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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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惊鸿影


      叶雨初快步追上她,几乎是并排出了墓室。可一步踏回甬道,却发现甬道亮了许多:对侧不知何时多出一排青铜虎头灯。

      灯台在隐在张开的虎嘴里,火烛正烧,眼部镂空,竟好似火光是从虎眼中喷出的。一盏一盏随甬道绵延,沉灯如豆,明明灭灭,望不到头。

      怎就突然亮了灯。难道还是耆童捣鬼?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心头凉凉的,尚抱有最后一丝微渺希望:“云都,是不是——”

      姬云都走到对面最近的一盏青铜灯前,打破了她的期冀:“不是,这是实物。”

      她眉心忽皱:“我们沿原路返回,应该是回到前室的武士俑那里才对。再不济也应该是原来的甬道。怎会突然多出这些灯?”

      虽然是在问,但更像自说自话。与此同时人已上前查看虎头灯周围的石壁,是否存在暗格机括。但上下仔细打量了好几番,不过是普通的山石被削平成壁,没有怪异之处。

      姬云都却探手摸了下虎头灯的獠牙。

      “小心扎破手。”她见状忙嘱咐。那獠牙在明灭灯烛下,竟然反射出白刃般锋利的银光。想必尖锐得很。姬云都要不注意,只怕立时会刮出道血口子。好在她动作快得出奇,叶雨初话音还未落,她已经抽回手,调了下光线,拇指食指捏合揉搓几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叶雨初不知何意:“不对劲?”

      “虎牙上沾了灯油。酥油很新,还没彻底冷凝,应该刚添不久。”

      她闻言,忙再次仔细照看虎头灯的其他部分,嗅到一股清淡的奶油香味,的确是酥油不假。

      “……地上也有。”陈犀突然开口,嗓子沙哑,像喉咙里卡着东西。

      经她一提醒,两人才注意到在靠近墙边的砖上,是漏了几滴油,而且正对在虎头灯下,倒像添油人粗心,添多了溢出的。

      可灯身旁的位置都干燥正常,没像獠牙那里沾到油渍。

      ……灯油总不会隔空从烛台飞到地上。

      姬云都垂着眸子,不知思量什么,叶雨初难掩困惑:这里是乌騩山内部,断崖下的大墓,还有谁会来?

      关键是方才姬云都和自己一直在旁边耳室里,没听到任何声响。灯烛无声,只幽幽烧着。阴冷暗风刮过,所有灯苗都在摇晃,一时光线昏暗不少。甬道前路昏惨,阴气森森,似没有尽头。

      姬云都看了眼身后封死的墓室,拉过雨初:“跟着我,小心脚下。”

      陈犀伏在姬云都后背,雨初余光瞥到她,她居然无声无息伸出了左臂。

      “阿妮你干什么?”

      左臂快要触到虎头灯,又嗖得紧紧缩回。陈犀缩了缩脖子和头,闷在姬云都身后,没有吭声。

      姬云都已迈步先行,叶雨初盯着陈犀蜷缩在她身后的背影,没立刻跟上,与她拉开两米多。虎头灯光实在有限,大片浓重的黑暗如泼墨般,生生要将她的背影,一口吞没。从后面望去,幽暗烛光将姬云都影子拉得长长,细瘦到扭曲。

      像一条虫子,悄无声息攀附上了她的脚。

      肩背处多出大坨的阴影,叶雨初知道那是陈犀。可是远望只像一团巨石,压在姬云都肩头挣脱不掉。看得她心头突然泛起凉意。

      不应该把陈犀绑她身上的。

      陈犀疯癫没好,万一……

      她脑子隐隐作痛,竟好似冥冥中有东西在搅,教她想不下去。干脆直接把探照灯打在姬云都身上。

      “怎么不走?”姬云都回身。

      她咬咬牙,小跑跟上。四下过分寂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错落起伏。

      虎头灯里酥油的香气终于挥发出来,清淡的油香漫溢在甬道里,渐渐浓了起来。姬云都压下两人步子,明显更加小心。叶雨初的心思却被香气搅偏,她开口问了一直疑惑的事。

      “云都,你还能闻到我身上……”她顿了顿,瞥了眼始终保持安静的陈犀,“我身上的气味吗?”

