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佛罗伦萨1:阿波罗的谋杀

作者:叙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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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客栈


      1466年8月27日,佛罗伦萨

      罗伦佐·德·梅帝契气势汹汹的策马疾驰,心里满是对他那个病鬼老爸的各种抱怨。

      从梅帝契家在佛罗伦萨郊外的卡雷吉别墅到城里的梅帝契宫只有三英里的山路。道路两边是遮天蔽日的柏木林,中间夹杂着桂树。阳光透过树枝在土路上打下深绿色斑驳的影子。这原本是罗伦佐最喜欢的一条路,但今天他却无心欣赏路边的风景。清晨的迷雾散去之后,河边的水气浮上来,热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河泥的腐味,混合着桂树和长草的香气。罗伦佐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缰绳,渐渐的减慢了速度。黑色的骏马有点不情愿的在路旁漫步,长草从路边伸出来的,百无聊赖的打在马腿上。

      罗伦佐今年17岁,中等身材,肩膀很结实,这个年纪,应该还能再窜出几英寸。均匀的橄榄色皮肤,黑色的头发在发梢稍微卷曲,因为一路疾驰,已经被汗水浸湿,又沾了些灰尘,不怎么优雅的随便耷拉在前额上。他穿着一件朴素的暗红色短上衣,前胸绣着梅帝契族徽——金色盾牌上点缀六枚红球。因为天气炎热所以没有穿斗篷,上衣最上面几个扣子也没有系好,露出里面白色棉布衬衫。罗伦佐腰上斜挎着宝剑,但是他从小就对剑术毫无兴趣。他勉强接受了一些基本训练,顶多能够在比武大会上摆摆样子,完全不能指望靠剑术保护自己。

      罗伦佐从来都不是一个英俊的人,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凌厉的黑色眼睛,本来形状还算不错的鼻梁却毫无原因的略微向右偏,完全不对称。上嘴唇很薄,下嘴唇有点厚,因为地包天的下巴就更把上嘴唇咬得紧紧。就是这样一张脸,皱起眉头来不怒自威,转脸就可以挂上轻浮的微笑跟人称兄道弟,大讲□□故事。很多人说上帝先造了罗伦佐这个实验品,然后造了朱利亚诺这个完美的成品。但是罗伦佐对这样的评论却完全不在意。他会大笑着搂住自己的弟弟,再灌他一杯葡萄酒。罗伦佐觉得长得不很英俊反而是件好事,让朱利亚诺去扮演新雅典的阿波罗迷惑普罗大众,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今天就是这样一件正事让罗伦佐异常烦闷。倒不是说他不愿意一大早从卡雷吉跑到领主宫,而是他觉得今天的情况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老爹可以稍微圆滑一点的话,那些鼻孔朝天的草包贵族们怎么敢在考斯莫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开始策划政变,把佛罗伦萨从梅帝契家族手中夺走。其实,要真说起来,罗伦佐很自然而然的觉得佛罗伦萨是他们家所有,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个问题,也怨不得贵族党觉得应该要把这家子“独裁者”推翻。

      这个时期的佛罗伦萨跟凯撒执政初期的罗马非常类似,两个城邦都是所谓的“共和国”,都由议会组成的寡头政治集团来控制,在这个政治集团中,各大家族都在维护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每个人都想获得最大的既得利益,同时又必须避免被冠以“独裁者”的称号成为众矢之的。只不过,罗马当时是靠军事力量说话,佛罗伦萨是靠金钱说话。而佛罗伦萨没有比梅帝契家族更有钱的人了。佛罗伦萨议会里泾渭分明的有两个利益集团,代表贵族的山地派,因为他们住在佛罗伦萨风景很好地山坡贵族区;以及代表新兴平民商人利益的河地派,因为这些暴发户大多聚集在河滩的平坦空地上,各家都住在离市场很近的地方。

      梅帝契家族虽然说是上数三代就是农民的暴发户,但是罗伦佐的爷爷考斯莫把家族的银行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而且他乐善好施,非常懂得财散人聚的道理。不但如此,考斯莫自己很少在台前出头,通常都是通过在议会中扶植自己的亲信来达到操纵政策的目的,让他的政敌完全抓不到把柄。考斯莫两年前去世的时候,虽然留了遗嘱不要大肆操办后事,葬礼当天佛罗伦萨仍旧是万人空巷,好几万人围在梅帝契家族的教堂外面,哭昏过去的大有人在。结果,老头子留下这么好的境况,皮耶罗那个小气鬼等他爹一死就开始到处收账。

