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已经回暖的春季并没有多冷，但是这个午后的阴天风很大，尤其是人在天台上呆着，风吹得更凛冽，刮着人脸，几乎睁不开眼睛。
　　黑子一个人抱着队服外套靠在天台的围栏边上，后背硌得发疼了也不愿意动。虽然他很想就这么直接坐车回东大算了，可是没有等到比赛结束，他总是心里不舒坦。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他变得更加难受，本意是想吹吹风让自己清醒点，但此刻越是一个人呆着，心里反而越乱。

　　比赛中途未经允许就私自跑出来，这么任性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黑子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乖乖回去，但大脑却混乱如初。仅存的些许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和赤司道个歉，可他还是没想通自己错在了哪里。
　　如今这个机械化的漠视时代，人们的生活早已变质，事物来去都很快，一生可以爱很多人，爱上很多事情。但这样并未让人觉得时间变得悠长，仍是一样快地在流逝着，于是滋味就变得淡薄，思考的深度就变得浅显，有更多事不能够明白，包括曾经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为什么会爱上这件事情——再往细了去分，为什么会喜欢上篮球，现在又为何打起球来很难感觉到那种飞跃一般的心情。心因积存疑虑而拖沓沉重，不利于向前跋涉。在这样的年纪遭遇到这些混乱的事情，真的很容易抑郁不振，也想是有一些这个原因存在的吧。

　　手机自外套的衣兜里震动了起来，传递到黑子的胳膊上，总算是拉回了他的意识。摸索着掏出手机一看，上面好几条未读短信。

　　全是火神发来的。
　　这种时候收到火神的短信，对于黑子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手指摩挲了一下屏幕，黑子点开了短信。

　　最初的一条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的。之后基本上每隔十分钟就会再发来一条。

　　“晚上和辰也一起喝了点酒，回家就睡不着了。记得你今天有比赛的吧，不知道这边能不能看到直播。”
　　“果然这边看不到直播啊，现在打不了篮球就算了，看别人打篮球都不行啊……”
　　“比赛加油啊，虽然知道你们肯定可以赢啦！”
　　“估计你在准备比赛？我还是去睡觉吧，醒来应该就可以看到结果了吧。”
　　“睡不着啊睡不着！我刚刚去你们大学的论坛溜达了一圈，发现上面居然有人在文字直播你们的比赛，虽然只是更新每个人的数据和比分而已，不过还是看起来了……”
　　“这个文字直播的版主发的好慢，感觉有五六分钟的延迟啊。”

　　黑子一条条地往下翻。刚看完最后一条，突然就又蹦出来了新的短信，直接把前面的给顶上去了。

　　“第二节结束了？”

　　盯着短短的几个字，黑子有些发愣。之后没过几分钟，又蹦了条短信出来，还是火神的。

　　“喂喂，干吗不回短信。我这里都显示你已读了啊。”

　　估计是真的喝得有点多，黑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火神发这么多的短信给他，啰嗦得像个老妈子，而且还意外的黏人，难不成喝醉后激活了什么隐藏属性么……不过目前他没有任何吐槽的心情。
　　顺手就想把手机关上，结果火神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把黑子莫名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上面闪烁的火神大我几个字，黑子的拇指在结束通话上纠结了好久，火神也是难得的耐心，一直没有挂断的意思。

　　最后还是败给了火神的执着，黑子按下了接听键。

　　“……啊，这不是接了吗……是在中场休息？之前的短信有看到吧，比分咋样了？这边的版主好像有事情忙去了，一直没更新比赛状态。”
　　估计是没想到打了这么久的电话黑子突然就接了，火神那边的声音透出了点错愕，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直奔主题。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他说话时舌头有点打卷，音调更是有点怪异。
　　黑子一时间有些无言，于是就“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了火神的第一个问题。

　　“话说，你这家伙很行啊，看数据你第一节就得分上双了？——打得这么积极，看起来状态不错？”

