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作者:安莫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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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80



      也许是之前的比赛和俱乐部的事情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黑子倒在床上这一睡,居然睡了将近十七个小时。
      再睁开眼的时候,宿舍头顶的风扇还是缓缓地转着,风把刘海细碎地吹起。
      黑子从床上一股脑爬起来,赤着脚下床拉开了窗户。
      窗外略微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隐约听到的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绿叶散发出奇异的香。
      朦睡的眼瞬间清晰了不少。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一天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黑子特意买了半拉西瓜。
      夏天独有的绚烂阳光恍若金子一样倾倒在视线中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晃得人睁不开眼。
      黑子就这样捧着半个西瓜,踏着一地的金光,露出了一个平淡安稳的微笑。

      进到病房的时候,他稍有意外地看到了里面的几个不速之客。
      黄濑正挨在床头削着水果。一半黄一半红的果子堆积在床头柜的盘子里,连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成熟的果香。
      撇开专心致志的黄濑,坐在床那头的青峰则是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陪着床上的老人聊着天,能看得出不善聊天的男人正在拼命找着老人易懂的话题,好在黄濑时不时地会接上两句。
      紫原则是趴在床边叼着一根美味棒发呆,脚边放了个袋子,满满的全都是一些保养品。

      这画面过于温馨和谐了点,黑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也就不由得在门口多看了会儿。
      正巧拿着几份病理报告回来绿间瞅见门口捧着个西瓜也不嫌累就那么站着的黑子,微微一顿,直接皱了眉:
      “黑子,来了怎么不进去?”
      绿间这一出声,顿时吸引了屋里全员的目光。
      “小黑子!”
      黄濑的水果刀往盘子里一扔直接就起身迎了过去,碍于手心里都是黏黏的果汁没办法抱他,那股子憋屈就从行动转换到了语言上:
      “怎么没有在宿舍多休息会儿,今天明明没有比赛的吧,话说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
      他的话音才落下,紫原已经将一次性杯装的粥塞过去了。
      青峰顺势把人怀里的西瓜给接了过去,黑子也就腾出了手接过了那杯粥,手心一捧,还是热乎乎的。
      “黑仔——那里还有点心喔,可以就着一起吃。”

      被几个人托拽着走进去,黑子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走到床边,低头轻轻吻了下床上老人的脸颊。
      老人在药物的调理下,气色已经比原先要好了不少。只是亲吻的时候,那肌肤传递过来的温度还是偏低,黑子心里觉得苦涩,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来,对上老人浑浊却依然透着些许光亮的眸子:
      “奶奶,日安。我带来了点新鲜的西瓜,等下榨成汁给您喝。”
      老人“嗯嗯啊啊”应了两声,眯起眼睛笑,眼角堆积出了更多的皱纹。

      黑子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抬头看了看身边也陆陆续续跟着坐下的人:
      “赤司君没有来吗?”
      “他啊,去京都大学了。”
      “有什么事吗?”
      黑子一愣,黄濑便解释了下:
      “昨天才刚刚拿到的赛程表,决赛的第一个对手是京都大学,正巧这所大学今天有个练习赛,小赤司说去看看情况。啊,也快结束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啦。”
      黑子点点头,随后轻声道:
      “很感谢大家可以来看我的家人,给大家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啊!”
      虽然不喜欢这种客套的话,但知道黑子性格就是如此,青峰他们也就是摆摆手作罢。

      “说来小黑子~今天来医院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几个记者呢。好像是专门在等你,刚刚才走。”
      听黄濑这么说,黑子瞬间了然是怎么回事了。
      昨天也不知道是谁拍到了他出入医院的画面,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媒体就摸清了他家人重病的事情,夸张的报道层出不穷地刷新着。
      想必今天也是想堵人来个采访之类的吧。
      媒体总大肆报道人生颠肺流离命运坎坷不平的事情,甚至在有些报道上把他描绘成了一个出身贫寒,父母离异,连学费都凑不齐却还要一个人照顾着祖母的可怜小孩,甚至连右眼失明身残志坚这样搞笑的事儿都给凭空想象出来了,描绘得还有模有样,赚了一群人的眼泪。黑子的Twitter更是从昨晚开始就被炸了,一群不认识的狂热粉丝更是告白的告白,安慰的安稳,弄得他只能退了账号才算清净。
      在这些媒体眼中,孤苦伶仃的人生,大起大落的剧情,悲情而坚强的人物总是能打动人心,因为可怜所以被说多少次都能成为赚钱的利器。
      说媒体自私,其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反之,黑子现在还有些看淡了这些。
      对于媒体来说,他们面对苦难本身并不多关注,简而言之,只是爱说嘴顺带享受彼此带来的愁云惨淡的氛围罢了,把那些他们认为能够利用的遭遇添油加醋以最大化示众。
      ——说白了,和小孩子耍赖也没什么两样啊。

