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半决赛第一场的前一天，赤司破天荒的没有要求他们进行超负荷的训练，而是带着一行人去了京都吃碳烤。
　　下车时黄濑不由得吐槽了一句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最后的晚餐……

　　京都最有名的一家碳烤居酒屋，晚餐的消费水平简直惊呆了黑子一行人，不过贵也贵得物有所值，和其他的居酒屋不同，尽管位处于川边的巷弄内，外貌也和其他的居酒屋大致相同，但往深了走，才发现这里面有京风坪庭的包间，包间内尽显和风摩登。
　　一行人在深的包间落座，拉开纸门还能欣赏到庭院内的樱花树，花香沁人，黑子靠门口坐着，觉得万分惬意。
　　赤司挨着黑子坐下，把菜单塞给他：
　　“看看想吃什么？”
　　黑子下意识接过，结果只是瞅了一眼上面的价位就心塞了。
　　赤司一笑：
　　“点你喜欢的就好了。”
　　黑子注意力被那些数字抓去了大半，想挑点相对便宜的，结果居然找不到。犹豫了下，黑子道：
　　“我吃什么都好，赤司君点吧。”
　　赤司手往上一遮，挡住了右边那排数字，微微挑眉：
　　“不知道吃什么的话，那就看哪个名字顺眼点哪个好了。”
　　“……”

　　夏季的夜晚也没有那么闷热了，庭院内的小风吹进来，门口的灯笼和暖帘都跟着飘起又落下。
　　黑子随意点了几个后就盯着暖帘上的那个“脏”字发呆，这里的碳烤都是以新鲜内脏炖煮为主，他其实不太习惯吃这些，所以也就点了豆腐这类比较常见的食物。

　　小菜一上，一群人就敞开了聊。
　　黄濑说得最欢，话匣子一敞开就没边了，上来就扯自己模特事业的辉煌成就，不过绕来绕去，最后又回到了篮球这个话题上。
　　“你们知道吗！小黑子的2K打得真的特别好啊！”
　　猛地灌了一口柠檬沙瓦，黄濑满眼崇拜地望着黑子，后者皱皱眉，这才反应过来黄濑在扯他们说的那款网游，不过NBA2K这类游戏黑子现在玩得也少了，偶然听到黄濑聊到这个，心里也稍微痒痒。
　　“我当时真不知道小黑子也玩这个啊！”
　　青峰托腮看了眼黑子，又看向黄濑：
　　“那游戏忒难玩，亏你玩得下去。”
　　“那是小青峰你手残才体会不到乐趣。”
　　“喂！”

　　“好歹我也是玩了三四个月的人，你们知道我每次登陆游戏时，街篮赛的那群人都怎么说吗！”
　　黄濑牛逼哄哄地自夸着：
　　“哇头号ACE上线了，街篮区约战呢！”
　　青峰表示自己要吐了。
　　黑子忍不住地笑。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黄濑玩2K，他比黄濑入坑要早，大一刚开始那会儿就玩了，黄濑至少比他晚了半年才入坑，但不知道黄濑是不是天生潜力股，现实中篮球进步快到可怕，在这种篮球游戏里的进步也是飞跃性的。
　　那会儿黄濑在2K论坛里也是颇有名气，不少人求着要和他约战，男孩子都喜欢挑战技术大神，黄濑约战越来越多，赢得也多，小有名气后真的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一登录游戏就有人发消息：王牌来了，街篮赛33求约！
　　黄濑从来不愁自己游戏里没战可约，可惜来和他约战一对一的，通通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黄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唉唉还是跟小黑子他们在现实中打one on one爽啊，那多酣畅，全身舒爽，不像是这游戏，动动手指头就拿下比赛，紧张感都没有。
　　于是心里一边想着黑子，一边心不在焉行云流水地虐着菜，几分钟以内胜负已定，效率堪比胜率收割机。

　　有次他在宿舍正沉溺在虐菜的世界里，黑子下课回来了。
　　黄濑本来想扔了游戏扑上去，黑子一看就知道他正打在关键时刻，于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玩没关系。的确也想保持自己的连胜纪录，黄濑歉意地双手合一，继续投入比赛。
　　黑子坐到黄濑旁边的桌子前，也打开了电脑。
　　那边，黄濑手指轻巧地跳跃着，屏幕中他操控的人一个后拉加后撤步投篮，完美结束这场对决。

