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人们似乎总是在这样多雨的日子里感触良多。
　　冒着小雨从教学楼里出来，黄濑路过体育馆的时候，突然就很想进去打球。临近期中，大家都因为论文和考试忙得不可开交，训练时间也被迫缩短，此刻的场馆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这样正好。

　　上午去参加通告回来，衣服也没换。黄濑简单地把袖子一挽，就着这身黑色牛仔裤，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体育馆里运球狂奔，灌篮，打到筋疲力尽，腿软地瘫在篮球架下喘着粗气。
　　他仰面看着上空的篮筐发呆，透过篮筐，他看到通透的玻璃屋顶，清冷的色泽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泛出银白光芒。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住了走近的脚步声，直到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蓦地闯入了他上方的视野中。

　　“黄濑君，裤子拉链开了。”

　　“呜哇！？”

　　简直是吓了一跳，垫在后脑勺的篮球瞬间滚跑，黄濑仰头磕在地上，又急忙爬起来低头看自己的裤子——确定没有露怯后有些没好气地抬头看向一脸无辜的黑子：

　　“啊——真是的，小黑子不要总是拿我开玩笑啊！”
　　撑着地面坐起来，黄濑盘着修长的腿继续坐着，顺便拍了拍身边。黑子抱过滚到一边的篮球，顺势也就挨着黄濑的胳膊坐下。

　　“说来，这会儿小黑子不是有课吗？怎么突然来体育馆了？”
　　“老师临时有事，课取消了。”
　　“嘴里的伤口疼不疼？有开始愈合了吗？”
　　“已经贴了药贴，没有什么影响了呢。”

　　黄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后者始终抱着篮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场馆外稀稀拉拉下着的细雨。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和几年前的别无区别，如一潭清水，空明澄澈。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身心都终于静了下来。
　　黄濑真的很喜欢黑子的眼睛。

　　“说来……中午在餐厅的时候碰到了小绿间呢。”
　　突然想到了什么，黄濑打破了安静，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就这么托腮道：
　　“据说上午的训练不是很顺利？”
　　“有吗？”
　　“诶，我去赶通告了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小绿间说你和小青峰闹矛盾了？”
　　黑子稍微顿了下，手腕一扭就让篮球在食指间旋转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道：
　　“嗯，青峰君在闹别扭而已。”
　　“真少见啊，小青峰居然会在小黑子面前闹脾气，是因为什么啊？”

　　看黑子没说话，黄濑稍微有些不安心，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开口问的时候，黑子突然托住了篮球止住了旋转，重新抱回了怀里，淡淡道：
　　“大概是新的训练方法让青峰君觉得不舒服吧。”
　　“新的……？”
　　“减少传球的次数，在控球和投篮上加大训练量。”
　　“啊……所以小青峰是不高兴小黑子不传球给他了？等等，怎么突然开始训练投篮了？小黑子明明没必要……”

　　“黄濑君也不希望我成为能够得分的球员？”
　　黑子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转了过来，被黑子这样一注视，黄濑下意识的心跳有些快，他笑笑，直言道：
　　“我是觉得小黑子对自己要求有些太高了呢。大家在场上都有明确的分工，小黑子的话，只要好好传球给我们就行。”
　　黑子没吭声。
　　“而且啊，我觉得小黑子现在就有得分能力的啊，当初和海常的比赛，小黑子的压哨两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黑子真的蛮擅长绝杀的呢。”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黄濑隐约觉得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但是黑子不说，他也不好去过多揣测，于是就这么微笑着，抬起胳膊自然而然地把人揽进了怀里。
　　这一次的黑子异常温顺，如同一只小猫，就这么靠在黄濑肩膀上发呆，柔软的蓝发微微翘起来，有那么几根扫在黄濑的脸颊边，痒痒的。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单纯享受着相互依偎带来的温存。

　　过了很久，黄濑温和地开口：

　　“其实，真的不用刻意去训练得分。小黑子，你可是奇迹世代的第六人，关键时刻用传球挽救大局的人。”

　　他垂头，看到黑子就这么抱紧怀里的篮球，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听到黑子从喉咙间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声音：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直觉，黄濑开始莫名地有了恐惧，会因为细雨过后的清冷而莫名心惊。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第二场比赛几乎就是往他的脸上抽了一巴掌，打得他几乎晕眩。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一定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明明他早该想到，这些话会给黑子无形中平添多少压力与愁绪。

