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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尘寰雪纷纷
刘彧在峄县被显恺和庄江牵制,下一步,盈军可以进攻洛阳,再无后顾之忧。
晚饭过后,大片的雪花飘了下来。
阴郁了好久的天终于落了雪,唐威站在廊下伸手接住了一片雪,对文絮道:“以前在洛阳时,也是下这样大的雪。”
洛阳,唐宫。
她终于一步步地靠近它,带着沉寂了五年的仇恨,带着解救文氏山河的重任。她沉默不语,抬头望着漆黑的天际,簌簌落着片片雪白。
“急着去洛阳吗?”显恪在角落里看了她好久,才走过来。
唐威见了他,知道他有话和文絮说,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从前,每到大雪节气椒鸾殿是最冷的。削减了用度的椒鸾殿是永远分不到炭火的。我以为君夫人,也就是现在的邓太后杀死母亲又折磨我,是因为太在意父王才会这样。没想到,她为了权力,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早日即位,居然幽禁父王。从刘彧那里逃出来之后,我才知道他到处征兵,弄得妻离子散、民不聊生。”
他缓缓伸手,把她轻揽在怀。温存的动作无关情爱,只是理解和接纳。她也没有推拒,头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日,我们启程去洛阳。”她抬头,刚想说什么,他接着说道,“盈军七万联合曹世阳的一万八千精锐,还有曹世阳和各城邑太守的关系,应该很快能到达洛阳救出你父王,为你母亲报仇。”
“我是不是很自私?至少对盈国的百姓来讲是这样。”她轻声问他。
他摇摇头,回答:“你自私,很自私,至少对我是这样。”
她楞充好久又沉默好久,不再贪恋一时的温暖。他也松了手,离开前朝她说道:“别忘了,在彭城你答应补偿我的。”
他眼中除了交易就没其他的了吗?
她没来由地生气,背过身清冷道:“我虽是女子,但绝不食言。”
十一月二十八,程辉与曹世阳率领的八万大军抵达商丘,经过两天一夜的兵戈打开了商丘城门。
被显恺帅兵围困在峄县的刘彧分身乏术,只命章朝强行突围,却始终不向都城求助。
腊月初九,凭曹世阳的游说,盈国大军不费一兵一卒,敲开了大梁的城门。
同一天,章朝突围成功,只有两千骑兵出彭城,追着盈军的行军路线一路向西。文璟在邓司徒的压力下召刘彧撤兵回朝,旨意传到彭城独不见刘彧的影子。
洛阳,椒鸾殿。
大雪纷纷,自从椒鸾殿住进了新主人一改从前的破败,殿内温暖如春。一个老者背对着殿门而坐,墙上挂着的是和文絮八分像的画像,画像的右下角标注着画像的主人——忆夫人李晗。
身后的门被推开,长风夹着雪花灌入,驱散了暖意。
瞌睡中的老者微微睁开了眼睛,没有回头看来的人是谁,只是习惯性的眯着眼睛看着画像。
“你天天对着她,就这么想她?”邓太后带着嫉妒的口吻,问道。
“我失去了天下,余生只剩想她……”像是在人生尽头发出的叹息,半晌才道,“你来做什么!”
邓太后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被幽禁的几个月里,文尚老了很多,道道皱纹是岁月刀刻的痕迹,满头银丝不掺杂色。人老了,就像耗尽的油灯,一天大半时间都在瞌睡。
“李晗果然给你生了个好女儿。”她笑着把他散乱的头发拢起,眼中有爱也有恨,“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女儿,顺安公主亲自领兵攻打洛阳,现在已经攻破大梁。”
他瞪着浑浊的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我说她和盈国三公子串通一气,挥师攻打洛阳。文氏的百年基业就要被你的宝贝女儿颠覆,这片江山就要改姓苏了,唐国也将不复存在!”
不知道文尚哪来的力气,抓得她成疼。
邓太后一把甩开他的手,冷言冷语相对:“文尚!你此生做得最大的错事就是娶了李晗,生了文絮!”
如果他没有娶李晗,她就不会成为妒妇、毒妇!
