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龙屠拉着叶雨初往后退了退，低声咕哝：“脑子有病。叶姐，离她远点。”

　　覃老太话音还在回荡。

　　“如果覃照没死，我和你不会有任何交集。”叶雨初话音淡淡的，不管老太太怎么说，这类狠话吓不到她。

　　老人诡秘一笑。

　　“你胆子大得很，也让老婆子我开个眼……看看是不是连身子烂成鬼都不怕。”

　　叶雨初心里一个咯噔，眸光沉了下来。

　　话里含义，两人心知肚明。

　　老人嗓音沙哑，低吟犹如可怖的诅咒，“浑身发臭，头疼，指头痒，生出白毛……”

　　她身体慢慢僵硬，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湿透后背，只觉黏腻腻的。

　　龙屠完全不懂老太婆在神神叨叨什么，稍一分神，看到对面烛火都渐渐弱了，覃老太的身影无声地被黑暗淹没，只剩她手中烛台，照出皱纹斑驳的脸。她轻拽了下叶雨初，却发现身边人双手不知何时捏紧成拳，一副戒备模样。

　　龙屠不明所以，也赶忙握紧长斧。

　　“够了。”她听见叶雨初轻斥，“你想说什么？”

　　覃老太左手悄悄绕到身后：“阿妮怎么不在？叶警官进村时，不是张口闭口都说要守在她旁边么？”

　　老人目光讽刺而辛辣，叶雨初脸色白了白，没有接话。反是一头雾水的龙屠实在忍不住了：“你装神弄鬼到底想说啥！”

　　脚底石板猛地一晃，像被什么巨物死命撞击，几人都摇摇晃晃，趔趄中又离得远了些，伸手扶着石壁才勉强站稳。

　　“呵。她是死是疯现在都不重要。”覃老太声音越来越低，目光灼灼盯着叶雨初，眼里像燃腾起地狱来的火焰，“她和覃檀是我选的，有一个就够了。你可是‘它们’亲自挑中的……”话说一半，身影往旁边一闪，咯剌声陡然响起。叶雨初对这声音再耳熟不过。

　　顾不得脚底频繁震动，她匆匆跑到覃老太的位置，还是晚了一步，只剩下空空的甬壁。

　　“她人呢？”龙屠吃惊得像见了鬼，左顾右看，“消失了？”

　　叶雨初手快速在石壁上摸索，也咬牙后悔：“不是消失，是跑了。看来和丹朱陵构造差不多，真正的甬道比我们看到的大很多，只是中间用石壁挡开，机关控制。”

　　龙屠还想说什么，原本就暗的烛火彻底灭了。她感觉手腕一重，应该是叶雨初，脚底又开始剧烈打晃，石壁隐隐有粉末簌簌直掉，像是被什么巨物猛烈冲撞。

　　两人只震惊极短的一瞬，就立刻转身往来的方向跑。既然脚底石板下面都是空的，上来时候建木树梯也被烧得摇摇欲坠，这会动静大得像地震，很可能是姬云都遇到了麻烦！

　　“怎么就惹了她那闷石头！自己皮肉厚实能打摔不死，就任性折腾。这儿谁都不是鸟人，不知道搞塌了大家都得蹦极啊……”

　　小刀飞跑中不忘抱怨。但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自嘲。毕竟这里不可能一夕崩塌，但是姬云都到底怎么回事，却丝毫不清楚。

　　叶雨初没吭声，只是跑得更快了些。

　　她拼命回想刚才匆匆逃跑时姬云都的神情，可偏偏一丝印象也无。这才懊悔当时没来及仔细琢磨这些，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只是无比听话，转头就跑。

　　如果只是单纯起火，姬云都肯定当时就和她们一起上来。但是她那句话分明藏着“我断后”的意思。

　　她究竟在火里，看见了什么？

　　现在回想，姬云都说“都快上去”时，语气急切匆忙，甚至没解释直接就命令她们。

　　叶雨初拼命想看清路，可周围条件却和她开起不大不小的玩笑：靠近石壁顶悬着虎头青铜灯，但烛火幽暗，根本照不清路面。她条件反射睁大眼睛，虽然理论上只是徒劳，但双目酸涩也不肯闭。