　　措不及防地听到火神那头的话，黑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喉咙有些发涩。
　　火神的声音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欣慰。以前火神也有和他强调过得分的劣势，如今看到黑子能够得分，打出积极的进攻端，自然是忍不住地想夸他两句。
　　虽然黑子那头没怎么吭声，但火神也没有想太多，可能是尴尬于冷场，就又紧跟着说了两句：
　　“那个……嘛，我的意思是说，你也别太拼命了，记得你这家伙体力不行的吧，进攻端打得那么拼小心身子吃不消。”
　　说到后面，火神意外的话开始磕磕绊绊了起来，他并不是很擅长夸人，吞吐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诶，就是，你做得很好的意思啦。继续享受下半场比赛吧……嗯。”

　　听着火神有些笨拙的夸奖，黑子用力地抿紧了唇，靠着围栏缓缓地蹲下去了。

　　明明听到了一直都想要的夸奖，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应有的开心。
　　至于相反的，委屈与难过铺天盖地涌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黑子扯着刘海，鼻子已经开始堵塞起来。

　　一直都没听到黑子的声音，火神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声音微微降了下来，连酒意都消散了不少：
　　“黑子？喂，没事吧？怎么不说话啊？”
　　原本想应一声表示一下自己没事，可声音卡在喉咙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黑子咬紧了下唇，紧紧蹙着眉头，情绪有些绷不住了。
　　“怎么了黑子，发生了什么事？……你回我一声，黑子？”

　　在极为脆弱的那一刻，旁人的体贴关怀，转眼间就成了击碎最后一层壁垒的利刃。
　　明明火神的声音不大，却刚刚好掉到心里去。

　　黑子紧紧捂住嘴，无言地哭了出来。然而他始终不愿意让火神听到他的声音，他拼命地压抑着，最剧烈的也不过是肩膀的抖动罢了。

　　白晃晃的阳光刺痛了双眼，眼泪落得更凶。阳光都是毫无缝隙地扫下来，无处可避。
　　总有情绪倏忽之间，也一样的无处可藏无路可逃。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像这样好好地哭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情绪积攒至这一刻才全然爆发。
　　或许只是因为火神用担忧的声音问出了他一直最渴望的那句话。虽然他不是个喜欢向人抱怨向人诉说故事的人，可这不代表他习惯了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别人不问，他就不去想。

　　觉得心脏好痛……

　　以前啊，被挖掘到了潜能时，黑子感觉赤司的出现就像是神一样。因为自己传球的能力被认可了，于是他拼命地练习着传球，拼命地，拼命地，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拼命。
　　就像是他做了一道菜，端给重要的人吃，对方说好吃，于是他频繁地煮那道菜，直到对方厌烦，开始埋怨了为止。
　　所以当青峰对他说出，传球？还有谁会再接你的传球——他才会如此的绝望。
　　其实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是在拼命把他觉得好的，给予对方，全部都给予。

　　事实上，就是因为太过重视身边的伙伴，爱得不知所措了而已。
　　所以才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将更好的自己展现给他们。

　　然而并不是每次的努力都能得到正确的结局。
　　真的糟透了。
　　他自以为是的改变，却丢失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就像是走过了那段十字路口，惊觉走错之后回头，却发现身后的路已经坍塌。

