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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48
迷迷糊糊了一整夜,崔凌在不停的做噩梦。总感觉在大森林里,一只眼冒绿光的饿狼在不停的追咬一只小花猫,小花猫被咬得伤痕累累,左逃右躲,最后无路可行,只好上了树,饿狼却还围在树下打转,想把树拽倒,正拽着,树上窜下一只吊睛白额花斑老虎,一巴掌扇到饿狼脸上,扇的恶狼偏偏倒倒,只好夹着尾巴逃跑了。老虎怒吼一声,正打算追上去,闹钟响了。
萎靡不振的爬起来,实在是没精神。去浴室冲了个澡,翻了件红色外套穿上,今天要参加Becky的毕业典礼,不好哭丧着脸去影响别人好心情。崔凌难得的抹了点唇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唐。匆匆赶到体育馆门口,Becky已经穿好朱红色的硕士服,拿着帽子正焦急的在门口张望。
“就差你了,他们先进去了,你赶紧从这边进去,在D口右手边,你仔细找找就能看到他们。”Becky松了口气,“等毕业典礼完了以后我们再聊,这会儿忙,我得赶紧去排队了,要入场了。”
“好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还好。”崔凌简单的和她打了个招呼,朝D口走去,正要进去,突然不想现在这样去见她的其他朋友,转身又数了两道门从F口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巧的是正好坐在校乐团旁边,授位仪式这么正式的典礼当然少不了音乐来庆祝。整个体育馆一片欢腾,大屏幕不停的滚放着校长入场,教授入场,毕业生们陆陆续续入场。每个人都在找寻自己熟悉的毕业生们,给他们喝彩鼓掌,庆祝他们今天毕业。校乐团鼓声管弦乐声齐奏,难得如此嘈杂,崔凌却觉得心中一片孤寂荒凉,热闹是别人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来参加这个授位仪式又有什么意思?今天是毕业生的庆典,不是自己这种失败者的盛宴。
灯光突然暗了几暗,整个会场静默下来,原来仪式正式开始了,主持人宣布了这一期毕业的人数,博士12个,硕士300个,本科生1000个。校长致贺词讲话,然后和几位资深教授站在授位台上,排头的是博士,第一个博士走到发祝贺信的教授面前接过卷轴,再站到校长面前,微微低头让校长将帽子的花穗从右边拨到左边,最后和校长拥抱,方才礼成。大屏幕清晰的投射出他和校长拥抱时的笑脸,整个体育馆又欢腾起来,出口下方的一帮人突然激动的拉开横幅挥舞起来,原来是他的亲友团祝贺他终于成为博士,其他博士鱼贯而入,他们的亲友团也有撒花的,也有喷彩条的,吹口哨的,还有全身画彩妆真人秀的,各种花样层出不穷。闪光灯此起彼伏,校乐团卖力的奏着华丽的交响乐将毕业喜悦的气氛推向高潮。
周围的人都在兴高采烈的庆贺,崔凌独自坐在校乐团旁边,恍惚的看着这一切,终于放声痛哭起来。是啊,辛辛苦苦劳累了两年,自己本该一年半以后在这里畅怀欢笑的,和今天毕业的博士们一样,穿着宽大的黑色博士服,佩着红色流苏,让校长拨博士帽上的穗子和校长拥抱,骄傲的听人尊称自己Dr.Cui的。而如今这些都将变成泡沫了。
可是,我自己又为什么要放弃,我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让坏人得意?不行,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一年半以后我要站在这里让校长给我授位,这是我应得的,我的付出不能化成流水无影无踪!崔凌抹干眼泪,咬牙切齿的告诫自己,你行的,你能做到,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击倒自己,那么多苦都吃过了,这一点困难又算什么,决不屈服于任何威胁和恐吓,即使是身在美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熟悉,我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国。
周围欢腾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崔凌的不同,真好,她想,今天来对了。
等到整个授位仪式散了场,跟Becky合影完,崔凌跟她说谢谢她邀请自己参加今天毕业典礼,自己决定不走了,虽然现在大家都放假了,但是一个月的假期,至少要争取联络一下教授,也许有希望呢!Becky紧紧握住她的手:“努力,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帮你改改简历研究计划什么的还行,有需要就说话。”
有时候女人之间的友谊比男人们的更牢固,因为女人们更细腻,所以她们更体贴,真正的好朋友不见得无话不谈,但一定相互知之甚深,也不见得时刻粘在一起,但需要的时候总会现身支持你。崔凌别过Becky,她毕业也有一堆事情要忙,暂时用不着她,自己先回公寓去合计。才发现除了早已过期的托福,GRE刚好也过期了,Shit!崔凌再次悔青了肠子,早知道李肖恩这么不给人活路,暑假Hari跳槽的时候,自己就该下定决心找下家走的。现在可好,转校的话还得重考GRE和托福,真愁人,唉,李肖恩把本系的教授都得罪光了,自己也天天窝在Lab干活不出去和其他人来往,本系估计是找不到教授肯接手了,还是先考虑本校其他系的教授吧。
找谁好呢?谁都不认识,唉。崔凌想来想去,好像以前教会有认识一个教授,他应该需要学生,只是很久没去教会了,贸贸然去拜访,人家未必会搭理她。管他的,碰碰运气吧,都这地步了,说什么也要试试。今天周末正好是教会聚会的日子,崔凌站起来,赶紧开车去教会,找到牧师,牧师见到崔凌很热情:“怎么这么忙啊,好久不见了,最近怎样了?”
