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第二节才刚刚开始１３秒，赤司意外的叫了一个暂停，申请换人。在起初的惊讶后，观众们似乎也隐约猜到了——青峰可能会被换下去，毕竟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情绪很差，牵连着失误也是频频出现。
　　然而赤司只是披着外套从板凳上起身，朝着场内正扯着衣领擦着汗水的人颔首道：
　　“哲也，下来。”
　　不只是观众，连黑子都瞬间愣住。赤司却并不在意外人的反应，绯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并不似往日严厉，却也有着无法拒绝的威严。

　　余光瞥过去，黑子看到了随着赤司而站起来的，带笑走上场的芥川。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总之，很想笑。扯了下嘴角，黑子只是抿着嘴、低着头，似乎在努力抗拒着自己的情绪。

　　裁判正要请示黑子下场，旁边一直处在游离状态的青峰却突然于一片惊呼中冲了上去，一把扯住了赤司的衣领，青筋暴起，青峰攥得异常用力，几乎将赤司用原地提了起来。
　　“赤司你这混蛋——你疯了吗！？”
　　“大辉，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比赛结束后再说。”
　　赤司根本不去和青峰吵，只是抬手捏住了青峰的手腕，指骨稍一个使劲儿就让青峰吃疼地松了手。后者退了半步，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愤恨地瞪向赤司，就这样憋了很久，青峰才勉强抑制住自己快要爆炸的胸腔，一字一顿地道：

　　“赤司，不要换哲下去。”

　　赤司冷笑了一声：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要求？”
　　“……不要换下哲。”
　　青峰也不在乎赤司这么漠然的语气了，他只是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咬紧了牙，语气中隐隐透露了一种绝对的肯定：
　　“我相信哲，所以赤司，再给哲一个机会。”

　　青峰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过话，对赤司都没有过。
　　这种几乎恳求一般的语气轰然炸在了黑子的耳畔。瞬间，黑子有了半秒的清醒，心跳都仿佛归了位，他听着自己的心一下下撞击着胸膛。然而开口却是哑然无言。

　　“大辉，这里可不是由着你来胡闹的。”
　　残忍地打断了青峰的话，赤司微微别开头示意了一下，裁判便立刻走上前请黑子尽快下场。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迈出的腿，黑子垂下眼睑一步步走向冰冷的板凳席，突然就又被人拉扯了一下，黑子头还没来得及回就被黄濑给紧紧抱住了。
　　仓促之间，他只听到黄濑焦虑却依然能够带给他安心的声音：
　　“小黑子，等我。这节很快就结束，小赤司和小青峰那里让我来说，你不要着急。”
　　黑子微微一怔，露了个很淡的笑——心底也是诧异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黑子“嗯”了一声，这回是真的转过了身，笔直地走下了场。

　　然而他还没坐到替补席上，就听到裁判警告般地大喊了一声，黑子心里一沉，回头就看到了青峰一拳揍上了赤司，后者退了下躲避开那一击，但眼神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没有多少人知道青峰为什么会如此暴怒——只是简简单单的换人而已。
　　黑子下意识想跑过去，但场内的裁判与球员更先一步地把两个人围住，黑子愣怔了下，有些脱力地跌坐回板凳上，随手扯了块毛巾盖在了头顶。

　　青峰很快地就被拉开，他无视了裁判给的技术犯规，双目充血地瞪着赤司，句句如咆哮：
　　“赤司你个混蛋——你还是不是人！你他妈的——”
　　黑子用力捂住耳朵，眼眶瞬间酸了一圈。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流过泪了，原先他是个泪腺蛮发达的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眼泪就仿佛枯竭了一般。
　　他身后的观众席也是一阵骚动，离他最近的首排，女性尖锐又透露着不解的话直接插入了他的耳畔：

　　“黑子君不是打得很好吗，得分也这么高，为什么要把他换下来啊……”
　　“是哦……黑子君的新打法很不错啊，怎么东大的队长都不给他一个磨合的机会，在想什么呢……”

　　是啊，在想什么呢，此时此刻的赤司君？
　　黑子沉默着，直到比赛继续的哨声响起。感受到身边的人挨着他的胳膊坐下，虽然赤司没说什么，但黑子就是有种感觉，今天的比赛赤司不会再给他上场的机会了。
　　低头一点点揭开手指上的胶布，黑子感觉到眼眶内的泪水很快就蒸发掉了。
　　“为什么不戴护腕了。”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黑子对于赤司的问题感觉有些想要笑，也就真的扯了下嘴角：
　　“没必要了。”
　　“在怪我把你换下来吗？”
　　“赤司君是队长，我服从安排。”
　　“你在和我赌气。”
　　被赤司直言戳中了内心，黑子只觉得更加委屈，立刻别开了脸，那种掩盖在委屈之下的，莫名的情绪逐渐开始堆积了起来。

