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

　　他的脸上又开始出现那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了。

　　“你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了。”

　　他拉过林夕晚的手盖住自己的手，一个翻转，葡萄全倒进她手里，留在他手心的只有点点水迹。
　　高蔺目视前方，“上不上车？不上我先走了。”

　　“哥——”

　　他腰上的衣服被拽得紧紧的，她的声音贴得太近了，他不由得回头，一颗葡萄猝不及防地贴住他紧闭的嘴唇，可未及半秒，他自然张嘴含住那颗葡萄。
　　好奇怪，明明是葡萄，却又像奶油般润滑？

　　林夕晚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踩上站脚，自己也吃了一颗，笑起来，问他：“是甜的还是酸的？”
　　沉默，没有回答。
　　她又问：“昨晚，你还没告诉我，你游泳赛是第一名吗？”
　　“很重要吗？”
　　“……也不是很重要。”

　　高蔺踩动脚踏，行至下坡路时，肩膀上的那只手抓得更紧，葡萄皮也咽了下去，那两小粒葡萄核被用力咬住，好久好久都没吐出来。

　　夏日公路小道上，树影晃动，枝与叶摩挲。

　　林夕晚目光聚在他乌黑柔软的发顶上，还有白色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后颈。若这条路没有尽头，夏日树影永远这样晃动，风永远这样轻，她一定会用更长更久的时间留住他的气味，好好保存。

　　他们之间的距离要有默契，不远又不近——车子停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民宅小街道上，她按住自己的裙摆，从车上跳下来。
　　到了学校，他们互不认识。
　　他阳光活力，成绩优秀，身边随时都可以聚上朋友、同学，而她似乎没有他那么大的魅力，成绩中上，身边只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对其他同学只泛泛之交。

　　他一进校门就被同是很有活力的男同学勾住脖颈，谈谈笑笑。同班女生靠近他，说起游泳赛的事情，恭喜他获得游泳赛的第一名。

　　林夕晚走在他身后，看他带着笑意的侧脸，看他身边与他距离很近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他的气味与异性的气味交缠在一起，令她心生前所未有的躁郁。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到校，是要听老师说接下来的三天考试安排，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周课，可以说是任务紧张。
　　老师刚从教室离开，班里怨气冲至天花板，卓文曦的叹气声几乎是贴在她耳边了。
　　“怎么啦？我让你做的题目，你没做完啊？”林夕晚微低着头，尖锐的笔尖在米黄色的网格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卓文曦叹气，抱怨数学与英语都太难了，她认识它们，可它们只认识天才。

　　林夕晚笑了一声，将写满一页纸的网格本子推到卓文曦面前，“背下来，然后把我标出的那些题目做一遍，不会做的去研究我写的答案，研究完了再做一遍。”
　　她看着卓文曦，认真严肃：“我高中生活全都靠你了，没有你，我会窒息而亡的。”

　　卓文曦倍感压力，哭丧着脸，“林老师，我会努力的。”
　　她笑着，轻轻敲了下卓文曦脑袋，“把你玩游戏的劲儿用在这次考试上吧。”

　　突然的，卓文曦抓住她的手腕，有些意外，“你手腕的红斑什么时候好了呀？”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夕晚的手腕频繁发红，起初真的被吓到，以为她做了什么蠢事，大概是太频繁了，她才说是很难好的红斑，偶尔会发痒，涂药就好了。

　　然而，过去越频繁出现的红斑，渐渐的就会被当做很自然的事情，关心也就一点点地忘掉了。现在再一次被想起，林夕晚却有一种被揭开伤疤的感觉。
　　令她想起第一次用力挠破手腕的场面，看着手腕上的红血丝，蔓生出一种安慰感。

　　“嗯，好了。”只是被暂时扼制住了而已，暂时性的，一想起早上进校门时看到的事情，又有些忍不住了，想要抠破上面才好了一些的皮肤。

　　今天上午的课程大部分都算自习，林夕晚一上午的任务就是给卓文曦讲题目。到去食堂吃午餐的时候，卓文曦问她要去几楼。
　　她正想着，瞥见一群戴着学生会徽章的同学从食堂正门口进来，沿着食堂菜窗口走过去。那一群人当中，于她来说最显眼的当然是走在前面的高蔺。

