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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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做螺中女


      大巴已经平稳地拐过弯,入了深山。

      叶雨初假寐难受,又睁眼低头打游戏,也不知打到第几关,总之对着全是方块箱子的屏幕,眼睛酸疼,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脖子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左右都不敢歪一点儿,早僵了。只盼着能早点到虎峒,到时稍稍和姬云都拉开距离,能偷偷看又不打草惊蛇是最好了,不用时时刻刻心都提悬。

      司机哪晓得她的小心思,反而停下了,在前面喊:“加个油,停十五分钟,可以下来透透气哈!”

      周围很多旅客都下去了。

      姬云都也站了起来:“一起?”

      “不了。”她先低头扯出笑容,然后抬头盯着姬云都鼻梁,再不敢直视眼睛,“坐着挺舒服的。”

      姬云都也没强求。

      等她走了,叶雨初才慢慢扭过头,看着身边放在空座椅上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就是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

      她下意识伸手,快要摸到衣领时,手又抖了抖,像被火烫到般,嗖得缩了回去。

      背包带子都快捏变形了。

      周围已近乎没人,隔着车窗,依然隐约能听到外面旅客在放松闲聊。

      她瞄了一眼,二三十人,明明彼此都不怎么认识,但是萍水相逢也能扯得挺欢,只是里面没有那位能让她一眼辨认出的人影。

      姬云都不喜凑热闹,也不喜闲聊。

      叶雨初收回目光,闭上眼似又沉入方才绮丽梦中。

      梦中人笑靥清妍,如桃花带露。她微笑说,不诚实的姑娘,我不说你怎会认。

      方才还觉得面红耳赤,无比羞耻。此刻只想再多想一会儿。反正她不在,不用忍得辛苦,怕得提心吊胆。

      我认的。你不说我也认。可如果我真太诚实,你不喜,又突然消失,我该去哪里找呢?

      我的脑子是我自己的。我就想一想,不违法不犯罪……谁也管不着,连你也管不着。只不叫你发觉就好了。

      叶雨初把头压在鼓鼓的旅行包上,越压越紧,鼻头本就酸涩,压着还挺舒服——只有这种外在的沉沉压迫,方能减轻一点心头负重。

      “叶姐,你怎么啦?”小刀大呼小叫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叶雨初抬头:“没事儿呀,你怎么不下去。”

      龙屠四下环顾一圈,神色总有点鬼祟意味。拿起姬云都座位上的衣服,一屁股大大咧咧坐在上面:“叶姐,我跟你说个事儿。”

      “别弄皱了。”雨初视线落在外套上,喃喃。

      龙屠愣了愣,才知道叶雨初在想啥,叹口气:“这种小事别在意啦。”叠着自己弄乱的衣褶,她神色严肃,“叶姐,你是怎么和姬云都搞到一起的?”

      你是怎么和姬云都搞到一起的。

      叶雨初怔然盯了小刀半晌。垂眸摇头:“我们没……一起。”后面俩字声音很轻。

      “那她跟过来干嘛。她这个人,啧。”龙屠粗眉毛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叶姐,我今天早上在从文巷看到她了。”

      叶雨初慢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今天早上是姬云都叫醒自己的。那她之前还出了门?

      “我看到她从从文巷出来,我觉得奇怪,就跟了一段儿……”龙屠挠头,“叶姐你别觉得我是跟踪狂啊!实在是姬云都她……哎呀,不说这个。你猜她往哪儿走了?”

      “哪儿?”她像木偶娃娃一样,愣怔问。

      龙屠嘟起嘴:“叶姐你怎么死气沉沉的。”

      她心里一惊:连天然系的龙屠都觉得我不正常了?这还了得。登时扯出微笑抚慰她:“这几天没睡好,有点困。好了别卖关子,快说。”

      龙屠噗嗤噗嗤直笑:“好吧你肯定也猜不出来。她跑去菜市场了!……哈哈。我看到她站在大妈堆里,买了猪蹄鸡翅鸭腿排骨啊好多肉,总之都是肉。真看不出来她喜欢吃肉?当然是人都会去菜市场嘛,但是姬云都……你不知道她以前,最讨厌同旁人接触,能用气场吓你绝不开口说话,凶起来能一把火烧了山。现在跑菜市场买菜,混进人堆里真认不出来。还在鱼贩子那里蹲着挑半天鱼,简直刷新三观。”

      叶雨初呆住。

      她终于知道,晚上那锅羊肉粥怎么会煲得这样快了。那根本就都是提前煮好的,后来加加热就行。她也终于想通,为什么理应在景点游玩的姬云都,会大中午出现在毫无看点的从文巷,成了案发现场第一目击者。

      从文巷是去她公寓最近的路。

      也许连前天晚上突然出现在灶台上的米粥,也是姬云都做的。

      叶雨初细想,几乎肯定不是也许,而是就是。她的神色更加恍惚:“你不就认出来了吗。”

      龙屠被她反噎,缩了缩脖子:“我那是刻意盯着的嘛,还差点被她发现。”

      见叶雨初始终没露出期待的表情,叹口气,自己也不笑不出来:“不说这个。总之我继续跟着,然后就看到她进了叶姐你住的楼。”

      她眸光黯下来:“叶姐,你是不是觉得,她对你很好?”

      叶雨初虽然没应,但低头不语的神色,明显没否认。

      出乎意料,眼前天然到单纯的小姑娘,神色却染上严肃,一点都不像不谙世事的孩子。她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却每个字都吐息清楚:

      “叶姐。……我多嘴一句,如果能的话,还是别和姬云都走太近了。她……”

      “她不是一般人。”

      她不是一般人——她当然不是一般人。

      可出色到夺目的她,为何要对我好呢?叶雨初失神:为何我不能继续敬她、谢她、感激她,却生出了非分之想?

