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迷雾

　　不知不觉时间的指针已经走过炎炎夏日，秋风萧瑟，如今已经滑到了粉妆玉砌的冬天。
　　圣诞夜，迷雾森林还是整夜不打烊地在加班工作，在欣儿“怎么圣诞夜也还是要加班啊”的哀嚎下，木橙浅笑着侧头看着窗外的白雪皑皑，雪花在空中不断飞舞后飘落，叠加成一片迷人的银装素裹，不自觉地出神——
　　自从庆功宴之后，应该有很久没有见他了吧，之前因为和他合作，所以把所有网上关于他的消息都屏蔽了，总觉得，想靠自己的眼睛，来看这个人，不想要附加太多世人的眼光，无论好坏。那现在呢，生活恢复到了和他没有交集的状态，要不要把那些关于他的消息，都重新恢复回来呢？
　　木橙想了想，最后的答案还是放弃，因为她不敢。
　　在原本，那是想念他时的出口，随着那些零星的消息碎片，想念会随着这个出口一点一点流淌出去，那样才能好过些，而如今，木橙怕那是思念之洪，只要一经触碰关于他的消息，就愈发想念，更何况，现在的她，即使没有去触碰，也已经身处那样的洪水之中了。
　　知道他家的地址，却无法前往，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却无法拨号，那么想看见他的身影，那么想他的声音就充斥在耳边，却没有可以这样做的身份。

　　不自觉一抹苦笑掠过木橙的面庞，回过神，对对面的欣儿说，“欣儿，饿不饿，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要不要帮你带点什么？”也好让自己出去透透气，也好让一些情绪蒸发。
　　“啊~~木橙~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不用怀疑我肯定的忠心！木橙！接招！，”欣儿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准备接下来的长串报单，“俺要一份芝士披萨，一份培根炒饭，一份酱海鲜意面，恩……还要一份土豆沙拉，饮料的话，就清爽点吧，抹茶拿铁。”
　　显然容量太大，木橙一下子没记全，刚想开口问培根炒饭后面是啥的时候，就听到身旁的钟逸低沉的声音响起，“欣儿，你吃得完么？”
　　看似平平淡淡一句话，欣儿敏锐的嗅觉却从里面闻到了阴气沉沉和隐隐的威胁……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废话，肯定吃的完啊哈哈哈哈”在最后一秒紧急刹车，变成了“吃……不太完……，”欣儿警觉地瞄了一眼钟逸，感受到了一股不言而喻赤裸裸的杀气，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说，“那就把培根炒饭省了吧……”
　　不能再省了，这已经是一位吃货忍痛割爱的极限了，就算被Boss掐死，也不能再省了！
　　欣儿默默地低下头，坚决不去看钟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原野和欣儿一搭一唱，感觉是要把整个店都给搬回来似的，木橙用手机记录着别人说的食物，一边确认一边记下，钟逸在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拎肯定会很吃力，随即转身对木橙说，“我陪你去吧，我正好也有东西要买。”
　　木橙有些惊讶地转头，但随即很是欣慰地眯眼笑着说，“好。”

　　木橙和钟逸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为是圣诞夜，整个街道被灯饰点缀得幻似一座发光的小镇，细微的雪花时而纷飞在街上人们的衣装上，木橙左手披萨意面，右手虾仁小笼外加一份焗式烩饭，看这儿眼前热闹非凡的景象，竟觉得有那么些落寞，握着塑料袋的手不禁略微变紧，好想他。
　　正当木橙发觉这种情绪越来越浓烈，却闻见前方的大屏幕上，一档采访节目里，女主持人开玩笑似的向身边的英俊男子发问，“那郁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直接露骨的问题，随意只言片语应付即可，不料听者闻言后睫毛微微下垂，低头沉默数秒，面露让人难以置信的温柔回道，“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愿意陪我喝红酒，饿的时候...会跑去给我买面吃，累的时候会陪我去巷子散步，每天早上也愿意早起为我做早饭，平常喜欢用拍立得记录生活片段，”稍微顿了顿后又抬头，笑着抬头看着镜头，眼睛里就像有万千星群驻足，“还有，喜欢在东西上留下便利贴的女生。”
　　伫立在广场前的木橙，手中的袋子居然因为失去手指的支撑继而“啪”地掉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
　　纪郁岑，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说的，会让自己越过最不应该越过的界线吗？
　　女主持人听见对方的答案后，马上热情地打趣说，“哇，听起来要求还是比较多的嘛，”随即笑脸转迎镜头，“喜欢纪郁岑的女孩子们，你们可要加把劲了哦，可要多学烧面多买便利贴。”
　　木橙站在那儿，身边不断有行人擦肩而过，有的匆匆而过并未瞥一眼，有的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后便将脖子缩进衣领快步前去，也有一大半女生在看到屏幕上的人后不禁低声尖叫，特地停下来观看，有说着“啊~纪郁岑你快来我家~~我煮面给你吃~”，“要做早饭也得你人在我身边呀...诶~~”，也有说着，“你觉不觉得纪郁岑的要求这么奇特又具体.....感觉....好像....是要恋爱的节奏啊！！！”
　　话音刚落，说话者身边的人就马上打断她，“别乌鸦嘴！不会的！”随即挽着女伴的手离去的时候又不禁轻声嘟囔，“不过...如果是真的...我也会祝福他的！”