      她脑海里不断盘旋之前陈犀讽刺的话:说不准我们在它们眼里,也香得很。忍不住剥皮吃肉才尽兴。

      “能。”姬云都答得简洁。低头看着石砖,神情凝重。

      叶雨初犹自想气味问题,忘了脚下,随即脱口:“还是香味?”

      然而脚底突然异样,她预感不妙,想收回步子已来不及——甬道顶部突然发出咯剌剌的闷沉怪响,像某个未知机关轰然启动。她心中咯噔一下,话音未落,姬云都突然一把拽过她!

      叶雨初猝不及防,手里探照灯被甩了出去。肩上另一个力道将她向后拽,但明显姬云都的臂力更狠,还是靠蛮力硬将她拖拽到这一侧。

      姬云都蓦然爆发的力道之大,她甚至眼睛来不及适应,只觉晕眩一晃,肩头传来布料线头撕开的呲啦声。

      轰!

      耳边一声巨响,前方视野所及范围内,望不到尽头的青铜虎头灯,烛苗皆一闪而灭。

      好在姬云都手里探照灯一直打着,照在身后不知什么东西上,反射回的苍白灯光,勾出细瘦削肩上两个头,错觉似同一截脖子上长出来的。

      一前一后,后面的那张脸更灰暗。

      眼窝深陷,下半张脸肌肉陡然夸张一动,嘴唇无声咧开。

      叶雨初尚惊魂不定,余光一瞥,骇得本能想后退,又被姬云都手臂环住,动不得一分。再定睛时后面的头已经无声缩了下去。

      ……是陈犀?

      她想说什么,可姬云都箍在她腰背的力道不减,而且愈加用力,像要把她粗暴锁住。

      “云都……”她无措轻唤,腰被勒得有点紧。

      身后还有石粉从甬道顶滑下,暗示方才险象迭生。姬云都背后漆黑一片,陈犀龟缩在她背后,安静得像木头人。刚才那种诡异的表情……应该是光影交织出的错觉吧。

      叶雨初无暇生事,勉力按下心头陡生的怪异,打算先搞清楚巨响是怎么回事。

      她背上轻了许多,背包带子被粗暴扯断,一丝负重也无。做了点心理准备,扭头去看刚才到底是何方幺蛾子。这一回头便生生惊呆:身后早已没了甬道,只有青铜斧门,看规格至少力扛千斤,直接封死了来路!

      悬斧上宽下窄,最底已经变成极薄的刃,深深嵌进甬道石砖之中。

      崩裂的碎石甚至弹到她鞋背上。地上连包都没有,估计被隔在了斧门那一侧。刚才千斤重的巨斧……就擦着她后背削下。她像胃里被硬塞下二斤冰块,浑身冰冷,血液好像都吓冻僵了。

      滴溜溜。滴溜溜……

      墓道里寂静瘆人,越发衬得这声音刺耳。

      借着散光,找到声音的源头——那是刚才自己手里被甩飞出去的防爆探照灯,如今只剩下前半截被弹飞撞到甬道壁上。

      灯管本身是高硬度合金,但断面完全扭曲变形,明显是被生生压爆。

      如果刚才姬云都没硬拽,自己头顶百会穴……应该正好对上斧门的硎口!

      本来被削劈的可不是防爆灯,而是自己的后脑勺。

      叶雨初忘了吸气,大脑空白,完全被汹涌而来地的后怕狠狠攫住。

      她陡觉周身一松——姬云都突然卸下了紧拥的力道。就在叶雨初以为她要开口责备自己不小心时,她的手无声掠到叶雨初脑后,五指穿拂在她柔软发丝间,从左耳廓到右耳廓,迅速抚过。冰冷的指尖流连在后脑,反复这个单调的动作,卡壳一般。

      之后手臂一滑,顺到脖颈,转了个半圈。

      后背,又转了半圈。

      后腰……

      她最初被她这番举动惊住。可愕然只是极短的瞬间,很快就心有灵犀,完全明白她此举用意: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在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完整的。

      确认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的是完整的叶雨初,不曾让悬斧门伤到。

      她的举动很轻,很柔。擦拂都小心翼翼,只柔如春风般掠过。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活人,而是一触即碎的稀世古董。这般战战兢兢,一点都不像她。心志坚毅如她,竟然难以保持理智和清醒,不断重复看起来颇为愚蠢的确认举动。灯光直直射向叶雨初眼睛,她慌乱闭上。但隔着眼皮还是能感觉到白亮。

      许久,姬云都挪开光源,喃喃:“是我大意了。”

      “弄疼你了么?”