　　对面的人输了后不甘心，2K里又没有所谓的频道给他发言的，于是就又跑去论坛里骂人，损得花样百出。
　　黄濑看着对方输了后恼羞成怒的样子觉得特无聊，突然的屏幕一闪，有个玩家对他发送了一份邀战请求。

　　又是单人挑战赛。

　　对于这种one on one黄濑一般都是瞧不起的，不过虐菜虐习惯了，也就下意识点了同意。
　　黄濑无聊点了下对方的荣誉墙，厉害啊，连续两周得分前100名，所以黄濑也忍不住稍微重视了一下——当然，只是重视了一小下，仅此而已。区区一个游戏里的玩家还不够让他认真起来用尽全力来对付的程度。他甚至打之前还嘟囔了两句，开足嘲讽拉仇恨，小子，让你一分钟内双手离开键盘，想了下对面的人输掉后的表情，憋笑憋得差点肚子抽筋。

　　然而这场one on one一打起来，黄濑马上就乐不出来了。

　　他最喜欢用后拉接后撤步投篮凌辱对手，但这个他引以为傲的连招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弱势。
　　后拉之后，对手紧紧的贴上去，他后撤步，对手加速再贴，于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死球了。聪明的球员，必然有无数种办法对付一个死球的人。
　　对手有个极好的习惯，就是做任何按键输入的时候，都想到后招了，无论黄濑怎么提前按W卡，或是提前捂裆，或是提前站住了准备盖，对于真正的高手是没用的，没有几个黄金以上的SF会见空就扣。这都是被盖出来的教训。
　　他防不住这个对手就算了，自己的进攻还被封锁到死。

　　宿舍的空调冷风开得足，但黄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出了汗。

　　最后一球，他拼死了也要给自己赚回面子，在一个拉杆准备投篮的前一秒，对手快速轻点2到3下方向键，迎面撞上去，没加速，也没按任何其他键。
　　在这种接近禁区，又不是特别近的时候，物理碰撞的结果，对防守者是有利的，这一次碰撞，立刻让黄濑有了犹豫，是否后撤步。很快他发现不管后不后拉，都没戏了。如果他后拉，对方没撞到，但是由于对手提前贴近了他，就算后撤步也无法拉开足够的距离。

　　在这种蛋疼的感觉下，手指不听使唤也不知道要怎么按键了，于是他的投篮还没出手就被绝望地盖掉。

　　他完全没有展示自己小聪明的机会，一切他即将要去做的动作都被预见，然后拆穿。
　　这种严谨的防守和一步步的推算，太熟悉的感觉了。
　　屏幕的视角暗了下去，明晃晃地宣告这场一对一的失败。好了，这次双手离开键盘的人是自己了。
　　黄濑退出比赛，他并没有因为输了这场一对一而沮丧，相反的，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抬手拿过桌上的冰水，他大口灌下去，脑子清醒了一点，正想着和旁边的黑子说话，电脑一响，刚刚打败他的那个强敌居然发出了组队邀请。

　　……要和他组队一起打33街篮？

　　黄濑本来自尊心就强，要是点接受了会有种手下败将在抱大腿的感觉，说什么都让他不爽。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组队成功了，黄濑立刻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破手，一边有些忐忑地看着游戏载入的画面。

　　横扫全场，无人能敌。
　　这配合度高得令人发指，黄濑有些惊呆地望着屏幕，完全没想到。

　　他是很少打3v3街篮赛的，一来他瞧不起那些手残的猪队友，二来男生都有耍帅的欲望，总爱抢球得分出风头，根本不去考虑比赛胜负，仿佛就是单纯的发泄。
　　但是这场比赛完全颠覆了他对33比赛的印象。

　　他想要灌篮的时候，球会以最舒服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甚至不需要去找持球者在哪里——他只需要耍个帅，把球狠狠砸入篮筐。
　　以前打33斗牛赛从没出现过的空中接力，在这场比赛开局不到一分钟内就连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他本身起跳时是没指着队友把球传来的，就算这个空中接力没球过来也无所谓，就当做干扰篮下的人好了，结果在最舒服、最精准、也是最恰当的时候，球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为了证实这是个巧合，黄濑故意在第二轮进攻时继续篮下起跳，出乎他的意料，球再次传到了他的手中，他顺势一扣，两个空中接力就这么完成了。
　　黄濑整个人都目瞪口呆的，好像自己的进攻套路那个人一清二楚，总能在关键时刻为他送上最精妙的助攻。

