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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惩罚
将车直接开上渡轮,迟战溪匆匆赶至蓝岛。
蓝岛别墅空无一人,静得可怕。
李晓雅到楼上转了一圈,气喘吁吁从楼梯上跑下:“上面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迟战溪屏住呼吸,从踏入蓝岛开始,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如果他再不抓紧时间,他就再也见不到苏佳人了。
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紧张到心跳几乎停滞。
他一瘸一拐地冲向他认为对的那个方向。
整个蓝岛最无人光顾的角落,那块礁石,当初他推着坐着白淑琴的轮椅,差些就把那女人推下去。
他想,苏佳人应该就在那里。
那个女人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跟他作对,她总能猜中他的心思,那么她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最喜欢在那边看海。他不止一次在那边看海,不止一次在那边出现幻觉,场景中,陈荷清也在。
李晓雅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他:“你等我……”
巨大的礁石被海水拍打,水珠沿着礁石壁开出一场盛世烟花。
当他赶到那里时,她果然在。
她整个人瘦得可怕,憔悴得可怕。当她是个傻子时,她一直营养不良,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她在礁石顶部摇摇欲坠。
他屏住了呼吸。
在她身后,站着同样屏住呼吸的梁景轩和白淑琴。
她不知道在等什么,好像在等一个很长很长的答案,在等一个这一世一直寻求的答案。
“佳人。”他停下了步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朝她走过去,这简单的几步路,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梁景轩和白淑琴回过头来看他。看到他的那一刻,梁景轩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但他忍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是生非。
她站在风中,目光长长远远:“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这句话很灵验,他果然不再靠近。“你不要做傻事。”
她笑了,转过头来看他:死亡,对于活在他手下的她来说,还经历得少吗?
她的笑容饱含沧桑,满含绝望。“怎么会想到来?你不是希望我死在蓝岛吗?”
“我后悔了,这句话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如果希望你死,现在就绝不会站在这里。”迟战溪看着她,眸色深深浅浅,“你能不能先下来?”
他的话勾起了她对过去的失望:“骗我下来,然后又继续相互折磨?迟战溪,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他看着她,无言可对。
“我是个傻瓜,我一直这么爱你,心甘情愿一次次被你伤害,被你杀死,被你利用。”她勾唇一笑,笑得倔强而懦弱。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了,自己面对这个他,依旧能泪如雨下。“大概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吧?如果你知道,你是否还会希望我下来?”
如果你知道,你大概会毫不留情收回走向我的步伐吧?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接近我。你是陈荷清,而不是什么该死的苏佳人。”
这下轮到她怔住了。
“你以为我会蠢到一点都不怀疑?”他继续靠近,“你以为一个傻子出了一场车祸就能变成另一个陈荷清?改变的是你容貌,可你的性格从未改变。你和陈荷清的性格一模一样,你陪了我三年,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从灰烬闻出你的味道。”
她是陈荷清,那个为他做了三年事却心甘情愿被他推向灭亡的陈荷清。
他只是害了她太多,不想承认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本该不存在的魂魄而已。
可是否太晚了,晚到自己都来不及改变的地步?
她怔了怔,而后用双手掩住脸颊,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
他竟然知道她是陈荷清,那是否因为知道她是谁,所以才在医院说他已经后悔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那种卓然于世的态度,她竟然没看出来。
“说什么?说我怀疑你是她,然后让你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我?”
他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她不会是陈荷清,但事实依然还是走向最极端的方向。
“荷清……”他走上前,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住步伐。礁石太过陡峭,他上不去,只能把手伸给她,“对不起。”
他第一次跟她说对不起,他要说的那些话都抵不过这一句。
她从泪缝中看他,他的眼睛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透。
她相信了。“你知道我是陈荷清?”
他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
“为了报复我,为了讨回我前辈子欠你的那些情债。然后让我也尝试所有失去你的刻骨铭心的痛苦!”他发现自己眼腺酸胀得厉害。望着她在风中如蒲公英一样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的羸弱模样,他发现自己的心,第一次痛得这么真切。尤其知道她在井下等了那整整六十年,结果出来后还是不肯对他做任何她应该做的更加残酷的惩罚。他突然想,这个世界上,谁还会像眼前的女人一样傻?傻到不可救药?“我都知道了,也都愿意承受。但你能不能把手给我?”