因为他,她知道了地位的重要。
因为他,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因为他,她成了历史上抛夫夺位的妖后!
她恨他,恨他多情也恨他薄情。同时,她又爱他,否则她怎么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文絮如果攻进洛阳,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逆子!”两个字从文尚的齿缝中滑出。
邓太后微笑着站起,推门的一刹那风雪拍打在脸上,眼底一片死灰。
邓司徒已经调动了都城的禁卫军前去阻拦盈军,他没从刘彧手里抢到兵权,能调动的只有五千人,宫里还要留下一部分人马保证他们的安全。
腊月十五,盈军到达管城,这里是洛阳的最后一道防线。
风雪一连三天,不停不歇。恶略的天气给盈军的前进速度造成了困难,到了管城依然风雪漫天,根本没办法开战。
显恪一人呆在大帐里,一呆就是一天。晚上,文絮端了一碗热粥进来。他一身玄衣长袍,一手支头,双眸微闭,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当她把粥放到书案上时,发现了桌上的信纸。
——章朝率两千骑兵赶赴管城。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白芷香,想收起信纸为时已晚。反倒注意起她端来的粥,蹙眉问她:“你做的?”
她把碗递到他的手上:“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就给你煮了这个。”
他似乎很喜欢她亲手为他做东西吃,不过普通的米粥,他都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你在因为这个发愁吗?”她指了指那张纸,“如果是章朝,也许我可以……”
他放下调羹,冷声道:“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先是曹世阳,现在又是章朝,在刘彧身边的几天似乎和他手下的将军都能攀上交情。”
她顿时气恼至极,她只是想帮他,为什么总是在她想帮他的时候冷言冷语呢!她不平道:“我只是想帮你!”
“不需要。”一口回绝,断了她的念头,就算她生他的气也只能这样了!
“好吧,反正什么都难不倒你公子恪。况且你身边还有曹世阳和程辉,我自然比不上他们重要。”她闷闷地。
“谁说你不重要!”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她诧异地回望他。
此时此刻,那双茶色的眸子藏了什么?她不知道也找不到!讽笑着:“什么时候三公子讲话这么不经大脑?”
他垂眸,悠闲地搅着碗里的粥:“你对我很重要。至少,你会做东西给我吃。”
前一句是认真后一句是戏谑。
而文絮恰恰理解反了。
闻言,她嗤笑。心里笑他跟个孩子似的,想起他和小铃铛抢糯米糕吃,笑意更深:“苏显恪,等打赢了这一仗,我再做吃的给你。”
她会的东西并不多,那些不过是小时候母亲哄她时做的,看得次数多了也亲手做过几次,慢慢地也就会了。
“好,你要给我做一辈子。”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腰间,却是空空,这才想起白芷香包被他“没收”了。然后沉默了好一阵,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究竟是说不出口,还是不想说出口?她不敢细想。
她没有想过一辈子,因为她会离开。总有一天会离开!
等了三天的风雪没有停止,却等来了章朝的追兵。
一个章朝再加上两千骑兵,显恪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如果来的不是章朝而是别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转天,盈军军营里迎来了唐国的一位将军。
显恪、程辉和曹世阳正在大帐里商议进攻管城的战术,忽然听到有人在禀报:“唐国章朝将军只身前来求见。”
程辉和曹世阳对视一眼,又齐齐望向显恪。显恪转而问曹世阳:“曹将军以为该不该见?”
曹世阳笑了笑,道:“见与不见都由三公子定夺,我身份尴尬还是不见为好。”他太了解章朝的脾气,如果章朝见了他一定会拔剑相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选择回避。
“也好。”显恪又问程辉,“公主是不是和唐威在一起?”
程辉不解,答:“是。”
显恪点点头:“不要告诉她章朝来过。”示意他们出去。
不一会,脚步声响在大帐里,显恪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将军。眉宇坚定,双眼温润,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就是她喜欢的人,她心上的人。早在一年前显恪就知道,但此时非彼时,他更加在意她心里是谁。
对方先于他开口:“你见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我想到会是你。”茶色的瞳眸清浅,从他知道章朝突围的那天就想到了刘彧会趁此机会,金蝉脱壳。所以他愁眉不展,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对刘彧的感情还剩多少,还是说从没变过?