      掀开了粥的盖子,扑面而来的肉糜的清香煽动着味蕾。
      黑子道了一句“我开动了”,便低头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床上的老人半靠着枕头,面色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孙子那副看起来有些饿却还是中规中矩喝着粥的样子,很快,青峰便推门进来了:
      “哲!西瓜汁我榨好了!”
      “喂青峰,说了多少次这里是医院,小声一点。”
      “峰仔好烦人呢——小心被赶出去喔。”
      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下跟风黑的紫原,青峰把西瓜汁放在了床头,顺带着和黑子做了个保证:
      “榨了两遍,应该不会有嚼不了的果肉了。”

      黑子道了个谢,用唇试了下温度,不凉,刚刚好。勺子喂到老人的唇边,老人一点点抿掉甜甜的西瓜汁,喝得很慢,黑子也就耐心地举着,胳膊都不带抖的,另一只手捏着纸巾,随时准备着擦拭老人唇边可能流出的汁水。
      虽然牙齿都已经掉光了,也戴不了假牙了,但黑子还是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小时候,老人牙齿还健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老人和他坐在铺了竹席的沙发上看电视,大抵是因为没什么事情可做,老人就在给他嗑瓜子,那种原本是装茶叶的铁盒子,那半个夏天下来,竟然装得满满的一个盒子的瓜子仁。老人像个顽皮的小孩子一样把那茶叶盒偷偷塞进了黑子的书包里。后来上了高中,黑子对着电脑看视频的时候那盒瓜子都在旁边放着,他偶尔捏两个放嘴里,舍不得多吃,满满的都是老人的味道,家的温暖。

      赤司腋下夹着一份文件进来的时候,黑子刚好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床上的老人半睡半醒着,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微微吊着眼皮看过去,似乎反应不过来。
      礼貌地一笑,赤司轻声问好,也并不介意老人耳背没有回应他,顺带着就把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奶昔放到了黑子怀里:
      “还没化。”
      黑子简直感动。

      几个人都太了解赤司,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上午去京都大学的考察有了结果,本是想去楼道里面聊聊,结果老人一把抓住了黑子的手腕没让他走,意思是想看他们一群人在屋里聊天。
      人多,热热闹闹的,老人喜欢。
      黑子便笑笑,另只手附上老人的皮包骨头的手背:
      “那我们就在这里聊,您累了就休息。”
      赤司看了看他,这才搬了个板凳坐到了黑子身边,微微翘起腿来,将上午考察记录过的资料摊在在膝盖上:
      “决赛第一场安排在下周三,我们还有四天的时候可以筹备,但没有一分钟可以给你们浪费的,这点能明白吗?”
      几个人乖乖点头。
      赤司满意一笑,继续道:
      “一共四所大学入围决赛圈,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宫崎大学以及信州大学。一旦半决赛胜出,总决赛上我们就会面对宫崎大学与信州大学间的获胜者。”
      “此外,今年的赛程也和往年不同,决赛圈赛采用的赛制为BO5。”
      “……那是啥玩意儿?能不能不说鸟语啊。”
      闻言,赤司斜了青峰一眼:
      “你果然只有篮球这个优点可取。”
      “……”
      “BO5,Best of five,俗称的五局三胜制。我们首先要赢下京都大学三场才能进入到总决赛,这是一场持久战,所以一定要预先准备好。”
      黑子盯着赤司手下翻动的页码,在京都大学的首发阵容名单那里,似是晃过了一个眼熟的人名,黑子下意识地伸手压住了那一页,引得赤司注意了下:
      “怎么?”
      “抱歉,刚刚那页的首发阵容……”
      “啊,你说这个人啊。似乎和哲也是老熟人了吧,高中时有交手过呢。”
      “啥?你们在说的是谁啊?”
      青峰伸着脑袋凑过去挤着看,慢吞吞地念了出来:
      “花宫……真……啊?居然是这家伙啊!?”
      黑子皱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满青峰突然提高的音量,还是对于这个人名稍有敏感。

