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周日的夜晚莫名的有些燥热，但也很安静。再过几十分钟，就是新周的开始。时间真是迅疾。
　　黑子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听着脑袋顶的闹钟秒针一秒一秒地流走着。
　　从集训营回来后的这几天，他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是彻夜无眠，有时又是在午夜之时突然惊醒，然后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喉咙有些干，黑子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地，随意披了件外套，穿着拖鞋就出了宿舍。因为只是短暂地回学校住一个月而已，他也就临时住在这种单人间。
　　去宿舍楼的公共厨房里找了瓶牛奶回来，黑子就着玻璃瓶一口气全都喝光。大概是凉牛奶的气息刺激了大脑，他现在更是清醒得不行。
　　瞪着眼睛望了会儿搭在椅背上的球衣，黑子突然一把抄了起来，换上球鞋就跑出了宿舍楼。

　　路过体育馆的时候，黑子并不是很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灯火通明。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半，东大将会迎来复赛的倒数第二场，据说是一个同样擅长“跑轰”的进攻型球队，强强碰撞的情况下更要在得分上拼个你死我活，这种时候安排加练也能够看出赤司是有多重视明天的比赛。
　　这几天黄濑也是每天三四个电话的打过来，但黑子都没接。他在从集训营出来的那一天就已经给黄濑发过短信了，从现在开始不需要每天再陪他打半个小时的篮球。青峰他们也有专门去他的班门口堵人，毕竟训练不在一起，可是课还是要回东大上的。不过每次也都没说上几句话，黑子就抽身离开了。
　　现在的他也没那么多的时间。

　　没有去打扰赤司他们的加训，黑子转身拐进了旁边的露天篮球场。
　　昏暗的灯光下，原本雪白的十五号球衣映出了些许的灰黑色。黑子按照凯文的要求，将那纯黑色的护臂小心地缠绕在左臂上，直到肌肉都被勒得紧绷起来后才放手。

　　深深吸气，凝神，屈膝，抬臂，黑子在并不光亮的露天球场里，开始了习惯性的投篮练习。
　　这一周内他没有进行任何的传球与臂力训练，反而只是加强了手指上的力量控制。虽然他自己没有很明显的感觉，但他能从每天陪伴他训练的凯文眼里看出无法忽视的错愕与惊喜。
　　不过黑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感好起来了。

　　但为什么手感一下子会好起来，他自己还没有完全理解。

　　先进行了十次内线定点投篮，和前几天的训练差不多——他的命中率维持在了十投七中。退了半步出到外线，黑子也没调整方向，继续一个三分出手。
　　篮球砸在篮筐上转了几个圈后，落入了球网。

　　“啪、啪、啪。”
　　稀稀落落的掌声在空荡荡的球场里显得有些嘲讽。

　　黑子没回头，只是沉默着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身后的人已经慢慢地走入了场内。

　　“半个多月没见，黑子前辈的命中率好像高了不少啊。看来所谓的集训还真有点效果。”

　　黑子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自己与芥川总是有剪不断的孽缘。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练会儿球都能碰见他。
　　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黑子直起捡球的身子，原地运球，再次屈膝抬臂，第二个三分出手。
　　“哐——”的一声，球砸在篮筐上直接打铁弹了出去。

　　芥川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笑。

　　凝结的空气中，有人嚣张有人安静。

　　芥川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黑子也并不介意芥川在身后围观。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进行着基础的投篮热身，进球的话芥川会懒懒地鼓鼓掌，投球打铁的话芥川也会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
　　因为黑子的性格就是如此，芥川也知道自己被无视了——但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黑子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越是这样被忽略，芥川就越是对黑子锲而不舍起来。
　　“前辈，刚刚如果屈膝的角度再大一点会更好哦。”
　　“啊……好可惜又没有进，前辈你的投篮姿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耶，你自己没注意到吗？”
　　“不是啦～这个样子也不对。我来教前辈好了，反正明天我是首发，兴奋得睡不着，陪前辈打会儿球吧。”

　　还不等黑子回答，芥川一步上前，身体已经贴上了黑子的背脊，手绕过去扶住了黑子才做出投篮姿势的手腕。后者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手肘立刻往后顶，芥川长时间打球的身体反应同样迅速，手掌一把接住黑子捅过来的胳膊肘，有些好笑地道：
　　“前辈总算是愿意把注意力从篮球上转移到我身……”
　　后面的话音逐步降了下去，芥川有些错愕地望着黑子沉寂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这夜晚的灯光太暗淡，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
　　“芥川君，可以让我一个人练会儿球吗？”
　　芥川从起初的错愕中回神，虽然他潜意识里感觉此刻的黑子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很难说上来，因为黑子训练时一直都是这副专注沉默的表情。顿了下，芥川再度恢复了起初的嬉笑：
　　“呐……前辈，我一直觉得前辈是很谦虚的人，你输给了我两次，怎么唯独对我却这么不服输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亲手指导你篮球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黑子重新扶住篮球打算投篮。芥川却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嘀咕着：
　　“前辈就这么不喜欢我吗？我现在有了这么大的进步，你却不替我高兴……大家都很不高兴的样子，呐，前辈，我已经足够强大了，可是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还是以前的样子？明明你输给了我。”
　　尽管黑子并不在意输赢，但是输了是事实，被人这样反复拿出来念叨，黑子的眼眸彻底阴沉了下来。