　　这还是刚刚那个一对一时把他逼到绝境的对手吗？
　　没想到成为队友后居然一改方才的风格，尽可能多的隐藏自己的得分欲，反之疯狂助攻。
　　黄濑的心脏狂跳，整个人亢奋得手指有点抖，在按W键时都控制不住地连按好几下。

　　那感觉要怎么去形容？
　　比赛中的那一个个配合，居然一个失误都没有。每一个助攻都恰好能填满黄濑进攻招数的空白。
　　——就像两块遗落的拼图，终于遇到了，就理所当然地对在一起，严丝合缝。

　　天造地设。

　　比赛结束的时候，黄濑那股子紧张的感觉还没消下去，他想继续打一场，邀请方才那个人时才发现他下线了。
　　“我去吃饭了哦，黄濑君。”
　　黑子的声音传来，黄濑猛地一看桌面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快六点了。他连忙道：
　　“好的好的，小黑子我和你一起去吃——”
　　尾音猛地一个变调，黄濑愣怔地盯着黑子面前的电脑桌面，尽管游戏已经退出了，但登陆界面还没关，黄濑望着2K图标上经典的詹姆斯捧天姿势，傻了。

　　黑子退出登陆界面，直接合上了笔记本，随后他看向黄濑，微微一笑：
　　“双人配合的感觉怎么样，黄濑君？”
　　黄濑傻眼了好久后突然一个抽风，直接扑上去用力扒住了黑子的肩膀：
　　“天啊啊啊啊小黑子太帅了——！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小黑子了——”
　　俨然一副忘了刚刚惨败给黑子的事情了。
　　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的黑子难得的没直接把人推开，而是双手环过去回抱住对方拍了拍：
　　“以后想玩的话一起玩33吧，一个人的比赛很无聊的吧？”
　　黄濑猛地点头，用力到心脏都跟着突突直跳。

　　“——之后我和小黑子啊！强强联手，所向匹敌！你们去看论坛，还有关于我俩的连招配合分析呢！”
　　黄濑还没秀完就被旁边的青峰踹了一脚：
　　“贫不贫啊你，饭都堵不住你嘴巴吗？”
　　“小青峰你就是嫉妒！”
　　“嫉妒个屁，不过就是游戏而已，现实里哲可是我搭档！”
　　“有本事来游戏里约战！”
　　“约就约，输了可别哭。”

　　一群半大小子在包厢里吵吵闹闹的，黑子虽然不掺和进去，但是说实话也挺喜欢看他们拌嘴的。
　　赤司也放开了让他们闹去，时不时地夹点烤鸡肉泥到黑子碗里督促他多吃点，这里的肉都呈现着外皮焦香，肉汁鲜甜的好滋味，吃着还不会腻。就连有点挑食的黑子吃起来都有点打不住了。
　　“明天的比赛，你先打替补。”
　　又夹了点新鲜的蔬菜到黑子的盘子，赤司突然开了口。
　　黑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赤司君要首发？”
　　“嗯。已经是决赛期了，每场比赛的安排上都要慎重，尤其是你的能力，尽量不要过早展现。”
　　言下之意就是先雪藏住这张王牌保护好，黑子自然明白赤司的想法，不过就是先做做之前的第六人。
　　正巧隔着赤司的黄濑突然嚎了一嗓子：
　　“不行——！小黑子和我组队才行！我和他都搭档惯了！你舍得拆散我们吗！”
　　“屁，游戏外是谁和他搭档惯了啊，你还真敢说啊！”
　　听着青峰和黄濑的争吵，黑子又不自觉地想起来之前一起玩2K的日子，忍不住地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引得赤司关注了下。
　　看他笑得开心，赤司也笑笑：
　　“和凉太玩的开心吗？”
　　黑子点点头：
　　“很开心呢，和黄濑君一起打球很舒服。”
　　顿了顿，黑子总觉得在赤司面前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又跟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和大家打球都很开……”
　　“没事，我知道你喜欢和凉太一起玩。有的事你只喜欢跟我做就可以了。”
　　赤司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撂下这句话就继续给他夹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这回轮到黑子愣了好一会儿：
　　“……赤司君你和谁学的，居然会说这种话……”
　　赤司挑眉：
　　“哲也不喜欢和我一起订比赛计划吗？”
　　连续被赤司噎了两下，黑子有点尴尬地拿纸巾擦了擦嘴，低头继续啃那块鸡翅。留得赤司在旁边歪头注视，目光带笑。