      一想到这里罗伦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能对自己的爸爸发火。事实上,罗伦佐为了这件事跟皮耶罗谈了好几次,皮耶罗每次都摆出一副“长辈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态度。罗伦佐最讨厌被当成小孩子,他12岁出访法国之后就再也没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他这些年来帮助皮耶罗处理了多少外交事件,哪一次出访不是他罗伦佐代表梅帝契家族跟意大利的权贵周旋,又有哪一次他没有完成皮耶罗交办的任务?结果他在米兰罗马把梅帝契家族搞得风生水起,他老爸却给他后院里失火。他越想越窝心,刚要策马飞奔,却听到身后一声“罗伦佐!”的叫声。

      他回过头,发现诺里骑着马气喘吁吁的追过来。佛朗西斯科·诺里是罗伦佐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虽然没有罗伦佐的魅力和脑子,但是对罗伦佐忠心耿耿,而且是算账的一把好手。罗伦佐不但推荐他到梅帝契银行任职,更让他帮忙管理自己的私人帐务。

      “罗伦佐!”诺里又叫了一声。

      “别喊了!”罗伦佐皱着眉头,“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个梅帝契过路吗?”

      诺里策马走近,拉住缰绳,虽然被罗伦佐责怪也并不在意:“佛罗伦萨有谁不认识你啊?”他苦笑着说,“如果卢卡·皮提已经政变成功,现在正派人到处搜寻要抓你归案,想要隐姓埋名也要穿的稍微低调一点吧。”

      诺里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罗伦佐的衣服。罗伦佐低头看了看前襟上绣着的族徽,没好气的跟诺里说:“给我闭嘴!”

      诺里笑了起来,拍了拍罗伦佐的肩膀说:“别气闷了。事已至此,到了领主宫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吧。”

      罗伦佐听了这话,反而心里稍微舒畅了一点。议会厅里谈判席上,这些才是他的舞台,他的斗兽场。想到这里,他策马一路小跑向佛罗伦萨奔去,诺里虽然也是快马加鞭的紧跟,但怎奈自己的马跑的慢,很快就又落在罗伦佐后面。

      皮耶罗是头天晚上得到消息说佛罗伦萨城里有人在策划政变。山地派的贵族领袖卢卡·皮提纠集了一大帮对梅帝契不满的议员,打算趁梅帝契家中无人,冲进领主宫,解散议会,重新选举,再由贵族党组成的新议会通过法案把梅帝契家族从佛罗伦萨赶出去。套用卢卡·皮提的原话:“要把共和国从梅帝契家族的独裁中拯救出来”。两年前还万人空巷的去纪念考斯莫,现在转过头来就要把他的家族判为人民公敌,逐出佛罗伦萨。

      马基雅维利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以人民为基础,譬如筑室于泥沙”。而梅帝契家族终究是一个要不断拆东墙补西墙的沙丘城堡。

      皮耶罗在父亲死了之后就急着忙着要讨债除了因为他这个人的确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吝啬鬼,也是因为梅帝契银行的确不能老是借贷没有还款。梅帝契银行在欧洲各处都有支行,几乎欧洲所有有名有号的君主大公都会跟梅帝契银行融资贷款,多少战争是拿梅帝契银行的钱来打,多少婚礼是拿梅帝契银行的钱办。结果,借钱给国王这种几乎是旱涝保收的买卖,居然爱在爱德华四世身上阴沟里翻船。岛国的野蛮人果然就是靠不住。在伦敦支行出现了两万英镑的亏空,一万多英镑是英国国王借出,爱德华四世大概是摆出根本就不打算还给你的态度,搞不好还可能跟梅帝契银行伦敦行长说:有种出兵打我啊!操!打我的人那么多,再加你一个我也无所谓。当然,这是我瞎猜的,但是总觉得可能跟当时的实际情况差不多。还有一千多英镑是英国各大贵族借出,上行下效,大家都觉得国王都不还了,搞不好明天兰开斯特家的人打过来自己也被砍头,谁还顾得上还贷款啊。然后还有大概七千多英镑拴在不动产上完全套牢。这还不算开给兰开斯特家的贷款。玫瑰战争拉拉扯扯的打来打去,债务人不是失势,被抄家进监狱,或者在战场上死个干净。梅帝契银行借出去的钱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被狗吃了然后就跑到战场上去送死,都没来得及变成大便拉出来,更不要提利息了。梅帝契银行到了1478年才终于把伦敦支行这笔烂帐算清楚,然后发现前后一共损失了5万多弗洛伦金币,大概相当于4千万人民币左右吧。

      现在想想,四千万人民币算屁啊,随便银行行长贪污就大概是这个数吧。但是当时梅帝契家族欠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就只能关闭伦敦支行。