      叶雨初听见她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没有责备她因为想身上气味的事情走神,反在自责。

      “没。”叶雨初还想多说两句安慰,可一出声只觉嗓音发哽,便收了口。

      “斧门机关应该不止一道。你先别动。”

      “好。”

      姬云都转身,叶雨初心情却没放松一分:虽然现在无事,下一道斧门设在哪里,她们谁都不知道。她不敢乱动,手里也没了光源。姬云都后背高耸出一坨黑影,那是趴伏在上面的陈犀。也许绑得过于紧,从后面看完全不像两个人,竟然像姬云都身体里长出了个怪物。

      黑影左上方突然莫名动了一下。

      叶雨初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黑影居然弯了弯,感觉要覆上姬云都后颈。姬云都半蹲在地,专心研究甬道石板,好似未察觉身后变故。

      叶雨初右眼皮一跳,厉声:“阿妮!”

      姬云都转头,她听出叶雨初的疾言厉色,对身上背着的女人冷冷道:“别乱动。”

      “我胳膊痛。”陈犀声音依然沙哑,疲倦而低弱,“就活动一下。打扰您了吗?”

      这话是解释给姬云都听的。

      对方垂眸:“不会,但尽可能别乱动。”

      叶雨初张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胸腔里一颗心跳极快,扑通扑通。心悸如潮,来去汹涌,连她自己也搞不清缘由。

      “你小心些。”最后吐出口的字眼还是略显苍白。

      “会的。”

      姬云都试探迈出左脚,向斜前方的石砖上踏出。

      咯剌剌——

      刺耳的锁链机关启动声再度响彻甬道,叶雨初脸上血色一瞬间尽数褪去,惨白如鬼。方才差点死掉的恐惧扼住她心魂,她声嘶力竭:“云都!”

      但锁链响了一阵,却突然停了。周围再度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之中。反而是叶雨初唤她名字的回声,还在狭长甬道里久久回荡不绝。姬云都还保持迈步的姿势,但机关却不再响动。

      “果然。”

      她听到姬云都低低念了一句。

      果然什么?

      那人后退一步,反手握刀,刀锋对准石砖扣合的缝隙之间,陡然发力刺出,刀刃深深没入缝隙里。姬云都眉色不变,手腕猛然向一侧按压。

      “嗙”得一声,二尺见方的石砖被生生撬起!

      她手里的刀不是寻常钢刀,直接把刀身当杠杆用,承重百十斤的石砖,竟没见磨损折断。她记得在来虎峒之前,姬云都身上没有刀。这把刀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神女山的祠堂里。

      探照灯照进石砖底,叶雨初听到“咔擦”一声,不知她斩断了什么。她收回力道,石砖重又卡回原本位置。姬云都双脚并立,站在那块砖上,却再没机关响动的声音。不喘不喝不流汗,一连环动作行云流水,乍一看轻巧得很。

      整个过程也就半分钟,姬云都已经回头,在石砖上划出一道标记。轻声道:“从你站得位置到这块砖之间的路,都是安全的。”

      叶雨初心头却蒙上一缕担忧,早忍不了了,当即三步并两步上前拉过她。果然,人看着云淡风轻,可肩颈上的几条大筋全在嚯嚯直跳,一鼓一鼓,分明耗费了大力气,不知道手臂有没有肌腱拉伤,不过面上没显露罢了。

      “你——”她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顿了顿,却怎么也不甘心,“我帮你。”

      姬云都轻轻摇头:“还长,保留体力为上。”

      叶雨初暗自咬牙,她不是不明白,步步惊险,她们一个团队,必须有后手,同时把力气耗尽绝非明智之举。

      “这里应该没有难处了。”姬云都平静地移开了视线,轻声解释,“斧门掉落是因为锁链被机关里的投石震断。在断裂之前抢先毁掉机簧,投石就不会落在预设的位置。锁链按某种规律盘动,投石应该也有定数,多试几次就好。”

      叶雨初抿唇。

      不是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勇气和魄力,明知头顶悬着斧门的刃锋,一着不慎就会被直劈两半、血肉横飞。还要不慌不逃,一点点引发机关再拆卸。

      尤其是它……分明已经在咯剌作响!