　　“……黑子，你是不是在哭？”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火神突然就问了出来。
　　黑子捏着手机的手都开始抖。他确实哭得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和火神之间如此可怕的心有灵犀却出卖了他自己。
　　直到后面他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喉咙干得发痒，于是低低地咳嗽了好几声，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火神终于听到了黑子的声音，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更是悬了起来：
　　“喂黑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赛不顺利？还是赤司他们做了什么？……你现在还好吗？”
　　明明知道以黑子的性格是不会和他解释的，但火神还是徒劳地问了出来，问到后面，他就听到了黑子从压抑逐渐到绷不住的哭声。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黑子哭，哭的时候都是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落了泪出来后就擦干，然后重新睁开眼睛，坚定得如同眼泪从未存在过。
　　然而像这样子，听着黑子断断续续地哭出来，火神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不敢想象此时黑子的表情，他本来就是个笨拙而不善于表达的人，甚至心里有种“因为我说错了话才把他弄哭了”的慌乱感。
　　可是如今的他不能真正地陪在黑子的身边，帮他擦干眼泪，好好地安抚，所以即使问出了黑子痛苦的原因，对于火神来说也只是加深了他的无力感。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唯一清晰的就是黑子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对不起啊，黑子……”
　　良久，火神开了口。他不知道此时的黑子能否听进去，但还是降低了声音，用低沉而缓慢的语气说着：
　　“我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哭出来能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就尽管哭出来吧。不用忍着，也不用觉得丢人。”

　　火神的话音才落，黑子就像是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他始终都信任着火神，百分百地信任着，所以在面对火神的安慰时，才会如此甘愿地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对方面前。

　　于是他用力地哭，对面的人沉默无言地陪着他。
　　对于火神来说，这种笨拙而不打扰的陪伴，是他的温柔。

　　也不知道就这样哭了多久，脸颊上的眼泪蒸发之后留下了干涩的痕迹，稍微动一下都是撕扯一样的感觉。
　　黑子微微仰起头，靠在冰凉的围栏上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尽管还止不住的有些抽噎，但比起刚刚的状态已经平静了不少。他微微闭上眼睛，沙哑着开口，卷着浓浓的鼻音：

　　“……抱歉。”
　　明明这件事情和火神毫无关系，但是说到底却是他拉着火神在这里发泄了半天。
　　相对于黑子的内疚，火神倒是舒了口气，低声道：
　　“真是的，你道歉干吗。现在觉得好些了？”
　　“嗯。”
　　“那……”
　　火神有些犹豫，黑子当然也明白他想问什么，沉默了许久，黑子率先开了口：
　　“比赛很顺利，请不要担心。”
　　“我知道了……不过你这家伙，没事吗？是和赤司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子没吭声，手指轻轻地在手机壳上敲了几下，这才继续：
　　“没有的。只是最近……突然有些累了。”
　　“累了？……什么意思？哪方面啊？”
　　“篮球。”

　　微微仰起头，黑子看着头顶的天空。
　　刺眼的日光好得像可以醉倒人的酒，无关云的姿态风的声音还有身旁形形色色的喧嚣。
　　大概就是这样的日光作祟，心里才像闷了一大口烈酒，难受的不动声色。

　　“最近一直在思考……究竟什么样子的篮球，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会不会又太多了，多到很贪心的样子。所以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黑子说得有点没头没尾，火神很显然没有听懂。但是无论这句话引申出的含义是什么，表面的意义都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好几次都差点承认了心里的那道声音，其实现在的我似乎已经开始讨厌篮球了。”

　　这话说得很沉重，让火神原本打好草稿的话一股脑全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就算是当初他抽身离开诚凛去了美国时，黑子都没有这样同他说过——讨厌篮球这种话。那时候的黑子虽然放弃了篮球，但对篮球的渴望只增不减。
　　说完了这句话，黑子也沉默了，不知道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重了而稍稍后悔，还是终于说出了这句始终不想承认的话，所以感觉到了释然。

　　“……既然你不想和我说发生了什么，那我也不问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衣服摩擦时细碎的声音，过了会儿火神更为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但是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太奇怪了。黑子，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
　　不难听出火神语气中的难以置信，黑子有些不愿意去想这种惊讶中是否还包含着失望在。
　　火神的话让黑子忍不住地反思了一下，究竟是否是认真的……虽然他也在无形中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回想起当时愤怒离场前赤司的表情虽然冷静，但是眼底是有容忍的。那些被忽略掉的那些细节越想越多。
　　可是他找不到那些能够印证自己错误的证据。

