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弦断

　　“医师！”钟子期踏进医馆，神情中带着明显的激动。老医师正翻看医药典籍，猛然间被钟子期这大喝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医书就被扯开了一个小口。老医师的眉头挑了挑，隐隐压着怒气：“小子，你来就来，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不知道老人受不得惊吓吗……”钟子期上前，眼睛晶亮，打断了老医师的碎碎念：“医师！我爹的病好了！您真是神医！”老医师一听，满意地捋捋胡子：“不错不错，在我的预料内。这样，再给你抓几幅药，回去喂你爹服下，病就彻底好了。”钟子期忙谢过：“劳烦您了！这是这次的药钱。”说罢就往桌上放了几枚钱币。老医师抓好了药，又默默退回了几枚钱：“你不必这般客气。医者父母心，我救人治病天经地义，本就不应该要你的钱。”钟子期挠挠头：“您总是这么便宜我，我，怎么能好意思……”老医师又是挑挑眉。他还指望这小子娶他女儿呢，到时没了聘钱可怎么办？钟子期看老医师坚持，只得叹口气：“这……真是太感谢您了……”攒这些钱，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成了，又不是不认识。都这么熟，也别客气了。”老医师摆摆手，复又坐下，抄起了医书，毫不留情地赶人，“走吧走吧，我这还忙着呢！”钟子期挠挠头，又是一番感谢，方才拿起药材出了医馆。
　　“子期哥！”是紫苏，提着菜篮，似乎刚从街上回来。“紫苏，去了街上？”钟子期问道，很是和煦。紫苏却是问他：“子期哥，过两天是我的生辰，你来医馆同我一起庆生可好？”紫苏笑着问他，眼中很是期待。钟子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只满口应着：“一定，一定去。”紫苏见他允诺，开心地偏了偏头：“你可一定要来！”钟子期点头：“这是自然。紫苏还是快回去吧，别让你爹担心。”紫苏点头，同他道了别，便朝医馆跑去。她只向前跑了一小段，却又停下了脚步，似是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钟子期：“子期哥，你可一定要来。”钟子期应她，她才满意地笑开了，继续跑回医馆。钟子期不禁为紫苏的小孩子气摇头，她总是这般长不大，一点小事就能让她乐上好久。钟子期突然觉得，其实他也蛮像紫苏的。只要让他听上伯牙弹一曲，他也是会乐上整整一天的。
　　钟子期没有去山上，也没有回家，而是拐过几条街，来到了洚清酒楼。“哟，是您啊，来找俞琴师吗？”小二见了钟子期，热情地招呼他。钟子期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点菜，也要不起酒，可以进去吗？”小二笑了：“您可是俞琴师的兄弟，快进去吧。正巧，俞琴师在台子上弹琴呢。我没法招待您，您随便找个空歇息吧。”掌柜可是跟他说过，上次这个男人在台下听琴，俞琴师第一次没有弹出凛冽的琴风，第一次曲调柔和起来，而且弹出的感情也更丰富了。
　　钟子期进了店，找了个靠台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眼睛直盯着台子上的那个人。伯牙依旧是月白色的衣袍，不顾周身地弹着曲子。俞伯牙似乎是注意到了台下他紧盯着他的目光，突然一抬眼，便撞上了钟子期的眸子。俞伯牙有一瞬间的惊诧，却是笑了，手指不自觉地温柔抚琴。钟子期听得呆了，再回神时，伯牙已弹完了一曲。他朝钟子期笑笑，并没下台，而是开始调弦，准备弹奏下一曲。钟子期不太好意思继续占着洚清酒楼的地方，也不想再打扰俞伯牙，况且他该回去给爹煎药了。如此一番思量，他站前，略微歉意地向台上的伯牙致意，悄然离开了酒楼。伯牙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立刻又被他压了下去，平静如初地开始弹奏下一曲。
　　钟子期回了家，给父亲煎好了药，又助父亲服下，收拾过后便拾起斧头上了山。他还要砍柴换钱养家，可不能无事不做地赖在家中。
　　天晚了下来，钟子期不自觉地就来到了山顶，天边落霞垂暮，橘红色艳丽张扬，很是夺目。他不禁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懒懒地伸一伸筋骨。自从伯牙再次回来后便很少来山顶练琴了，纵使他天天“不经意”地到山顶转悠，也没有总碰到伯牙。他知道伯牙很累，在台上弹了一天琴自是不易。可他还是私心地希望伯牙能到山顶练琴，好让他听一听那绝妙琴音。如今，一天听不到伯牙的琴声，他便会坐立难安。今天他去洚清找伯牙，实在是耐不住自己的心愿——他想听他的琴声，从未如此渴求过。但终究有些不同。他不喜欢伯牙当众弹奏。伯牙的琴音，怎能随意落入俗人之耳？
　　“子期？你怎么还不回去？”钟子期睁眼，是伯牙。他笑了，眼神有些许惺忪：“累了，歇一歇。”俞伯牙不说话，只是挨着他坐下：“子期，好长时间没这么靠着你坐了。”他有些怀念。俞伯牙并没有抱着琴，竟是两手空空。“一直没机会问你。”钟子期轻声说。伯牙挑眉：“问什么？”“你换了琴。”钟子期看向他，十分不解，以前那把琴，应该对伯牙很重要。但自从他回来后，钟子期再也没见过伯牙弹那把琴了。俞伯牙回答得随意：“我只是把它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了。”钟子期也不再问，默默地靠着树干，又是闭了眼。“伯牙，有时我会觉得你太过遥远……就像……呵，我说不好……”钟子期说着，声音中透着疲惫。猛地，他突然感觉发顶一暖，俞伯牙正顺着他的发：“真是傻……我与你，有什么不同。子期，不要总是这么乱想。”钟子期依旧闭着眼，只是嘴角颤了颤：“伯牙……我，想听你弹琴……”俞伯牙应道：“好啊。明天我会尽量早些过来。你若等得久了，就先回去吧。”钟子期笑了，不会，他永远不会嫌久。因为是伯牙，所以他愿意等，愿意永远等。即使伯牙不会来，他也会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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