就算我心甘情愿接受你给予的惩罚,我也必须先看到你从礁石上走下来。
她停止了哭泣,含着泪光的脸上全是泪水的痕迹。挂着眼泪,她却笑了,那种笑容,是满足的。她往后慢慢退去:“迟战溪,我真的这么这么喜欢你,喜欢你到完全不理智!可我不能再傻一次了,我该回到那个我应该回去的世界里!”
我不能再给彼此任何伤害的机会了!
“再见了,战溪!”
再见了,战溪。
上一世,这一世,我都深爱的迟战溪。
上一世,我们因为误会相互憎恨。
这一世,我们依旧活在误会中。
……
他亲眼看着她跳下礁石,直到跳下前一刻,她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疯了似地冲上去,在随后赶至的李晓雅的惊叫声中,他的身影随着陈荷清一同消失在礁石上。
他要救起她,他不能任由这个女人再一次走向自己未知的方向。
他毫不犹豫跟着她跳入海里。
他在水中抓了她的手,海浪却把他们冲开了。
在湍急的水流中,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劲全力让自己滑向离她最近的地方,他不允许她死,死也不允许!
在水下摸到了她,他使劲全身力气狠狠往上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了生的方向。
他却因着后冲的惯性沉到了水底,他的后脑勺碰到了石壁。鲜血在他脑后散开,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游回岸上。
水面上,梁景轩也正跳进水来。
他正游向陈荷清。
在梁景轩的手抓住她的那一刻,迟战溪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没关系,幸好,现在,他终于可以安然闭上眼睛了。
水下,她正在朝他看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是在乎他的,一直如此在乎。
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他的身子慢慢沉向大海——他恐惧的、却最为深爱的大海。
只要她还活着。
就够了。
那么,上辈子我迟战溪欠你的,我都还给你了。
陈荷清。
陈荷清!
现在唯一遗憾的,是在死之前,还来不及说一声爱你。
……
在岸上看着这一幕的李晓雅觉得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不可思议。
她惊慌失措冲到岸边,迟战溪已经被海水吞没,要生还根本已经不可能。
梁景轩正抱着苏佳人游回岸边,她冲过去帮苏佳人拖上岸。她发现自己的手因为紧张而无法自如活动。
苏佳人已经晕过去。
她帮她人工呼吸,催吐。
梁景轩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哭腔,一直在她耳边大声地喊她:“你醒一醒,恩儿,求你,求你不要死!”
无论她是谁,她在他眼里就是程恩儿。
胃部一阵翻滚,随之而来的海水腥气冒出喉头,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的苏佳人终于醒转过来。
她进入茫然的目光在眼前移动的物体上不停搜索,最后定在是梁景轩脸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景轩!”
心痛至极,梁景轩将她拥在怀内,他紧张而急促用下巴抵住她的头:“我在,没事了!”
她泪如雨下,哭泣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恐惧,她哭着死死抱住他:“你不要离开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答应我,不要放开我,不然我真的好怕……”
“放心,我不离开你!”
她不停地抽噎着:“姐姐把我推下了阶梯,她想害死我……”
梁景轩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姐姐把我推下了阶梯,她想害死我……”她泣不成声,“就在昨天晚上。”
梁景轩赫然放开她,紧紧盯着她苍白而满是泪水的脸颊:“你的意思是……你记起失踪前的所有事……但这三年来的,你都忘了?”
程恩儿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三年来的事,是什么意思?”