      “花宫?无冠的五将之一吗?”
      绿间对于花宫这个人稍微陌生了点,毕竟没有正面交手过:
      “上午的练习赛结果呢?”
      “96:14。不过花宫在下半场就被替补换下了。”
      赤司把那沓资料从后往前翻,停留在了倒数了几页上,那是用铅笔画出的简易战略图:
      “进攻快,回防快,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对手不敢贴身去防守,这就导致了防守端的疏忽与缺漏。”
      “诶——?为什么不敢呢?”
      “怕受伤吧。”
      黑子低声开了口,看向了赤司:
      “这场比赛,对方球队有人受伤吗?”
      “有一个。”
      赤司也毫不避讳地回答了出来,笔在一号位的人员上画了个圈。
      “对方首发控球后卫,第二节结束前一分二十秒时因为失误导致了膝盖半月板撕裂,恐怕这一年的篮球比赛都会报废了。”
      黑子抿抿唇:
      “是对方犯规了吗?”
      赤司一笑:
      “我刚刚就说了,裁判判罚的是己方防守失误。不过,伤的确和花宫脱不了干系。”
      黑子不再吭声,低头猛地嘬了两口奶昔。

      说到花宫。
      他和花宫的交情,还真的不只是在高一那一场比赛上。
      那似乎是高二时候的事情了,诚凛的比赛结束得早,本身是想去隔壁的赛场看看秀德的比赛,却无意间撞见了三号球场的中场休息,花宫正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面对面站在楼梯的尽头,花宫的半个身体都隐于黑暗中,只露出了一双雪白的球鞋。
      黑子发誓他没有偷听的习惯,但想要去秀德的比赛场地是必须要途径那里的,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应该面无表情插过去吧。就算没有被发现也够尴尬了。
      “请……请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怯怯的,听的人直心疼。
      但对于花宫来说,这小女孩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像是菜市场里面的萝卜白菜,过了保质期就烂掉了,心疼才怪。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女,花宫只是皱起了眉:
      “唔嗯,大概没有?不过硬要说的话,如果你能提升一下你脑袋的灵活性,整个游戏的娱乐性也能增加不少呢。”
      “……诶?”
      女孩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花宫君……你在开玩笑吧?”
      “哈啊,该从童话故事里醒来了啊白痴公主,谁会把一个月的时间浪费在猪都比你聪明的女人身上呢?”
      “不、不是……花宫君你、本性真的很温柔……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女孩子带着一副哭腔开口,眼眶直接红了一圈。
      花宫冷漠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弯下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声音瞬间柔和得让人觉得诡异:
      “对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要哭了,刚刚就是逗你玩的哦。其实是隔壁班一直爱慕你的山本君说,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他可是会对你做出一连串骚扰的,所以为了保护你——哈,你以为我会这样安慰你吗?你怎么就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呢,那只是为了看到你如今精彩的表情,就像自导自演了精彩的剧本后看到了满意的大结局一样啊,笨——蛋!”
      女孩子惊喜的表情还没从脸上褪去,笑容就已经完完全全凝固在嘴角了。
      “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为什么?嗯,我想想啊。大概是想看看自己所设计的剧本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吧,就干脆拿你来试试看?对啦,就像是小白鼠一样,还有这种价值你应该感到荣幸啊。”
      女孩子瞪大了眼睛。
      她用最能映视着人类心灵善恶一面的灵魂之窗,呆愣地望着对方。
      很快眼中噙满了泪,她一把推开花宫,哭着跑下了楼梯。

      黑子默然望着十几步开外的男人,直到花宫略不耐烦地开口:
      “看够了没啊。”
      ……居然被发觉了?
      黑子迈步走了过去:
      “难得碰到花宫君,一起出去走走吗?距离下半场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吧?”
      花宫瞥了他一眼,突然轻轻一笑:
      “行啊。”