　　吃了有那么半个小时后，原本整洁的房间就开始凌乱起来了。啤酒瓶空的满的半瓶的，在桌上地上东倒西歪。黑子在青峰他们的簇拥下也喝了半瓶下肚，本身青峰还要灌，最后碍于赤司眼神的威胁还是讪讪收了手。
　　饭吃到了一半的时候，黑子的手机振了起来，掏出来一看，黑子咀嚼的动作顿时一停。

　　前田。

　　这还是第一次前田主动给他打电话，想来最近新潟的职业赛比较少，没什么重要的事是不会联络他的。
　　黑子接了电话，还不等他开口，对面的人直接来了一句：

　　“Captain，我准备退役了。”

　　黑子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住，隔壁的绿间正问他鱼肉上是浇醋汁还是辣酱，黑子全都听不进去了。
　　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黑子拿起电话出了包间，直接到了僻静的庭院台阶边上，他换了个手，重新接起电话：
　　“前田君？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说退役？”
　　对面的人笑了笑，声音挺温和的：
　　“不太想打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想做，所以就准备提前退了。虽然有点突然，但还是这么决定了。”
　　黑子也不太好挽留，默了几秒：
　　“……好，我知道了。”
　　前田是队里年纪最大的，已经26了。25、6岁正是一个运动员最辉煌，也是体能成长到极致的时期，这时候退役无疑很遗憾。
　　“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约出来打球。放心，我没什么遗憾，和你打球，我觉得特开心。”
　　前田的声音很真诚，但黑子听了心里挺难受的。他顺势坐到木台阶上，望着满庭院的樱花，过了好久才道：
　　“不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
　　对面的男人声音沉稳下来：
　　“我和你不一样，对于篮球我没有过多的执念，比赛时也很难完全享受这项运动的过程，所以我很佩服你。起初进职业篮球队也是阴差阳错，哎，总之现在一句话说不清，不过挺开心遇到你的，之前那场比赛，打得很尽兴。”

　　太阳刚下，光亮仍在，没有太多的绚烂。傍晚的风有点凉意。
　　几朵薄云在微风的推动下缓缓前进，也吹乱了头发。
　　黑子仰头看着天际线，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既然对方已经决定退役，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无权过多干涉，很多话很多想法，到了嘴边也就汇成了一句话：
　　“那，祝前辈一切顺利。”
　　称呼上的改变引得前田笑出了声：
　　“好，谢了。”
　　临挂电话前，前田突然又道：
　　“之前，我并不是想存心刁难你，也不是不认可你成为队长，只是有点不甘心队长的位置就这么成了你的。”
　　黑子静静听着。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强，也是一个合格的队长。加油打球吧，带着那些家伙一起。”
　　听到前田突然开始抒情起来了，黑子以为他会好好地抒发一番，到头来，前田也只是撂下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好好享受篮球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岁，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糟糟糕糕的教训和人生经验，似乎都不及这句掏心肺腑的感叹要来得实在。

　　二十岁，正是张狂放肆的年纪，这一辈子想要怎么走，全看自己的意愿，旁人左右不了——这就是青春所持有的特权。
　　所以稍不留意，也许就会走上弯路。听着前田这么说，黑子心里挺感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回应：
　　“前辈，允许我们唯一一次的失败吧。我会带着大家重新开始努力，下一次的挑战赛，新潟一定会是第一。”
　　前田笑了，留给了他最后一句：
　　“嗯。你是迷人的，小队长。”

　　电话挂了以后，黑子突然觉得先前喝下肚的那股酒劲儿有点上来了。
　　嘴里的苦涩味儿让他不太舒服。包间内传来黄濑他们的笑声，他不是很想回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干脆就起身去洗手间，可惜运气不好，庭院太大，加上头晕，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
　　胃里灼得难受，他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头疼得快要炸开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他看也没看就握住，任凭对面的人把他拉起来。

　　虽然赤司也喝了酒，但比他要平静多了，熟练地给黑子递去纸巾和醒酒茶，一来二去的俩人干脆就靠着台阶坐下，谁都没回包间。
　　吹着有点凉的风，多少清醒了些。
　　黑子半睁着眼睛，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

　　曾经有人说过，一个篮球运动员的寿命差不多只有短短十五年。
　　打满了十五年，即使再想打，腿也跑不起来了，身体机能开始退化衰弱，直到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
　　从十五岁开始，打到三十岁，黑子模模糊糊想了下，自己还能再打个十年。