梁景轩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三秒后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他的心落回了胸腔。对于恩儿来说,也许遗忘会比什么都好。他虽然不太明白刚才她发了疯似地和迟战溪之间的那段对话,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人或许真的不是恩儿。
不过无论如何,对他来说,拥有已经足够。
“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了……其它的我会慢慢告诉你。”
谁也没留意到一直站在岸边望着这一幕的白淑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迹。
在那之后,谁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包括在现场的李晓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
一年后。
某一个中午,王云妮外出买了份盒饭,回家经过立交桥时,看到桥根站着个穿着破衣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上去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头发很长很长,长至膝盖。
应该是很久没剪也没洗。
乱糟糟和稻草有得一拼。
她衣不蔽体,坐在桥洞一直自言自语。
有个小孩玩彩球,不期把球滚到她的脚边。
她突然跳了起来,把那个球抓在手里,大声嚷嚷起来:“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东西,哈哈,这是我的!”
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把孩子吓哭了,孩子的大人跑过来把那女的骂了几句。
那女的就跟她对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明星程韵儿,我告诉你,我他|妈很有钱也很有名,你敢抢我的东西,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兴许是她眸中噬人的目光吓坏了那小孩,孩子哇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家长见是个疯子,知道惹不起,便拉着孩子一溜小跑地跑远了。
那女的就把那球塞在自己衣服里面,沿着桥根继续坐下来,骂骂咧咧的:“我叫你抢我的东西!程恩儿,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抢我东西,我就让你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老天要对你这么好,什么好的都给你,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告诉你,爸妈都是我害死的,哈哈,你怕了吧?我还告诉你哦,我跟迟战溪和梁景轩都在一起过……”
王云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是程韵儿,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已经将她认出来了。
和之前拥有光环的程韵儿截然相反,她现在竟然落魄至此,疯癫至此,忌恨至此。
走过去,蹲下来,将手中盒饭放在她面前,她看着她。
程韵儿也在看着她。
“韵儿,我是云妮,你还记得我吗?”王云妮哽咽了。
程韵儿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盒饭,一把将那盒饭抢过,护宝一样护着:“这是我的了!你别想再要回去!”
王云妮发现她的左手手掌已经没了两根手指。
那个中午,王云妮在街头当着一个疯子的面嚎啕大哭。
那个桥洞,永远都有那个疯子的影子。
怎么都赶不走。
她一直都在,就像是C城一道格格不入的怪异的风景线。
每天她都在找东西,每天的每天,她都会把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东西放回自己住的桥洞。她虽然是个疯子,但每天无论走多远,她都很准确地找回来。她逢人就说自己是程韵儿,是个大明星。
她到底是不是程韵儿,根本无人在意,也根本无人留意。
一张报纸掉落在她的脚边,她拾起来看。报纸上刚好登着程韵儿的照片,说这个大明星已经失踪一年有余,所有亲朋好友动用各种关系都没将她找到。外界猜测她已经遭遇不测,她的去向成了一个谜团。
她笑了:“我就在这里嘛,哪里失踪了?”
她又哭又笑,没人理睬。
众人看她,无非也就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可怜之人而已。
荷马道依旧平凡。
C市的荷马道在历史上一直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可如今这道风景线即将消失。
老旧小区已经被拆迁开发中,荷马道上的居民几乎都已经搬走了,没搬走的也打算搬走了。
黄昏的时候,有个瘦小的老头儿来过这里,给井上了几柱香。
因为是傍晚,感叹荷马道将要从人间消失,他在井口坐了好一会才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道口子上一盏昏黄的路灯正被无数个狂飞乱撞的蛾子给围绕在中间,灯光因为蛾子的关系,投到地上时变得斑斑驳驳。
经过路灯的时候,他看见远处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非常英俊。
女的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面目娇媚。
男人的手搭在女人腰上。
时光交错,老人感觉时间似乎回到了过去。那个被雨淋得湿哒哒的下午,三少和那个叫陈荷清的女人。
“得走了。”女人的声音,幽然中带着深深惋惜,“再过一个月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是?”男人笑一笑,搂住了她的肩膀,“不过幸好,有我陪着你。”
走吧,该走的,都会离开。
一切都这么真实却又这么的不真实。
两人转过身,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幕中。
“三少!”老年人紧跟着小跑了几步,没追上。
再跑,依旧没追上。
那两个人仿佛从未来过,他们的感情终将随着荷马道的消失而消失不见。
也许我们都该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一旦现在成为过去,那么过去的事,过去的人,这辈子,你永远都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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