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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丢
开饭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半个月,孙鹏照常在送水点送水,下了班就四处找店面、打听厨师。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场长跑,中间停下来歇一口气,人可能就废了。
陈岩和他一起去看过几个铺子,不是租金太高,就是地段不好,到现在地方还没定下来。
11月,逼近年关,陈岩手上一下子多了几个专访任务,这几天忙的脚不着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多,和孙鹏几乎没有碰面,都是晚上电话联系。
这天中午,很久没找孙鹏的孔珍给他打电话,她要去找孙飞玩,问他去不去。孙鹏手上有几桶水正好要去送,去不了。
孔珍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找他了,谁知一找就碰一鼻子灰,挂电话的时候语气不满。
倒是孙飞,隔了好多天看见孔珍,非常高兴,眼睛几乎发光,围着她叫“珍珍”,在图书室里就差手舞足蹈了。
还有一个管理员在,孔珍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拉了他的手往外走,“走,中午带你去吃顿好的。”
打车去了市中心的万达商城,珍珍牵着孙飞,一直上了顶楼。
顶楼一层全是餐厅,中西都有,两个人转了一圈,看花了眼。
站在一家连锁西餐店门口,孔珍问,“牛排吃不吃?”
孙飞肩上背着自己的布袋子,歪着头,憨笑点头。
“还是吃中餐?”
孙飞还是点头。
孔珍看看他,有点嫌弃,又有点发笑,“傻子,问你还不如不问。”
他们犹豫不决地站在店门口。孙飞的站姿神态与常人有异,放在身前的手掌有些痉挛,有些人走过去隐约觉得不对,会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这时,孔珍会朝他们恶狠狠瞪回去。
刚认识孙飞的时候,她关心他纯粹是为了孙鹏。可后来,孙飞越来越黏她。
自闭症患者一般不轻易信任谁,被他信任的人会无端有种自豪感,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特殊的。
她今天确实是想孙鹏了才会以孙飞为借口来找他。但真把孙飞带出来了,她又只想着好好请他吃一顿,一起开心开心。
闻着各种香味,肚子已经饿了,孔珍想了想,“那就吃牛排吧,平时你在家也吃不到。”
这家西餐厅的冰激凌和小甜点全是免费的,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吃。角落里面还有一小块游戏天地,里面搭着几个塑料玩具,几个小孩正在里头玩的热火朝天。
孔珍带着孙飞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点好餐,她从孙飞的布袋子里掏出了本书给他,嘱咐他不要动,去上个厕所。
店里全是小孩子的笑声,孙飞点了点头。
走到拿水果的地方,孔珍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他已经在低着头看书了。
女厕里就3个位子,孔珍等了会才轮到。洗了手照了镜子后出来,远远的,窗口那个位子空了。
人没了。
她心里紧了一下,安慰自己孙飞应该不会走远。
服务员过来上牛排,孔珍站在座位旁边,慌张地在店面环视。
没有。
揪住两三个忙得热火朝天的服务员问,都说没看见。
这时候,孔珍脑子彻底嗡鸣了,汗瞬间往外涌。
她拿着包手脚发麻地跑出去,在人声喧嚣的商场里,站在手扶梯口,看着流动的人潮,根本都不知道从哪开始找。
上楼找?还是下楼找?
水站里,几个男人吃完了饭,正坐在店里吹牛歇脚,烟雾缭绕的。不知道谁说了句黄话,大家都闷闷笑了,开着玩笑咒骂着。
孙鹏中途接了个电话,王福虎一转头,发现他人已经冲了出去。
几个人都惊了下,王福虎拿着孙鹏的外套追出去的时候,车已经进了快车道。
有人叼着烟跟着出来,喃喃,“没事吧?”
王福虎望着马路上消失的车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谁知道啊,回来估计要冻死了。”
11月的天,十几度的温度,再几天就要正式入冬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孔珍看见穿着短袖的孙鹏整个呆住了。
他在商场大门口找到她的时候,脸色铁青,浑身蒸腾着一股寒气,脑门上一层薄汗。
她泪眼朦胧地问他,“怎么穿这样,你衣服呢?”
孙鹏微微喘着气,冷声问,“人在哪丢的?”