      皮耶罗在蛮荒岛国上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就只能在佛罗伦萨城里找齐。于是,他翻开考斯莫的账本,开始一个一个的跟人要债。这个情况,罗伦佐也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一直觉得钱总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而建立起来的人情因为被人要债而反目成仇,结果搞到居然有人策划谋反,总归是得不偿失。当然山地派的贵族们在这个时候策划谋反也不能完全归结到皮耶罗到处要债。考斯莫死后,梅帝契家族一直给人一种家中无老虎的感觉。继承家业的长子皮耶罗常年被痛风折磨,无法骑马,连走路都很吃力,要么就是跑到卡雷吉的别墅里泡温泉,要么就是在家里被人从卧室抬到办公室里办公。他很少去议会,除了跑去一趟实在是太吃力之外,也担心自己这样病病歪歪的样子,对梅帝契家族会有负面影响。于是,大部分公众和外交事务都落在年轻的罗伦佐身上。罗伦佐虽然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靠个人魅力和挥金如土能在年轻人中撑起声势,但是在被议会中仍旧被各位资深大佬当成毛还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梅帝契家族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被人乘虚而入也实在是顺理成章。

      所以卢卡·皮提被索德利尼这个老狐狸蛊惑,扯起共和国理想主义的大旗来当这只出头鸟。这个事情本来设计的很好,卢卡·皮提趁梅帝契两位主要人物都不在佛罗伦萨城内,先带领贵族派的议员强占领主宫,然后举行“改革”选举。把所有亲梅帝契家族的议员全都换掉。用新议会通过法案给梅帝契家族加上个叛国罪逐出佛罗伦萨。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实在太冗长拖沓,每个环节都有可能出差。玩政变还要依靠法律依靠议会,也说明卢卡·皮提这个人当真不懂得变通。

      果然,还没等计划开始,皮耶罗居然从两个渠道先后得到了相同的消息:卢卡·皮提打算这两天发动政变夺权。佛罗伦萨果然是完全没有保密可言的地方。皮耶罗当机立断,觉得自己不能在卡雷吉的别墅里继续养病,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佛罗伦萨,亲自出马应付卢卡·皮提和他的贵族党。但是,他也担心对方先声夺人,就派罗伦佐带几个人到领主宫打前站,稳定军心。自己则赶紧坐上轿子,也往佛罗伦萨赶。罗伦佐一大早起来根本没带护卫,因为他觉得这短短的一路,再怎样卢卡·皮提不会蠢到派人谋杀。所以只带了诺里一起赶往佛罗伦萨。

      罗伦佐骑马一路小跑,快走到佛罗伦萨城门口,却放慢了速度。诺里也跟着慢下来,不知道罗伦佐有什么情况。罗伦佐勒马停在路边的树荫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的白马客栈。诺里顺着罗伦佐的目光看过去,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白马客栈是佛罗伦萨翡扎城门外生意兴隆的一家百年老店。它前面是酒馆,后面有客房。夏天的时候会在门前搭上凉棚,摆好桌椅供往来旅客落脚歇息。因为坐落在翡扎城门外主干道旁边,很多商人不愿意花钱住在佛罗伦萨城里的昂贵酒店,就在这里租房,早上进城办事都很方便。也有来佛罗伦萨主教堂朝拜的香客住在这里,每到主日弥撒这里就人满为患。

      8月7日这天,非年非节,因为时间还早,白马客栈大门边上虽然已经架起凉棚,摆上桌椅,却大多都是空桌,只有两桌有人坐。

      诺里正要问罗伦佐为什么停下来,却看到罗伦佐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从小跟罗伦佐一起长大,诺里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保持沉默,让罗伦佐自己想好了再说。他有点紧张的又看了看白马客栈的客人。门外凉棚里有两桌客人,一桌有3个人,看上去是很普通的农民打扮,粗布衣服,披着风衣,坐在一起也不怎么说话,默默的喝着看上去是白马客栈名声狼藉的廉价啤酒。另外一桌有4个人,大概也是农民,打扮差不多,风尘仆仆的样子,脚下大包小包堆在地上。客栈里面貌似也有其他客人,但是屋里很暗,看不清楚。

      罗伦佐仍旧面无表情的盯着白马客栈,好像脑后长眼一样感觉到诺里疑惑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说:“你沿原路返回,看到我爸爸的轿子,就让他换走南边的干道,从卜扎城门进城。”

      诺里看了看罗伦佐,又看了看白马客栈,咽了口吐沫,悄声说:“我派几个梅帝契守卫来接应你。”

      罗伦佐这才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眼角浮现出鹰一样神情。回过头背对着诺里说:“没必要,等他们过来,我这边早就搞定了。”

      诺里刚想再反驳,罗伦佐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诺里吓了一跳,半点也没耽搁,掉转马头沿原路飞奔上山。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罗伦佐,总觉得自己刚才隐约看到罗伦佐的笑意,那样子就像一个角斗士摩拳擦掌的要上台表演了。

