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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枝上柳棉吹又少(5)
当略施粉黛的子衿笑吟吟站在子杰面前时,子杰不由倒吸口气,几乎忘了今夕何夕:他虽然一直疼爱子衿,也日日盼她快快长大,可当子衿真的以粉面杏腮大姑娘的姿态娉婷而立时,子杰竟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了。反倒是子衿落落大方地偏头而笑:“哥哥?”。片刻失态之后,子杰迅速镇定下来:“小姑娘长大啦?那这个礼物可以不送了。”作势就要把手中东西往垃圾箱里扔,被子衿抓着袖子跳脚抢过,子杰哈哈一笑,袖手而立,右眉轻轻一挑:“不猜猜是什么就抢?”,子衿撇了撇小嘴:“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小虎队的专辑呗。”子杰无奈地摊摊手:“你是哥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子衿双眸黯了一黯,低声嘀咕一句:“是才怪。”随即甩了甩头,换成做兴高采烈的神色去拆包装,看到封面之后,脸上的失落神色再也难以掩饰:“连小虎队都出《骊歌》了,天下可还有不散的宴席?”。子杰也没多想,只是随意劝了句:“聚散本就常事,干嘛这么认真?来,上车!”。
如歌秋阳下,年少英俊的林子杰意气风发——随身听中放着小虎队的合唱,自行车上载着魂牵梦萦的姑娘,一时之间只觉得胸中的兴奋,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不禁深吸口气,高声长吟: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子衿听到这句,在后座上紧紧抓住子杰的衣襟,眼中泪水悄然滑落,低声叹道:“哥哥人生得意,又有什么万古闲愁?”子杰正在前面酣畅淋漓地蹬着单车,哪里听得出后座子衿的声调变化,只是一手扶把,一手按了按子衿的小手,朗声笑道:“是啊,哥哥的人生,果然开心如意,妹妹你呢?开心么?”。子衿闭眼仰头,一任长风拂面,吹干满脸的泪痕,淡淡笑道:“哥哥开心,我就开心。”。
香山脚下,游人如织,两人一边爬山,一边看路边小贩沿途兜售各种枫叶贺卡。子杰第一次登香山,本是期盼着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的壮观景象,谁知爬了一个小时,都是半红不黄的黄栌遍地,偶尔有那么一株两株的枫树,也都让小贩捋光了形色俱佳的红叶,不免有些扫兴,笑着对子衿说道:“被杨朔这厮骗了,香山红叶也不过如此,要不是有妹妹陪着,这山爬得好不冤枉!”,子衿一夜未睡,早已累得头晕眼花,再听了子杰的这番评价,硬挺了一路的心气一下子泄掉一半,边喘气边指着一处向阳的斜坡说:“我们去那里歇歇吧。”。子杰眼看子衿脸色不对,不免紧张起来:“妹妹不舒服?”。子衿摇了摇头,由着子杰半搀半抱将她扶到了一处无人的斜坡上。子杰把子衿安顿在一块干净大石上坐下,倒了随身热水看她喝下之后,才细心地把地上的落叶归拢在一起,铺出一块柔软干净的黄叶大床,再把自己的外套卷了几卷弄成枕头,扶着子衿躺在上面,然后头枕双臂,和子衿并排躺在一起,仰面含笑,看着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不由满足地叹了口气:“这里没人,就咱俩,真好!”。
子衿闭目静静养了会儿神,终于压下头晕目眩,慢慢睁开眼来,却见子杰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稍稍别过脸去:“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子杰目中深情不减,柔声说道:“妹妹只要不累,哥当然求之不得。”,子衿坐了起来,清清嗓子,对着对面的山谷,悠悠唱了起来。秋日当头,白云悠悠,鸟鸣间关,桂香弥漫。偶尔一阵清风掠过,几片橙黄透明的树叶在薄明的秋光里旋转飘落,细碎的刷刷声应和着子衿柔美婉转的清歌声,又是悠扬、又是绵长,仿佛一遍遍诉说着地老天荒。子杰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阳光穿过绚烂的枝头,把叶的影、枝的形一点点投在子衿秀美的身姿之上,微风拂过,这些曼妙的光影便随着子衿的一头秀发轻舞飞扬,让他的心和她美妙的歌声一起轻轻荡漾、欢乐徜徉。那一天,子衿唱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嗓子彻底哑掉,方轻轻转过头来,凄美一笑:“哥哥,好听吗?”,其时夕阳正红,染得子衿一颦一笑艳丽异常,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子杰,将一个明眸皓齿、美丽异常的笑容深深地刻进了子杰的记忆深处,不长,二十年。
彼时的子杰,并不懂子衿这般神情的背后含义,只是被她从未展示过的美丽震得屏住了呼吸,痴痴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拉过他的女孩,慢慢闭上双眼,低头吻向她的那瓣水水的、粉嫩的小小樱唇。
在两人气息相接、双唇即触时,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挡在了子杰的唇边,子杰睁眼,面前是子衿清澈明亮的双眼:“哥哥,这是你的第几个吻?”子杰大窘,惭愧地放开了怀中少女,面红耳赤地退了几步,颓废地用手捂住双眼,良久良久,方才低声艰难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语音拖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明显带出几分暗哑的无奈。子衿眼见他懊恼的神情,心中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也终于熄灭,陪着他默默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扶着旁边的一株花树慢慢起身:“哥哥,我走了。”。子杰无颜抬头,只好呆呆盯着子衿的双脚,想说什么,却终究无法开口,默了几默,方摇了摇头,勉力维持住声线的稳定:“怎么鞋子破了还穿?告诉我,多大码?”子衿勉力维持的镇定终于全线崩塌,带着哭腔吼了句:“谁要你可怜?以后别来烦我!”扭头转身,哭着跑下山去。
一天的明朗欢乐就这样突然伴随夕阳沉下西山,没进了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之中,再也不见一丝踪影。子杰孤独一人,在冰冷的山石上坐了良久,直到明月当空、寒鸦低鸣,喧闹的山谷再也没了一丝人声,方才长叹口气,郁郁起身,一步步挪下山去。那一夜,他也不知道怎样骑回了宿舍,怎样灌醉了自己,怎样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只记得清醒时最后的一个念头还是:这丫头,怎能如此喜怒无常?
子衿赌气跑回宿舍,一路公交颠簸,把她早已疲累异常的身躯折腾到几乎散架,一路之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眼皮越来越热,好容易撑到站下车,一点点挪到校门口,只觉得足下酸软天旋地转,迷糊糊冲着一个貌似熟悉的人影挥了挥手,就疲倦地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当她终于不用再撑着沉重双眼的时候,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一觉,最好再也不用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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