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花等你开

　　苏菀做的是插画家这一自由职业，这一点，张莉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已经知道，所以对于陆暄在周三上午召唤自己，苏菀倒也不算意外。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那天晚上他怒气冲冲地走了之后，她原本以为他们也就到那里为止了，因为张莉的话而鬼使神差地给他打了电话，说着拙劣的谎言只是为了掩饰和期待什么，但是他竟然还肯听她，还肯见她。

　　上午九点半，她在Z大南校门外下了公交车。

　　和记忆中一样草木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散落着斑驳光影的林荫道里伴着清风阵阵拂来，苏菀不知不觉放慢脚步走着，很慢地走着。

　　直到手机提示有消息，她才猛然回过神。

　　——“你在哪儿？”来自陆大魔王。

　　她吓了一跳，赶紧回了一句“马上就到！”然后掉头就往第二教学楼的方向跑。

　　A区206教室。

　　苏菀抬头确认了门牌，站在后门靠窗的位置往里面瞅了一眼——这是个大教室。里面几乎坐满了学生，而站在讲台上拿着话筒讲课的陆暄，是全场注目的焦点。

　　苏菀看着时而会微笑的他，不觉也微微嘴角上扬，有些失神。

　　忽然，她看见陆暄的目光透过玻璃向自己投来，她一愣，下意识转身飞快走开。苏菀走到楼外林荫道的长椅边坐下，拿出手机给陆暄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像很多年前一样，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等他下课。

　　陆暄在十点五十的时候来到了楼外。

　　他找到苏菀的时候，她正坐在树荫下被斑驳的阳光星星点点地照耀着，一边戴着耳机一边在画画，那扎着马尾穿着T恤的样子，是他曾经想象过很多次的她进了大学后的模样。

　　陆暄竟然觉得有些微暖的酸涩，更有些想笑。

　　十年了，苏菀，我竟然还没有忘记你。

　　***

　　“喂？陆魔……学长，你到了吗？”

　　电话在响了两下之后被陆暄接起，苏菀的声音立刻在那头带着雀跃响起，本来还觉得有些困的他这下倒是清醒了许多。

　　“你刚才叫我什么？”陆暄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个穿着牛仔裙的女孩儿，慢悠悠走近。

　　“我叫你学长啊。”苏菀的声音里满满透着四个字：我就装蒜。

　　陆暄走过去抬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看着苏菀惊讶地回头看着自己，他扬了扬唇角：“站在大门口干嘛？也不知道先去占个好位置。”

　　“我怕你找不到啊，里面好几层楼呢。到时候还不是要我下来接你。”最后一句话苏菀虽然是嘟囔着说的，但还是被陆暄听了个分明。

　　他觉得好笑：“苏学妹，你除了服务周到这一个小小的优点之外，还能拿什么来做学费？”

　　苏菀撇了撇嘴，扬起自己手上装着课本的背袋：“那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榨干才算对得起我的周到服务。”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等一下，我去买个东西。”陆暄往前面继续走。

　　他走到旁边不远的小商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刚刚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眼前就猛然一个人影晃过，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嘴里的烟就被人一把扯下来踩在了脚底。

　　“老师老师！”苏菀像是被鬼追一样的表情语气把陆暄都吓了一跳，而且她还狠狠拍了他一掌让他转过身去，差点让陆暄一口气呛到气管里。

　　路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菀的化学老师。

　　好在，有惊无险。

　　陆暄的目光从苏菀的脚下慢慢抬起，看着她背在肩上的背袋，说道：“抓到就抓到吧，抽烟的是我，你怕什么？”

　　“哇你可真豪迈啊大哥，抽烟被抓到不是记过也是警告好吗，你推荐资格不要了啊？”苏菀从袋子里拿出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去的香烟和打火机，想一把扔到垃圾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陆暄一眼，霎时泄了气势。

　　“呶，还你。”苏菀把东西塞到他手里，但憋了憋，似乎还是没有憋住，冲着他说道：“学长，你别怪我以下犯上，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抽了，至少你可以忍到高三毕业嘛。毕竟你刚刚才被推荐保送资格，你在学校又那么出名，临了临了就为了一根烟请家长还被处分，多不划算啊。”

　　陆暄低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烟，淡淡说了句：“其实试一试被请家长，也不错。”

　　苏菀愣了愣。

　　但他说完，看了她一眼，却又转过身将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商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多年后再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掉进名叫苏菀这个坑的？这个答案陆暄并不知道，但他却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察觉到心意的那一刻。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个孩子发现了一朵心爱的花，想要采摘，又怕它枯萎。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年升入大学的时候他有多么不舍得那个曾经被他厌弃的高中校园。

　　也不会知道，他有多期待她的骚扰电话。

　　她更不会知道，他原本，是打算先表白的。

　　——“除了医生呢？你就没有别的喜欢的？”

　　——“有啊，我看了壹号皇庭，觉得律师很帅！”

　　——“……理工科呢？”