　　之前一直不愿意开口和火神叙述，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让火神对他失望。所以他始终没说过多的话。
　　他还记得当初火神有说过，之所以如此欣赏黑子就是因为他身上永远都能传递出的无限正能量，面对痛苦与困难时展露出的坚强与韧性。也是黑子让他更坚定地将篮球打下去，用一颗真正热情的心。
　　火神是陪伴并且目睹他用正能量一点点将曾经的伙伴拉回正轨的见证人，此时此刻说出讨厌篮球这样的话来，无形中对火神也是一种伤害吧。
　　所以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他的言辞，这不怪火神。

　　只是还是会有些难过。有那么一点点吧。
　　毕竟他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自私地希望世界上能有那么一个人，听到他心里的声音。然而这个人也只有自己了吧。

　　黑子眼神微微有些黯然下来。

　　“……我也不知道。”

　　面对着黑子诚实直白的回答，火神一时间也有点无言以对。他没看到黑子比赛的直播，只是简简单单的数据并不能说明什么。他的确很高兴看到黑子在打法上的改变与突破，也一直以为黑子是饱含着上进心理地进行改变。
　　然而前后落差如此之大，他并不能很快地接受。

　　“黑子，真心喜欢的东西是不可能轻易就放下的吧。”
　　火神的话让黑子稍微失神了半秒，似乎是在斟酌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可又理不清头绪——喜欢篮球喜欢了这么多年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消磨了他全部的热情，听起来的确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不知道。”
　　黑子只能这样回应。两个“不知道”，已经透露出了黑子的内心。
　　“……这样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火神的声音沉了下去：
　　“虽然我不能接受你刚刚说出的讨厌篮球这种话——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不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吧。不管和赤司他们有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些家伙居然让你有了这种消极的心态，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不，这和他们无关。”
　　“啧。所以说你就是个滥好人吧，什么都不怪别人，既然是同伴的话就应该有点同伴的样子，那群家伙……”
　　听着火神不爽的抱怨，黑子也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垂下眼睑。
　　“黑子，给我点时间。我现在还不能很客观地去考虑你的感受，讨厌篮球什么的，我还是认为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一个多月没见，火神似乎又成熟了很多。没有因为黑子的言语而暴躁起来，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将黑子放在首位去考虑：

　　“虽然我不了解你和那群家伙究竟怎么了，但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篮球打得不开心的话，就让自己休息一阵子。越强迫自己就越难受的吧。”
　　“想想这句话我也没什么资格说，毕竟以前也做过混账事……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让你清楚。”

　　“——篮球这种东西，打得开心才有意义吧？”

　　电话挂断的时候，黑子还有些没回神。
　　如果以前火神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也许会展露出会心的一笑。然而现在单纯的打篮球开心就好，几乎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在变强与单纯地快乐之中，他贪心地全都想要，可必须要有一个取舍。
　　他开始怀念起在帝光和在诚凛时的日子，虽然也有过痛苦的回忆，但是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总是很大，于是现实就将那些他企图延续珍惜的东西一点点地全都剥夺走了。

　　可惜的是，他的挣扎与犹豫，火神也不懂。

　　天色是渐渐暗淡下去的，像渐渐低垂的眼眸，整个世界的光渐渐的熄灭，没有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只是一点一点的陷入黑暗。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沉浸在无言的昏暗之中，黑子眼眶又有些发涩了起来。
　　红发的青年环抱着手臂靠在天台的铁门后面，他所能够给予的也只是良久沉默的陪伴。

　　黑子稍微仰起头，抬手去抓那片浓厚到散不开的乌云边缘细碎射出的微光。
　　光握在手里。
　　然后，握紧手，光随着手的收拢慢慢被捏碎在手心里。
　　不过是这样，光被自己那活生生捏碎，才决定重新开始的义无返顾。

　　毕竟并非所有时刻都该拥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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