　　第二场比赛的对手是神户大学，以森严的防守著称的球队。
　　也不知道赤司是怎么想的，始终没安排黑子上场。神户大学在区域联防上做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比神奈川大学更加精于严防死守，尤其擅长对付东大这种进攻力十足的球队。内线卡得死死的打不破，只能寻求外线的得分机会，纵使有绿间的三分雨连轰下来，比分也没办法拉开。这是为数不多的让黄濑打得很疲惫的比赛，大概是因为场上的ＰＧ是芥川不是黑子，他和青峰那几个人的情绪有些带动不起来，如果不是想到黑子此刻就在板凳上关注着他，黄濑觉得这场比赛恐怕连球感都找不到了。

　　白河赶到球场的时候，第三节比赛已经进行快一半了，他看了眼比分，东大落后了５分，但全场的气势却热得惊人，震耳欲聋的呐喊尖叫声轰得他太阳穴都在猛跳。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看过黑子的比赛了——这阵子他一直在美国采访美职篮的选手，但东大的比赛报到他也有一直在关注。先前那场ｏｎｅ　ｏｎ　ｏｎｅ，他被黑子精湛的过人技巧与运球技术折服，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有些瘦小的青年。
　　这次杂志社让他做一期有关于ＰＧ的专题，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黑子。

　　跟随着他来到现场的还有他的一位老朋友，是个日美混血男人，虽然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但全身上下健硕的肌肉让人不难想到他在年轻时也是个出色的体育人士。发觉白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外那个坐在板凳上的蓝发青年，于是他好奇地道：
　　“白河，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球员吗，黑……黑……”
　　“黑子哲也。”
　　“对对对！黑子哲也！我不怎么关注日本篮球，不过身边还真的是有不少人谈论过他啊。”
　　“没错，就是他。凯文，以后可以多关注他一下，这孩子可是难得一见的选手。”
　　“唔，黑子哲也……啊，有了，他的数据。除了上一场他全场拿了２６分外，其他的场均得分都是个位数啊，真是惨不忍睹。”
　　“这不奇怪。他的话，传球还可以，很漂亮，但又不会扣篮，投篮也不准。”

　　“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打篮球的料子……”
　　“这家伙啊，毕竟不是个用数据就可以评判的球员啊。”
　　“白河你的意思是……？”

　　叫凯文的男人正在疑惑的时候，东大叫了暂停。
　　“看，他来了。”
　　白河一笑，凯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就看到那个身披１５号白球衣的青年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东大的队长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蓝发青年乖巧地点头，认真地调整好红色护腕的位置，与换下场的芥川擦肩而过。
　　场上原本有些疲惫的球员看到黑子上场后，一个个的全都露出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表情，就像是突然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一个个的争先恐后上去同黑子碰拳，就好像这个碰拳能帮他们充电一样。

　　叫凯文的不由得在猜想这个黑子哲也，一定是球队里相当受欢迎的角色吧。

　　很快比赛就继续进行。尽管场外的观众很难看清，但凯文和白河这种职业人士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防守不好，没有身高跑不快跳不高身体单薄的蓝发青年在场内爆发出的惊人能力。
　　凯文从来没见过传球能力如此特殊的人，在他看来这个叫做黑子哲也的不能称得上是控球后卫，因为篮球在他手上几乎没有停留过，他就像是见缝插针一般，用相当敏锐的洞察力捕捉一个又一个防守上的漏洞，打出让人叹为观止的精彩助攻。

　　他在美职篮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让他有些刮目相看的亚洲人。虽然东大的球员一个个都强悍无比，可就是因为这几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过分耀眼的光芒，使得这个叫黑子的家伙更显特殊。

　　但是尽管被黑子的传球技巧所折服，凯文还是难以认可黑子。
　　在他看来，白河将黑子的优点无限放大，反而漏掉了黑子那暴露在外的最明显的缺点——这个缺点一旦在关键时刻被人捏入手里，那将会是致命的。

　　“喔！Ｎｉｃｅ　ｐａｓｓ，小黑子！”
　　接过黑子高抛吊网的助攻后轻松上篮得分，黄濑亢奋地边跑边跳着回防。黑子擦了下脖颈上的汗，朝他微微扬唇。

　　比分交替着上升，第四节末，东大领先２分。在距离结束还有三十九秒的时候，神户大学叫了暂停。
　　出色的教练能够在这半分钟内做到精彩的翻盘，两分的分差太具有威胁性。赤司低头帮黑子调整着护腕的位置，淡淡道：

　　“等下他们很有可能打出画圆战术来追分，不需要和他们浪费时间，让他们得分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打出一波进攻。”
　　“小黑子小黑子，交给我！等下要把球传给我！看我完美绝杀！”
　　“黄濑你这混蛋，这场比赛你抢了哲多少次传球了，好好站在你的位置上！不要和我抢球！”
　　“诶！谁规定只能小青峰接了！”

