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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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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路见醉鬼


      叶雨初欠着休假的任务,白天在外面忙,结案堆到晚上只能加班。只盼近期别出大案,绷紧了弦小心工作。

      连着几天办公室灯火通明到深夜,最后都只剩她一人。

      闷头写好报告,一抬头已经十点。

      她抱起卷宗起身,不知是因为没吃晚饭,还是睡眠不足,总觉脚底发软,头昏沉沉的。提神的浓茶被大口灌下,像喝糖水一般。

      可今晚似乎浓茶也不见效。

      叶雨初闭眼静立几秒,才稍微缓过来些。深吸口气迅速换下警服,收拾东西锁门离开。

      走出公安局,风沿领口吹灌,很快把捂暖的手脚又吹得冰凉。

      叶雨初拢紧风衣,加快步伐。

      不考虑湘西风情和沱江增彩,凤凰和普通的城市没什么区别,甚至远没大城市发达。远离古镇吸引眼球的彩灯,深夜的老城很暗,有些路灯也坏了,楼房盖得很拥挤,路上磕磕绊绊根本看不见。

      前面正好要拐进小巷子里,外面灯光照不进去。

      她一边伸手摸手电照亮,一边脚步不停走进小巷,凭着记忆里的熟悉,靠右贴墙走着。

      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突然前面传来咣啷咣啷,响动飞快逼近。像是有自行车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而且隔老远就闻到刺鼻的浓重酒味。

      她忙闪到一边:不知是哪个醉鬼,喝高了不回家,深夜在外面晃悠。

      她等醉鬼骑走,慢慢眼睛也有点适应了,可以勉强看清一大坨稍微浓重的黑影,慢慢靠近。咣啷声更清晰,车链子滴溜溜地转,听得一清二楚。

      叶雨初站得更贴墙,生怕撞到。可明明已经让开,自行车还晃晃悠悠地往她身上冲。

      “哎。这有人,看路啊。”她忙往斜后方撤,拿出手电。

      还没撞到她身上,黑影连人带车突然歪倒在一旁。

      像脚蹬被卡在石板路缝里,轮子还在滴溜溜直转。羽绒服和石墙擦出哧溜声,最后“噗”得一声,黑影软塌塌堆在墙边。

      叶雨初忙上前,察看车主是否摔伤。

      手电先照到俩车轮子,还在依惯性空转,细长车条反射银白光泽,有些刺眼。

      “没事吧您……”她边说边要伸手扶,可动作却停在半空,话也没说完。

      根本没有人。

      只是一件羽绒服罩在车座上,堆在墙边。

      倒下的自行车车座被升得极高。

      酒味更浓,并不是所谓的酒香,扑鼻而来的是烂醉熏天的酒气。

      黑羽绒服软塌在地上。她伸手轻碰,居然全部湿透了,像被淋浇了好几瓶酒,几乎湿得一碰就要滴出水来。

      举光源照向四周,的确没有人。轮子也不再空转,四下复归死一般的寂静。

      恶作剧么?

      巷子口风大,呼呼灌进衣领,更加寒冷。她往前方一照,并没有小孩子的踪影,也没跑远的脚步声。

      不知是冷得缘故,还是被眼前有些诡异的一幕惊吓,叶雨初背后微微发麻。

      风吹不动湿透的衣服,它保持原状铺在地上,纹丝不动。叶雨初皱眉看了半晌。

      酒味竟渐渐变淡。

      那感觉就像醉酒的人跑远了一样。

      “奇怪。”叶雨初喃喃,吐出口气。不打算在这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耗下去,起身拢紧风衣继续回家。

      她住的小区靠近社区医院,路过时看到一楼门诊室似乎还亮灯,脚步一顿,便折向医院走去。没想到深夜这个点,连药房医生都下班了,老大夫还在坐诊,喝茶值班。

      叶雨初推开玻璃门,空调暖风裹挟浓浓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病房隔间里似乎还有病人打吊针。她挂好号走向老医生。

      “崔大夫还没歇呐。”她笑道。

      老先生闻声抬头,也笑笑:“这几天都多呆会儿。过两天不坐诊啦,儿子说接北京过年去。”

      “您是该好好享清闲,忙一年了。”

      “这哪算忙,我儿子那才是忙得不行。”

      崔大夫是老中医,年轻时候在大城市里看病,老了才回老家凤凰县找个社区诊所享清闲。叶雨初也有所耳闻,崔大夫的儿子是子承父业,在北京大医院里看诊。

      “丫头哪儿不舒服?”