　　——“这个啊……我看电视剧里好像那些写方程式的教授很厉害，完全看不懂，学识也很渊博。学长你是在找专业方向的灵感吗？”

　　初夏的风吹过耳畔，陆暄垂下眸，笑了笑。

　　“咦，”苏菀回过头，发现了正站在她斜后方的陆暄，“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陆暄走过去，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素描，好似寒暄般问了一句：“感冒都好了？”

　　苏菀嗯了一声，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真要找他拿根本不存在的耳钉么？她可不想被他嘲讽卖蠢。

　　但陆暄先开了口。

　　“你很久没来过了吧，”他说，“我带你走走。”

　　苏菀赶紧收起素描本，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走了没多远，她实在是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于是开始找话和他说：“你好像很受学生欢迎啊。”

　　陆暄看了她一眼：“这证明有眼光的人还是很多的。”

　　“……”苏菀一口气被他噎住。

　　“我让你来教室，你走什么？”他又似随口问道。

　　苏菀像个受训的学生一样乖乖答道：“迟到了，不敢进去打扰你们上课。”

　　陆暄也是一口气闷在心里，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直接说你怎么不进来看看我做了教授上课的样子？他现在还说不出口。但什么都不说，他又始终觉得有点不爽。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那真是可惜了。”他说，“原本我还想听听你上了我的课之后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你是我第一个学生。”

　　“不用听也知道你讲得很好。”苏菀答地极为顺口。

　　陆暄脚步未停，随意一笑：“你又没听过我的课，也许我就是误人子弟呢？”

　　苏菀以为他这是产生了自我怀疑，立刻想也没想地就接道：“不会的，我听过你的演讲。”

　　陆暄蓦然骤停，沉默。

　　苏菀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像是在走神，于是又喊了他一声，再次认真道：“真的，我以前就说过，你很会教学生。”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演讲？”他问。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支吾着转开目光：“忘了。”

　　陆暄再次沉默下来，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

　　良久后，他听见心里响起一个声音——算了，他认栽。

　　“苏菀。”他直视着她，说道：“听说你还没有男朋友。”

　　她一时没接上话，怔住。

　　“我也还是一个人。”陆暄极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波澜不惊，“不如，我们试试在一起吧。”

　　四周仿佛霎然变得寂静无声，就连风吹过也是静悄悄的。

　　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像在说“听说你有空，我也有空，不如我们去吃碗面吧”，但苏菀仍是愣愣地望着陆暄，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暄也没有催她，事实上，他有些恍惚。苏菀就这样傻傻地站在他的面前，在这里。让他一瞬间以为，他们还在十八岁的那年。

　　而这样故作洒脱的要求，却是他曾经足足等了一年想要给她的表白，尽管那时，他最终只等来了她为了另一个人逃避消失的消息。

　　苏菀抓紧了背包带，声音有些轻：“你不是……”

　　但陆暄并没有等到她的后半句：“什么？”

　　她到底是没有勇气问。此刻她终于极清醒地认识到，对于眼前这个人，十年后的今天她竟依然有期待。

　　“陆暄，”苏菀顿了顿，抬眸看着他说道，“我是自考拿到本科证书的。”

　　陆暄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好笑之余心里却又划过一丝疼痛。但他仍是笑了笑，对她说：“我不是你的面试官，也不是在和你相亲，对你的学历不感兴趣。再说，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没指望你能考个博士。”

　　苏菀皱起眉头瞧着他，好像又陷入了某种深思熟虑中。过了一会儿，她说道：“那么，我们在一起吧。”说完，又续道，“试三个月。”

　　陆暄还没来得及高兴半分钟，就被她后面的附加条件搞得很不爽，脸色也沉了下来：“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做好要甩了我的准备是么？”

　　“不是……”苏菀连忙摇头，说道，“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确定期。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试一试在一起，那么试用期也是必要的……”

　　陆暄扯了扯唇角：“原来你才是我的面试官。”说完转身就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苏菀赶紧三两步跟上去，但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他现在这算是开始了还是拉倒了，她沉默而纠结地跟在他旁边走着。

　　忽然，陆暄牵住了她的右手，极其自然的力道，掌心的温度却有些高。

　　苏菀愕然地抬眸朝他望去。

　　“看什么，”他目视着前方，一脸淡然，“你该不会还要限制我的权利吧？”

　　苏菀自己红着脸抿着唇摇头。

　　陆暄又貌似不满地加了一句：“先声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每天谈恋爱，因为工作原因耽误的时间自动往后延长。”

　　苏菀点点头：“嗯，我忙起来的时候也很忙。”

　　“既然这样，”陆暄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由我来计时吧。你原本数学就不怎么样，难保忙起来的时候更晕头转向。为了保证我的权利期限，还是由我自己把控比较好。”

　　她对此实在没有辩驳的权利，只好也默默顺从了。

　　“下午有事么？”他又问。

　　“没有啊，怎么了？”光想着上午和陆暄有约了，她哪里还顾得上安排下午。

　　陆暄嗯了一声：“那就和我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吧。”

　　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牵着你的手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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