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无情

　　清晨依旧安宁到无声无息，几声鸡叫之后天地更加安静了。
　　卫微有早起的习惯，这是跟老头子生活时留下的唯一痕迹。楚云兴特别重感情，一腔热血流了几十年也未曾流净，反而翻搅得更加滚烫粘稠。他只要一听到关于老头子的东西，豆包大小的泪珠就不住往下噼里啪啦掉。所以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老头子的人都在家里对这事情缄口不言。
　　仿佛从始至终压根儿就没有老头子这个人。
　　而能让卫微想起老头子的事也只有早起了。
　　老头子平日里起得很早，常常是不等鸡叫便醒了。他在院子里呼呼哈嘿地举石锁，练两套庄稼把式活泛筋骨。按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身子老了心还是壮小伙子。旁院儿里孙秀才也起得早，天亮了就读书，天要是还没亮他就趁着尚存的一丝星光背书。这俩人早上煞是闹腾，一文一武，搅和得鸡飞狗跳。
　　卫微也难得消停，一时跟着老头子打熬筋骨，一时串到对面跟着孙秀才之乎者也。
　　时间是很能打磨人的一件东西，像砂纸，像水流，一蹭一蹭地把人打磨的面目全非。打磨下来的微尘则被带走，散落四方。而卫微这块石头棱角分明，硬的超乎寻常。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被打磨圆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东西才会消失。楚云兴也是如此，活像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在咧着嘴大笑。
　　卫微已经习惯了早起，他先是坐在炕上狠狠抹了把脸，然后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出去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抹了把脸。
　　之所以轻手轻脚是因为他那屋楚泠还睡着，楚泠这丫头嫌大清早外面凉，往往挺晚才起。
　　卫微刚来的时候没有地方住，楚云兴就托村头木匠打了几块板，隔在楚泠屋子里。屋里炕长，木板正好把炕连同整个屋子分成了两半。一半楚泠住着，一半卫微住着。
　　木板隔音效果很差，习惯早起的卫微不由得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虽然说楚泠没有起床气，但卫微每回听着隔壁翻来覆去的翻身声与带着些迷糊怨气的咕哝声音都有些心疼自己家妹子。
　　天色是蒙蒙的青色，淡黄色的月亮依稀挂在半空中，被已经渐亮的天空晕染的有些透明。
　　难得的好天气。卫微想到。
　　早上偏凉，吸进卫微鼻腔里的是清澈微湿的空气。庭院里的歪脖李树枝叶茂密，天知道它怎么歪出去的。院里还有几棵树，一个个稀稀落落无精打采，叶片都畏缩着。
　　卫微走到树下，踮起脚摘了粒李子下来拿袖子蹭蹭便吃了。李子甘甜微酸的津液和果肉被咽下去，卫微舒爽地吐了口气出去。
　　风有些大，刮地李子树呼哧呼哧响。卫微想了想，便把树上的李子全摘下来拿井水洗了。楚泠爱吃这个，但卫微仗着比她大了点就老管着她，不让她多吃，怕吃多了害病。
　　与往常一样，卫微出门遛弯。
　　村里有不少人家养狗，卫微一拐过墙角就听见犬吠。
　　那狗不大，虽然是土狗但异常的活泛，和卫微是旧相识了。它一拐一扭颠过来，伸出舌头哈哧哈哧在卫微腿上蹭。
　　卫微拍了拍它脑袋，自言自语:“你家人也真是放心，万一叫泼皮套走炖了可怎么办。”
　　狗儿依旧无忧无虑哈哧哈哧地左顾右盼。
　　卫微在外面遛到约摸辰时才回了家，天色已经大亮，日头又开始火辣起来。他有些怀念刚刚清早湿润的薄雾和水汽了。
　　楚云兴有事已经出门了，留下老婆子和楚泠在家。楚泠刚刚梳洗完事，只穿着中衣躺在着庭里的竹木躺椅上看志怪小说。
　　卫微从屋里提溜出一个马扎，坐在楚泠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则挑着小说里有趣的段子讲上几个。卫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其实早就看过了。
　　卫微脚边是个盆子，盆里装着洗好的李子。他掐着数给楚泠一个个递上去，楚泠则把核咬的嘎嘣作响。
　　日光醺然，李子树在地上摇曳出细碎纷乱的光影。卫微听得楚泠读着读着便没了声息，转头一看，这惫懒丫头又睡过去了。日光穿过她额间的发丝打到她眼睑上卫微能看见睫毛在细微的颤动。
　　楚泠长得很清秀标致，此刻被日光一染，卫微说不清那些隐隐的暖玉光泽是来自夏末秋初微灼的太阳还是来自骨肉细腻的少女。
　　少女的白色衣襟上点染了几缕发丝，卫微不由得想伸手拨一拨。青丝覆额，少女安详秀丽的睡容不由得让卫微面红耳赤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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