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第一后

　　吃过早饭，沈毓突然想起昨晚那茬，转头叫来长川，让他在卿竹轩各个房檐下放上俩碗，一碗装水一碗放猫饭，旁边再搭个窝。

　　“少爷，咱们卿竹轩这是要养猫？”之前六少爷也没表现出对猫狗的喜爱啊，今儿突如起来这么一下，长川自然跟着疑惑。

　　“咱不养，只钓。”沈毓眯着眼睛，一脸“奸”笑。贾先生虽然猜测昨儿那些房上客似乎与东宫有关，但具体为什么，老爷子怕话多引麻烦，再深一点却一丝儿没透露。沈毓没有之前的记忆，再加上时代常识欠缺，想要补全所有空白，只能自己去琢磨。

　　那些房上“老猫”他可养不起，沈毓顶多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那些人的主子明白自己并不白痴，对方想要知道些什么当面锣对面鼓就好，甭整这些背后手段让人犯呕。

　　其实事后沈毓也琢磨过味儿，昨儿那群人虽说是有意针对卿竹轩，却也并不是完全冲着他来的。现如今沈家宅院树大招风，上面忌惮之余自然不能放松警惕，别院应该也会有些眼线，只是像他们院这样明目张胆的却也不多见。

　　沈毓隐隐能感觉到某些人的焦灼，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

　　他虽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可底下那些个皇子的想法他却可辨出一二，特别是那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皇太子。

　　那秦竑身处东宫，出身了得，外家坐镇江南帮着他把持着整个新汉的钱袋子，几大铁帽子王在兵权上的支撑，最终他将毫无疑问剑指大位。即便如此，秦竑却不自持矜贵舒服地呆在那几尺皇城，不畏阴谋阳谋早早游历文明诸国。观民情，看社稷，见微知著，洞若观火，最重要的是达成这一切，他竟也可以全身而退，无伤分毫地回到皇都，在这又掀风起雨，拨浪弄潮。就即便是沈毓这个现代人，对他也只有大写的俩字——敬佩。

　　能力与野心永远成正比，沈毓不相信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安分性子。在野心家的世界里，人只分有用与无用，此时他秦竑能将精力分一些到他卿竹轩，就说明沈毓有着某种不可替代性，至少在现阶段是他急着接触的对象。

　　沈毓想到了那枚凤佩——近些日子以来他纠结的源泉。

　　若凤佩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不解决，沈毓早晚还得掉进上位者的大坑，与其呆在这坐以待毙，沈毓想可否在那之前找块浮板。昨晚沈毓一边翻着漫谈，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秦竑这个人，纵观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大腿，沈毓就觉得这秦竑最靠谱。

　　首先那人是整个新汉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地位超然，虽未见面但听他所言（漫谈）所行（京城实验室）能看出此人能力还相当出众，一般人想把他扳倒不太容易，；其次这人想法新潮，沈毓觉得与他沟通应该没那么困难；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那人对自己很感兴趣，俩鸵鸟可以佐证。

　　昨晚跟贾老先生说的话那群人一定会禀明上峰，一碗水一碗饭这种故弄玄虚的办法能否钓出太子这条“大鱼”，沈毓此时也只能静待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沈毓便带着玉升去了朱仙楼。

　　遥望这朱仙楼门脸不大，梁柱右挂“美味招来天下客”，左悬“酒香引来洞中仙”，中书“朱仙楼”三个劲昂有力大字。牌匾不错，可那门脸放在北三处那些雕梁画栋的楼群里，显得就有些寒酸了。直到跑堂的把他引到沈毓之前让二蹦子定的包间，他方才明了朱仙楼这是内藏乾坤。

　　一层大堂暂且不提，从二层之后这朱仙楼惊人的“深度”便体现出来了。沈毓他们所定的“南歌子”离前身至少得有两个街区，沈毓光跟着走便用了不少时辰。等到地方，跑堂的把包间上方的牌子摘走，这就是说屋里已经有人了。

　　“这位爷，包间需要来个唱曲儿的吗？”跑堂的将他请进去，帮着泡了茶，询问道。

　　朱仙楼并不做皮肉生意，只不过随客人需求，也会找些清倌儿暖场。这不，刚刚路过的“乌夜啼”便传出苏州评弹的调调。

　　“来个唱得好的。”沈毓跟那个傅三儿不见得能谈得多好，来个缓和一下面上尴尬气氛的也不错。沈毓刚交代完，玉升便赶紧拿些碎银子赏了那人。

　　跑堂的紧抓碎银塞进袖子里，咧嘴谄笑地回道：“这位爷您也是运气好，咱朱仙楼唱曲儿的头牌夕颜姑娘现在刚好歇着，小的这就去把她请来。”

　　那小二办事还算利落，也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夕颜便独自抱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沈毓初来新汉，见惯各色大家贵女，今儿这姑娘小家碧玉的气质却也别有一番味道。只见夕颜身着襦裙，外罩淡紫色褙子，头顶堕马髻，一身娉婷。

　　“奴家夕颜，六少爷……您还记得我吗？”夕颜刚进屋时看到沈毓那张脸明显一顿，而后脸颊竟跟着微红，坐到沈毓旁边的圆凳上，偏着脑袋，轻轻地问道，似是唤着情郎。

　　沈毓被这姑娘羞涩软糯的语调弄得很不是自在。刚刚那跑堂的不知道自己是沈家老六，沈毓便知原主很少来这种地方，便有些毫无顾忌起来。可也不过随便找来个唱曲儿的，那姑娘便与自己有些渊源，果然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原主诡异的交际圈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自是记得。”沈毓点点头礼貌地回道，见那夕颜慢慢往他跟前靠，沈毓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凳子。