“就在7楼,诺丁西餐厅里面。”
、
孙鹏转身就往商场走,孔珍快步跟在他后面,结结巴巴说着当时的情况。
店里店外问了一遍,只有一个商场里打扫卫生的说好像看见个大个子男人背着个袋子下了电梯。要商场调监控,商场的人说要走程序,二者僵持之下,警察来了。
小民警了解了下情况,二话没说,让商场调监控。
找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了有孙飞的画面。镜头里,孙飞背着布袋下了电梯,最后出了商场,在镜头里消失了。
从他消失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孙鹏心头轰的一声,定定看着屏幕,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警察见状安慰了他几句,也开始联系周围的派出所派警力帮忙找。
出了商场,孙鹏停在车流交织的红绿灯下抽烟,眯着眼睛,太阳穴上凸着青筋。孔珍在他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冷厉。
街头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他穿的这么少,孔珍很心疼,但她什么话也不敢说。心中的愧疚和担心让她悲伤欲绝,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
如果孙飞真的找不回来了,他一定恨死她,她也会恨死自己。
一根烟抽完,孙鹏开始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找人。
市中心他很少带孙飞来,他想不到任何孙飞会去的地方。
孔珍一开始跟在他身后,但他走得太快,她很快就跟丢了。平定下来一些后,她咬咬牙,不再跟孙鹏,开始往不同的方向去找。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鹏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开始震动。
他茫然接起来。
陈岩在那头说,“你在哪,怎么电话一直不接。孙飞和我在鹤林派出所,你过来吧。”
人来人往,孙鹏站在路边拿着电话,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到了派出所,陈岩和孙飞已经坐着等了他半个多小时。
陈岩远远看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皱了眉。她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猜想他一定急疯了,但是没想到他穿着件短袖就来了。
孙鹏进来,看了眼陈岩,又目光定在孙飞身上。
他走过去,双手伏在孙飞肩膀上,默默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
“鹏鹏……”
孙飞叫了他一声,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一个小警察走过来。
“幸亏你们在他身上留了电话,下次还是要注意,不要带他去人多的地方。”
巡逻的片警发现孙飞在街上哭闹,觉得不太对劲,以为是流浪者,又看他衣着整洁,最后就把他带到了派出所。他们在他包里的小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联系卡,他们通过上面的电话找到了陈岩。
孙鹏站直身,道了谢。
民警说,“应该的。没事了,你们带他回去吧,以后注意点。”
三个人出了派出所,太阳已经下山了。
“冷么?”
“不冷。”
陈岩握了下他的手,凉的不像话了。
“我还要回单位……”
“去吧。我晚上找你。”
“你赶紧回去套件外套。”她的语气近乎是训斥。
他们已经三四天没见面了,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样的状况,连温存的时间也没有。
派出所打来电话的时候陈岩单位正在开选题会,请了一会儿假,急着赶了回去。
孙鹏把孙飞带回家,跟水站打电话请假。
他站在阳台门边挂了电话,静静看着孙飞。他坐在床上看电视,吃着一包薯片。
天光渐暗,房间里慢慢黑下来,他手里的塑料包装随着他的动作噼里啪啦响。
孙鹏转过身,弯腰手搭在栏杆上,眺望远处。
心里有点落寞,也有点悲哀。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孙飞要是个正常人,他们现在的生活会怎么样?
差不多天彻底黑的时候,孙鹏才想起孔珍。
孔珍赶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头发凌乱,双眼肿胀。看见孙飞安然无恙,又哭了。
等她哭停了,孙鹏让她去洗脸。
从厕所里出来,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了客厅里。
孙鹏出来,带上房间的门,倒了杯水给她,在旁边坐下。
孔珍坐在冰箱旁边,一直坑着头,头发掩着脸和脖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平时任性的样子。
“对不起。”她声音很小很轻。
“喝口水吧,这事不怪你,白天太急也没顾得上你。”
孔珍抬起脸,声音有点抖,“我真的是想带他去吃饭的,但是我没想到一出来……”
她一开始很怕孙鹏怪她,可他真的不怪她,反而安慰她的时候,她心里的委屈反而放大了似的,抑不住又伏在桌上低声哭了。
孙鹏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这事就过去了,不要多想了。”
他确实没怪她。要怪也是怪自己最近忽视了孙飞。
孙鹏又哄了几句,她平息了下来,抬起来的脸上粘着头发,压着声音问孙鹏,最后人是怎么找到的。
听见陈岩的名字,孔珍愣了下,心中的内疚瞬间被嫉妒、憎恶、悔恨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事情的重点不一样了。
手边的水冒着一缕缕热烟,她湿亮的眼睛看着杯子,心慢慢静下来。
“鹏哥,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吧。”
“如果不是她,你有没有可能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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