      叶雨初看得心惊肉跳,局中人却言辞不乱,呼吸不慌,一本正经地拆机关。

      她终于明白姬云都强大的根本——她有着连生死一线也无法撼动的绝对冷静。不畏刀锋,不惧水火,不避生死。她习惯以刀为武器,本人何尝不是一把刚硬的刀。

      现在的姬云都越是冷静,刚才紧拥的失态就越刺眼。她不敢想,姬云都当时承受何等的恐惧。

      她帮不上忙,也绝不添乱,观察姬云都每一个动作,把这条甬道彻底刻印进了脑子。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姬云都起身站直回头看,对上叶雨初眼睛:“应该没了。”

      “九个。”叶雨初沉吟,“这种机关有什么规律吗?”到了后面,姬云都拆得速度明显快了。

      “是按禹步的路子设的。听说过吗?”

      “禹步?”叶雨初皱皱眉,“传说夏禹治水时,召役神灵的禹步?”

      “对。”姬云都眉头微挑,目露赞许,“修道的人会很熟悉。我记得你书房里没有道学书籍,还以为你不清楚。禹步,其法先举左,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以象阴阳之会也。”

      她声音低沉,不知吟诵的哪部道家典籍。

      叶雨初的确很少读佛道一类的书。自有记忆起,便对修道求佛之事无甚兴趣。知道禹步,还是在旁的书里偶尔提到过。

      “关键禹步和术数有关。人迷信术与道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所以禹步是有定数的。”姬云都说到重点,“它至九后会从初步再循环。”

      她们已经强拆了九道斧门,而姬云都已经确认过没有第十个,故而,不会再有更多的投石出现。

      但是甬道还远远没有尽头。

      她们也没了退路——后面的甬道已经被斧门封死,只能向前。

      探照灯射程远达千米,却并没有彻底穿透黑暗。叶雨初恍惚:这座大墓实在太不正常,同考古发掘报告里描述的制式无一吻合。正常情况下考古发掘很少会被所谓的机关伤到——毕竟上千年过去,机关或生锈,或坏死,箭镞或者滚石之流百分之八九十都会失灵。但这里的悬斧却锋利得不可思议。

      千年不锈,刃口若新发于硎!

      墓室也大得出奇,与其说是葬地,倒更像个地宫。叶雨初从姐姐那里听来的经验,在这里完全起不到作用。

      姬云都迈出一步,整个甬道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她重心不稳,半跪在地,刀刃锵然插在石缝里声音异常清晰。叶雨初忙抬头看姬云都,对方也稳住了身形,但因为身后还背着一个成年人,她不能降低重心。

      “嘻嘻嘻……”

      晃动更加剧烈,而且有奇怪的笑声从前方漆黑一片中传来。

      “嘻嘻……”声音愈来愈近,吵得脑子很不舒服。雨初皱眉,似乎耳鸣又开始了,头昏昏的,体内渐生燥热。

      她不清楚身体到底怎么了,只隐隐觉得不对。

      “云都……”

      下意识抬头寻那人,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眼窝下陷,嘴巴却咧得极大,几乎要张到耳根,眼睛瞪圆,五官扭曲出异常不和谐的神情。

      叶雨初被这副尊容惊到:“小心!”

      她想拔出匕首把尼龙绳砍断……陈犀太不对劲了!

      不能让她靠近姬云都!

      姬云都好似同她心有灵犀,拔出长刀,直接扫过身后,绳子一斩而断,后心却被陈犀卯足力气猛地一踢!

      饶是下盘稳健如她,背后狠狠受创,也忍不住踉跄好几步。

      叶雨初挥出匕首,直截划向陈犀眼部,可对方却像一只灵活的母猴子,借着踢姬云都的反弹力,躲开了匕首的锋刃,反而手一挥,叶雨初脸上多了几道血杠。

      “陈犀”手脚都趴在地上,背部却高高弓起。完全不是人的姿态,像在模仿狩猎的猛虎。

      她扑上叶雨初,手似要挠她脖子,被匕首挡开后,居然直接上牙咬——叶雨初觉得脖颈一痛,被她扑倒,整个背部狠狠撞上甬壁,抵在虎头灯的獠牙上,后心传来一阵穿刺剧痛。

      匕首居然被陈犀暴长的指甲挡住!