　　虽然原主跟夕颜相识，可看对方那神色，二人也不像是太相熟的，沈毓便没想再用“失忆”这招，随便应应也就是了。

　　小姑娘双目含情，一脸春水，原主这张招风的脸此时又揽来了连绵的秋波。虽是佳人，奈何沈毓无意，便唯有避嫌了。

　　“虽只一面之缘，奴家却怎么也忘不了六少爷的恩情。您找人收拾了那群恶霸，奴家爹娘的鱼摊也保住了，之前六少爷什么也不说，奴家只有托人打听才晓得您是谁……”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果真不算熟识。原主虽然在贵族中间包子，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儿还能站出来打抱不平，说明他也不是个无可救药的。

　　就冲着原主这个善良劲儿，老天爷也不会让他枉死，沈毓只希望再投胎他能擦亮眼睛到户好人家，便是做个普通人也好过在这受欺负。

　　“世态炎凉，人命薄贱，能伸手帮一把也就是了，姑娘你并不需要感谢我。”更何况要谢却也不是他。

　　“道理谁都知道，可到那个时候，真正能伸出手的又能有谁？”夕颜轻拨了两下琵琶，面颊低垂地接着道：“六少爷自然是值得奴家感谢的。”

　　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愈发的暧昧，沈毓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姑娘坚持，便唱一曲，我就当谢礼收着了。”

　　夕颜点点头，拨弄两下琵琶，只一开口，声如珠玉，脆生生地霎时落了地：

　　别郎容易见郎难。几何般。懒临鸾。憔悴容仪，陡觉缕衣宽。门外红梅将谢也，谁信道，不曾看。
　　晓妆楼上望长安。怯轻寒。莫凭阑。嫌怕东风，吹恨上眉端。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

　　正待沈毓擎着下巴，随着夕颜的曲儿闭着眼睛打着点时，包间的门便就这么被人推开了。沈毓听得入神，那边的动静却没怎么注意，玉升想要上前提醒他们家少爷，结果来人却直接让人挡在玉升跟前，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夕颜唱完一段，抬头想要看一眼沈六少，却瞥见站在门口端着膀子的傅三爷，手一抖，声音也就这么噎了回去。沈毓被这戛然而止弄得一愣，转头顺着夕颜看着的方向，看来了个陌生人，眉头不禁一皱。

　　“多日不见，六少爷仍是这般风华无两，让傅某甚是想念啊。”傅三儿个儿不矮，穿着新式大开襟，精短的头发硬铮铮的，衬着那身古铜色的皮肤更显此人不是什么软茬。其实第一眼瞅这人倒不会让人讨厌，可一开口便漏了怯，那人满肚子的轻浮让人很是不适。

　　“傅三爷也是气宇不凡，一派英伟之气。”沈毓强压下心中本能的不喜，挑唇抱拳恭维道。

　　傅三儿“调戏”沈毓多年，最会的便是把那小少爷弄得一脸羞愤，想杀人却不会用刀的纠结。演了多年的剧本，今儿突然对方不按常理走点，傅三儿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再看到那人抬头干净的粲然一笑，傅三儿竟蓦地收起了平日里的不正经，生平第一次仔细地看对方的眉眼，仔细瞅瞅，竟比之前过分精致多了些清俊，以及蕴在眉眼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似乎曾经和自己挨得很近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一般。

　　“沈毓？”傅三儿随口突然问出这两个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傅三爷有何指教？”沈毓抬眼笑着回问道。

　　傅三儿一阵恍惚，最后却也只是摇头轻笑道：“也是奇怪，竟像突然不认识你了。”傅三儿径自坐到沈毓跟前，挠着脑袋，接着道：“打从你让二蹦子去找我，我就觉得怪。之前我八抬大轿去请都不见你陪我喝个茶，现如今居然是你主动来找我。”

　　沈毓瞅这傅三儿情态自若，虽言语轻浮，可看起来对原主真没什么歹意，如果单单如此，原主之前为何又对这人恨之入骨，瞅那架势，简直是要除之而后快。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沈毓很自然地帮他和自己满了茶，那人拿着茶碗接着道：“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能喝到你给我倒的茶，也是值了。”

　　看到那人一脸喜色，别说沈毓，便是坐在那一直没敢走的夕颜都是全身一抖，抱着琵琶不敢发出一点动静。这傅三爷可是罩着这上三处的，她们这些在底层讨吃食的小老百姓哪敢得罪？只是给傅三爷和他的客人唱过那么多次曲儿，夕颜还真没见对方笑得如此开心过。

　　“如果你别一张嘴便让人不舒服，想喝杯茶还不容易吗？”傅三儿这人这么看起来还不错，除了嘴贱，暂时还没什么让人受不了的毛病。

　　“我只是不愿意拐弯，想什么就是什么，哪像那个闻二，说得倒比唱得好听，可干得比我这个下九路的还要下作。之前我提醒你别跟那坏种走得太近，你还说我多管闲事。”傅三儿一脸不屑地将茶水一口灌进了肚，喝完用手这么一抹，毫无仪态。怪不得原主跟着人有龃龉，这人跟原主比起来就像上好的青瓷与地上的泥坯子，看来主要是阶层不同，看他不顺眼吧。

　　沈毓在现代，上数八辈贫农，与这些劳苦大众打交道自然且舒服，没有原主那端起来的态度，他兴许还能和这傅三儿成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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