      她忙说正事:“我倒没不舒服。身边有朋友天生体寒,手脚冰凉,您看有没有保养的中药,我想开一些。”

      “体寒啊。”崔大夫颔首,沉吟,“男的女的?多大了?平时胃口怎么样?”

      叶雨初想起她小到不可思议的食量,眉尖轻蹙:“女的。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

      “年纪……”她沉吟,“二十多岁,不到三十。”

      姬云都应该和她差不多同龄,至多大一点。

      “平时运动吗?”

      这点倒还好:“嗯,运动量挺大。”

      “运动时候发汗多吗?晚上睡眠情况怎么样?”

      她被问住了,细思片刻,只能遗憾喃喃:“……我也不太清楚。”

      崔大夫见她似乎有些失落,宽慰笑了:“我问细了,不清楚也正常。头疼脑热肯定病人自己最清楚。你朋友体寒,哪天把她带来看看更好。”

      叶雨初怔然,轻轻颔首:“……您说得对,我尽量。”

      “你说这情况,估计体寒也不差。我给你开副方子,补中益气健脾,先试试看吧。”老大夫写着药方。也雨初看到上面党参柴胡白术黄芪的字样,默默记在心里。突然他笔锋一顿,“她有时间熬药吗?不行直接买中成药。”

      “有的。”她忙点头,“麻烦大夫开中药吧,熬的效果好。我平时也没事,熬药方便。”

      “你?丫头你可别折腾了,回去多补觉吧。看这脸黄眼黑的,别怪我话不好听,再熬下去怕要生大病。”崔大夫笑着反驳,语气却是严肃的,“小年轻也不能胡来。你一进来,我还以为你要给自己开药。”

      叶雨初讪讪。

      “回去吧,等明天早上药房来人,你过来拿药。”

      进了家门才觉得精神一松,疲惫从骨子里泛出来,几乎靠着墙就有点昏昏欲睡。

      就在眼饧骨软的时候,突然又闻到呛人酒气。

      叶雨初登时被刺激醒,脱下外套一闻,果然像上面被吐了酒一样,酒味刺鼻,酸臭难闻——活像穿了那件黑羽绒服,惹得一身酒气。

      她眉心重重拧起,好容易忍住恶心,不由分说就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狠狠搅起来。

      人则钻进浴室,先狠狠搓洗好几遍手,而后再反复擦洗身体。重重地揉搓,因皮肤细嫩,很快泛起大片红印,火热微麻。

      湿热的水雾蒸腾,镜面上蒙满细密雾珠。

      她索性仰头,闭眼反复淋冲,直到指腹泡得泛白发皱,浑身轻软,才慢吞吞擦干穿衣。

      沐浴露清香萦身,终于没了酒味。

      一番泡澡放松,居然清醒不少,睡也睡不着,反而肚里空空,有些饿。

      从中午十二点半,忙到现在凌晨一点,除了灌浓茶,还没吃点东西充饥。

      叶雨初想起早上择好的青菜,也拿肉化冻,打算晚上回来煲粥。她一看,灶台上竟然干干净净,刀具收拾齐整,似在提醒她痴人说梦。

      她认命打开冰箱,再拿出食材,在橱柜里翻找砂锅。

      努力回想自己把砂锅收到哪里,右手做着思考时的小动作,屈指在橱柜上有节奏地敲着。

      上一次用砂锅还是在回苏州之前,煲了虾仁粥,后来把锅……

      目光不经意扫过燃气灶,万万没想到,找了半天的砂锅,居然明晃晃得就放在燃气灶台上。

      哎,难道早上就端出来了?