      白马客栈里的两桌客人也注意到了罗伦佐和诺里。看到诺里策马往回跑,其中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跟同桌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弯腰拿起地上的一个包裹,正要往门口走。罗伦佐已经把马拴在门外,迎着这个人走过来。罗伦佐一个箭步走上前,从旁边桌子上抄起客人喝了一半的酒杯,撞在往外走的客人身上,杯子里的廉价啤酒一下子溅了罗伦佐和那人满身。这桌的两个人人都站了起来,第三个人则一动不动的坐着。另外一桌的四个人有点不知所措的盯着这桌坐在右手边的高个男人,不知道是应该过来还是坐着待命。罗伦佐心中冷笑了一下,一群乌合之众。坐在桌子右手的高个男人半个脸被罩在斗篷里,只看的到出鼻子和络腮胡子。他一只手平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放在桌下。他的手很年轻,没有皱纹,看上去经常劳作,短粗有力,指甲剪的很短,拇指上带着一枚黑色的铁戒指。

      还没等这个人发话,罗伦佐先高声喊了起来:

      “这位朋友!真是太对不起了!”

      罗伦佐凑过去,一手握住对方的胳膊,把他往店里引,一手拉出一把椅子,把这个人强按坐下,自己拉过一张条凳,跟3个客人坐在一桌。看着这几个人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罗伦佐仿佛能听到他们脑子里那些积满灰尘齿轮开始喀拉喀拉转动的声音。他摆出自己最自信最有亲和力的微笑,回头招呼店家:

      “鲁福斯!鲁福斯,你这该死的老家伙,给我滚出来!”

      胖乎乎的店掌柜穿着肮脏的围裙从店里匆忙跑出来,招呼这位重要的客人。

      “啊,梅帝契大人!今天这么早就光临小店!”

      “别他妈跟我打官腔了,什么梅帝契大人,上次我在你这喝的是什么狗屁啤酒,差点把肠子吐出来。今天是不是也给这几个朋友上了你们家的毒药酒?“

      “罗伦佐,我家的毒药酒你可没少喝,毒药菜也没少吃,你今天长这么高这么戆,多少有我家毒药酒菜的功劳。”鲁福斯从罗伦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他,所以也不见外,嬉皮笑脸的开始跟他斗贫嘴。罗伦佐每次回城都会在他店里逗留一下,大部分时候是一帮人一起来,有时候会在店里嬉闹一番,再一窝蜂的跑到别家更见不得人的地方继续冶游。

      “少来!”罗伦佐脸上挂着微笑,眼睛冷冷的又把两桌客人扫了一遍。“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兄弟,”罗伦佐亲切的拍了拍那位客人的手臂,“把他喝了一半的酒都被撒光了,我好歹也是梅帝契家的人,怎么样也不能让这几位朋友扫兴而归”。

      提到梅帝契这个名字果然在这几位“农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坐在另外一桌的四个人躲开罗伦佐的目光,坐在这桌的3个人,两个人都瞥了一眼坐在罗伦佐正对面的高个,而高个则抬起头,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罗伦佐不放。

      罗伦佐顿了顿,回头跟鲁福斯说:“把你家最好的酒拿出来,今天客人点的酒菜全都记在我的账上!” 他回头跟另外一桌的四个人说:“今天我做东,一定要喝个痛快啊!”

      若是平常,有人请客肯定会引发一阵欢呼,但是今天这两桌客人反而都很安静,只是咕哝着含混的说了几声“谢谢”或者“上帝保佑你”。鲁福斯也看出有点不正常,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渐渐退去,有点紧张的跑回店里倒酒。

      罗伦佐等到鲁福斯一圈酒杯摆满,拿着酒杯站起来敬酒:“今天来这家店里遇到各位先生,也是上帝的安排,大家从今往后就都是我梅帝契家族的朋友!来!干杯!”

      气氛有点尴尬,在座的几个客人总觉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结果就只是盯着穿斗篷的高个看他的反应。高个站了起来,果然很高,高过罗伦佐一头。他摘下斗篷帽子,露出头发。罗伦佐稍微有点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剃过度。虽然留了胡子看不太出具体年龄,但是这个僧侣模样的人应该不会超过30岁,一双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平静而虔诚。他举起酒杯,直盯着罗伦佐说:“今天碰到这位朋友,是上帝的安排。赞美上帝!” 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进。另外几个客人,也跟着把酒喝掉。

      罗伦佐叫鲁福斯再把酒加满,过了一会酒菜也都上来了。两桌人就这么各怀鬼胎的默默的吃着午饭。罗伦佐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腌肉,闲聊一样的说:

      “请原谅我的无知,不过,这位朋友是哪个教派的兄弟?”

      对座的僧侣掰了一块面包,有点尴尬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皮说:“我已经不再是天主的仆人了。”

      罗伦佐有点夸张的笑了起来,说:“该不会是为了哪家的小姐吧?”

