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脂

　　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遍布着狰狞可怖的刑具。
　　负责审讯的寺人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接连的往捆绑在刑柱上的女子身上挥去。
　　女子垂着头，乌发披散，遮蔽了面庞，白色囚服上满是腥红的血迹，因为承受鞭策，与肌肤一道被撕裂。
　　纵使拼命隐忍，可她还是因为这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发出呻银。

　　“香囊里的红花是哪里来的？到底是如何将红花放入林孺子的茶水中？还不快交代！”那审讯的寺人似乎挥得累了，收了鞭子逼至女子面前问道。
　　他一把擒住她的脖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原本被汗水粘腻在面上的发丝随着这猛烈的动作分开于两旁，露出那张秀眉紧蹙的脸，正是秦婉。

　　由于林孺子在奉化殿中饮了一盏茶后滑胎，秦婉就被负上了这某杀的罪名。
　　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说上一句辩解的话，就是送关进了这里。
　　事实上，因为此事关乎东宫的颜面，她并没有被送去宫中的刑司受审，而是被关进了东宫下设的私牢，暗中进行审讯。

　　所谓审讯，不过就是严刑逼供，用尽了折磨人的法子，只为等她开口认罪，而后蒙着不白之冤，承受原本不该她承受的罪责。
　　可秦婉偏就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折腾了一天一夜，那审讯的寺人都没了耐性，已然意识迷糊的她却始终只是重复念着两句话：“我没有杀林孺子，让我见太子殿下……”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只香囊里装的只有香草，没有别的东西，可为什么被侍卫搜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红花，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那里面果真有红花，林孺子是突然来的奉化殿，而她又从头到尾都和林孺子及孟良娣在一起，又如何有时间将红花放入她的茶中？
　　这些她都如实道来，可显然不是审讯之人想要的答案。

　　逼问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那审讯之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冲着秦婉恶狠狠道：“看来不给你点儿厉害，你是不会招供的。”
　　说罢，他丢下鞭子，示意旁边另外的两个帮手搬来椅子。
　　他们将她从刑柱上放下来，驾至椅子上坐下，却并非为了让她歇息，而是要对她施以夹棍之刑。

　　刑讯才刚开始，凄厉的惨叫声就已经飘荡在刑房的上空。
　　不过片刻时间，秦婉已经是奄奄一息，却还是没有吐露半个字。
　　见她再度晕厥过去，负责审讯的寺人将凉水泼在她的身上，待她醒后准备再度施刑，却被一旁的下属拦住：“公公若是再这么审下去，只怕还未招供，人就先没了。”
　　那寺人听到此话才停了下来，让人先把她送进牢房里，且等明日再继续。

　　待到秦婉自朦胧中恢复意识时，眼前所见只有围困她的坚固木栅和牢房暗无天日的墙壁。
　　地上肆意爬过的虫蚁和老鼠甚至已无法引起她的恐惧，她的身体和感官都已经变得麻木，唯有心锥痛不已。
　　在敌人对秦氏一族的围剿中尚且得以保全性命的她，最终却要丧命在这东宫的地牢之中。
　　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她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爬到木栅边，握紧了木栅，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呼喊：“我要见太子殿，让我见太子殿下……”
　　不知道喊了多久，她的嗓子已经暗哑得发不出声来，奇迹的是竟有人来打开了牢笼，将她拖了出去。

　　秦婉被带到方才那间刑室里，才知道原来是太子妃驾临。
　　她犹如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爬到太子妃的脚边，攥紧她的衣摆，用遍布伤痕的手肘支撑着身体：“秦婉是冤枉的，求太子妃救我……”
　　一旁的寺人上前来要将她拉开，却被太子妃阻住，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直到刑室里剩下她们二人，太子妃才将她扶起，让她倚靠在墙边，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太子妃依旧如她们初见时那般，端庄而又雍容，即便面对刑室里可怕的刑具和秦婉的惨状也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

　　她在秦婉面前的椅子上落座，直视她的双眸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若是肯听你说，你定能列举无数条理由说这不是你做的，但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太子妃这一番话却是令她哑口无言。
　　充盈的泪水在秦婉的眼眶里打转，她凝视着太子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太子妃接着说道：“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林孺子是去了奉化殿之后滑的胎，就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若能指出真凶，便告知于本宫，本宫可尽力为你一搏，若是不能，倒不如早些招认。”