　　“……之前我不能得分，赤司君把我换下来，我可以理解。”
　　在诡异的沉默之后，黑子略带苦涩地开口：
　　“现在我能够得分了，可是赤司君还是把我换下来了。所以，到底要我怎样？”
　　这话问出来，让他从心底觉得无力。他看着在场上跑动的芥川——那个昨天输得一塌糊涂的人此刻活跃于同伴之间，连脸上的笑都这么刺眼，刺眼到他多看一秒，有些情绪就濒临爆炸的边缘。
　　“冷静一点，哲也。你的改变我当然看得到，但是这种打法并不适合你，这么打下去对你是一种伤害。”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黑子的肩上，有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安抚。赤司将声音放得更为温和，那双红眸直直望进了黑子的眼底，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从你说要离开东大单独出去训练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什么都不用改，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黑子没吭声，像是死了一样不给赤司任何的反应。

　　“留在我身边，哲也。”
　　赤司轻声说道，在这个嘈杂的赛场上，如同两个世界的声音。
　　看到了方才低声下气说着话的青峰，此刻能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赤司让黑子都觉得没有多大的诧异感了。他只是心里难受。
　　原来赤司也可以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夹杂着个人感情色彩的话来？
　　黑子闭上了眼睛。那样的未来他何曾不想。但是，他做不到。在赤司的庇护下，只会令自己对他的依赖有增无减。那不再是他想要的。他也有他的坚持和骄傲。

　　“……我知道，我的状态影响到了青峰君的发挥。”
　　良久，黑子沙哑着声音做出了回应，话题却被他生硬地转回到了比赛上。没有去看赤司的眼睛，黑子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白色的球鞋上，语气平淡：
　　“这样的我，继续打下去的确可能会影响到整支队伍的发挥。赤司君把我换下来也是对的，我已经对这场比赛的胜利造成了威胁。”
　　赤司一怔，下意识蹙眉：
　　“哲也，这和比赛结果无……”
　　“可是我不喜欢。”
　　这是第一次黑子打断了赤司的话。微微抬头，黑子直视上赤司的眼睛，无畏，又染着一丝失去理智后的嘲弄色彩。
　　“我不喜欢……赤司君总是为我安排好一切。”

　　为了胜利，从帝光开始，赤司就将他培养成不能得分只能传球的人。
　　这一点黑子在成长之中也逐渐地明白过来，可那时候他不愿意多想——至少，依靠着赤司的点拨，他才有机会继续在帝光篮球部打球。
　　但很多事情终归是要被现实击溃的，当不能得分的弊病暴露出来时，他才知道赤司当初的做法是多么的高端。
　　所有人对于赤司来说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赤司挥一挥指尖，都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已经不想再被这样掌控了。

　　就算赤司那句“留在我身边”是发自内心的又如何？
　　黑子永远都不会忘记大一刚刚开始时，他亲眼目睹赤司拒绝了一个女生告白时的场景。那个女生很执着，也很有勇气，在赤司先前的拒绝之后，居然一步撞上去就要向赤司索吻。后者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个举动刺激到了，有些失去风度地攥住女生的胳膊把人推开，再开口时，赤司已经毫无感情地冷漠开口：
　　“不要告诉我是‘爱’那种蠢东西，我会认为很可笑。”
　　黑子靠在大理石墙面后面听着，却感到浑身阴冷。

　　这样的赤司，内心的感情让他觉得恐惧。
　　在他看来，或许胜利与尊严才是赤司的唯一。

　　“哲也，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事情。如果你对我的安排不满，告诉我你的理由就好。我换你下来，是希望你能够花一些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些事情。”
　　面对着已经失去了冷静的黑子，赤司依然耐着性子去说话。然而他越是这样温和，黑子心里就越是委屈，他太累了，他不喜欢赤司的安排，这一刻甚至任性地觉得赤司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他。
　　就算赤司之后听进去他的意见又如何，当赤司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
　　黑子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他永远都是迁就的那一方，妥协的那一方，主动付出甚至主动改变的那一方，但是他得到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和奇迹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他拼命追赶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体会过开花后的感受，所以他不懂当初青峰孤独求败失去对篮球的热情时的绝望，所以他会觉得痛苦，因为无法站在青峰的角度去安慰他。
　　同样的，这些品尝惯了胜利，几乎零缺点的他们也不了解黑子这样普通的人肩膀上承担的压力与痛苦。
　　说什么转换角度去理解对方，那都是假话。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如何才能转换角度体会到对方的心情？
　　曾经被他亲口否定过的话，此时却变得如此合理了起来——奇迹的世代就是奇迹的世代，永远都只有五个人。所谓的第六人，也只不过是第六人，而不属于奇迹的世代。

　　现在呢，赤司为了让胜利毫无悬念，就这么把他换了下来。
　　这几天所付出的一切，都算什么？黑子始终都清楚自己不及大家强大，所以他在努力地改变。
　　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得分能力，也不会再拖后腿了——为什么赤司还要用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来否认他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和改变？