      僧侣咬了咬牙,说:“请大人不要追问了。”

      桌面上又安静下来。鲁福斯识相的拿出“今日修业”的牌子挂在门口,自己也站在门边,准备随时跑路。罗伦佐又扫了一圈跟自己坐在一起的陌生人,虽然穿着农民的衣服,但是身手动作都能看出来是雇佣兵。看来卢卡·皮提当真是蠢到要刺杀皮耶罗。

      罗伦佐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左手边的雇佣兵,身上还湿漉漉都是啤酒味,他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那么各位先生这次来佛罗伦萨是朝拜还是做生意?” 雇佣兵有点惊讶,一副“为什么要跟我说话?”的样子,糊里糊涂语义不清的回答“是啊是啊”,然后又转头去看坐在罗伦佐对面的高个子僧侣。僧侣接过话头说:“我们都是普通的旅客,来佛罗伦萨办事。”罗伦佐看着僧侣说:“那你们一定要到梅帝契宫来找我!不管你做的什么生意,梅帝契银行总能帮上忙。”

      “大人真是太慷慨了!” 僧侣低声说,“我们已经办完事,准备离开了”。

      “是这样啊,”罗伦佐笑了笑,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那真是太遗憾了,梅帝契家族对朋友绝对是两肋插刀。对敌人。。。”罗伦佐低下头,不经意的用脚踢了一下堆在地上的包裹,里面传出克朗一声金属相碰撞的声音。两桌的人除了僧侣之外,都顿了顿。有人干脆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紧张。

      正午的阳光透过凉棚的裂缝射进来,早上从阿尔诺河飘过来的水气到现在已经完全被太阳蒸干,白马客栈外面人来人往,虽然不是人声鼎沸,但也不时有路人马车经过。地面的尘土被马蹄车轮卷起来,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廊棚四周都是树丛,绿色的树叶反射着金色的眼光,不停的摇曳。偶尔会有麻雀野鸽子飞进凉棚来,大着胆子在客人脚下啄食面包渣,完全不顾及凉棚里的紧张的气氛。不时有人探头进来想要吃饭或者住店,看到门口挂着“本日歇业”的牌子也就扫兴离开。有几个好事之徒看着店里以已经有人吃吃喝喝有点疑惑,但被守在门口的鲁福斯好言好语劝走,谁也没有逗留。

      “这位朋友,”情势已经看清楚,罗伦佐不打算再磨蹭下去了,他双手合十,放在桌子上,“你知道这家白马客栈跟我们梅帝契家族可是很有渊源的,我祖父大人考斯莫当初被逐出佛罗伦萨,在被迎回来的时候遇到过一件事。也是在这家白马客栈。当时,我们家族被佛罗伦萨宣判为叛徒逐出法律论证。结果换了一届议会,就又否定了之前的决议,颁发了诏令说我祖父大人才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救星,要把他迎回来。呵呵,我看你就是个外乡人,不太明白这里的风俗。不是我说自己家乡的坏话,只是你既然跟佛罗伦萨人做生意,就要了解,佛罗伦萨人是全世界最反复无常的一群人了。今天把你逐出城,明天就把你当救世主。今天雇你去杀人,明天就可能把你交给执法官,指着你的鼻子说这才是罪魁祸首。”

      罗伦佐顿了顿,在座几个人都不自然的喝了口酒。

      “祖父大人是一个很谦卑的人,不愿意让议会的各位大人跑到城外来迎接他。于是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跟着人流一起进城,当时也在这家白马客栈歇脚。就在这时,他看到白马客栈里有好几个神色可疑的人,带着形状很奇怪的包裹,有的还有背着长棍。他不小心用脚踢到了这些人的包裹,发现里面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罗伦佐这次很刻意的用脚踢了一下包裹,堆在一起的包裹倒在一边,叮叮当当,一串刺耳的金属声音传出来。

      “祖父大人半点也没敢停留,马上骑马回城,告诉执法官们说城外有一群雇佣兵,打算进攻佛罗伦萨!打算攻占我们的共和国!”

      罗伦佐声音稍微抬高了一点,两桌的人都有点紧张。罗伦佐看在眼里,笑了笑,继续说:“执法官敲响了领主宫的大钟,城门关闭,又派出卫兵,趁雇佣兵慌乱的时候,把他们一举拿下。都还没有用刑,几个还算聪明的家伙就供出了他们的雇主。居然是一个跟我们家无怨无仇的贵族,觉得无法接受之前被当作叛徒的人现在又被迎回来,所以一定要把祖父大人在半路上杀掉。”

      罗伦佐顿了顿,咋了口啤酒,慢条斯理的说:“接下来也没什么新鲜的,除了那几个识相供出雇主的雇佣兵,其他刺客都被处死了,大卸八块,挂在城墙上。买凶杀人的贵族被剥夺了头衔,财产充公,整个家族都被逐出佛罗伦萨。”