      收回了目光,花宫随手拾起在被遗落在脚边静静靠着的篮球,以食指为平衡点支撑着它,当中指和姆指划过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旋即如同滑动地球仪般迅速地旋转,注意力集中在转动的篮球上,也就可以丝毫不把黑子哲也的出现放在眼内。
      他直接转身下楼,等都不等对方,黑子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体育场外的绿荫面积很大。伫立于中央的大树,透过树荫所折射下来,随着微风吹拂跟着晃动的细碎影子。
      花宫一边转着篮球一边看似懒洋洋地感叹了一句:
      “哦——天气真不错啊。”
      黑子看了他一眼:
      “今天是阴天呢。”
      花宫哼笑一声:
      “心情可是能够决定天气好坏的啊,这都不懂吗。”
      黑子没再说话,只是观察了一下身边的人。
      任由和风轻拂比一般男生偏长的浏海,双手插进裤袋上半身慵懒地顺着小道走着。黑子也不得不说第一眼见到花宫时,光看表面难以把优等生的形象与他混为一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哪里来的不良少年。
      但是一旦花宫想,瞬间就可以装成一个迷惑众生的乖宝宝,表情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一开始黑子还在怀疑过,这个叫做花宫的是不是也有双重人格,后来笃定不过就是小孩子罢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距离后,黑子突然开口:
      “花宫君这么做和自掘坟墓没什么两样吧。”
      花宫脚下也不带停的:
      “啊?”
      “花宫君现在也是球队的队长了吧。那么快便树敌还慢慢扩散那些负面评价,花宫君是要怎样撑到学期结束?你的能力确实比一般人高,但偶尔得依靠泛泛之辈,不管是球场上,还是生活中,才可以发挥更强大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这道理花宫君自己不是应该知道吗。”
      花宫的眉心由原本最自然的微弯,渐渐变成紧皱起来的八字型。很快,却又舒展开来。
      他也只是低低一笑:
      “喔,说来,你作为影子不是要完完全全依赖身边的人才行吗,这就有资格说到我头上来了啊?”
      “的确,花宫君与我不同,我并不是天才,球场上也需要依赖着队友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但信任与利用,比赛与游戏,享受比赛与享受剧本都是本质上的不同的。”
      “你叫我到外面散步就是要听你训话吗?”
      “只是觉得花宫君的个性里还是有温柔的地方的,所以希望能给你一点建议。”
      花宫背朝着黑子继续往前走,手里的篮球却逐渐停止了转动。
      “我不可能花整个学期的时间慢慢跟她玩家家酒的吧白痴,这样太容易腻了,相隔一段时间再找新乐子才有趣。”
      黑子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是我也认为花宫君的个性确实能称得上卑鄙,但还没到恶劣,在我眼里花宫君只是故意搞破坏解闷的坏小孩而已。就算那个女生自己身在陷阱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就不会一点端详都看不出来了吗?在有些方面,只能说花宫君有些自视过高了,别小看群众的力量比较好。既然现在已经是队长了,就请有一点队长才有的样子吧,得不到队友们彻底的信任,大家早晚都会像那个女生一样,离开花宫君的。到时候根本不需要花宫君自己拆穿把戏了。”
      花宫下意识也停了脚步,微微侧过头。
      温和的表面隐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花宫这次是真的用余光去打量了一下几步开外的少年。
      这一年以来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有关黑子的评价,尽管他一直觉得这个少年身材矮小,是个离了队友就什么用都没有的家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的人却都以赞美他的评价为主。
      被揭开那虚伪假装好人的丑恶面具,如今从黑子的身上听到一些像是关心和建议自己的话,花宫总会莫名的起鸡皮疙瘩。
      倒不是觉得恶心,而是非常不适应。
      他可不记得黑子是个话这么多的人,难不成对他是特别的?