　　看清路……

　　快点看清路！

　　不知是不是飞奔中产生了错觉，竟然看得越来越清楚。突然一瞬，她甚至看清了石壁上雕刻极浅的阴线文！

　　繁复扭曲的符号，脚下石板剥蚀的色泽，甚至十几米开外青铜虎头灯嘴的獠牙，都毫无阻碍地清晰映在眼底！

　　极强的心悸铺天盖地袭来，心脏快要跳出胸口。

　　她不由停下脚步，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复又只剩模糊的一大坨黑影。再也没刚才那瞬间像带了夜视镜的效果。

　　半晌，叶雨初才缓缓吐出口气。

　　她停下来时，龙屠也跟着收住脚。见她大喘气，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试探问：“叶姐你是累了吗？”

　　脚底已经不再摇晃，不知姬云都身处何种境遇。

　　龙屠之前是被叶雨初瞬间紧张的神色感染，才脑子一懵随她匆匆往回跑。可刚才跑路时候她就已经醒悟过来：……刚刚居然在担心姬云都！

　　肯定是闲得思维不正常，还能有什么东西伤到她。

　　龙屠打定主意，不遗余力反劝叶雨初：“现在不晃了，她肯定没事，要不我们不……”

　　“不累，我们快点。”她反驳，直接忽略龙屠的提议，继续往前跑。

　　龙屠咂巴下嘴，也没再废话，扛着个马战长斧跑得顺溜，一丝不喘。她不再抱怨，估计是觉得人不在眼前，不过说废话，还不如省点力气。

　　可瞄着身边被汗水湿透、压抑着粗喘的叶雨初，突然就觉得不是个滋味：怎么看她都在疲于奔命。

　　和姬云都搅和一起，很难不累吧？

　　叶姐本来不用掺和进来的。要不是……

　　她收回目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拦住叶雨初：“叶姐。”

　　“怎么？”叶雨初还算镇定。龙屠正好在甬道拐角把她拉住，印象中这个弯一转应该就是树梯和甬桥的连接处。已经明显感觉到焦灼热度，蒸起千百年都没流通过的陈腐空气，扑面而来。

　　小姑娘声音里难得多了严肃：“你得赶紧离开这里。以后最好不要整天和她腻……”

　　“你说不要和谁？”

　　前方突然传来淡漠的嗓音，直接打断了她的絮叨。

　　叶雨初感觉手臂被突然出现的力道一拉，被动的踉跄转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叶雨初心头一松，毫无反抗得任她拽远。

　　龙屠被来人寡淡的语调一激，头皮直发麻，脑子里登时啥都忘了：“不要鬼一样突然蹦出来啊你！”

　　姬云都根本没搭理。

　　小姑娘亦步亦趋跟上，“姬云都你刚才在底下搞什么？要把这里拆了吗？”见了真人，终于可以打开话匣子一口气抱怨，“吓死我了！”

　　“那就吓死好了。”

　　龙屠：“……”

　　“能积点口德么？啊？好歹我们特地跑回来——”

　　“慌不择路也要有个限度。树梯分明都烧断了。悬空几百米，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么？”

　　她语气淡然，但偏偏叶雨初听出了极淡的责备。

　　“谁不知道危险啊。”龙屠委屈咕哝，“还不是怕你出事。”

　　姬云都蓦地失声。

　　龙屠见她没啥表示，摸摸鼻子，有点痛心疾首：“我真是闲的，你能出什么事。”

　　姬云都突然很想听到叶雨初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丝也好。可偏偏身后人安静得过分，乖巧得像听凭摆布的瓷娃娃。

　　你一向敏感，想必听出我话中暗藏的不快。如果龙屠不抱怨，你会不会出声解释，雨初？

　　姬云都承认，刚才在甬道折弯处听到这两人一问一答，一向惊澜不变的心绪也难以安宁，这种不安也算得上恼怒：叫她们“快点上去”，近乎勒令她们离开树梯。可偏偏为一个两个还是杵在甬道口，悠哉望风聊天。