      罗伦佐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三个人,最后停在僧侣身上。

      下午忽然刮起小风,头顶的棚子被风吹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四周是树木草丛也跟着刷拉刷拉的加入慵懒的合唱,大路上时不时有车轮喀拉喀拉的压过去,马蹄可达可达的跑过来,旅人疲惫的步伐,互相打招呼,鲁福斯站在门口,碰到要过来住店或者吃饭的人,就悄声的让他们离开。不远处有一只斑鸠,百无聊赖咕咕的叫着。

      罗伦佐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站起来很威严的左右看了看两桌的客人,所有人都回避他的目光,包括高个子的僧侣。罗伦佐嘴角挑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最后说:“先生们,日安。如果你们将来再拜访佛罗伦萨,别忘了到梅帝契宫,就说是罗伦佐在白马客栈的酒友,卢卡·皮提付给你们多少钱,我给你们加倍。”

      说完就离座往门口走。

      坐在邻桌的一个雇佣兵忽然站起来挡在罗伦佐面前,另外一桌又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堵在罗伦佐身后。罗伦佐回过头,看着高个的僧侣说:“父亲大人早就抄近路回到佛罗伦萨了。你就算是现在杀了我,你的雇主也不会给你薪水的。你们真想平白跟我们梅帝契结下这个仇?”

      拦着罗伦佐的雇佣兵有点怯懦的看着高个僧侣,僧侣旁边的人则更是有些焦躁不安。高个僧侣背朝罗伦佐,一动不动。坐在他旁边的雇佣兵有点焦急的说:“卢卡·皮提是不会付给我们钱的!我们干脆绑架这家伙!跟梅帝契家族要赎金!他家那么有钱!”旁边一位雇佣兵反驳说:“别傻了!要不来赎金咱们的小命都他妈赔进去!他已经许诺我们双倍薪水!干脆放他走!”另外一桌的雇佣兵喊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说话算话!”

      罗伦佐赶紧回答说:“梅帝契银行的信誉,有债必还。不会少了你们!”

      这话说完,雇佣兵们互相看来看去,又都盯着高个子的僧侣,他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罗伦佐叹了口气,说:“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他跑去通知梅帝契家族派守卫过来,估计已经快到了。你们绑架我,我的卫队绝对不可能让你们离开。大家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他转过头看看包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和旁边桌上不知所措的雇佣兵,摊开手继续说:“不过,我们大家今天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这家白马客栈,鲁福斯也可以平平安安的继续做他的小本生意。” 鲁福斯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名字,反而躲的更远了。

      罗伦佐像老朋友一样拍了拍站在他面前那位雇佣兵的肩膀说:“我们今天就算萍水相逢,上帝的安排,一起分享午餐,吃完喝完,我们各奔天涯。你们是想挣双倍薪水呢,还是想被捕被杀?”

      等了半晌,高个僧侣摇了摇头,肩膀也垂了下去,罗伦佐笑了笑,推开面前的雇佣兵,正要离开白马客栈,突然间诺里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罗伦佐!我带救兵来了!”

      罗伦佐一句 “该死!” 还没说完,就觉出背后一阵风冲过来,他刚要伸手拔剑,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匕首横在脖子上,另外一只手迅速揪住他的两只手,顺势一拉就把他面朝上按在地上,然后膝盖卡住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速度快到罗伦佐连宝剑的剑柄都没摸到,更不要说拔出来了。

      其他几个雇佣兵也都跟着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有的紧张的望着窗外,有的已经开始拆包裹拿长剑。僧侣用刀尖逼着罗伦佐的喉咙说:“出声就见红。”

      罗伦佐有点艰难的说:你现在杀了我也没有好处!

      僧侣一刀扎进罗伦佐的手臂,罗伦佐咬着嘴唇只是闷哼了一声,但是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汗珠密密麻麻的从额头上冒出来。

      僧侣朝外面喊到:“我手上有罗伦佐·德·梅帝契!放我们离开,我们保他不死!不要追逐我们,我们会把他留在阿尔诺河岸的某处,下午三点钟之后你们可以过来找他!否则我保证让他身首异处,你们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罗伦佐心里默念:“不能答应他!不能答应他!不能答应他!”

      外面诺里和守卫长紧张的商量着,里面罗伦佐被按在地上,手臂火烧火燎的疼,汗珠流进眼睛里,又蛰又痒。他抬头看到僧侣紧张的看着外面,左手按住自己双臂,右手拿着匕首,贴在脖子上的刀刃冰凉,站在旁边的刺客手里拿着匕首,一会看外面,一会看僧侣,一会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透过这两个人,罗伦佐忽然发现白马客栈的凉棚破了几个窟窿,之前都没注意到,从中可以看到宝蓝色的天空。今天天气还真是不错啊,罗伦佐突然在这个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我总不能真的死在这种肮脏破败的地方吧,他想,那也太没意思了。

      罗伦佐,你不要想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诺里高声回答:我们同意!你们出来吧!