      叶雨初愕然,无语地揉太阳穴,上前准备端锅洗刷,发现入手挺沉。一掀盖子,满满的一锅青菜肉粥早已炖好,现下都凉透。

      她对着那锅粥愣了半分钟:早晨走之前是把食材准备好了,但印象里没有做啊。可食物又不会自己长腿,往灶上跳。

      那就肯定记错了。

      叶雨初晃晃脑袋,怕是熬夜熬得记性变差,做没做饭都不记得——怪不得早上择好的菜都不见影,原来早就被煮成了粥。

      肚腹空空不容她发呆,麻利得盛出一碗放微波炉,五分钟后开心享用。

      味道挺好的,就是肉少了点。

      叶雨初无奈地想:怎么以前没觉得肉好吃。

      正好也无事,干脆把叶瑾瑜给她的报告找出来,边喝粥边看发掘报告。

      手书报告里,明显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看起来娟秀典雅应该是妈妈的笔迹,稍微潇洒点的则是爸爸写的。

      上面记录的时间最晚也在十年前,地点多是川西南考古现场。

      她读罢几张,深觉父母当年细致严谨。想起姐姐的照片,突然痴怔:如果没出车祸,如今爸妈会怎样呢?

      车祸……她心口隐隐闷疼,鼻腔里似乎又充盈病房消毒水的味道。

      叶雨初闭上眼,粥也不吃了,指尖放在微凉的纸上,试图想象报告当时,在现场整理、记录的父母的模样。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学者,考古学界的“梁林”。

      人已走了,永不再见。记忆也空空如也。但客观存在过的证据却保存完好,近在指尖。

      ——“师兄和澜姐在一起,当时不知羡煞多少人。”

      那天在程家夏老师的话,莫名浮现脑中。叶雨初心头满溢出丝丝懊悔,夹杂着不甘。

      为什么会完全不记得?

      为什么?

      本是最不该忘记的,却忘得如此彻底。

      叶雨初不否认,后来拒绝与心理医生交流是因为逆反心理作祟。明明一点印象也没有,偏偏总有人没休没止地重复又重复,告诉你那是真的,你不能忘,你必须要记得,必须要记起来。

      反复植入一段莫名其妙记忆的感觉,着实如鲠在喉,万般难受。

      当时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疲累极了,唯有闭上双眼沉默以示抗拒。

      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们。

      这两人是谁?

      为什么我该认识他们?纸片上的人?!

      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

      请你们出去!

      她像看闹剧一般,看心理医生一波一波地换,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催眠、暗示、重演、侧写,殊途同归毫无效果。

      她的记忆就像张白纸一样,空洞苍白。照片和讲述甚至无法引起潜意识情感共鸣。

      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姐姐提起爸妈她都会心里不快。虽然不明目张胆抗拒,但也会下意识岔开话题。姐姐隐约清楚,后来不再强迫,甚至没要求妹妹和爸妈的老朋友往来。

      否则不会直到七年之后,最近这段时间,她才刚知道爸妈都是程暮老教授的学生,是夏老师的同门。

      叶雨初恍惚想起:从离开苏州的七年前算起,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前车祸的事,是在姬云都面前。

      那晚姬云都似乎心情极好,突然下厨。而她白日死里逃生,万分庆幸。不知是感动催生出的信任,还是相处太过轻松愉快,居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车祸的事,爸妈的事,无一藏掖。

      但她之前不提父母全不是“为尊者讳”,而是打心里不愿去想。比起姐姐,叶雨初完全算不上“孝顺”。

      本该早就承受的痛苦和怀念,因为忘记带来的羞惭愧疚,却一直拖到了七年后的今天,拖到她看到这摞手书记录,才叫嚣着蜂拥而至。

      ……怎么觉得是莫名其妙的记忆呢。

      他们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人啊!

      发掘报告上的每一字、每个标点,每座墓坑的手绘图,每件文物的器形图,都在无声鞭挞叶雨初当年的任性。

      这种鞭挞火辣又刺骨。

      作为女儿,遗忘了生育自己父母,甚至说是罪孽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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