　　木橙伫立在偌大的广场上，定定地抬头望着屏幕里的那个人，钟逸从地上起来，伸出手想把袋子交还给木橙时，看着她眸子里专注的光，是那样的心痛，她对屏幕里的那个人就像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那种光就像是屏障，把她和周身所有人都拉开，只留下屏幕里那个人的位置。
　　钟逸望着木橙心开始慢慢有了绞痛的滋味后，对方恰好转过头来，再多不好意思也难掩眼神中的异常闪亮，急急忙忙地对自己说，“钟逸，我突然有点事要先走一下，吃的可以麻烦你帮我把它们带回去么？”眼中饱含钟逸最受不起的歉疚，也饱含着钟逸要不到的光芒。
　　钟逸刚伸出要交付袋子的手愣在半空中，在寒风中就如孤叶般萧瑟，正如他一直以来胜似孤岛的心，扯出的笑容原本想露出温和的没关系，却还是泄露了那凋零一地的苦涩难言，“恩，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你有事的话就去吧。”
　　话音刚落，对方就转身跑向马路，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身而入，黄色出租车载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扬长而去，似坐在里面的人儿般，连一个回眸都不曾赠与。
　　钟逸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笑着侃侃而谈的人，黑色大衣包裹着他高傲的身躯，无边夜色中却显得那么孤寂。
　　明明，是我先遇见她，为什么却是她先遇见你。

　　飘着寥寥寂雪的圣诞夜，郁岑一个人呆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着几天后的签名会流程，却突然闻得门铃响起，心里在升起一丝期待后马上幻灭，锁上有她的指纹，不会是她，继而纳闷在家人齐聚朋友相伴的圣诞夜，在这个时间点来的会是谁。
　　然而，当他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有些愣怔，居然是那个明明可以自由出入他家的人。
　　门口站着的人被一件黑色绒大衣紧紧包裹，浅棕色长发些许散落在脖颈间的灰色围巾上，些许覆在白皙的颈上，好像因为急速的奔跑而微微地喘气，唇上还残留着未消散的雪花，一向淡然带着浅笑的眸子此刻却蕴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那双闪亮的眸子对着郁岑的眸子，一刻也不离。
　　郁岑觉得今天的她好像有些不一样，原本想先开口问她怎么来的，却没想到被她抢先一步，“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郁岑轻轻挑眉，这没头没脑的问的是什么问题啊。
　　“大屏幕，理想型。”木橙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要抓住他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
　　被问者镇定自若地回她，“哦，那个啊，就那个意思。”若无其事地就像他只是说了自己今天爱喝葡萄柚茶，而不是说了他的理想型，而那个理想型，每一滴每一个纹路都指向着门口的安木橙。
　　郁岑转身进屋，想让木橙尾随之际，手却意外被门口的人死死地拉住，他惊讶地回头，那样微不足道的力道里却带着他难以估量的倔强，“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木橙的脚就像被死死钉住了一样，那个门口对她来说就像是条有着分明界限的楚河汉界，在她没有问清楚之前，她绝不会多迈进半步，跨越到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郁岑看着她眼里那从未有过的焦灼，脸上从未对自己摆出过的倔强，不禁朝她走去，一点点靠近，直至自己的唇覆在她被冻得冰凉的软唇上，唇上未消逝的雪花被另一张唇的灼热温度消融，几秒后离开，郁岑直视着她的眼睛，回应着她的倔强，声音里带着不可置否地说，“就是这个意思。”
　　这次被吓到的是木橙，原本紧紧拉住郁岑的衣袖手不自觉地慢慢松开，呆呆地望着他，门里面那双幽深眼眸里倒影着自己的轮廓，和自己身后簌簌而下的漫漫白雪，全部融化在他眼眸的遍布温柔里。
　　郁岑，我，没有太多，只有喜欢你这三个字而已，可是，就是这三个字，足以跨越楚河汉界。
　　因为你的应允，因为是你。