      “嘻嘻嘻……”她隐约看到巨大怪物的黑影塞满甬道,将姬云都瘦削身影一吞而没,那怪物依稀可辨的黑影里,隐约有三个不断扭动的巨大头颅。血腥味陡然浓烈,逼她呼吸都困难,探照灯掉在地上,上面溅满了血。

      云都?!

      你怎么了?

      叶雨初心急如焚,对陈犀下手也狠了起来,转守为攻,再顾不得她暴长到恶心的指甲,直接把匕首捅入陈犀身体!陈犀吃痛嚎叫,声音又粗又哑,根本不像“女人”应该发出的声音。她猛地一拍甬道石壁,不知按到什么,叶雨初好似听到暗格的咔哒声,只觉身后支撑的石壁一空,她愕然看到整个石壁在倒转,灯油滴到她额头——

      之前无法解释的漏油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不是她们没注意,也不是走错甬道……而是整个甬道的石壁,都是可以翻转的机关!

      阴冷的风从身后呼呼刮来,明显后面是另一片空旷的巨大空间。

      “陈犀”拖着她直接滚了过去。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声音。眼瞳赤红,完全不像个人。

      “云都!”

      回应她的是探照灯滚动极速滚动的声音。“陈犀”长指甲扼着她喉咙,她则握住匕首狠狠捅了一记。

      “陈犀”明显受伤更重,呜咽一声。

      叶雨初摸过被踢来的探照灯,对准她的眼睛强光直照!

      “陈犀”嗷呜惨叫一声,捂着暴盲的双眼在地上打滚,叶雨初一得空,转身直摸石壁。

      在哪里……

      控制翻转的机关在哪里?!

      哪怕身后“陈犀”还在纠缠,也全都不放在心上。那个“嘻嘻嘻”直笑的三头巨怪,莫名其妙从黑暗里出现,几乎堵满了整个甬道。她还未看清,就被它身上的腥臭味逼到喘不过气。而且它挡住姬云都的身影的时候,那边传来刺耳的嘶嘶声。

      ……这声音她熟悉得很,分明是浓酸在腐蚀石板!

      那厢地动山摇,不过一道石壁之隔,雨初这侧却什么都没有。她无法,只好狠命拍打石壁,企图像方才陈犀一样拍到什么。

      云都、云都!

      我在这……

      再等等,再等等,我去帮你……

      [来不及哟。]
      [桀桀……来不及的……都会死……]

      耳鸣又开始轰隆作响,诡异的嘲讽声在心里无限被放大。

      谁?谁在说话?……闭嘴!

      [都会死……]

      叶雨初握紧了拳头,太阳穴嚯嚯直跳,血冲上脑,浑身燥热无比。心跳声似乎都成了难以忍受的噪音,脑子里又开始又东西在不识趣地搅动。她屈指成拳,一拳一拳捶在甬壁上,很快指节被撞得血肉模糊。可浑身燥热却难以克制。喉头涌起腥甜,竟觉分外鲜美。

      还想要……还想要更多。更多的血。

      五指不再握拳,而是死死抠在石壁里。之前杀黑水积蛇时留下的伤口,轻易被二度挣裂,血液汹涌流出。“陈犀”嗅到血的气味,更加蠢蠢欲动,一把扑到她身上,欲咬她的脖子!叶雨初感觉脑中嗡得一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睁开眼,双眸一片猩红。

      一个屈肘猛地后撞,力道大得惊人,直接把“陈犀”撞飞了出去!凌虐竟产生通身舒爽的快感,她看着缩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陈犀,视线渐渐被血色湮满。“陈犀”吓得瑟缩,兽性似乎被吓退了点,但依然四肢都伏在地上,“爬”得远了点。但她似乎还贪恋叶雨初的血,没有彻底逃开。