　　那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在理智与感性的挣扎中暴走，让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抬手轻轻拂去肩膀上那只手，黑子沉默地从板凳上起身。

　　“我一直很感激赤司君塑造了曾经的我，所以我也一直很信赖赤司君所做的一切决定。可现在看来，我应该重新审视这种信赖了。”

　　当被赤司换下场时，黑子只感觉血一下子在血管中沸腾，愤怒地灼烧着每一寸肌体。冷却过后，仅剩一片寒冷空旷的废墟。
　　人在极端愤恨与失望之中，一丁点的摩擦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感性占领了理智，所有的情绪都转变为了具有攻击性的行为。这些天来积攒的负面情绪使得黑子几近崩溃的边缘，根本没工夫去理解赤司的用意。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

　　“哲也！”
　　完全没料到一向温和体贴的黑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赤司饶是对黑子有数不尽的耐心，此刻也没办法保持一贯的从容了。
　　“我说过了，你现在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转换打法本身就需要一段磨合期，几天的训练不足以让你变成你理想中的状态。你的努力并不是无用功，但是你现在打球的心态并不正确。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可能放任你继续打下去。”

　　心态？
　　黑子是真的很想笑，于是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他的确觉得自己的心态有问题了，但是晚了。他一直都希望得到别人——包括自己的肯定。新的打法让他也不确定是对是错，这种时候他真的很想，也很需要听到身边的人对他说出肯定的话语。他是个不懂得何为放弃的人，所以一心想要努力，想要往最好的一面发展。在有了新的蜕变以后，他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期待着别人的夸奖。
　　付出得到了回报，做得好就应该得到夸奖的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被赤司泼了冷水？

　　若不是眼泪砸在了手背上，黑子都没发觉自己哭了。他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此刻又哭又笑的自己很滑稽，也很狼狈。
　　坐在他身边的赤司微微抿唇，从那双嫣红色的眸子里不难看出他的错愕，眼皮微微跳动，一时间赤司没了后话。
　　他太了解黑子，现在两个人的矛盾根本不是言语就可以解决的，而黑子是什么人，没看到自己的理念被承认，宁愿割舍最珍贵的羁绊也要重新出发。当初那么果断地离开帝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刻，赤司居然有种错觉，他脚下高耸的王座有了破裂的痕迹。究竟是黑子自己要离开，还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开的？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需要黑子的力量，帝光时如此，东大重聚后亦是如此。黑子体内的潜能是巨大的，这一点他在见到黑子的第一面时就有所察觉，那时候他残忍地给了黑子唯一一条路逼着他往上面走，得到的却是超出他预期的回报。
　　虽然那时候的确利用了黑子的能力，也是有意限制了黑子的能力，但确认了对他的感情后，赤司只觉得将黑子比作手中的棋子是对黑子的辱没，所以他开始将禁闭的大门打开，允许黑子去外面闯荡。
　　但是这一次，黑子跑得太远了。

　　赤司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轻轻擦拭黑子脸颊上的眼泪，但才抬手，黑子就已经别开了脸。还是第一次黑子这么明确地拒绝了他的靠近，赤司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之后也只能是无言地放下。
　　面对这样的黑子，赤司同样觉得心寒——可想到黑子承受的那些痛苦时，心疼也就大过了此刻自己不被理解的心情。
　　青峰在那一刻愿意给予黑子信任，可赤司却选择了在那一刻给予黑子最安全的保护。
　　说到底，谁都没错，可是谁都有错。
　　但以前所做出的太多的错事，注定会产生阴影。哪怕随着时间而淡化，也会在某一刻某一秒重新以清晰的姿态展露于心底。

　　似乎不想看芥川在场的比赛，又或者是不愿意再与赤司相处。
　　黑子一把扯下来脑袋上的毛巾，拽过板凳上的外套，灰暗无光的蓝眸沉寂地看了眼赤司，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场。
　　这样子的篮球……打起来很累。这么久以来，太过沉重的内心已经到了极限，纵使有再多的激情，一一点燃了也都无法驱动。

　　他一直都很感谢赤司曾经对他的帮助。可他同样也明白，当初对他伸出的手，帮的并不是他，而是赤司自己，和那颗为了胜利不顾一切，利用一切的自尊心。

　　而他呢？在绝望的时候抓住了赤司为他抛下的那根荆棘藤，在疼痛中一步步挣扎着往上爬。满身是土，狼狈不堪。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赤司在塑造了今天的他的同时，却也毁了他。

　　望着黑子愤怒离场时的背影，赤司抿住嘴唇，那种无奈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力不从心的感觉。但早已习惯了用冷静来掩盖一切，就算内心再如何的跌宕起伏，赤司也没露出多余的表情。直到铁锈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中时，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咬破了口腔内壁。
　　可是牙齿还在不听使唤地死死咬着黏膜不放，甚至更加用力，他听到了齿缝间摩擦的声音。血往喉咙里滑，却没觉得疼。

　　最疼的地方，大概是那道被深爱的人刺痛的，看不到的伤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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