      沉默了几秒钟后,花宫的视线故意放在其他地方,犹如玩射杀活死人游戏中途一个不小心被重重包围的局面,再不离开的话心中的烦躁感已重到快爆发了。
      很快的,花宫重新转起来了指尖的篮球,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旋转的球体上,带着悔气的意味开口:
      “回去比赛了。别花我的时间听你说的鬼话。等下你离开之前,建议先到那边有阳光的地方,晒干一下脑袋进水了的部分比较好啊,不过如果需要帮忙砍开头颅的话我可以马上回来。”
      黑子微微歪头,也不气,而是平淡道:
      “所以才说花宫君很好懂呢,被说中后就用这种方式回应我吗?”
      虽然这话并没有什么挑衅的味道,但落在花宫眼里,犹如加快他心中炸药的引燃,一个瞬间花宫险些就控制不住去拎起这个矮了他不止半头的少年了:
      “你这混蛋说够了没?是不是要我宰了你才舍得闭嘴?”
      黑子稍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花宫突然间这么恼火。
      “你以为我想要这样吗?你明白身边的朋友少的可怜的那种感觉吗,如果不用这种方式——不用这种方式,他们恐怕根本就不会和我成为朋友!”
      花宫的声调太高了一个度,语气也快得惊人,原本就偏白的脸色此刻看着有些苍白:
      “我只是想珍惜他们……想要让他们明白我的作用,我可以引领他们胜利,我也是同样值得他们关注的焦点,才这样的啊……”
      黑子稍稍有些动容:
      “花宫君,其实可以有更合适的方式去交朋……”
      “——白,痴。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想吗?”
      花宫用手掌遮住脸庞,只掩盖了脸部的一半,所显露出来的下半部份,从他的嘴角泄出毁坏的破碎笑声。
      就这么笑了好几声后,花宫嘲讽地一扬语调,像个做了坏事还成功骗过家长的小孩子在炫耀一般:
      “这就是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吗,怎么两句话就把你给绕进去了啊,真是让我失望。”

      黑子没再吭声。

      体育馆内传来了预备的哨声,休息的时间所剩无几。
      花宫最后瞥了一眼黑子,心里却微微跳了一下。后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绽出了几丝无法言喻的锐利光芒。
      几秒后,花宫哼了一声:
      “眼神不错,还挺有毁掉的价值的嘛。”
      转身离开时,花宫朝背后的人摆了摆手:
      “最好祈祷一下之后的比赛不要碰面比较好,毕竟去年的败仗,我们可是向来有借有还的。”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大概也就是太过安静了,这让花宫突然间心里有点不安分,于是也就加快了脚步离开,根本没有再回头去看。
      只是之后的几个月里,黑子不知道的是,花宫一直摸索着黑子当时所说过的每字每句,这些言语彷佛化成肉眼看见的立体字体,如同胶带一样紧缚花宫的全身使他缺氧。
      这使得他下意识的不论再布下任何的蜘蛛网,都会想起当时的建议,花宫自然清楚黑子性格谦虚,嘴上说的是建议,但那些话的分量,倒不如说是警告与提醒。
      这么一想,一向吐丝布网的他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网住了一样。
      每当这时候,花宫都会紧咬牙肉,甚至出现铁般的血味。如果事情属于后者,只能说绝对不能原谅,非搞垮他不可,非毁灭他不可。

      一个月后,I.H的六分之一决赛,他们输给了赤司带领的洛山,彻底失去了与黑子带领的诚凛交手的机会。

      不过花宫不知道的另一件事,即使黑子对他的球风难以苟同,但实质上是相当敬佩他在篮球上的能力的。
      就像有句话所说的那样。
      英雄与罪人,一线之间,而有资格在两者之间切换角色的,无不是努力到极致方才赢得这一意孤行的特权。

      从医院回到东大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四点半。
      就像赤司说的那样,没有一分一秒能用来浪费的,几个人直接去了休息室更衣。
      有多久没有进到这里来了,黑子自己都记不清了。在新潟的日子里虽说没有艰难到度日如年,却也让他始终觉得空虚而漫长。

      等到几个人都进去了,跟在最后的黑子却突然停在了门口,没有再踏入。
      他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偌大的休息室。

