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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上)
其实我平时很少喝茶,尤其是绿茶。我跑到茶水间,用手机现查的碧螺春怎么泡,泡好了送过去。
“这不是碧螺春,这是龙井。”段先生态度平和,眉头都没皱一下,我却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强烈不满,“你连碧螺春和龙井都不会分,你怎么做助理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周一至周五每天要喝不同的茶水。茶叶都差不多,哪有那么嘴刁,品得出味道。装,也要有个限度。果然是麻烦的人,不像常先生,对饮料没要求。
“对不起。”我低声下气,生怕出点错误,位子还没坐稳,就又要被开了。
“茶水间左手第二个抽屉。”段先生客气地赐教,“去干洗店帮我把衣服取回来。”
“那茶呢?”
“回来再说。”
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猴年马月。
我的座位就在老板办公室的外面,远离大部队,是段先生的“御用闲人”。我的服务对象只有段先生一人,其他同事与我无关,如果真不想认识,也就不必认识。
老板办公室和我们之间隔了层单面玻璃,他可以随时监视外面的人有没有偷懒,而我们却看不到他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我本来还在害怕自己偷懒会被发现,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多虑了。一连串古怪的命令接踵而至,逼得我没时间泡茶,更没时间把位子捂热。
“小易,去把我的手表拿去专卖店修理,记得要收据。”那是一只大O限量版,有些年头了,坏了还要拿去修,肯定是重要的物件。
“小易,我鼻敏感,下午务必看到空气净化器放我屋里。”我害怕网上订货慢,特意跑去电器城拉了一个回来。
“小易,去摄影棚给美术指导传个话,提醒他下期杂志主题有变,注意看邮箱。”我很好奇,难道艺术指导没有手机吗,什么年代还要传话!
“小易,去找出版人要市场调研报告,如果他在午睡,别吵醒他,唤醒他。”我十分好奇,吵醒和唤醒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小易,去我家看看狗有没有在卫生间以外的地方大便。”我坐车一个多小时到他家的别墅区,就为了帮他清理狗的粪便。
每一项任务,都要跑腿。我很后悔我穿了高跟鞋,简直是败笔。
当我以为一切结束可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聊天软件又开始响。
“小易,我后天飞□□我订最早班飞机,不要夜里的。”
“小易,帮我买英国摇滚乐队的CD,国内断销了。”
“小易,把我的邮件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小易,我的茶。”
后来,我听到聊天软件叫唤就出冷汗,看到“小易”两个字就犯恶心。
我忽然感觉,三年助理都白做了。我从没觉得助理是一个轻松的工作,但遇到段先生之后,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苦逼。以前跟常先生,常先生看得起我,我也就没觉得辛苦,可现在我不仅要照顾老板的起居生活,还要看老板脸色。
这人比人,就看出差距了。常夏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古怪的要求。我忽然怀念起常先生,他真的是个善良的老板,至少不会把人往死里使唤。
我每次和段先生说话,都站的远远的,尽量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接触,好像他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我是从心底里对他产生了恐惧,就像是恐惧中学语文老师。
我不是很喜欢段先生的做派,虽然他帅,他有型,但我在他身上,在这间杂志社,根本看不到未来。就段先生的要求来说,不出三个月,我也会追随着前面“战友”的脚步,光荣“牺牲”的。
段润明是一个极端完美主义,患有重度强迫症,生日9月3日——抗战胜利纪念日——处女座,他不去部队当兵真是屈才了。他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必须码放整齐,我动了他的钢笔,又放回去,他一眼就发现,还问我,为什么钢笔位置错开了五厘米。
他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不去做特务也真是可惜。
新人模特发挥不尽如人意,他会要求重拍;杂志上的颜色和定稿时略有偏差,他会要求重印;校对结束后,他会逐字重审,并挑出里面那一两个漏掉的错别字,或是语法错误,就连标点使用错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时尚杂志,全都是照片啊,能有多少文字,又不是人民日报!