　　——拿自己的命玩笑很有趣么！

　　她清楚四下危急，勉强能用理智克制住气恼，可偏偏龙屠还振振有词“特地跑回来”，这简直是掐断了最后一根弦，如何能忍。

　　千万思虑，都没想到她们折返的理由是这厢。

　　龙屠还算清楚她的身手。因为过度担心作出折返决定的，只能是雨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傻姑娘的倔劲儿一上来，连她都拦不住，更别提龙屠。

　　气恼、讶异、无奈和心疼瞬间交织心头，叫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手指痉挛得颤了颤，将身后人细瘦手臂握得更紧。

　　叶雨初本来低着头。她听出姬云都不快的情绪，愈发忐忑小心。可突然间胳膊一紧，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焦灼气息，她顾不得别的，还是问了出来：“云都你烧伤没？先停下来……”

　　“我很好，没受伤。别多想。”

　　手臂上的握力，隔着衣衫透来难得的温热。

　　姬云都的体寒她感受甚深——肌肤寒凉得过了头，近乎是捂不热的冰冷。此刻她从火场中出来，掌心都是热的，反而让叶雨初恍惚。

　　在这条幽长甬道里走了约十分钟，周围越来越冷，终于一个转弯前头出现圆形的空旷工地，几个甬道口围成弧圈列在眼前。姬云都停下脚步：“这里一直这么暗？”

　　“刚还有灯，现在熄了。”解释的是龙屠，小姑娘自顾自耸肩，啧啧，“谁让你在下面搞出的动静，大得跟地震一样。那点虎头油灯哪能经得住，早晚得震灭。”

　　叶雨初抬起没被握住的左手，伸出二指，学着姬云都之前的动作，小心探入烛台。

　　“灯油全都烧干了，灭了很正常。”她反复确认，小心说，“恐怕添油的人是拿捏好量的，和别的关系不大。云都，探照灯不在你那里？”

　　她记得姬云都手里应该还有探照灯，但她现在没有，而且龙屠的背包也不翼而飞。

　　姬云都一时沉默，片刻后轻声：“掉了。折返前你们走到了哪儿？”

　　“就是这里。撞上覃老婆子，她站在那个甬道口，神神叨叨念了几句，啥也听不懂，还笑得特瘆人。”龙屠偷瞥了眼叶雨初，想说同覃老婆子搭话时候叶姐有点怪，不过当着叶雨初的面，不好说出口，只好作罢。

　　“周围灯越来越暗，后来就剩老太太手里的烛台，只能照出她那张诡异的褶子脸。就一眨眼功夫，人突然消失了。”龙屠几步上前，走到覃老太消失的位置，拍了拍甬壁，“叶姐说有机关，但我们没找着。你来试试？”

　　姬云都却站在原地，没像叶雨初那样上前摸索。反而低声说：“西北方的甬道口，她去了神女山。估计是要回覃照墓地。”

　　“神女山？这里明明是乌騩山。你晕头了？”龙屠一头雾水。

　　“十二甬道，对应十二山峰。雨初之前的推测，你听懂了没？”

　　“……当然！”叶姐不像你，说话惜字如金。

　　后面抱怨的话她忍了忍还是选择咽下去。算了……大人有大量。

　　“神女山坐落乌騩山西北，正是这条甬道对应的方向。”

　　“但神女山墓地里只有两条地道。东地道通向山崖上的祠堂，西地道连通覃家的吊脚楼。山体里没有其他开凿甬道的痕迹，无论如何都和这里扯不上关系。”

　　这次疑惑的是叶雨初。之前她看到建木树梯和十二甬桥，再加上名为“虎峒”的诡异古楼，一时间只想着这些和梦中场景高度重叠，便兴致冲冲假设。

　　现在冷静下来，有些漏洞也很快被发觉：比如近乎密室的神女山，她和姬云都穿行了两回，根本没看见第三条甬道。

　　“如果神女山真有第三条甬道，会在哪里？”她皱眉喃喃。

　　可眼下只能往前走，树梯被烧，再次被断了退路。

　　甬道里头阴森森的，除了顶头昏惨惨的虎头灯，什么也看不见。叶雨初想走慢些，生怕再像上次悬斧那般着了道。姬云都好似能感知到她的想法，也放慢脚步，但还是没松开握住她小臂的手。

