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

　　白雪皑皑，整座未央宫都处在银装素裹之中。刘病已心事重重地踏在雪地里，一个没留神差点摔倒在地。
　　“陛下！小心！”侍臣紧张地伸出手来前去搀扶。
　　刘病已轻轻地摆了摆手，凭栏站在高耸入云的台阶上放眼环视着茫茫雪景，不禁暗自长叹了口气。
　　“启奏陛下，御史大夫丙吉求见！”
　　“快宣！让他在温室殿等候……”听到丙吉的名字，刘病已眼前一亮，便脚步匆匆地朝温室殿方向去了。进了殿，便见一个身材修颀的儒雅男子笑容可掬地朝他深深躬身作礼。那熟悉的笑容，瞬间让刘病已感觉有某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丙卿，朕是否曾经与你在民间碰过面？”
　　“陛下说笑了，臣向来深居简出，何曾有幸在民间与陛下见过呢。”丙吉平静地笑了笑。
　　刘病已亦恬淡地笑了笑，“或许是朕记错了吧。不过，丙卿看起来好似亲切，恍惚间犹如朕的长辈……”
　　“臣惶恐！”丙吉顿首拜了拜。
　　“爱卿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刘病已赶紧走上前来，竟是亲自将丙吉搀扶起来，然后感激地说道：“昨日在朝堂之上，爱卿据理力争拥护朕的决意。朕不胜感激！”说完，他竟是屈尊拱了拱手以表谢意。
　　丙吉愈加惶惶然，“陛下这是折煞下臣也！”
　　刘病已酣然一笑，便示意丙吉坐下。两人就这么盘席对面而坐，侍女们则跪坐一旁煎煮着茶汤。“不知丙卿进宫所为何事？”他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先行放置在丙吉跟前，然后径自端起一杯轻呷了一口便放了下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丙少卿。
　　丙吉也没推塞，端起茶盏便一饮而尽，不觉大声赞道：“好茶！沁人心肺，暖意融融。”
　　“这是用婕妤采集的露水煮的茶呢。”病已抿唇微笑，仿佛在民间同邻里长辈拉家常一般。
　　“奥？如此，臣倒是沾了口福了……”
　　“大是呢！丙卿好饮，就多啜饮几盏。”
　　“那臣就不谦让了……”说着，丙吉竟是拈须大笑了起来，便又痛饮了几盏。喝完以后顿觉全身温暖，他放下茶盏，朝刘病已拱了拱手道：“臣来是同陛下说说立后事宜的……”
　　“奥？如何！霍光大将军怎么说……”刘病已知道丙吉乃是霍光心腹，竟然他来说这件事那么多半是授了霍光的旨意了。
　　丙吉微笑须臾，就这样怔怔地看了一会刘病已。眼前的这位俊朗男儿终究成熟稳重起来了，印象中那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早已随了岁月消磨地不见了踪影。这样的成长是丙吉所希望的，只是在某些时候关于某些在乎的人，他依旧还是那样率真地没有一丝隐藏。“霍大将军的意思是陛下可以立许婕妤为皇后……”
　　刘病已虽然猜测到答案，但当从丙吉这里肯定了自己先前的预感时候，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大将军竟是同意了！真是太好了！只要大将军首肯，朕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朕其实也不想在这件事情同他弄僵，如今可好了……”他露出粲然的笑意，对着丙吉说道：“这也幸奈丙卿说服之力！朕改天定会登门向大将军表达敬意……”
　　“陛下，不过……”丙吉顿了顿，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大将军是有附加条件的……”
　　听到这话，刘病已感觉就像被喷了一盆冷水寒冷刺骨，“奥？有何条件……”
　　“大将军之意，陛下不可册封许氏家族任何人爵位，亦不可擢许广汉以候位。”
　　刘病已脸色立马黯淡下来，要知道汉朝自开国以来按照惯例都是要厚封皇后家族的亲戚，以此来联络帝后情意巩固皇权地位的。如今，霍光提出不让册封许氏外戚，一来是防止许氏外戚借此坐大威胁霍氏集团在朝中地位，二来更是怕刘病已从此依靠许氏家族架空自己的权位从而大权独揽。刘病已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终究还是面色平和地回了句，“容朕再三思量……”
　　丙吉挪了挪蒲席，凑到刘病已跟前低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望陛下三思！还有，霍氏党羽的脸面不可公开撕破，还望陛下以委婉之辞说服群臣。”说完，便起身走了。
　　刘病已诧然地望着丙吉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眸中闪动着感激的泪光。

　　册立许平君为后必得牺牲许氏家族利益的消息，很快便通过张彭祖传达给了许广汉他们。事到如今，刘病已当真为难了。若是保留平君现在的婕妤身份，那么许广汉倒是可以得到侯爵封位，许氏家族的几个外戚也有可能进入朝廷中枢。但是，一旦平君被立为皇后，那么许氏家族便要维持现在的白衣身份。这是霍光妥协开出的条件，也是半点不容更改的。
　　许广汉了解到情况以后，当夜便在芊辰的陪伴下入宫觐见了刘病已。“陛下，小民不求显达之位，但愿陛下、婕妤美满生活。如今，陛下为了小女、为了许氏家族，同霍氏集团相抗，当真走在了刀刃上了。小民不敢假公济私，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万勿得罪了大将军。”许广汉跪倒在地上，言辞恳切地侃侃陈述，到了最后语气竟有些哀求的意味了。