      叶雨初眯起眼。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瑟缩的是谁,只有一团猩红。

      血的味道。好香。

      黑水积蛇那一滩血肉,巴蛇剖开的肚腹和胃袋……都不及这个香。“陈犀”在不断后退,但喉咙里还发出咕噜低鸣。比起叶雨初,更像一只完全失去人性的野兽。

      女人脸上渐有怒色,步步逼近,匕首在握,猩红的眸子里满是冷酷。

      她脖颈上玉坠又开始闪起白光,烫得颈间皮肤一片通红,但她好似全无察觉一般。

      “……找死。”

      “陈犀”终于撑不住本能的恐惧,转身欲逃。叶雨初却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锋芒闪过,匕首划出锋利危险的弧度。她惨叫一声,肩头被划出一道深及骨的伤口,血液四溅。这声惨叫音调有些高,听起来有点像人声。

      叶雨初陡然停手,陈犀痛得缩起,眼泪大颗涌出。

      杀了她。
      杀了她!
      她是怪物,杀了她!
      ……

      耳鸣又开始了。她隐隐约约看清缩在地上瘦弱的影子,是……是个人形!

      不是蛇、不是怪物……是人、这是人!

      叶雨初喘息陡然粗重起来。

      眼里血色又开始侵蚀视线,只怕又要控制不住,逼着自己后退了好几步,发出从未有过的怒吼:“滚!”

      滚!

      滚远点!

      离我越远越好!

      “陈犀”四肢并用,拼命越逃越远。

      叶雨初猛地坐在地上喘粗气,扔开匕首,任凭脑子里轰隆隆像炸开一样。握着烫手的玉坠,感觉它在掌心焦灼皮肉,竟然稍稍清醒了些。

      扔掉它!快扔掉它!
      ……

      脑子那嘈杂声音叫嚣得越狠,她握得越紧。虽然浑浑噩噩,但只有死死握住它,才能停下拿匕首乱捅的念头。

      太阳穴还在嚯嚯直跳,脑子还滚热,但心却茫然冰冷。

      “云都。”她喃喃。

      说来也怪,念着这二字,耳鸣声竟开始变小。

      “云都。云都。云都……”她反复轻声念叨,脑子终于不再轰隆轰隆。掌心里玉坠也渐渐退了热度。

      一股疲倦之意透骨而出,几要立刻躺下睡去。

      可她还是挣扎起身,踉踉跄跄起身。深吸口气,捡起角落里的匕首。一步一晃沿这个未知的甬道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脚底一滑,竟是踏空了台阶,整个人咕噜咕噜滚得格外狼狈。

      叶雨初浑身骨头都好似摔散架,突然身底一空。

      她下意识拿匕首去扎,但偏偏什么也没戳到,整个人坠崖一般,掉了下去!

      一时水花四溅。

      眼、耳、口、鼻一瞬都被冰冷的液体裹住,身体秤砣一般,直直往下坠。慌乱中吸气,肺里呛进一口水,顿时难受得挣扎起来,越呛越多,生生要溺死在水底。

      酸软的骨头和筋肉再提不起气力,她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

      “万莫再睡。”

      突然有女子的嗓音,自脑海深处浮起。和之前的嘈杂不同,周围安静得很。那嗓音听不出喜怒,只觉清冷,淡漠。如深山古泉边,无声绽开了一枝雨久花。

      谁在说话?

      一片黑暗里,渐渐出现星点模糊光泽。柔白轻盈,似一道人影,远远而立。

      五日前,你曾在梦里见过我的模样。

      影子突然就近到眼前,只是光泽晕染,看不清她的脸。白衣披发,清幽如云雾翕忽。

      叶雨初隐隐觉得熟悉。似乎真有一刻,她见了一位这么打扮的女人。似乎……也是看不清脸。

      姬云都……

      你是云都!

      不是。

      白衣身影似在叹息:我非你口中云都,你也非我所念之人。不过是伥鬼钻了空子。因你记忆不清却执念甚深,它们附你的身,窥探你的执念,织出幻梦,将你口中云都换成我的身段,算计你来此。

      什么意思?那你是谁?……伥鬼算计我?