      大一的时候,东大的篮球部还没有那么出名。休息室还不叫休息室,只叫更衣室,墙壁破裂掉漆,柜子生锈,黄濑第一次踏足时还差点被那柜子里的蜘蛛网吓得跪地。
      半年后,赤司带领的球队在联赛上已经逐渐展露了头角,学校便重新为他们翻新了更衣室,还专门设立了战略会议室,不过赤司并不爱用那间,有什么事情都在更衣室里聊。
      久而久之,更衣室便成了所谓的休息室,四壁衣箱,长椅,各人衣箱都很到位。
      升大二的那年暑假,赤司觉得不够满意,又自己亲自掏钱翻新。大电视、大战术板、四壁衣箱之类是基本款结构,其他临时搬什么进去的都有。原本作为杂物间的地方还给扩成了迷你淋浴间。连冰柜都给备着了,青峰经常没事就买半个西瓜放进去冰着,打球打累了,回来冲个冷水浴,啃半拉冰西瓜,日子过得酸爽无比。黑子也经常是买上两杯奶昔存在,奶昔份不足了也能随时补充。

      就是在这里,他们一起讨论着战略部署,争吵着比分多少,一起围着电视屏幕看着比赛录像。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东大的一个替补比赛时撞断了门牙,于是赤司仔细一想,现在比赛的残暴性大大增加,一半到六成的球员比赛里磕飞过牙或者口腔内受过伤。
      于是他给每个人都配了模型做了橡胶护牙,逼着他们比赛前戴上,不过也就戴了那么一次,青峰他们就甩手不干了。原因要不然就是腮帮子不舒服,要不然就是什么关注点都在牙上影响投篮感觉。
      后来那堆橡胶假牙就这么一排排的摆在柜子前,跟恐怖片似的。

      黑子将视线放在了休息室尽头的墙壁上。
      帝光的六件球衣平铺着挂在雪白的墙壁上,数字鲜明,像是镀着一层淡淡的光。
      一开始赤司要求挂上的时候,是青峰被当奴隶使唤去做的。
      那些被后辈们与二军三军誉为帝王级号码的球衣,就随便乱挂钉子上,跟街道大妈晾衣服似的。后来绿间又帮忙重新整理重新挂,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仔细想想,这有些凌乱的休息室内,真的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重新换上东大的白色球衣,黑子深深舒了一口气。

      “先去跑五圈做热身,然后我会安排分组进行半个小时的专项补缺。”

      赤司下达了命令后,几个人乖乖地应声就排队去跑圈了。

      “怎么了哲?”
      习惯性和黑子并肩跑的青峰注意到黑子的速度比平日里要慢了一些,低头一看才发现黑子的焦距并不在面前的跑道上。
      被叫了名字后,黑子才缓缓回神,他抬眼看了下青峰: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有回来……稍稍有些不适应。”
      青峰顿时乐了,握起拳头朝他伸过去:
      “傻吗你。”
      黑子被这么说了也丝毫不介意,反而微微一笑,抬手与其轻轻碰拳。

      不比冬日的寒风凛冽,夏日的午后总是那么充满人情味儿。
      夏天里最让人期待的,或许就是那一份燥热。
      一圈跑下来,球衣已经有些湿了,大口的汲取着水分仿佛水可以充盈每个细胞。黑子注意到青峰会稍微比他快得那么一点,不过距离也差不过半步,比较像是在领跑。
      黑子很喜欢看青峰跑着跑着回头对他扬起嘴角,鼻尖上的汗微微发亮。
      突然间,黑子边跑边道:
      “还记得,一起说要上东大时的事情吗?”
      “啊?”
      青峰放慢了一点脚步,等黑子赶上来后再度与他并肩。挠了挠后脑勺,青峰笑了出来:
      “喔,记起来了。”

      高二的时候,青峰偶然和黑子于M记里碰面,当时黑子正一边喝奶昔一边翻看着一份招生简章。
      “还有一年时间呢,就开始选学校了啊?”
      “赤司君给的,似乎是希望我们能一起考东大。”
      “喔……东大?”
      “东京大学。东京的M记真的很多,我也想大学能留在这里。”
      青峰的关注点成功地被后面那句话转移了:
      “哲你真的很爱吃那玩意啊……”
      “是呢。青峰君要来一杯吗?”
      对奶昔这类东西并不感冒的青峰立刻转了个话题:
      “那以后周末我来你家学习吧。”
      “诶?学习上找赤司君或者绿间君不是更好吗?”
      “啰嗦啊,你也知道我和他俩都合不来的吧,说来你到底答不答应。”
      “当然可以。”
      “晚上也不走了。”
      “这么用功?”
      “……”