　　落下手臂，黑子回头没任何表情地直视上芥川略带委屈的脸，淡淡道：
　　“芥川君，你很吵。我想一个人练球，如果你不想离开，那也请你不要打扰我。”
　　“哈……可是这个球场又不是黑子前辈一个人的，前辈这么说也太不讲理了。”
　　芥川也没被黑子这种冷冰冰的语气震慑住，他反而乐呵地笑了出来，轻松地耸耸肩：
　　“就算是黑子前辈，也不行呢……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说教。尤其是，黑子前辈是输给了我的人——在球场上啊，只有赢家才有资格提出要求，也只有胜者说的话才是真理，手下败将的话会有人去听吗？”

　　芥川的话音才没完全落下，只觉得怀里一沉，黑子已经将球砸进了他的臂弯。

　　“你说得对。”
　　难得一次，黑子如此认可芥川的话。他一把扯下披着的长袖外套，随意地放到篮架旁边，语气没什么起伏：
　　“芥川君，老实说，我现在有些火大。”

　　望着黑子没任何表情地说出这句话，芥川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之前好像有过很多次了吧，黑子在他面前发火，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被他打到摔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倔强得不肯服输，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实力下的差距，那副隐忍痛苦的表情漂亮得甚至想让人去吻一吻。
　　所以这种游戏，真的是百玩不厌。
　　轻轻笑出了声，芥川手腕一转，俯下身就开始慢慢地运起了球，语气还透出了一种宠溺的感觉：

　　“喔——真是拿黑子前辈没办法。这一次再输给我的话就是第三次了吧。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才好。”

　　黑子什么都没说，专注地盯着芥川手中的篮球，眼睛一眨也不眨。

　　芥川也就大方地接受了第一个球权，深知自己的速度和力量都在黑子之上，他就放松了心情去打球，这种心态下失误反而会减少。
　　接近内线直面对上黑子，芥川右脚一个急停左晃，在一个快速的假动作后看似要做出ｃｒｏｓｓｏｖｅｒ，但下一秒却猛地后撤一步，借由黑子相对矮小的身高，芥川嘲讽一般地根本不去过掉他，而是采取了急停跳投。
　　一个手臂弯曲膝盖下蹲，手指的力量才释放，芥川只觉得眼前阴影一个覆盖，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出手的篮球直接被早已跃起的黑子用力抽掉。

　　这个盖帽完美得让芥川都没回神，以至于让他有种错觉，黑子那一掌抽的根本不是篮球，而是他的脸。
　　篮球砸在地上，弹了几下后静静滚开。

　　并没有因为开场的成功盖帽而感觉欣慰，黑子只是瞥了一眼芥川，浓密的眼睫下泻出了一丝惊心动魄的蓝。

　　他深知自己的防守能力薄弱，所以想要防住芥川的进攻不可能硬碰硬。同时起跳或者后起跳，以两人的身高和臂展他几乎不可能封盖到芥川的。
　　但有一点，是芥川远远不及黑子的，那就是优秀的预判与经验。抢先一步起跳，在芥川屈膝起跳途中将球打掉，并且通过经验判断出芥川在篮下这个位置不可能在做出假动作了——那么这个盖帽的成功率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哈，真是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会被黑子前辈盖帽。唔，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看黑子前辈啊，真危险。”
　　从恍惚中回神的芥川低笑了一声，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发抖，但头皮却已然发麻了起来。
　　“是么。”
　　黑子弯腰直接捞起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那么，请小心了。”

　　打法变了。
　　这是芥川目前仅剩的一丝意识。
　　以前黑子的打法虽然也可以用犀利来形容，但这一次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打惯了抢断与辅助的角色，黑子的手法体现更多的是一种在细节处理上的美，这样的他总是被外界评价为艺术般的篮球。但此时此刻，黑子的进攻给芥川最大的感觉，只有短短几个字：

　　——沉默中的爆发。

　　黑子的脚步比以往更加轻盈，目光更加冷淡，手法更加纯熟。
　　都说人在做假动作时，脚下与手臂会有大幅度的干扰，但黑子在进攻芥川时，甚至一个假动作都没去做，什么刺探步，交叉步，欧洲步，这些黑子习惯用的动作全都没了。他只是学着芥川，一个后撤，手臂轻轻下压再绷直。这个干拔跳投让芥川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既然黑子敢这么打，他也敢这么盖——在黑子轻托篮球出手的瞬间，芥川猛地起跳，手臂用力挥了下去。
　　也就是同一时间，黑子的中指一勾，原本马上滑出手掌的篮球被他重新纳入掌控之中，来不及落地的芥川眼睁睁看着黑子快速地运球背绕，继而突破至篮下轻松地上篮得分。

