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非蝶

　　【怎么样了？】花镜澜吸了一口烟，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刚刚回来的白艺。
　　【已经把她带过去了，现在还在病房里。】陈思源坐在花镜澜旁边的沙发上，自顾地翘上二郎腿。
　　花镜澜看着前方的墙壁，脸色阴沉【没想到他和金家竟然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他拒绝我的提议，这么好的条件他都不答应，当初还当他是清高，哼！贱民始终还是贱民。】
　　【那你打算以后把他怎么办？】白艺不解的看着他。
　　他拧灭手中的烟，狠狠地道【以后这事就多了一个余茧罢了，等着瞧。】
　　白艺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看着花镜澜的神情却有一丝不忍。

　　天空的雨点慢慢地开始变大，整个城市有种傍晚的感觉，远远的有雷声响起，却是低低沉沉的。
　　就算雨势变大，也没有影响城市中的车流，堵车的地方依旧堵着，喇叭的喧哗声不绝于耳。
　　医院的病房里现在只剩了金立灿和余茧两个人。
　　依旧还是那么安静，依旧是那嘀嘀声。
　　病床上的人一直没有醒过来，像是永远都醒不来一样。
　　【这么多年来你们母子辛苦了。】金立灿打破了沉静，首先开口说话。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们，却一直没有下落，知道你妈妈住进了医院，我才能查到，知道后我立马就赶了过来。】
　　余茧坐在病床的一边，眼睛却是盯着窗外，一个小时他没有换过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我想现在就补偿你们，小茧。】金立灿带着一点落寞，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小茧，你和你妈妈以前的日子都是怎样的？】
　　还是一直的沉默。
　　【也许你妈妈从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过我，我知道，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妈妈也不想要你见到我，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忘记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自己不用承受那些痛苦。你妈妈离开我们，是为了让过去不是那么难受，我也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我一直放心不下你和你妈妈。一直想要把你和你妈妈接回来，可是......她一直躲着我，我想尽办法也没能找到你们。】
　　……
　　还是依旧沉默。
　　他自顾自的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低着头也没有再说话。
　　下午四点的天空依旧压抑着，灰蒙蒙的，雨势没有一点要小的趋势，逐渐的慢慢变大起来。
　　街上的行人依旧撑着伞在路上走着，车辆却比之前更多了起来。
　　这种天气也没人影响着城市里面的人们，依旧各自生活着。
　　病房里依旧是那嘀嘀的声音，还有那隐隐削苹果的沙沙声。
　　苹果才削了一半，余茧站起了身直径向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正要开门，他的脸上有着少许的胡渣，面色却没有一点倦容苍白。
　　吴主任。
　　余茧一看见他就将他的领子揪了起来按在门墙上【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说一些什么？】
　　吴主任用手扯了扯他的手，没能从领子上扯下来，叹了一口气说【请注意你的行为。】他的语气里没有警告的意味，却带着有些无奈。
　　【你看她躺在那里，你现在竟然在这里跟我说行为，吴医生，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他的眼睛里充斥的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为什么他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而她却躺在了病床上，他不是很有把握吗？他不是说已经没有问题了吗，为什么现在却是这样？
　　【小茧，放开吴医生。】金立灿将削好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在盘内，站起来对着背对着自己的余茧说道。
　　吴医生看余茧不肯放手心里有点不耐【余茧，这些事情应该你比我更加清楚，她为什么躺在这里？你不是应该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吗？】
　　余茧恨恨的看着他没有开口，眼中的怒火却没有消减一分。
　　【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停止治疗，一直服用的都是压制病情的药，昨天你们过来检查，也是你妈妈找到我让我对你隐瞒的，以他的病情来看，应该晕厥了不止一次，你就一点没有发现吗？】
　　这时，金立灿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看到余茧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眼睛有点隐隐的看不清楚，他拉着余茧的手【小茧，快放开吴医生。】
　　一声闷闷的撞声响起，伴随着吴医生和金立灿惊讶的目光，余茧冲了出去。
　　吴医生脑袋旁边的墙上，印着一丝血红。
　　金立灿歉疚地看向吴医生，脸上都有些无奈，和他一起走到了病床边。
　　天台的门狠狠被撞开，伴随着雨的哗哗声，一阵大笑渐渐高昂起来。
　　余茧走在天台上的一排排铁架前，伸手就将他们一个个搬倒，钢管的撞击声，雨的哗哗声，和发泄的大笑声参杂一起，竟显得无比的热闹。
　　当他将最后一个铁架班搬倒，他也随着那个铁架躺在了地上，闭着眼依旧狂笑着。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他吗？就那么想要离开吗？为什么一次次想要我放弃。
　　原来她早就有想要离开他的打算，难怪……
　　雨水落在他的喉咙里，一阵咳嗽后又接着笑起来，笑得凄厉，笑得张狂，笑得不甘，竟在笑声中带着哭腔。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一年，他才六岁。
　　学校的门口站了很多家长，望着学校里面等待着自己孩子走出来，渐渐地门口站的人越来越少，就望见那门口那一对夫妻对着他招手。
　　他也兴奋地拉了拉书包跑了过去。
　　还没到他们跟前，那个男人就蹲下了身子伸出双手。
　　他身形一顿，从那双手的边上走去【爸，我已经不小了，干嘛老是要抱我？】他走到女人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笑笑，走了两步蹲下身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不顾怀中的人挣扎说【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宝贝。】
　　【你怎么这么无赖啊！】他不停的挣扎，向女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好啦好啦，贺，把茧儿放下来吧，没看儿子很不乐意吗？】女人满脸笑意盯着面前的父子俩。
　　贺极不乐意的放下了自己的儿子，余茧一被放下，就立刻奔向了女人，在女人的另一边拉住了她的手【妈，我陪你一起去买菜。】
　　女人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里洋溢着幸福【好，爸爸妈妈和儿子都一起去。】
　　女人一说完，一阵咳嗽声就从她的口腔里喷出，男人忙帮她顺背，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女人虚弱的脸展出温柔的笑意，握紧丈夫和儿子的手向前走去。
　　伴随着夕阳，一家三口走向了街角的另一条路。