　　篮球的魅力就在于，这十五年似乎可以浓缩了人的一生所带来的起承转合，它比一部电影或者一本人物传记更细致而生动地展现了人生的起伏。
　　十五年。
　　不长不短，短得能让人瞬间成熟，了解全部。长得能让人足够刻骨铭心一辈子。
　　运动寿命越长，足以承载的内容就越多。

　　黑子仔细数数，自己也打了几年的篮球了，以为可以一直就这样打下去。
　　直到今天这一通电话才让他猛然间惊醒，退役这个词是有多沉重，无论青春再如何喧嚣张扬，早晚也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有些东西的确已经变了，也回不去了。
　　“赤司君，想过以后会什么时候退役吗？”
　　没头没尾就来了这么一句问话，黑子落下最后一个字音后当即有点尴尬起来。
　　赤司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手肘撑着膝盖，歪头看着他：
　　“嗯？这好好的退什么役？”
　　黑子把玩着手里的手机，慢慢道：
　　“没什么，抱歉。”
　　暖黄色的纸灯笼照下来，黑子原本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模糊。赤司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抬手抚了下他的发梢：
　　“怎么了，是在担心？”
　　黑子盯着手机屏幕不吭声。

　　“如果非要规定一个年龄的话，我自己也没办法完全确定是什么时候。”
　　赤司低沉的喉音带一抹非常认真的语气：
　　“篮球的话，我会打到所能打的最远。不过，我们要走的不是仅仅只有打篮球的这几年。哲也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是凭借篮球才遇到彼此，但是现在的我们，并不是需要篮球来维系着。”
　　黑子抬头看看身边的人，水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赤司每次看到这双漂亮的蓝眼睛都像是被洗涤了一样，稍微一个停顿，赤司伸手轻轻抱了下他：
　　“我们要陪你走的，也不是简单的十年，而是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职业生涯结束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况且你现在还年轻，不需要考虑那些。”

　　还年轻。

　　黑子感觉这几个简单的字音有些触动了自己的心底，他“嗯”了一声，有些内疚地笑了下：
　　“抱歉，刚刚有点想多了。”
　　赤司也笑，但很快收了笑容换上正色的脸：
　　“与其想这些十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不如考虑下明天的比赛要怎么提高自己的补篮命中率吧。”
　　话题突然扯回到了近在眼前的比赛，黑子也立刻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点点头。
　　他起身，措不及防看到青峰正靠在包间的门口打着哈欠，注意到了黑子投过来的目光，青峰勾了勾，黑子乖乖凑过去，下一秒青峰的大手盖上去一揉，直接把那头柔软的蓝发给蹭乱了：
　　“来日方长呢，你急什么急。”
　　黑子被那只大手按着，不由得低下头去，刘海遮在眼睫上，痒痒的。

　　同两个人一起回屋的时候，才发现黄濑和紫原双双倒在桌上睡死过去了，只剩下绿间恨铁不成钢地坐在旁边，一脸的嫌弃。
　　赤司让绿间先去叫车，自己则是出去买单。黑子坐在座位上有点舍不得叫他们醒，黄濑睡得死沉死沉的，黑子看了几秒钟，伸手揉了揉他睡得支棱乱翘的头发。
　　世界的呼吸匀长，窗外的白光有些晃眼。如今他们的生活那么安稳，几个人的关系就像几年前在帝光时一样，或者更甚以往。

　　最重要的是，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怀念着过去。尽管毕业那会儿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回忆曾经所发生的一切，但黑子不止一次看到青峰的推特上更新着有关帝光的动态，说什么路过帝光没进去，语气中颇有种遗憾的味道。再不然就是今天遇到了一个后辈，据说曾经也是帝光的，还不错嘛。
　　尽管毕业时黑子在想，他们间的羁绊恐怕就会这样淡下去了，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目标，不同的信念，再也不能重聚。

　　人生的各段经历，所有他挥挥手以为告别的，都在告别的那一刻有了新的延续。
　　也许退役也不代表着结束呢，就像离开帝光时，他也没有想到如今的自己可以过得这么好。
　　黑子看看屋里的人，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