      叶雨初更加糊涂。

      可白影却陡然模糊起来,几乎要立时消散。

      我早已时日无多,可恨沦落至此。她既承我一诺,护我徒儿,我便在你身上,把这人情还了罢。

      她感觉身体在不由自主地上浮。

      白影终于彻底散去,终句幽幽似笑,却已不甚能听清:用情一事,若我算作逾距,她已近乎荒唐。不愧是姬大人,确有胆色。这番高下,我已不欲与她争……

      叶雨初眼饧骨软,迷糊睡去,只觉身子愈来愈冷。

      “雨初。雨初,醒醒。”她感觉有人在晃她,却难受得紧,眼皮很重,怎么也睁不开。

      “不能睡,这里不是家。”

      让我再睡两分钟……

      “你想让我做的第四件事,是什么?说出来好不好?”

      她耳中嗡嗡的,一直有人在说话,不得安宁。四件事……什么四件事?我想……是她……只想让她……

      怪物!她还在那边!

      叶雨初一阵痉挛,联想触发了恐惧和焦虑,毁天灭地奔涌而来,执拗的求生欲终于占了上风。意识渐渐回笼,好一番费劲,才艰难睁开眼。一片混沌的灰白之中渐渐勾勒出能辨识的容貌,入目是最熟悉的脸,眉眼深邃而温柔。

      “云——”累瘫的酸软和疼痛一拥而上,她表情扭曲,咬紧牙关吞下半截名字,这才忍住没抽气。

      姬云都托着她,避开伤口:“别忍。”

      她已经清醒,不肯叫疼,很快就察觉到了湿漉漉的黏腻,耳边水声暗暗作响,想必是在河边,她作势推了推姬云都,不想弄湿她衣服,这才发觉胸上缠了布,双手指节上也缠得七七八八,后心阵阵作痛,她挣扎要站起身:“这是哪儿?”

      “别动,不能再出血了!”看到姬云都脸色翻然煞白,怒极痛极,她心生内疚,驻在原地。

      一时两厢沉默,叶雨初呼吸带着痛,不由地放轻,慢慢适应现在的身体。过了许久,她轻轻抬起手,在姬云都肩头轻轻摩挲。无力的指尖划过衬衫扣子,一路向下,停在腰间,用了点气声:“等下转个身,行吗?”

      直等她脸上露出放松神情,姬云都才轻声问:“怎么了?”

      叶雨初低低地问:“三个头的怪物,没伤到你吧?”

      原来是确认这茬。

      “没有。”姬云都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顿了顿,“那是鵸鵌。”

      叶雨初眨眨眼,过了半晌喃喃:“我记不清了……山海经里好像说,鵸鵌有乌鸦那么大。”

      “大概是写的人没见过大的。”

      “这样么……倒,怪有趣。”她真的很累,提气都有些艰难,得知姬云都确实没事,心中巨石落下,几乎一闭眼就会睡死过去,她知道眼下绝不可以,试着加深了点呼吸,果然后心的痛楚已经逐渐适应,“我缓过来了云都。”

      姬云都没吭声,但半抱半不叫她动的姿势没变。

      她心底轻轻叹息,面上只轻笑:“真的活过来啦,这儿真冷,咱们换个地儿唠嗑吧?”

      姬云都明白不能再拖,这里没食物没水也没药,不甘心也无用。她低着头湿透的刘海盖住了神情,扶着叶雨初慢慢站了起来,始终不肯松手。

      她鞋底微微发软,正琢磨是自己脚软,便听姬云都说:“河沿的青苔很厚,挽着我。”

      “好。你怎么找到我的?”

      姬云都眸光暗了暗:“你在暗河里。”她有些恍惚,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一身,“确实是掉到了水里,我有印象。那你也是——?”

      “嗯。我又潜了几趟,始终没找到陈犀。算算时间,已不能了。”她身上冰凉,叶雨初知道,为了救人,姬云都不可能只潜水“几趟”,恐怕直到没有任何生还希望才停下来。

      “我昏迷之前,她没掉下来。”

      姬云都轻轻颔首,无论如何,至少陈犀还有存活希望。

      叶雨初心底却微微发冷,有所感应,仰起头,等看酸了眼睛和脖子,终于看到那一点高耸外凸的甬道断口。因为距离很远,再加上周围很黑,模糊成一团。之前她感觉糟糕,突然心底生出一丝侥幸:如果不是暗河,只怕她们俩已经摔成肉泥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活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失血多,反应变慢,有点跟不上。

      “还在乌騩山山体内。崖下有大江,需要大量的水注入,正是这里的暗河。”