　　那天午后的太阳正炽热着，在田园的一边,三个小孩提着一个梯子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围墙。
　　【我在下面把风，你们两个先上去。】到了围墙下面一个个子最高的小孩对其他两人说。
　　那两人互看一眼，一个说【余茧，你先上去我随后。】
　　余茧有点犹豫，但看着其他两人坚定的表情，想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委屈的在向楼梯。
　　这个楼梯是他们用竹子临时绑起来的，不算很结实，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小孩爬上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隐隐的，余茧还是觉得有点害怕，总觉得自己爬到一半梯子就垮了。
　　【还不快点，呆会儿有人过来了。】高个子的小孩看着余茧小步小步的磨磨蹭蹭，开始催促起来。
　　即使余茧有多么的不愿意，他还是爬上了楼梯，幸而楼梯没有垮，他成功地爬上了围墙，看到了围墙里面的一片桃树林。
　　他开心地回头看他们【里面果然有很多桃子，都熟了……】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小孩搬着楼梯跑开了。
　　他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颤抖的喊道【你们……快点回来，我要下去。】
　　可是他们没有停脚，反而跑得更快，跑到大路边将梯子一扔，一咕噜就没影了。
　　余茧趴在围墙顶上，委屈的眼睛都红起来，硬是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冲着那两人的方向不停的喊【放我下去，我要下去……】
　　可是喊了两句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意识到如果把这个桃园的主人叫过来他就惨了，所以红着眼睛趴在上面提心吊胆的望着大路上有没有人经过。
　　盯着炽热的太阳，趴在围墙上端可怜巴巴的望着路口，希望那两个小孩还能回来把他放下去。
　　可是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看见那两个小孩的影子。
　　过了半个多小时，余茧在大路上看到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东张西望地叫着他的名字。
　　【妈，我在这里。】余茧大声朝女人喊道。
　　女人看到余茧先是一喜，然后变得焦急，急忙的往这边跑。
　　【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怎么上去的？】她走到墙角边，左右看了看。
　　【梯子，我爬梯子上来的。】余茧鼻子一酸，眼睛开始朦胧起来。
　　女人又左右看了看，在她刚刚过来的那个地方看到了竹梯子，她又急忙跑过去，刚拿起梯子就踌躇起来,但还是将梯子搬了过来,搭在了余茧旁边墙上【你慢慢爬下来，妈妈在下面扶着。】
　　余茧在上面蹲了半个多小时，脚早就麻木了，根本就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掉了下去。
　　女人见儿子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就被揪了起来【别怕，儿子，慢慢爬下来，妈妈在下面。】
　　可是余茧还是一动不动【妈，我的脚麻了。】
　　女人表情一滞，随即微笑【那妈妈上来，你先别动。】
　　看着做工简易的楼梯，女人半天也抬不起脚，但抬头看到余茧湿漉漉的目光，她咬了咬牙踩了上去。
　　她每踩上一步，楼梯就伴随吱呀声摇晃一下，她的心也忐忐忑忑。
　　上到最顶上一梯，她一只手扶着围墙，一只手伸向余茧，【来，妈妈扶着你下去。】
　　余茧拉住女人的手，趴在上面一步一步的挪。
　　到了女人身边，她扶着他往下面踩去，每踩一步，楼梯就晃得厉害。
　　却终于还是看到他平安地踩在了地上。
　　女人松了一口气，轻轻的一笑。
　　【妈妈快下来。】到了地上的余茧马上就安心起来，朝着上面的女人喊道。
　　可是女人刚一松开扶着围墙的手，绑着梯子都草绳“嘣”的一声断开，女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双脚直挺挺的落在地上，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倒了下去。
　　【妈！】
　　之后女人在家里面休养了半个多月才将脚养好。