　　看两个人又开始就着这个无聊的问题展开激烈的对骂，黑子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如赤司所料，神户大学开场后立刻进行换位进攻，在内线轮转传球，打出了相当漂亮的画圆战术。如果想要防下画圆战术是相当花费精力的，而且很浪费时间——这就正好着了神户大学的道了。早就猜到这点的东大没有过分纠缠，进行了两次抢断无果后放弃防守，先一步往半场跑进行回防，以保证神户在得分后他们能第一时间展开迅猛的攻势，二次拉开比分。

　　一个轻松的内线急停跳投，神户轻松摘得两分，场内的比分再度以７９：７９拉平。

　　已经率先一步冲入内线的黄濑早已等候多时，只要黑子将球传入他的手中，不管灌篮也好上篮也好，比赛都会在他手中完美地结束。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美好了——他们的回防快攻，神户大学怎么可能猜不透。

　　当神户的９号中锋用健硕的身体挡住黄濑的时候，黄濑才猛地发现，场内突变的局势。

　　除了运球在外线准备传球的黑子外，包括他在内的其余四人都被严防死守的。尤其是青峰，被对方的１１号和１３号双人包夹，这毕竟不是街篮，关门防守的战术让青峰很难在密实的肌肉丛林中挤过去。
　　这就像是一个死局，场内最能得分的四个人全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而外线持球的黑子却无人盯防，这简直是对黑子无形中的嘲讽——就好像神户的人根本不在乎黑子这一球能不能投进，或者说，他们铁定了黑子投不进去，于是将全部火力放在盯防其他人身上。

　　比赛进入了倒计时。

　　黄濑太了解黑子的性格，这种明显讽刺人的布阵是在踩黑子的底线。投篮命中率过低一直是黑子的死穴，但就是因为不被看好，黑子就更想做给别人看，证明他是可以的。

　　猩红色的计时牌宣告着仅剩两秒。

　　空落无依。
　　黑子深吸一口气，内线屈膝抬臂，在全场屏息注目下，抛球出手。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优美的弧度，砸在了篮筐上，弹了两下落入筐外。
　　打铁。
　　黄濑心里一紧，几乎是和紫原同时起跳争抢篮板球企图补篮，却被先一步的九号一掌拍飞——后者早在黑子出手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起跳了，他似乎笃定了黑子这球不进，预先准备抢篮板球。

　　篮球砸地的声音与哨声响起，比赛被迫进入加时赛。

　　场外传来了刺耳的嘘声和失望的叹息声，都在因为黑子这一个未投进的球感到强烈的不满。就连局外人都明白，在没人盯防的情况下投篮不中是有多菜。更何况还不是线外三分。
　　如果方才的比分根本不是平局，而是东大落后的话，黑子这一球几乎就是葬送了东大的未来，让球队这个赛季直接报废。
　　黄濑心口一疼，朝着站在原地不语的黑子跑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与黑子擦肩而过的神户９号中锋已经笑着道：

　　“连得分都做不到吗？一直都指望着队友得分的话你还真是没用呢——不过多亏了你，我们的防守对象少了一个呢，反正你一个人也得不到分。”
　　“啊对了对了，还真的是要谢谢你啊，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去打败你们。”

　　神户中锋的每一句话都血淋淋地撕开了黑子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实。在这样的环境中又一次无情地被掀开，内里还是能依稀嗅到铁锈的味道。
　　坚强如黑子，软肋被人戳到也是会感觉到剧痛的。哪怕整理了情绪，还是会难过。
　　那一刻黄濑从黑子黯然的眼神中读懂了某种晦涩的感情，心疼大过对九号的愤恨，他已经丧失了计较的力气，快步跑过去一把拉住黑子的胳膊，有些焦虑地低声道：

　　“小黑子，刚刚那球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没有被盯防的话……总之，是我的原因。比赛还没有结束，加时赛肯定可以赢的。”

　　黑子抬头看了眼黄濑，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瞥，让黄濑有了半秒的窒息。
　　那漂亮的湛蓝色眸子里闪过了一抹难以忽视的灰，眼珠里混杂着内疚、无力和……痛恨。
　　黄濑太了解黑子，比他本人还要了解，这个只有眼睛流露着情绪，而脸上依然平平淡淡的人，表面装得无所谓，甚至用冷静去掩饰，其实心里比什么都疼。

　　赤司很果断地将黑子换下，黄濑甚至来不及再同黑子说话。他一边跑动着一边回头看坐在板凳上的人，而后者只是垂着头，连旁边同他讲话的赤司都没理会。

　　“白河，你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打篮球，无论是传球还是进攻，目的都是得分。场内从来不存在什么明确的分工，因为传球是所有人都要会的基本功。黑子哲也，他的缺点暴露得太明显了，这场比赛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同伴的进攻，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凯文双手插兜，看了眼沉默的白河，只是耸了耸肩，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场地：

　　“——一个不会得分的控球后卫，就是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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