“不太好。”崔凌摇摇头,把自己最近的困境从头讲了一遍。
“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品太差了,我知道你们中国学生都比较胆小,可是这个人你应该和他打官司。”牧师气愤填膺的说,看着崔凌不停的摇头,“至少你得去学校控告他!”
“我拿什么和他打官司,他可是教授,有钱耗的起,我只是个穷学生,律师都请不起,再说也没什么有效的证据,还是算了。”崔凌叹口气,“去学校告他又能怎样,学校只会把这事捂住的,以前系里有教授都告他都不了了之了,我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更何况,即使告倒了他,谁又能出钱资助我?目前对我来说,最要紧的是找到其他教授愿意出钱资助我,继续完成学业,至于他,我就当被疯狗咬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纵容,他才会更嚣张,你知道吗?也就只有你们中国大陆的学生才会忍气吞声,别的国家的,就包括台湾来的,他都不敢这么对待,更别说老美了,如果是白人,他敢骂人,别人会告的他在这个学校呆不下去的。”牧师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你们一定要坚强起来,坚决地捍卫自己的利益,把他告倒底,即使他已经Tenure了,学校可能拿他没办法,但把事情闹大了,他才会收敛。”
“然后呢,然后我怎么办,我不想放弃自己的学业,我要的是funding,我需要钱来交学费啊!所以我不想跟他耗下去了。”崔凌还是摇头,满怀希望的问牧师,“我以前好象听说方教授正在招学生,能拜托你把我介绍给他吗?我想跟他争取一下。”
“好吧,”牧师叹口气,“先把你的奖学金问题解决了,再考虑别的事情,只是现在都放假了,我也不知道能否联系到他,我尽力试试。”
星期天下午终于联系上了方教授,在方教授的办公室里面,方教授叹了口气,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很多人和我说了你不少好话,但是你和你老板的矛盾,我不想参合进去。毕竟我们在一个学校还是同事,我接受你也只能给你半奖,你老板其实已经给你给的不少了,有四分之三足够支持你到毕业了,你现在到处找人不也是为了funding吗?现在经济不好,NSF很不好申请,你就忍忍算了吧。”
崔凌浑身发冷:“难道为了钱,我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了吗?我知道现在经济不好,我也不想为难你,方教授,可是我真的觉得在他的lab里面呆不下去了,李肖恩处处为难我,如果能毕业我也就忍了,可是照现在的情形下去,他是不会让我顺利毕业的。”
方教授接着叹气,“其实我们人生要经历很多苦难的,所以我们才要信上帝,圣经上教导我们说,打了左脸,再把右脸伸过去让他打,总有一天上帝会审判他的。”他顿了顿,很诚恳地望向崔凌:“私底下说吧,我以前经历的过的事情不比你现在的情形好多少,而且我最后还被我的导师当枪使了,夹在两个教授中间左右为难,后来也都熬过来了,所以我真心觉得你还是年轻气盛了。他又不是不给你钱,这点为难就当作是对你考验吧!你不要放在心上,赶紧做你的事情,早点毕业就好,何必和他计较。”
崔凌失望的看向方教授:“越忍才越助长了他的嚣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很谢谢方教授你的开导,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确实,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方教授犹豫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你跟你老板的矛盾,如果你出来的干净利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话,我可以接受你,但是我力量也有限,如果需要别的帮助,请尽管开口。”
崔凌强笑着谢过方教授,走出来心理一片灰暗,是,李肖恩人缘再差也是教授,即使不在一个系,但整个南若大学的华人教授就这么些,圈子很小,华人教授们一般也不想得罪同事,方教授不想接下这个烂摊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如果找别的教授,自己英语又这么烂,能行吗?再说同种族的教授都不帮忙,又怎么指望的上别的种族的教授?人家凭什么帮你?还是考虑外校的教授吧,大不了,重新考一次托福和GRE。
疲惫的回到公寓,跟老白和老崔视频了一下,告诉他们自己暂时不打算回国了,辛苦了两年,就这么quit回国太丢人了,一定要坚持下去。老白泪眼婆娑的看着崔凌,老崔沉默了半天:“我儿有志气,你要继续努力也好,只是不要太辛苦了,那天不想干了,就回来,我们在家等你。”崔凌难过的点点头,为了父母也要认真拼搏下去,不能让他们再跟着操心了。
星期一上午,崔凌垂头丧气的向lab走去,准备收拾一些东西。路上遇到Hari,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憔悴成这样子?”