　　“……怎么可能？”
　　芥川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黑子回头再度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解释。

　　从放弃传球的那一刻开始，黑子才真正明白属于自己的进攻方式是怎样的。
　　因为这几年来太过专注于传球，所以就连运球，投篮和持球时他都会带出传球的习惯——所谓传球的习惯，就是一切动作全部依赖着手腕的力量，以及篮球摩擦着手掌发生的旋转。
　　而放弃了传球后，他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摒弃了曾经的习惯，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他终于把对手腕与手掌的依赖，转移到了手指。

　　中指，食指，以及无名指，哪一根手指做出细微的变化都能影响整个球的走向。
　　他已经厌倦了大幅度的假动作，也厌倦了误导，如今他已经可以轻松地利用手指上的技巧打出花样百出的进攻。

　　利用中指和食指他可以将抛出的球轻巧地重新勾回，利用三指包夹成的三角稳定结构，他可以加强投篮的命中率。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黑子的优势就在于手指的控制力量，与快得惊人的大脑。

　　还什么都不明白的芥川似乎不甘于连续两球被打爆，他抿了抿唇，不怒反笑，抄起地上的球再度突破了过去。

　　有了之前的教训，芥川这次谨慎了更多，整个背脊都是紧绷的。靠着更快的速度，芥川持球想绕过黑子，而黑子从芥川没有起速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当即用左腿大腿抗住对方，有效防止芥川一步过掉自己。
　　同时黑子也并没有习惯性地伏低身位，而是左腿往后让一步，原本就被黑子的左腿卡得死死的，黑子这突然的让一步，芥川已经习惯性地切向黑子前面左腿站位处，他尽力地想要转变成背身单打的姿势，但被黑子再度顶住的右腿抵了个正着，黑子抗着突然撤一步，芥川重心不稳，身体往后倾倒。瞬间运球高过膝盖。
　　始终贴着芥川进行着脚下卡位的黑子当机立断地勾住了失去控制的篮球，在芥川摔倒在地的时候，黑子已经获得了第三次球权。

　　垂下眼睑，黑子居高临下望着仰视他的芥川，过了半晌，突然道：

　　“芥川君，你刚刚说，胜者说的话是什么？”

　　被这种好似蒙着一层冰霜的蓝眸静静望着，芥川的喉咙一阵发涩，右小腿居然抽搐了两下，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水泥地，芥川喃喃道：

　　“……真理。”

　　闻言，黑子淡淡一笑，运球转身，再度重复了刚刚开始时那个屈膝弯臂的姿势。三指同时用力，三分球划破了夜空，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篮球振壁落网的瞬间，声音那么清脆。
　　这么久以来，不曾受人怜悯与谦让又如何，他的所有尊严，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在真正的赛场上挣回来的。
　　卸下心魔，消散阴影，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那么这个生平第一次感觉艰难的寒冷春天，终于作别。

　　微微别过头，夜晚下黑子的侧颜只剩下一片阴影，倒在地上的芥川看不清黑子的表情。被风扬起的蓝发盖住了天空上的半轮残月，像是这个空洞的夜晚所落下的最后一抹光。
　　明明脸颊的轮廓还是一如往常般的柔和，可是此刻发生了巨大蜕变的黑子让芥川有种陌生到近乎胆怯的畏惧感。
　　在体会到彻底败北的那一刻，黑子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那么，现在是谁的发言时间，你应该知道了吧。”

　　没有去搀扶芥川，黑子只是勾起篮架下的外套披到了肩膀上。抬手将压在衣领下面的蓝发随意撩了出来，黑子单手夹着篮球直接走出了露天球场。

　　靠在门口铁网边的青年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了，黑子在对上他的眼睛时，黯淡的眸子里隐隐亮了那么半秒，却又很快湮灭了下去。
　　他朝着青峰淡淡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与其擦肩而过，脚下根本没停。

　　原本有太多话要说的青峰情绪有些难以控制，他一把攥住黑子的胳膊把人用力压制在了贴网上。那双幽蓝的瞳孔中散发着汹涌的感情，澎湃得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爆发。
　　但青峰还是用尽力量让自己冷静，无论是黑子方才的打球方式，还是面对他时冷漠的态度，这些他都可以努力去接受去理解，但他无法容忍的是，此刻被他压制住的黑子根本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
　　第一次……黑子没有将注视的目光分给他。

　　“……哲，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青峰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让自己说出口的话显得平静如初。

　　闻言，黑子终于抬头看向了他，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寂静之后，黑子终于出了声。
　　青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软温和，好像什么都没变，空气中飘落的零星灰尘在灯光的映射下与那双灰暗的蓝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明到——仅仅是尘埃，都亮得如同星光：

　　“有啊。明天的比赛，我会和赤司君申请上场的。青峰君，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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