掉般的脆响，身体早就失去了应有的平衡。

　　“……15号……进……犯规……”

　　摔坐在地上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刺耳的一声哨响，可裁判说的话，他断断续续的开始听不太清了。
　　手摸索着扶上太阳穴。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从板凳席上猛然起身的赤司，还有仓惶朝他冲来的黄濑。

　　很痛。
　　搏动的血脉仿佛都静止了一般。撞击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瞬间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种疼痛——长久持续的，愈发深入的，钝挫的疼痛，整个眼球和脑壳都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地板的冷意隔着薄而汗湿的运动服浸透过来，条件反射捂着右眼的手很快就感觉到了温热而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
　　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的，只有半个世界有光似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嫣红色的，散发着刺鼻腥味的液体开始往下淌，瞬间湿染了雪白色的护腕。

　　那么的刺眼。
　　却又，那么的熟悉。

　　也许正是因为这伤痛真的太过熟悉，就像是几年前的噩梦倏然在他身上重现。
　　亦或者是这么多年来，这噩梦从来都没有醒过。像是把苦难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感受着那几近窒息的痛感。
　　黑子猛地低声呜咽，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抖得无法自已，小腿飞速地失去力气，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太多的恐惧和崩溃感哽在喉咙，撑在胃里。五年前的那一幕仿佛与此刻混淆了一般，就连左眼的视线都跟着变得浑浊。

　　离他最近的绿间最先赶到了他的身边，用力地把人抱了起来，飞快地握住了那只布满了血迹的手，牢牢地十指相扣。可掌心黏腻的血液太过滚烫，他已然无法感知怀里人的体温。
　　绿间用力眨了眨眼睛，希望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一场幻象，可是反射而来的光击打在视网膜上，那成像偏偏不肯给他任何宽心的余地。

　　就在万人瞩目的球场上，在所有人眼睁睁的注视下，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紧闭的眼睛。
　　染血的面颊。
　　急促起伏的呼吸。
　　蓝色的发丝沾了流下的血，几缕几缕黏在一起，软趴趴的，又异常沉重地贴在脸侧。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拿冰袋！叫护理人员！快点啊——”

　　如果是以前，黑子估计会笑出来，不相信一向冷静严谨的绿间也会在场上大吼大叫出来。
　　可惜现如今，他耳畔那撕心裂肺般地的嘶吼，他一个字音都没有听进去。

　　绿间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他弯下腰，手指想去帮忙擦拭黑子脸颊上的血迹，可指尖抖得太过剧烈，几次都擦错了位置，白皙的脸上血污更是越抹越花。
　　他低头，有些恍惚地看到胸前雪白色的羽毛也蹭上了黑子粘稠的血迹，沉沉地吸附在衣服上。
　　他的呼吸也变得仓促了起来，镜片上很快就起了薄薄的水雾，就像轻薄的羽毛，飘飘悠悠地旋转了整个世界。

　　像羽毛一样轻的，无法被描绘出的未来。
　　就算他伸出手去挽留，还能否抓得住呢。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黑子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片血红间，头顶上空的灯光看起来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黑子恍惚望着那光。

　　晕染而模糊的光，忽明忽暗，稀稀疏疏。漆黑色袭入视线之中，就像一个黑洞，正在把他仅存的光亮吞食。

　　真的……好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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