      僧侣把罗伦佐揪起来,匕首还架在脖子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出声就见红。”别看这个家伙其他事情想不清楚,对待罗伦佐的问题上,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的,绝不能让他开口。

      一行人小心翼翼走到白马客栈的门口。诺里带着一队梅帝契家族卫队站在外面,前排人拿着十字弓,后排人举着宝剑。僧侣把罗伦佐推到前面,匕首在阳光下冷冷的闪着银光。诺里心急如焚的刚要走上前,僧侣马上用匕首戳了戳罗伦佐的脖子,说:“你,站着别动。叫你的人,把十字弓和长剑都放下!”

      诺里有点犹豫不决的看着队长,队长也有点犹豫不决的看着诺里。这毕竟是梅帝契家族的长子,出来问题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虽然诺里说同意对方的条件,现在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罗伦佐落到一群穷凶极恶的雇佣兵手里,也着实不能就让这帮人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带走。

      就在大家都犹豫不决不知所措的时候,店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蒙逖安!”

      僧侣身体一紧,不由自主的回头,却看到一柄小巧的金色匕首朝他脸上飞过来。他不得不向左躲开,拽着罗伦佐的左手放松,拿匕首的右手也放开了。

      罗伦佐脖子上没有匕首逼着,趁机也回头,却只看到模糊的影子像箭一样跟着金色匕首飞过来,罗伦佐惊得赶紧往右躲。蒙逖安刚要抓住罗伦佐,一柄金色的弯刀就跟着影子送过来隔在蒙逖安和罗伦佐之间,薄如柳叶的弯刀斜斜地从罗伦佐身边切过去,中间突然向左转,横刀向左边伸手抓罗伦佐的蒙逖安砍过去。蒙逖安不得不放下罗伦佐,再向左退后一步,右手也反射性的拿匕首格挡,结果却发现弯刀只是虚晃一下,只是为了把蒙逖安逼开罗伦佐的身边。弯刀跟匕首叮当轻碰了一下,就收了回去。弯刀主人抄手过来,把向右躲避还没站稳的罗伦佐一下子按到在地,高喊:“放箭!”然后自己趴在罗伦佐身上用身体护住他。守卫们一下子听到明确的指令,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按下扳机,一时间只听到刷刷放箭的声音,其中几只噗噗的箭插在在罗伦佐身边的地面上,他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好像突然动了一下,雇佣兵的几声惨叫声中好像也夹杂这这个人的闷哼。他动了动,想回身看看对方是否没事。

      诺里和卫队长这才反应过来,卫队长大呼小叫的命令守卫们追杀开始四散逃窜的雇佣兵余党,诺里赶紧朝罗伦佐这边冲过来。压在罗伦佐身上的人也已经站起来,罗伦佐也挣扎着翻过身,正好看到那个人咬着嘴唇从大腿上拔出一只箭。他看着箭头的鲜血咕哝着说:“这生意还真是亏了血本。”他回过头,扔掉箭,一瘸一拐的把罗伦佐搀扶起来。诺里做过去刚想抱住罗伦佐,却看到他左肩膀上鲜红的一片。他有点惊慌失措的说:

      “你受伤了!他们。。。你。。。”一时间好像眼泪都要掉出来,半句话哽咽在喉咙里。

      罗伦佐本来对诺里自作主张很是气愤,但是现在看到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反而觉得没法再跟他发难。他摆了摆说,说:只是皮肉伤。弯刀的主人把罗伦佐交给诺里,若无其事的把弯刀插回刀鞘,然后一瘸一拐左顾右盼的在地上寻找之前扔出去的金色匕首,完全不在意周围卫兵和余下雇佣兵的厮杀。

      罗伦佐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弯刀主人是一位少年,应该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他身材高瘦,肩膀和胯骨都很窄,现在因为大腿受伤,走路一瘸一拐摇来晃去的样子,让他有一种风中芦苇的纤弱感觉。他穿着普通棕色短上衣,里面是白色的汗衫,腿上套着暗色的裤袜,脚下是轻便的薄靴。腰间显眼的缠着一条亮蓝色的丝绸宽腰带,上面别着一只金色短匕首,一条缀着宝石的软皮腰带围在蓝色丝绸外面,薄薄的金色弯刀插进布满华丽暗纹图案的刀鞘里。如果不是他腰间这些耀眼的装饰,他的装扮与普通赶路的旅客无异。少年长了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柔软的发卷随便用蓝色发带在脑后扎成马尾。他弯腰捡起金色匕首,跟腰上的匕首正好凑成一对。好像感觉到罗伦佐在观察自己,也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肤色略深,杏仁形的眼睛在眼角的地方略微向上挑起,给他增添一种似有若无的东方风情。鼻梁高而直,鼻翼很窄。嘴唇有点薄,现在抿在一起就更让人觉得刻薄。一双湛蓝色瞳孔在阳光下像蓝宝石一样闪着光,现在正毫无保留,几乎是挑衅性的盯着罗伦佐黑色的眼睛。诺里搀着罗伦佐,觉得这两个人看对方的样子,好像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看蚂蚁的表情,罗伦佐脸上没有感激,少年脸上也没有自豪。与其说是两个人在对视,不如说是两只猛兽转来转去考虑扑上去撕了对方的喉咙到底有多大胜算。