　　“岳父大人，快快请起！”刘病已赶紧将许广汉搀扶起来，望着他那布满皱纹的沧桑面庞，病已地心不禁暗暗悸动起来。本以为当了皇帝，可以按照自己意愿给予平君、许氏家族应有的待遇，但坐上那个位置才知道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为了一方必须牺牲另一方的利益，终究难以做到两全其美。他暗暗责备自己，却又是无济于事的。“朕知晓了，朕对不起许氏！日后但有机会，朕定然会弥补的。”刘病已红着眼，紧紧咬着唇齿发誓道。
　　许广汉平静地笑了笑，“陛下有心就好！不必自责的……”
　　沈芊辰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着也不说什么话，心中却也是有些不快。见此情景，她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愤懑之情，“哪有不封皇后族人的道理，霍光当真有些欺人太甚了！”
　　“嘘嘘……”许广汉紧张地示意芊辰噤声，“芊辰丫头小心隔墙有耳，不要再给陛下添堵了。”
　　刘病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打紧的……大将军还不至于如此专横。”说着，他转脸笑看向沈芊辰，朝她挤了挤眼说道：“芊辰，今夜就不要出宫了。到平君寝殿里好好与她叙叙话吧，她在宫里这些时日也是怪无趣的。”
　　“诺。民女谨遵陛下意旨！”沈芊辰心领神会地欠了欠身回道。
　　其后，刘病已便同许广汉在宫内痛痛快快地畅饮了好些时辰。恍惚间，又回到了在掖庭无忧无虑的那些时光。几番对饮以后，许广汉竟是酩酊大醉地睡了过去。刘病已安顿好许广汉便匆匆赶往许平君寝宫。
　　殿内，沈芊辰和许平君姐妹情深，畅聊地好不欢快。
　　“陛下，终于来了……”沈芊辰朝刘病已嫣然一笑，便颇为不解地问道：“陛下有什么事如此紧迫，还如此不便当许大叔面说的呢？”
　　许平君疑惑地望了望病已，“陛下有事要同芊辰商议？那妾先行回避一下……”说着，便站起身来意欲隐避帐后。
　　刘病已一把将平君拉住坐了下来，笑吟吟地说道：“傻丫头，说的事情当然和你有关啦。你要回避什么呢。”
　　沈芊辰故作刁难道：“奥，原来没我什么事情啊。那我这就走了……”
　　“芊辰，你也坐下！”刘病已一本正经地指着沈芊辰，转而忧虑重重地说道：“芊辰，朕知道你主意最多。先前你出主意让我在朝中试探霍光，才有了如今的利好局面……”
　　许平君惊诧地望了望沈芊辰，“芊辰原来是你给陛下出的鬼点子呀。我说嘛，以陛下的沉稳性情，可不会如此冒然试探的呢。”
　　沈芊辰调皮地朝平君吐了吐舌，“不试安得知道霍光的底线呢……”
　　“是啦是啦！朕在这里谢过沈姑娘了！”刘病已亦是俏皮地躬了一礼，随即又恢复常态问道：“如今，霍光已然同意朕立平君为后。但朝中那些大臣未必洞悉朕的深意，朕也不便因此同他们据理力争。到头来，若然将关系僵化恐怕对谁也没好处。”
　　“陛下的意思是找个台阶让那些老顽固下？”
　　刘病已点了点头，“朕连日来苦思良策，却是没个主意。朕知道你主意最多了，帮朕思忖思忖……”
　　“想必朝臣已经探明了霍光的意思，应该不再会刁难陛下了。”沈芊辰手托香腮，条条缕析地说道：“只是群臣皆怀有那些所谓士大夫风范，若然点明让他们见风使舵，反倒会为了脸面、气节跟陛下僵持下去……”
　　“正是此意！”
　　沈芊辰沉思有顷，却是一时半会也没了什么好主意，不仅为难道：“这事当真棘手了……”
　　许平君见他们一筹莫展，便嫣然笑语道：“何须烦忧，我这便给你们煮些茶来……”说着，起身飘然准备茶具去了。
　　“咚咚咚……”寝殿内传来硬物掷地的声响，随即听到平君惊骇的叫声。
　　刘病已紧张地从蒲席上挑起，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寝殿，心疼地在平君身上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怎么了？伤到哪里没有？”
　　许平君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只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沈芊辰看了看茶盏打翻在地，漆木板上浸满了水渍。
　　“挂在墙上的长剑不知怎地落了下来……”许平君惊魂未定地说道：“我在倒茶没留意到，被吓得一跳，茶盏便被打翻了。”
　　刘病已走到挂剑的墙壁上查看了一下，“没事，只是钉在墙上的木架松脱了。”说着，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说来，这对长剑还是朕和平君的定情信物呢。所以，一直摆放在寝殿……虽然这剑本身没多少价值，但毕竟是情意的见证……”话还未及说完，刘病已脑海倏然灵光一闪，微微皱了皱眉，反复呢喃道：“剑……”
　　沈芊辰忽然也是揣摩出了什么似得，笑吟吟地说道：“对！就从这剑上做文章！”
　　“大是！就用这对剑下个诏书！”刘病已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连日来的愁容竟是乍然舒展开来。
　　“怎么？妾做错了什么吗？”许平君懵懂地望着病已。
　　“平君，你可没做错什么！相反地，你可立了头功呢。”
　　刘病已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许平君身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含情脉脉地说道：“朕此生定不负卿，明日朕就下诏立你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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