不过,他对杂志的认真态度令人敬佩。《棠棣》是一本女性时尚杂志,又分时装、美妆、家居等几个类型,主攻25岁以上具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女性群体,比如我。同类型的杂志太多,数不胜数,但他的杂志在十年间突飞猛进地发展,背后有人撑腰是一方面,他的拼命也在为杂志加分。
他经常加班到很晚,而我,只能奉命在外面陪他加班。其实我已经工作了三年了,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头,学会了梳妆打扮、阿谀奉承,学会了忙里偷闲。
我讨厌加班,尤其是离开常先生之后,我就不想拼命工作了。因为做得再好,再拼命,始终就是个打工的,杂志销量高又不给我提成,老板开心还不是照样炒你。
普通同事大多只敢远观,欣赏老板的美色,却从来不敢与他交谈。你靠近他一天试试,保不齐会被辐射致癌。
杂志社的元老,都是段先生的同学、朋友,对段先生的严谨性是一致好评,赞不绝口,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他们全被段润明洗了脑。
在元老级同事里,段先生的口碑是极好的,他们建议我不要妄下结论,只有对他深入了解,才能更好地保住工作。
我自己似乎也意识到,段先生表面爱答不理,对旁人视若无睹,但他确实认识每一个员工。有一次,一个实习记者打翻了咖啡洒在公司电脑上,他竟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并要求对方赔偿。
人呢,都是会伪装的。表面和内里都是不同的。表面越是强势,越是冷酷,心里就越柔软,越渴望情感。我猜段先生也是这样。
或许段先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可怕,我应该尝试和段先生建立良好关系——我的神逻辑从来都是用来自我安慰的。
不管是追男朋友还是伺候老板,投其所好,总是没错。我问那些同事,段先生有什么喜好,结果没有人知道。忽然感觉我要被段先生不靠谱的同事坑了。
事实上,段润明特别神秘,像解放前的国民党特务。他工作之后,就极少参与公司活动,大家对他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同事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十几年前,或是工作层面。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只好自己摸索。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只要是人,总要对一样有兴趣的。可段润明他就是个机器人,对一切活物提不起兴趣,我曾经以为他喜欢狗,但是事实证明他家那只白色比熊是他妹妹养的,而他无数次想要掐死它。
他的房间朝南,最适合养花。于是,我把那颗仙人球摆在他办公桌上。结果他被刺扎到,脸黑了一个礼拜,还扬言要炒了我。我给他换了一盆幸福树。他却撇着嘴说:“这种植物活不久的。”他说了没多久,绿色的叶子就枯萎了。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幸福树不耐寒,所以它被空调吹死了。段先生从来都是下命令,并不解释原因,由得我自行揣测。
有一次,他心情特别好,让我帮他在办公室里摆个鱼缸,养金鱼。
我感觉机会来了,就尽职尽责地每天按时按量喂饱金鱼,并帮助换水,保持鱼缸清洁,还为小鱼们加了个氧气泵。
但是没过多久,金鱼全死了。
这一次段先生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解释原因。
段:“你是不是故意的,金鱼都能养死?”
我:“这不能赖我。”
段:“不赖你赖谁?金鱼的记忆只有7秒,它们吃完就忘了,所以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你喂那么多,它们当然被你撑死了。”
我:“我可是按照鱼店说的喂的!”
段:“所以说你傻。人家就是要你撑死它们,这样你就会再去买了。”
我:“......”
一旦段先生开口解释了,那一定是他觉得对手已经蠢笨的无可救药,再不指点一下,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植物和动物都不行,我开始用便利贴提醒他吃饭,吃药,读书,看报等一系列活动,并附上激励的话,和可爱的笑脸。用手写的方式代替聊天软件,会显得亲切一些。
这一次似乎奏效,他没发脾气,还把我写过的便利贴贴在墙上,一排一排,十分整齐,后来,他还建议我写些英文的。
他说:“我把它们贴满墙壁,就能知道,你浪费了多少钱在公司的账上。”
我竟无言以对。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认清他冷场帝的本质。他的话,噎人,我接不住。
Part 1
我:“段先生,我表哥从台湾带了小吃,送您一袋。”
他:“你是在贿赂我吗?”
我:“......您是不要吗?”
他:“我看看是什么......不要。”
我:“......”
Part 2
我:“段先生,我想问您一下订展厅有多少预算。”
他:“你这么多问题,我以后回答要收费的。一次十块,怎么样?”
我:“......我就是个助理。”
他:“你拿那么多工资不分我点?”
我:“......”
后来,我放弃了和他拉近关系的愚蠢想法。老板就是老板,滚得越远越好。
我早就不该对段先生抱有任何期望。我每次鼓起十二分勇气,冒着惹怒他会被开除的风险与他交谈,结果对话永远超不过三个回合。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不参与公司活动,不是因为他喜欢一个人,而是因为同事不愿意带他玩儿。
反正早晚有一天会被开除,索性得过且过。
令人惊奇的是,三个月后,我竟然没有被开除,段先生决定正式录用我,并破天荒地参与了公司迎新活动,亲自为我接风洗尘。
公司女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满满的全是嫉妒,有人开始在背后嘀咕,认为我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上位。
我自己也被段先生也被吓到了,心里万分惊恐。我干什么了,我惹他了吗?没有啊。难道是他想留着我,慢慢折磨......噫——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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