      她身上不太舒服,尽力压着,想了想,头靠上姬云都的肩点了点,示意听懂了。下巴只是轻轻一放,不巧蹭到刚才绑陈犀时嵌进皮肉里的深深勒痕,下颌一紧,想到滚到墙另一边时,她手脚并用地爬着,指甲暴长如猛虎爪牙,而且和饿虎扑食一样咬旁人脖颈喉管——更像是披着陈犀皮的野兽。垂了眸子目光一冷,闷声说:“就不该让你背她……还好你没事。”

      “她很不对劲,她好像……不是她了。我只能赶跑了。”

      暗河水边风大,吹得她直哆嗦。

      姬云都凝眸看她,突然眼神就空茫起来:“到我这边,我给你挡点风。”

      叶雨初乖巧地依言做了,姬云都往哪儿走,她也低头乖乖跟着走。的确被挡掉一些风,要好很多。

      可慢半拍回过神来,她又想跑回原来位置。

      姬云都发现端倪:“怎么了?”

      “你体寒……还是不要吹冷风了。”

      姬云都脚步一顿。片刻后,她轻声道:“哪里能风吹几下就坏了。我是属纸灯笼的么?体寒和冷风没关系,放心好了。”

      叶雨初被她堵了回去。

      过了片刻,她慢吞吞地说:“我呛水的时候……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为了保持精神,她们不能停下聊天,没说的也要编些话。叶雨初抽抽鼻子:“梦里面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说还我人情。这是第二次梦见她了——上一次是在凤凰,她说要我来虎峒找她。”

      “哦?”姬云都眉头微微一挑。

      叶雨初耳根有点红,声音低了下去:“因为看不清脸,我以为那是你……反正是梦了,你别较真。”

      “好。”

      “我们这是往哪儿走?”

      “下游。看到那些红色光点了吗?”经她提醒,她看到不远处河对岸,密集的一大片。红色光点高高堆聚,像是一座建筑,只是光线实在太暗,看不清楚。

      她明白姬云都的意思:这里是整个乌騩山最底部,她们到了这里,食物补给都没有,装备只剩下刀和匕首,只能先找出路。有光的地方,就算没人,也能发现一些线索。但光源都远在河对岸,待会儿还得凫水过去。叶雨初体能根本就没歇回来,骨头缝里冒出的酸软藏都藏不住,每走一步这认知都更清晰。

      但愿……不要拖姬云都后腿。

      一定不能拖后腿。

      她突然恐惧,如果姬云都知道她差点杀了陈犀,像动物一样觉得人血很香……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恶心?

      其实梦里的场景她记得远比描述得要清楚——比如梦里那个奇怪的白衣女人说,你被伥鬼附身了。

      比如耳鸣大作的时候,脑子里那些疯狂的暗示。很多次……很多次她感觉自己已经逼近极限,怎么也控制不住。

      如果陈犀最后没有发出那声尖叫。我……我真的会杀了她么?!

      她忍不住轻轻一颤。

      “云都。”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口吻略微苦涩,“有一天我变成了怪物……”

      姬云都停下脚步。

      她没立刻接话,而是用暗含询问的目光凝视叶雨初。毕竟突如其来说这个,其实很怪异。

      叶雨初状若随意地轻笑:“嗯……比如精神失常什么的。现在工作压力大,挺容易就心理扭曲了。”她努力让话题显得不那么尴尬,绞尽脑汁想下文。

      “你想说什么?”姬云都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那样平静。人也一如既往得严肃、镇定。

      平静地让叶雨初不知如何接续才好。

      可最想说的,不能生生卡在半途。

      叶雨初暗自咬牙,笑了笑:“你记得可别同怪物磨蹭,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姬云都眸光深深。

      她耸了耸肩,一副无奈模样:“毕竟就算顶着我的脸,也不是我。”

      人始终在笑,身体动作也拿捏得很好。像是最轻松闲适的聊天,但这个话题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只有装出来的轻松,才会过分完美,反而不真实。

      “你说的都是如果。”姬云都沉沉开口。

      她抿唇:“嗯。”

      看起来她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假设。这样就很好了……至少那天真的来了,她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那我也回个如果好了。”姬云都声音虽然轻,每个字却吐得很清楚。流利自如,没有丝毫为难和纠结,语气淡淡的,“如果你变成了怪物,我也是怪物。凑在一处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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