　　他身上的白色是最清爽的颜色，无人能及他的白色。偏偏有令人躁郁的气味留在他身边，芬芳的香水味，亦有少女身上的清淡体香。

　　食堂气味混杂，她还是清晰地闻到离他最近的气味。

　　心情不佳，胃口也不好，她告诉卓文曦：“我没胃口了，我出去买瓶柠檬水，你先吃吧。”
　　卓文曦“哎”了几声，想说要跟她一起去，可人已经先跑了。

　　得到即是毁灭，而现在要毁灭她的因素里一定有嫉妒。嫉妒有人的面孔，也自会令人面无全非，且不可告人。

　　夏日午休间，小树林一隅，校园生态自然，鼻前满是草地、树根的气味，离鸟巢近些的树荫下还会有腐烂的动物排泄物气味。
　　树影里，林夕晚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揪住裙摆一角，一手捏碎手里的饼干洒在石头一角，等待蚂蚁到来搬运食物。

　　一瓶柠檬水都喝完了，也没等到蚂蚁出现，反倒等来了高蔺。
　　“怎么又跑到这边来了？”

　　她低着头，手指轻慢地摩挲着石头上的饼干屑，目光定在他裸露在外的脚踝上。阳光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分割得支离破碎，洒在他头发上、肩膀上、手背上、黑色的裤子上、黑白色调的匡威鞋上。
　　目光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他皱起的眉上，“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在食堂没吃就跑了，去你教室也没看到人。”

　　林夕晚突然站起身，起来得急，头晕，眼前一阵黑，身子也跟在晃了几下，高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她。
　　等头晕眼花的感觉过去后，她听到高蔺轻轻的叱骂声，慢慢低下头，双手按住腰间的他那双手，望住他微仰着的脸。

　　“哥哥，原来你也在看着我。”她微微笑着，像是得意，更多是开心。
　　如果不是看着她，怎么会注意到她没吃午餐，怎么会发现到她不在教室而是在这里呢？不可告人的嫉妒似乎也没那么令她难受了。

　　她握住腰间的那只手，勾住他的手指。她喜欢哥哥这样不经意、没有特别目的性地触碰，就好像本该如此，他们本该如此这样互相触碰着。
　　哪怕他们的血缘关系是林美珍制造的谎言——
　　她开始希望妈妈的谎言成真。

　　高蔺脸色一沉，拽住她的手，将她从大石头上拉下来，“林夕晚，你再这样，我们协议作废。”
　　“哥……“林夕晚急着抓住他的衣摆，靠近他时，在他身上闻到讨厌的异性气味，不可告人的嫉妒心蚕食着她的快乐，她慢慢松开他的衣摆，等嫉妒重新拼凑上人的笑脸，“哥哥，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吃饭。”

　　高蔺看着她的笑脸，眉梢微挑，半信半疑，却也不再深究，从裤袋里拿出小袋包装的香草味糕点，放进她手里，“小超市买的，香草味应该不难闻吧？”
　　林夕晚双眸清亮，笑着说不讨厌香草味，可接过糕点，他就要走。

　　“哥哥，不可以等我吃完再走吗？”
　　“最后一周，学生会那边很忙，今晚放学你先走。”

　　高蔺走出小树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想着还不够，必须让她多依赖他一些。

　　午间的日光太晒了。
　　香草味糕点太甜了。

　　等到了放学，学生会的人被留下，一直到六点半。高蔺单肩背着包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侧目望向斜对面的教学楼，教室几乎都空了，明日考试的座位也都已经安排好了。

　　吴焕缠着他要一起去游戏厅，他随口答应，出了校门口，他又突然反悔，说落了东西，让吴焕先走。

　　跑到高一4班，教室空无人影。
　　是他想多了，他以为林夕晚的乖巧是表面的，没想到她真的那么听话，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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