　　说着，太子妃伸出手来，似同情般触碰她的面容，眸子里隐约浮现哀痛之色：“这是殿下第一个孩子，殿下很伤心。”

　　话说至此，秦婉终于幡然醒悟。
　　诚然，即便她不是真凶，那林孺子的孩子也是为了陷害于她才会成为亡魂，自然与她脱不了关系。
　　或许太子殿下要的并不是真相，又或者那真凶眼下处置不得，所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怨恨的替死鬼，而那个替死鬼就是她。

　　绝望至极，秦婉哑然失笑，仿佛在嘲讽自己境遇的荒谬。
　　她忽然伏至太子妃面前，向她求道：“秦婉之命早该随秦氏一族了结，是因为太子殿下才残喘至今，事到如今，秦婉只求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
　　她说得十分恳切，然而太子妃的话却残酷的掷在她面前：“太子殿下不想见你。”

　　最后一丝希望被扑灭，回到牢房中的秦婉双目空洞，犹如一具被掏空的躯壳般倚靠在墙角。
　　太子妃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脑中，在遭受冤屈被关入这牢房之中后，秦婉已经生无可恋，唯一的念想便是亲手将秘籍交到太子手中，也算是全了她的忠孝之义，至此举身赴死，她也对得起秦氏的列祖列宗。
　　如今看来，似乎也不需要了。

　　这般恍恍惚惚的，又过了些时间，秦婉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唤自己。
　　当她看到出现在牢房门口的顾子陵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顾子陵却不顾锦衣被潮湿的地面弄脏，蹲下身子，拉了拉那道木栅，一脸焦急道：“他们可是对你用了私刑，怎么你成了这幅样子？”
　　秦婉闭上眼睛又费力掀开，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来了？”

　　顾子陵答道：“我听说你被关进了这里，就买通了看守的寺人来看看你。”
　　虽说他平日里着实不讨人喜欢，可如今说着这些话却令她动容。
　　不曾想到头来，竟是这毫无关系的顾子陵对她有几分真心。

　　说话间，顾子陵自袖子里取出几包东西，从木栅的空隙里塞了进来，对她道：“别的不方便，我就给你带了些馒头，你快趁热吃些。”
　　秦婉看了看被他仔仔细细用布包裹起来的馒头，虽说已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她却半点儿胃口也没有，于是看向顾子陵道：“你快走吧，若是让人看到了，害得你受连累。”

　　顾子陵却仍攥紧了木栅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被冤枉的，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想法子，揪出真凶，一定把你救出来。”
　　听到这样的话，此时秦婉竟觉他单纯的可爱。
　　平日里最善于周旋的他，难道以为仅凭那些小伎俩就真的可以扭转她的命运？

　　秦婉故意蹙紧双眉，扮作恼怒的样子道：“我不需要你救，你走吧，我不想在临死前还看到你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顾子陵却还坚持道：“我知道为那些画的事情你一直耿耿于怀，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愈发不能置你于不顾，我一定要……”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话，秦婉也都不再理会。
　　伴着顾子陵温良的声音，阵阵眩晕的感觉再度向她袭来。
　　她闭上眼睛倚着墙角，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等到下一轮拷问，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只是她始终放不下秘籍，那毕竟是整个秦氏一族拼死保护的东西，竟被太子殿下弃之如敝履，这江山也难怪要落进摄政王的手里。

　　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秦婉不知不觉又睡了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牢房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吵醒。
　　那些声音常人只怕难以察觉，可她却格外的敏感，因为那正是这一切噩梦的开始。
　　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那人的剑法一定很快，所以死去的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哀鸣，仅仅只能听到这血腥之声。

　　仅仅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令她阵阵作呕，不得不清醒过来。
　　秦婉缓缓睁开双眼，逐渐清晰的视线中，出现的却是洞开的牢房大门。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闪着寒光的剑刃，不曾凉透的鲜血正顺着那薄刃滑过，滴落在牢房地上铺着的、已然发霉的茅草上。
　　她顺着那把弥漫着杀戮之气的剑抬起目光，看清来人的时候，心下却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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