“公子恪风华不减,深明韬略更胜当年,不知有没有想到我此行的目的?”
“管城,我势在必得。你来绝对不是为了阻拦我。有的人说我唯利是图,但不是每笔交易都值得我做,不是每件事、每样东西甚至每个人都能衡量出价值。”
“这么说,你是不会把她交给我了?”刘彧眼中的温润不再,真正的刘彧究竟是怎样的?
“交给你?”显恪眸色骤冷,拧眉,装作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是我以国为聘,亲自迎娶。大将军莫非急火攻心、神志不清?”
“我可以把兵权交出,不仅是峄县,唐国所有城池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她!”
显恪不耐道:“你没听懂吗?我只重复这一遍。”他上前一步,眼神里酝酿着危险的信号,“她,无价,不可换!”
刘彧突然大笑:“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她喜欢的不是你!”
是与不是,他苏显恪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夫妻,不论她喜不喜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她会一直守在他身边,一直。
“你走吧,在我想杀你之前。”他背过身,不想和刘彧多说一句。
帐帘被撩起,冲进一个人。
刘彧欣喜叫出她的名字:“文絮!”
显恪不耐扶额,她到底还是来了。
她为了解药刺伤刘彧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但那是为了他?还是因为爱生恨的举动?他很难界定。
如果她执意要走,他,又能怎样呢?
强留,只会让她更讨厌他。
“请你离开这里!”文絮指着帐帘,对刘彧冷声道,“你凭什么拿我唐国的东西随意交换?”
“絮儿!”刘彧不能自持地上前一步,“你难道不想我带你离开乱世纷争吗?我们晨钟暮鼓,安之若素难道不好吗?”
“如果在我出嫁盈国之前,你说这些话也许我会感动,甚至会考虑。但是,刘彧,你从来不知道你是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在彭城时,我再三劝你收手你执意坚持,现在又跑来说你什么都不要,不觉得好笑吗?不是你什么都不要,而是你根本要不起!”
他眼中的绝望她尽收眼底,绝情的话从嘴里说出没有半分的迟疑。
“我和你只是一场差错。我身负国仇家恨,又怎么会贪恋儿女私情?”如果她没有把他误认为救她的人,她不会妄想一段姻缘。把它归为差错,再恰当不过!
刘彧彻底绝望了,心如死灰。他从峄县冒死冲出显恺的重重包围,只剩两千将士跟他到这来,为的不过是带她走,兑现他的承诺。
她说他不合时宜,他无可辩驳。
他们的相遇不合时宜、他们的离别不合时宜,就连他们的爱恨都是这么的突兀!
千帐灯火在夜幕的映衬下格外耀眼,风雪稍停,显恪独自一人站在帐外。黑衣长袍,狐裘披身,负手而立仰头而望不见星月。
不一会,文絮跟了出来。深衣曲裾拖地,长发未挽只用发带系在脑后垂在腰际。她回到军营之后再没做男装打扮,自从她深夜敲开彭城的城门,文夫人随军出征的消息不胫而走。
显恪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露出不满的神色。她以为他还在因为她见了刘彧而生气,上前想和他解释:“我……”
娇小的身子被狐裘裹住,她呆愣地看着他紧蹙的眉,感觉不到寒意,不论是风雪还是他眼睛里的寒意,她都感觉不到。包裹着她的只有他身上的温暖。
他为她裹好狐裘,想到她说的“身负国仇家恨,不贪恋儿女私情”双手迅速从她身上离开,背过身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在黑夜下优雅的沉静下去。无论玄衣还是白裳,在他身上有不同的感觉,却都一样的好看。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静:“他进了管城。”
刘彧离开后去了管城,依旧执迷不悔。
文絮无奈轻叹。
他道:“邓叔淳在管城加派了兵力,明日我们进攻管城。”
她有些担忧:“明天……”
“明天风雪也该停了。”他的声音透着安慰,南方的将士不适应北方的严寒,即使军备充足还是有很多士兵冻伤,再拖下去于己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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