      我果然贪得很。

      “我很早就认识她,因为我师父和她关系不错。我师父很强,比姬云都差不了多少。我一直认为那是……嗯,你们有个词儿,伯仲之间,惺惺相惜。”

      “我们,呃不对,叶姐你是很厉害的刑警,梁哥同我讲过。但是和姬云都,和我师父那种强,差得有点远。不开玩笑,真挺远的。”

      叶雨初默然片刻:“我知道。”

      龙屠瞧她有点魂不守舍,也摸不清底,磕磕巴巴解释:

      “叶姐我不是说你弱,你别想偏啊。姬云都她,跟我们不一样。她们这种,你看她整天闷着脸,天塌了也不吭声的,谁知道都在想什么?我当时就猜不透我师父心思,问了也白问。

      “哪怕出于尊重,都会对你不错。如果再有点怜悯,我怕好得都虚了。”她目光空茫,有点无措,“容易让别人多想,自作多情。”

      叶雨初不吭声。

      旅客陆陆续续上来,司机也上来了。龙屠欲言又止,远看姬云都也走过来。

      “总之叶姐你多小心。”

      她皱着眉头跑回原来座位。叶雨初继续把头死死压在背包上。

      车外,姬云都挂掉梁信的电话往回走,突然手机又开始震动,来电人看得她眼神一凝。

      “是,局长。”姬云都垂眸,言简意赅:“我在湘西。”

      那端说了句什么,姬云都眉头微微蹙起,口吻却冷静,恪守分寸:

      “报告局长,天子山任务只逼逃了嫌犯,逮捕时失手。年关将近,一旦再出现集中的人口失踪,可能会引来上级关注。是继续追踪线索,还是当即终止追查返程述职,请您决断。”

      那端陷入沉默,姬云都不慌不忙,沉住气等。

      果然,那端终于松了口,一句带过了这件事,批评天子山的失利,也算默认了她的举动。

      姬云都上车,有意无意瞥了坐在前排的龙屠一眼。小姑娘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

      远远就看到叶雨初低着头,像又睡着了。姬云都暗自皱眉:她近来渴睡得很。感冒似乎好了点,难道其他又出问题了?

      走近坐好才感觉到,她只是阖眼假寐。握着背包带的手捏得那么紧,一瞧就知没睡着。

      “晕车了么,雨初?”

      叶雨初头稍稍抬了抬:“刚才好像游戏玩多了,晃得眼晕。”

      姬云都不再搭话,从翻出背包里的橘子,剥开橘皮,小心地没碰散橘子瓣。叶雨初眯起眼觑她,剥橘子的姬云都始终低眉垂眸,神色安静又认真。

      一瓣瓣橘肉像月牙儿,凑成扁扁的小灯笼。她的手指白皙又灵巧,一点一点细细挑掉覆在上面的橘络,看得雨初又愣神。

      “伸手。”她蓦地出声。

      你要把橘子给我吗?

      她如是想,心里甜甜的。哪怕她也明白就是剥个橘子而已,但就是忍不住开心。

      结果姬云都伸出空着的右手,掐在她左手虎口,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没想到这下滋味非常,叶雨初眉头皱起:“呀。”

      说不出得酸疼。

      “虎口合谷穴,多按按缓解晕车。”

      “……哦。”

      她不太懂穴道,怕自己按错,但姬云都已收回手。见她似有为难,姬云都又道:“也不需特别精准,只要按起来感觉酸疼,就有效果。”

      她放心了,依言摸索着按揉,果然酸疼感传来,脑子清醒很多。

      姬云都无声弯起唇角,因雨初一直低头,所以没瞧见。她又道:“手伸过来。”

      叶雨初这次不敢乱猜,乖乖伸出手任姬云都摆布——掌心里登时多了个橘子。

      她眨眨眼。

      “聪明学生,奖个橘子。”姬云都嗓音很轻,淡得像一抹云。

      这话说得再玩笑不过。她偏偏耳朵一动,心思也漾起来。想到姬云都现在可能在看自己,吓得背后冷汗又要冒出,登时规规矩矩再不多想,默默把橘子吃掉,嘴巴里凉凉的。

      姬云都倒诧异,她吃这么快做什么。

      但反正她乖乖吃掉了,姬云都继续又把剥剩下的橘子皮放她掌心:“觉得难受就闻一下,会舒服点。”

      那橘子皮还是完整的,剥出的纹路如绽开的花瓣儿。

      她看了看掌心里的橘皮,抬首望向阖眸小憩的姬云都,几乎忍不住就问出来:你是不是之前来我家煲了粥?干嘛对我这么好呢?

      话至唇边,却又怯怯咽回。她想到“田螺姑娘”,怕得很,大气也不敢出。

      说那农夫谢端,远见户中有炊火,藏身篱外发现灶下妙龄仙姬,大喜问,新妇从何所来,而相为炊?他以为是郎情妾意,未料螺中仙人惊惑生怒,纵百般请留,终不肯再续。

      天忽风雨,毅然而去。

      “卿无故窃相窥掩,吾形已见,不宜复留,当相委去……”

      这是螺中仙,留给谢郎最后一句,无尽懊悔,无尽怅然。

      叶雨初抿起唇,慢慢收住了慌乱的心。

      问不问有什么重要呢,说不准还会惹她烦。只要我知道,我受了她的恩惠就够了。

      云都,我不要做自大的农夫谢端。从今而后,我也努力做一只讨你欢心的小田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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