　　叶雨初身体一直绷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她目光扫过姬云都背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叶姐，山多大啊。和整座山相比，甬道算什么？”龙屠打破寂静，“挖条甬道和挖个洞有什么区别？只要洞口小，藏得好，你们哪儿能发现？”

　　姬云都突然扭头若有所思看向她。

　　龙屠被她盯得发毛：“怎的？”

　　“狡兔三窟，你能挖几个？”

　　“前套后上套下，挖空座山没问题！”很久没听到有人问她老本行，龙屠挺开心，挺了挺胸脯，神色得意又自豪。

　　叶雨初颇为怪异得看着这两人，觉得糊涂：“小刀你……挖洞？”

　　龙屠眼睛瞪得溜圆，一时张口结舌：“不、不是叶姐你听我解释，这个……”

　　“龙家祖上是做探矿生意的。”姬云都淡淡开口，“习惯了把在地下捯饬的活计都叫做挖洞。家族有挖洞的不传之秘，拿手绝活。”

　　叶雨初半天才吸收这讯息。原以为她俩只是旧识。这么看还是世交？

　　想不到龙屠祖上这般营生，那倒也能理解。

　　龙屠背后冷汗涔涔：尽管姬云都天马行空帮她解了围，她的感觉还是不好……极端不妙，右眼皮嚯嚯直跳。

　　姬云都这一本正经胡扯，满口天方夜谭，直觉就不是来解围的。而且还是她先提挖洞的事，肯定有备而来。

　　现在还没法解释，只能就坡下驴。

　　她盯着姬云都两片薄唇，头皮又开始发麻：……我哪里得罪你了？

　　“干地下营生的，少不了迷信。”姬云都眼风凉凉的，状若无意扫过龙屠，激得小姑娘背后汗毛直竖，“也喜欢积德行善。不似我，不积口德。”

　　龙屠呆了。

　　叶雨初不笨，自然听出她话里揶揄意味，何必认真计较，轻声笑起来。

　　“行善是好，但是行伪善，就算不上好事了。譬如整日想着拆人散伙，这种念头就坏得很，留不得。”

　　龙屠如受霹雳。

　　她终于弄明白，姬云都在耿耿于怀什么：刚刚在甬道口，自己一时脑热，忍不住多嘴劝叶姐“不要整天和她腻在一起”，她就突然蹦出来老大不高兴。

　　小姑娘欲哭无泪。

　　“但龙家家大业大，又有图腾庇佑，和虎峒人信奉蛇虎一样，不怕倒霉。”

　　龙屠正要打断她乱编，谁知叶雨初却插问：“什么图腾？”

　　这下要否认，难免欲盖弥彰。

　　叶雨初真没想揶揄龙屠，只是因为姬云都说得有趣，好奇心被激起，心情陡然明快。

　　“会钻洞，又能生养，长得还可人，当然只有兔子了。龙家迷信得很，以为狡兔三窟，钻个洞都能嗅出地矿的气味。既能保佑家族事业发达，又保证家族人丁兴旺，再合宜不过。”

　　“兔子不会打洞吧？”叶雨初嗓音里带着笑意。

　　“她们信得可不是一般兔子，是成了精的兔仙。抬菩萨位，要烧高香磕头去拜。就是平日里提起，也要恭敬喊声兔儿爷。”

　　叶雨初忍笑忍得浑身直颤。

　　这两人一来一往，直把小姑娘听傻了。

　　“后来你也晓得，兔儿爷的意思么……丰富起来。有违祈盼人丁兴旺的初衷。但龙家觉得一个图腾而已，懒得再改也就算了。”

　　龙屠脸色阴黑：“你瞎说什么……”

　　姬云都一本正经，截断她的话：“是瞎说么？我可不懂瞎说，只会不积口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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