　　在男人的葬礼第三天，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找女人单独谈话，余茧站在门外，仔细的听着屋里面的声音。
　　没有听几分钟，余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打开，随后就觉得背后一暖【茧儿别哭，还有妈妈在。】
　　余茧的头依旧埋在被子里，却没有了哭声。
　　【帐我们可以慢慢还，可以将店铺和房子全部卖出去，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新家，没事的，茧儿我们娘儿俩可以好好的活着，你爸爸也希望我们活得开开心心，忘记仇恨，不要再想着报仇，好不好？】
　　余茧的头从被子里抬起来，起身抱着女人，用压抑的声音说【妈，我不会忘记的，我不会忘记他们的！】
　　女人看着墙上的余茧最喜欢的柯南海报，一双疲惫美眸里缓缓地流出了泪水。

　　他从学校里请了假，提前两小时回到了家。
　　因为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他下了公交车就直接去了菜市场，可是一进菜市场，就远远的看到了他的妈妈，她正在一个肉摊上看着一块肉。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停住。
　　【老板，这个帮我割两块钱的。】她将那块看了半天的肉递到老板面前。
　　老板皱着眉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点轻蔑【这么点一个人都不够吃。】说着还是将肉拿了过来，割了小孩子拳头大小的肉放在秤上，随后又用袋子装起来递给她。
　　她淡淡的笑了笑，接过袋子转身就离开，刚走两步就看到了余茧。
　　自从余茧爸爸去世后，他们的生活就过得很拮据，将店铺、房子和车子卖了后，马姨和她的邻居就帮他们搭了现在的这个房子，她的妈妈再也没有买过衣服，平时吃饭也只有一菜一汤，大多数都是一个星期只能吃到两回肉。
　　其实这些他并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是他的妈妈眼里只有他，从来都不好好对自己。
　　盘里的肉，她也全部加进了他的碗里，只有那么一点肉！
　　他知道，她也喜欢吃肉的，可她却说，我现在已经戒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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