      后来两个人就真的周末挤在一起学习,虽然效率并不高。
      有次又聊到了东大,看着身边的人正埋头啃着课本,黑子不由得露出了然的笑:
      “青峰君这么想和我上同一个学校吗?”
      既然被识破,青峰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
      “对呀,不看着你,万一有个野男人约你吃奶昔,你就跟着他跑了,想想就觉得很有可能啊……”
      “说得好像我很没有定力一样呢。”
      “总之!你得负责让我考上东大!还有如果我考试进步了你可得给我奖励啊!”
      “看不看书是青峰君自己的事,我为什么要给你奖励?”
      “你想想啊。”
      青峰拽过他他的手一条条给他数,还真有模有样的:
      “这不明摆着的嘛。有甜头就有动力,我成绩上去了,你脸上就有光啊。你也不想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堂堂诚凛篮球部王牌的搭档是笨蛋吧?”
      “纠正青峰君两点:第一,我们现在可是对手不是搭档。第二,就算别人说你是笨蛋,也不用委屈,因为本来就是事实。”
      “喂哲!”
      “如果真的很想上东大,试试看体育特招生吧。”
      “唔唔、我看看……”

      收到来自东大的录取通知时,青峰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一年,黑子一边看着报考学校,一边蛊惑他考试进步发奖励,害他拼命啃书,吃不香睡不饱,有时候还得拉下脸去找赤司借笔记,或者找绿间要滚滚铅笔,成绩公布前紧张得像个傻子。
      结果拿到黑子的奖励一看,是一张半年份的M记奶昔优惠券……

      “那时候如果没有考上东大怎么办呢?”
      跑完第三圈时,黑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青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去他妈的,大不了再来,东大我是上定了。反正还年轻还有机会……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也没有特别害怕。”
      黑子稍微一愣,也忍不住地笑笑:
      “嗯,我也这么认为呢。”

      告白失恋的人,考差失败的试,手里输掉的赛,总以为可以从头来过。
      无限可能,这真的是青春里最棒的事。

      看着身边并肩跑着步的男人,抬眼也能看到同伴们在前面晃动的身影。
      看着他们,仿佛彼此是对方不堕落,亦是变得更强大的理由。
      黑子觉得无比的安心而踏实。
      青春里最美好的事是什么?
      答案未知。不能否认答案在每个人心中的定义必然都是不同的。
      黑子仔细的想过以后,现阶段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期望。
      那种哪怕花掉一生的追求也在所不惜的期待。联赛冠军,世界第一,对篮球越来越喜爱的心,保存着最原始的那种期盼,而有些人早已面目全非。
      倘若不相信这份期待的美好,那青春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了意义。黑子开始暗自庆幸自己还是相信着未来的孩子,这让他恍若呼吸到了最清新的空气。

      额上的吸汗带透出了几分干爽。从微凉跑到灼热,身体开始出汗,湿透衬衫。
      黑子慢慢找到节奏,跑得越来越稳。
      偶尔停下来歇一口气,再继续。

      呼吸。

      呼吸。

      呼吸。

      第一次黑子感觉到只是简单的热身跑步都能让一个人的心变得无比安逸。
      心脏的每一次贲张与收缩都轻微而清晰,脚下的地板并没有传来痛感,风把头发吹至脑后。
      他不想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让刚得到的满足与幸福感爆棚至溢出。

      夕阳余晖未尽。地面映着夕阳金色发红的光。
      他所奔跑的方向正好面对夕阳,脚下踏的淡橘色为他铺出红光闪闪的长毯。
      他透过体育馆的玻璃墙壁,看天空,偶然也有一两架飞机。
      不知道火神搭的是哪一班机,会不会也有对那种未知的未来有所期待。
      想起了这个夏天,曾经的夏天,想了许多许多,却终究什么也没想起来。

      并不是回忆不值得去回忆。

      而是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最精彩和最澎湃都还未到来。

      夏天的野兽,总是来得特别猛烈。

      蝉声嘶鸣。

      这是盛夏的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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