　　屋子里的壁炉里生着熊熊炭火，壁炉旁乔氏夫妇怕自己圣诞节寂寞，特地为自己买了来装点屋子的巨型圣诞树，因为生着壁炉，郁岑只开着客厅周围的吸顶灯，屋子里一片壁炉火星混着暖人的灯光，暧昧微醺的气息四散在每一个角落，和此刻正在屋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郁岑眼前的人左手拿着红酒杯，右手被自己的左手握在手中，两个人正在屋子里一摇一晃地一圈转完又一圈——恩，没错，他和某人此刻正在跳舞。
　　郁岑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怎么了，两个人一起喝了些红酒，她那沾酒必醉的酒量马上显露无遗，醉了便嚷着要跳舞。说实话，其实郁岑还蛮意外的，木橙虽然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即使有时是他故意提出的无理要求，但她总是有能力笑着应付，可他在今天之前总有种感觉——她总是和自己保持着某种距离。
　　郁岑一直都不清楚那个距离是什么，而她就像打定了决心绝不越过的界线又是什么，可是今天，她居然醉了就拉着自己要跳舞，郁岑虽说受宠若惊，却享受得很。
　　眼见面前不知跳着何种舞步的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脚步都快迈不稳了，郁岑实在忍不住扫了一回她的兴，把酒杯从她手掌心中慢慢抽离，托住她快险些跌倒的娇小身躯，自己盘腿坐下后从沙发上拿来抱枕放在腿上，护着她脑袋的手轻轻下落，手托着她的头调至抱枕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她的后脑勺降落至自己腿上的抱枕上，才将手从她脑袋下小心翼翼地抽离。
　　木橙真是醉得不清，脑袋一落至弹性柔软的抱枕，就像置身哪个不知名的极乐世界似的，毫无犹豫里带着女生天性的害羞，开口问郁岑，“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嗯哼~~~啊？”
　　郁岑双手撑在羊毛地毯上，听着觉得极其好笑，男女朋友就男女朋友，恋人就恋人，什么叫嗯哼啊。（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在门口用同样极其好笑的措辞回答的人是谁啊，哎~~~= =)
　　郁岑带着无奈的笑意，神情却堪比心情大好地回答她，“恩啊。”
　　躺在抱枕上的人听到自己的答案后突然露出了笑容，郁岑难以置信她竟然露出如此娇羞的表情，把微微后仰的脊背略微向前，浅浅低头想要确认是否是光线过暗导致的错觉而已，当视线集中在她唇角的时候，发现她嘴角边有一抹遗留下的酒渍，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帮她擦去，却在指尖触碰到她柔软唇角的瞬间，心里一阵悸动，郁岑脸上不自觉地飞过一阵红晕，触电般收回手，视线不自然地瞥向别处。
　　正在郁岑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时，腿上的人突然发声，“既然这样，那我们来做次恋前招供吧，你可以先说自己觉得需要交代的，然后我再问~~”慷慨激昂的声音把郁岑从悸动中拉回，恢复正常地回她，“恩。”
　　郁岑缓缓开口，“我亲生父亲，”
　　还未说完就被对方轻柔的声音打断，“我知道……”
　　纪郁岑的亲生父亲，不详。
　　“我的亲生母亲……”
　　“我知道……”
　　纪郁岑的亲生母亲，不详。
　　“我寄养在伯父家，他对我很好，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我知道……”
　　当狗血事件真的上演在人间的时候，人们总是喜欢给它加些悲伤色彩再兑些世人爱看的悲喜交加再来让旁人观看，看到哀嚎就叹气说真凄惨，看到欢笑就羡慕着说真幸福，可是旁人从来不是狗血戏剧的主角，他们只看到结局从未真的细察过过程。
　　木橙一直以来都深谙此道，所以她很少说谁的人生凄惨，也尽量避免说谁的人生幸福到我恨不得和她交换，她一直觉得，人间没有胜利者，没有人可以站在一个制高点去评判他人的人生，没看过别人的笑就别说他痛得没有快乐，没看过别人的泪也别说他好得没有痛苦，可是唯一一个打破她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的人，就是纪郁岑。
　　他的轻描淡写，她的锥心之痛，如此狗血，他未必不疼，如此狗血，她未必不替他疼。
　　郁岑连续几个坦白，在接到对方的答案后不禁微笑，怎么我什么你都知道，有没有你不知道的啊，随即便笑着问她，“你喜欢我多久了？”
　　木橙从疼痛的情绪里慢慢抽离，腼腆归来，“五年多。”
　　郁岑微怔，原来比他想象的，要久很多，继而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幼稚问题，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孩子气，“那...我是你第几任...‘恩哼’？”
　　他开口时竟有些隐隐的害羞，但又带着些没底气，甚至可以说说微微的害怕，就像是一个害怕丢失了自己突然得到的意外礼物般，语气里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不自信。
　　“第一任。”她的头微微偏向他胸膛那一侧，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微弱灯光下竟是那样妩媚。
　　闻言者听得答案后，看向闭着眼醉意浓郁的目光愈加焦灼，可是就是几秒之后，听到她微弱到几乎要被淹没在空气中的声音，却字字落在他心上，“不过...你不是我的初恋...”
　　焦灼的目光紧地一收，理智被占有欲完全霸占，也不管她是否醉意，手紧紧抓住她的纤细双肩，一把把她从抱枕上托起。
　　自己刚一松手想开口质问时，她小小的脑袋却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的胸膛，呼出的热气透过毛衣间的细密缝隙一点点覆在自己的胸口，逐渐渗入自己的体内。
　　郁岑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郁岑的后背被熊熊生起的壁火不断烘暖，两人身旁的圣诞树上连接成线的细小彩灯时不时地闪烁着亮光，木橙的热气匍匐在胸，郁岑缓缓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更紧，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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