　　是了，时间还长。

　　他们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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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穿上印有十五号数字的雪白球衣时，黑子觉得袖口有点空荡荡的。
　　旁边已经换好衣服的青峰顺势捏了捏他的胳膊：
　　“好像又瘦了啊？”
　　黑子不满，立刻挥了挥胳膊想要展现一下自己的肌肉，青峰看看自己的腹肌再看看黑子胳膊上少得可怜的肌肉，有点懒得理他了。

　　更衣柜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黑子一边披好外套一边摸索着拿过来，接了电话对面立刻就传来了绿川兴奋的叫声：
　　“Captain！什么时候上场啊！我们已经在观众席了啊！”
　　黑子看看墙上的表：
　　“再等十分钟吧，还在录入检查呢。”
　　“好好好！比赛加油啊！赢了带我们去吃海鲜大餐！”
　　挂了电话以后，黑子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有点不太稳，他用另一只手扶住，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过于兴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新潟的队员们来观赛的原因，还是因为身披的这件雪白色的球衣的缘故。
　　时间也掐得刚刚好，距离热身开始还有五分钟，录入完毕的赤司推开门进来，扫了一眼全员：
　　“收拾好了就出来列队，准备入场。”
　　临出门前，赤司突然叫了一声黑子，后者侧头看看他。
　　“如果是你，可以在禁区时多策应一下敦吗，在传球的时候尽量提前调整好他的进攻路线。减少他的跑动范围。”
　　“机会成熟的话我会的。”
　　“试试？”
　　虽然是问话，但听起来其实附带指令性的语气，不过黑子知道这是赤司信任他的表现。
　　于是他笑笑：
　　“嗯，试试。”

　　很简单的对话，但说出来就是特安心。

　　楼道里走着的几个人还在胡侃。黄濑夸下海口这场比赛绝对会打出五个以上的盖帽，被青峰嗤笑一声表达了不屑。绿间手握着当天的幸运物小闹钟正和赤司交谈着比赛上的打法细节，后者注意到黑子的目光，抬眼回给了他一个笑。
　　紫原凑过来，直接扒住了黑子的脖子，手抬起来就往黑子嘴里塞了块牛奶巧克力。
　　习惯性的，黑子抬头去捏紫原的脸颊，知道黑子什么意思，紫原乖乖地张开了嘴给他检查：
　　“嗯——我没有吃糖喔——”

　　谈笑间场馆内的风带着光。

　　尽管是走在楼道里，也能隐约听到场内传来的山呼海啸声，那是送给他们的。
　　说是大学联赛，赛程的关注度却不比职业联赛来得低。

　　以前年纪小，也还不怎么会上网，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篮球赛。
　　黄金一代呈现出的NBA是梦幻般的球场，让他一度以为所有的篮球运动员都该像科比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场均50+的得分，或者像纳什，轻轻松松送出10+的助攻，又或者像雷阿伦一样站在三分线外，闭着眼睛都能随便投进那制胜一球。
　　很小他就意识到这群人的伟大，而这种伟大又因为篮球离他太近了，所以那一切球场上的荣耀都变得好像触手可及，轻轻松松的可以归于自己的麾下，变得那样的理所当然。
　　因为，只是想。

　　“我觉得这些年……篮球真是把我们宠坏了。”

　　临上场前，黑子不由得来了这么一句。
　　正在转着手腕的青峰看向他，有点没明白：
　　“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
　　黑子摇摇头。
　　真正从荻原的手中接过篮球，真正踏入帝光的大门，真正用心接触篮球后，才知道这橙色的，小小的篮球所给予他的重量。
　　绿间曾经关灯练习投篮，黄濑曾经闭眼练习罚球，紫原在右手受伤时将左手的技巧练习的出神入化，才知道那些电视中看到的荣耀都不是理所应当的。
　　就像赤司曾经对他说的，天才不过是上帝不小心偏爱了一群人，所以这群人必须要比别人承担的更多，这就是使命。
　　而当自己也真正开始奋斗起来时，那种仿佛触手可及的荣耀才慢慢变得真实起来。
　　因为付出了汗水，所以那份对篮球的喜爱更是日益增长，或许他爱上的不仅仅是与队友们夺冠的那一瞬间，爱的更是听到汗水滴落，砸在地板上那一刹那发出的清脆声响。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运球，跑起来都会开心得忘乎所以。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了。”
　　通道口的风依然喧嚣。青峰将外套袖子撸了上去，握起拳头朝黑子伸了过去。
　　指骨相碰的瞬间，黑子看到青峰嚣张地一笑：

　　“不过这场比赛，我们可以试着惯坏观众，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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