崔凌又跟他把事情讲了一遍,“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去系主任那里告他吗?有什么用,我还能做什么呢?”
“哭吧。”Hari说。
“哭?”崔凌吃惊的瞪大眼,“你逗我玩呢!叫我在李肖恩面前哭,做不到,我决不会在他面前低头。”
“你就是太好强了,女人嘛,该哭的时候就得哭,这是女人最管用的武器。”Hari是武侠小说迷,熟读金庸古龙所有小说。“你不懂男人的心理,不是叫你在李肖恩面前哭,去系主任那里哭!光一味的人前逞强有什么用,你这几天背后还哭得少了吗,哭也不能白哭啊!”
“不行,那样只会让我更丢人,人前我哭不出来,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崔凌摇摇头。
到了Lab,崔凌坐下来仔细想着Hari的话,不行,还是不行,在男人面前哭?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可是要不要告他呢?反正已经下定决心不给他干活了,也向其它学校发了不少简历出去,告不告他也无所谓了。
但是,他让自己这么憋气窝火,自己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便宜他看一场笑话!不行,走也要去系里揭这个人渣的皮,至少也要提醒其他人注意他,千万别再因为他有funding把自己给坑进来了。
崔凌这么想着,马上站了起来,就当做好事造福后来的人吧。凭着心里的这股气,出了lab门,崔凌一口气冲进了系主任办公室,本来想跟系主任好好揭发他的,一张嘴,“哇,”崔凌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
系主任吓得赶紧站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崔凌更加委屈了,刚才还跟Hari说哭不出来的,没想到长久以来的怨气一爆发,她哭得哽咽难言,上气不接下气,挣得脸红脖子粗才挣扎出几个单词:“I can not work for Dr. Li any more. He treats me very bad. I accuse him sexual discriminate to me.”(我不能再给李肖恩工作了,他对我太坏,我控告他性别歧视我。)
“Sexual discrimination Not sexual harassment Are you sure”系主任还有心情嘀咕了这一句。
崔凌的哭声一顿,没证据,算不上性骚扰,但是性别歧视妥妥的,“Sexual discrimination.”她肯定道。
仿佛听到系主任叹了口气,性别歧视没有性骚扰严重呀。崔凌含糊不清的坚持道:“他对我太坏了,成天骂我,我受不了了。”
“你不是第一个来跟我抱怨他的学生,他第一个博士生,Hari,半个月前还有另外一个学生也都来我这里抱怨过他。他好像已经Tenure了吧?对,暑假刚Tenure过,”系主任又叹了口气。
崔凌心里一紧,果然Tenure过的教授就不好处理了吗?自己真傻啊,早知道暑假就该揭发他的。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系主任继续问她道。
“我要马上、立即搬出他的lab,我决不再给他干活了。”崔凌抽完系主任办公桌上的纸巾盒才把自己弄干净,哭过一场,人却坚定起来了。
“好。”系主任出门去叫秘书给崔凌准备一间的办公室,又回转问她:“他都骂你什么了?”
“他说我又懒又笨,不动脑子,成天无所事事不干活。”崔凌愤然道,“他还说要扣我钱。”
“哈,你懒?”系主任跟听天书一样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很勤奋啊?我经常看到你在加班啊?”
“是啊,Ling很勤奋的,那个教授确实有毛病啊,暑假的时候有一天他在会议室大发脾气,不知道为什么骂Ling呢!我们在办公室都听到了。”秘书拿着钥匙走进来,递给崔凌,安慰的拍拍她。
“唉,我们哪会儿念大学的时候整个班就盼着有个女生呢,后来有女同学了,大家都对她很好,处处抢着帮她干活,怎么还有人对你这么苛刻啊?”系主任开玩笑似的安慰她:“你先把东西搬出来吧,搬出来我们再接着解决问题。目前我们这儿没有女教授啊,唯一女教授的Dr.许已经出去度假了,现在找不到人,不过没关系,我们会替你申请一位女性顾问来帮助你的。”
崔凌点点头,先出去回Lab收拾东西,同Lab的几个人默默地帮她装完箱子,搬到新Lab了以后就悄悄地溜了,非常时期,大家都不太敢吭声。
再回到系主任办公室,他已经打完电话了,“我们已经把你的Case上报道教务长那里去了,教务长很重视这件事,因为我们这里目前全是男教授,她特地打电话请法律系的Dr.Kim女士来帮助你。教务长自己有个女儿也在这里读书。”最后一句话,他看着崔凌别有意味的着重强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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