      少年先打破了对视。他有点疲倦的低下头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一瘸一拐的朝罗伦佐走过来。

      罗伦佐则先打破了沉默:“请问怎么称呼?”

      少年抬头说:“怎么称呼都无所谓,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取个新名字。”

      罗伦佐笑了:“那你从哪来?”

      少年说:“东边。”

      罗伦佐猜测:“威尼斯?”

      少年摇摇头:“再往东。”

      罗伦佐愣了一下说:“奥斯曼帝国?”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

      罗伦佐看着这个少年,湛蓝的眼睛,亮蓝色的发带,亮蓝色的丝绸缠在腰间,在阳光下简直耀眼到让人不能直视,想了想说:“我就叫你萨菲洛斯好了。”

      少年笑了,上下看了看自己说:“蓝宝石?呵呵,很符合我。”

      说罢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诺里伸出手,诺里有点慌乱地跟他握了握手,少年摆出很职业化的笑容说:“萨菲洛斯,丝绸商人,很荣幸见到你,佛朗西斯科·诺里先生。”少年跟诺里寒暄之后,又转回头跟罗伦佐说:“我要在佛罗伦萨开店,可否向梅帝契银行融资?”平静的口气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刚刚度过生死关头,罗伦佐没有脸色苍白,肩膀流血站都站不稳,诺里脸上没有未干的泪水,少年腿上没有十字弓箭戳个窟窿现在还在流血,他们不是站在白马客栈的门口,周围也没有四散的雇佣兵尸体,若只听少年萨菲洛斯这句话,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在梅帝契银行总行罗伦佐的办公室里,大家刚喝过一轮蜂蜜酒,终于开始谈生意。

      就连老练的罗伦佐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稍微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微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打趣说:只要信用好,我们就会给客户融资,如果每个要贷款的人都得先救我于水火,梅帝契银行早就关门了。

      少年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你就是我的长线投资。”

      要说,罗伦佐身边全都是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梅帝契家族青睐的人。每个接近他的人都别有用心,每个对他好的人全都期望回报。但是大家又都摆出一副“我只是想做你的朋友“的虚伪面孔。罗伦佐早就对这种人免疫,心里只剩下不齿。但是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之前二话不说就为自己出生入死,用身体在乱箭丛中保护他,也不过是商业交易而已。

      这个金色眼睛的外乡人到底从什么几角旮旯里面冒出来,他怎么会梅帝契家族的消息还要灵通,不但知道卢卡·皮提会策划谋杀,还知道刺客叫什么名字,会在什么地方出手。。。罗伦佐越想越不放心,而对面的少年仍旧一副天塌下来也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

      三个人的尴尬,正好被前来汇报的卫队长打破。

      “罗伦佐大人,诺里大人” 他还不知道萨菲洛斯的新名字,所以只是朝他点点头,“一共7名刺客,射死了3名,我们混战中又杀掉了2名,还有一名腿骨折,但是还活着,可以问讯。剩下那名高个子僧侣模样的人趁乱跑掉了。”

      罗伦佐疲倦的笑了笑,意料之中。这一群乌合之众里面,也就那个人还算是有点本事。

      “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派来的。”罗伦佐摇了摇头,“父亲大人呢?”

      “皮耶罗大人应该已经到达梅帝契宫。”侍卫长回答。

      罗伦佐松了口气,说:“把马牵过来”

      诺里有点担心:“你还能行吗?”

      罗伦佐瞪了他一眼,咬着牙翻身上马。诺里和萨菲洛斯两个人也分别上马,罗伦佐回头正好看到萨菲洛斯刚刚挣扎上马,疼的弯下腰,却一声都没出。诺里安排卫队长留下和鲁福斯料理善后,罗伦佐艰难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歪头看了看身边的皱着眉头弯腰按着大腿的萨菲洛斯,探身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萨菲洛斯似乎不太熟悉这样跟人亲近,有点紧张的抬头看着他。罗伦佐给他一个微笑,歪了歪头说:我们回家。

      萨菲洛斯盯着罗伦佐的笑脸,心跳毫无缘由的断了一拍,回过神来,罗伦佐和诺里已经走在前面,他也赶紧忍痛策马追了上去。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照在三个人身上,远处的斑鸠又咕咕的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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