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雨初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最开始的疼痛渐渐消失，她觉得累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越是这般想，周围愈加温暖柔和，催得脑子昏昏沉沉。

　　果然，只要唤着她名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是幻觉，才会梦回三千年前，附在一个男人身上受刑。

　　雨初更加安心，下巴却突突的疼，好像被揍了。谁揍我……要成倍揍回去。

　　她不满地哼哼，没曾想下巴还疼着，肩头又微微刺痛。

　　怎么还咬？

　　她迷迷糊糊地，更加生气，这人简直蹬鼻子上脸，连警察都敢欺负……

　　雨初想伸手推开肩上重物，手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而那个咬在肩头的力道，也很快消失，只觉那里湿漉漉的，牙齿换成温软的触感，轻轻舔舐。居然还……挺舒服的。

　　她轻轻哼出声。想看清那人脸，但眼皮太重，酸涩无比，怎么也抬不起来。周身像踩在棉花团上，使不上一点力气。

　　算了……先睡一觉，以后再和你计较。

　　叶雨初卯足最后气力，在脑中敲定这么个想法，满足地睡去。

　　***

　　何曾想之后光怪陆离、更不安生。

　　场景一转，自己困意全无，居然掐着姬云都脖子，使得一手好擒拿，还把她的脸摁到泥地里。而姬云都竟丝毫不反抗，一副任君折腾的样子……

　　天呐。

　　叶雨初一边不能控制地“施虐”，一边额头冷汗淋漓：怎么会对她有这些想法？一直都挺敬慕这人的，怎么下手这么凶残？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可如果是做梦，岂不意味着潜意识里自己一直想把姬云都大卸八块？……怎么可能！

　　所以在她一脚踩在姬云都肩头时，终于忍受不住卯足力气掐自己——荒谬的世界！

　　雨初终于从荒诞的梦中醒来，冷得打了个寒颤。才发觉周身湿透了，黏糊糊非常难受。背后靠在凸出的什么东西上，咯得生疼。

　　等视线清晰后，入目是姬云都一张平静的脸。

　　原来她真的来了。

　　雨初心下大安。

　　马上又发觉不对：周围怎么是山洞，而且湿透的衣服还渗出红色，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瞬间，祠堂、饕餮、被“人”操控、掉进水里……错乱的记忆复位，她记起可怖的一切，心底像涌起惊涛骇浪，阵阵心悸。

　　不止这些记忆，还有更早之前，傲因、云络、孰湖、武罗……

　　被姬云都强制忘却的画面，都一一寻回。

　　叶雨初有太多想问的，看着眼前不过咫尺的姬云都，下意识开口：“你……”话音未落，就觉得眼前的“姬云都”有点不对劲。

　　她怎么一直半跪在这里，一动不动？

　　雨初最熟悉的，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没有像往常一般凝视周围，吸纳光泽，而是静静阖上。

　　她就在距自己咫尺的地方，保持半跪的姿势，安静而孤独。

　　叶雨初自觉地放轻呼吸，慢慢靠近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姬云都睫毛好长。

　　昏暗的山洞里，光线不足，她却好似玉石一般，温润苍白，恍惚生光。

　　褪去血色的双唇依然抿紧，甚至眉心还皱着。头发衣衫湿透，水珠啪嗒啪嗒滴个不停，可她依然纹丝不动。就好像周围的时间都在流逝，她却静止了，睡着了。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好好躺着睡？

　　脑海中有声音在轻嘲，别想这些傻问题了叶雨初，她太累了。

　　半跪的姿势，湿透的衣衫，一旁石缝里的长刀——叶雨初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肯定一点，姬云都赶到了，救了她。她重新控制了身体，饕餮没有追上，一切都在迷糊中结束了。

　　她需要休息……超人也要休息的。

　　***

　　雨初眼底一片酸涩。

　　她仰起头，拼命睁大眼，屏住呼吸。直到可以控制情绪，才小心地将姬云都扶起来。姬云都没醒，触摸到的肌肤一片冰冷。叶雨初又惊又惧，伸出手颤巍巍地放在她鼻尖，感知到微弱的气息进出，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还好……谢天谢地。

　　真的只是睡着了。

　　她转身小心地将姬云都双手放到自己肩头，躬下身子背起她。

　　姬云都乖顺得不可思议，依然没有醒，任由叶雨初背着。雨初吸了下鼻子，强笑道：“喂，你看起来好瘦，怎么这么重。”

　　没有应答，山洞里空间挺大，哪怕只是小声说话，也还有回声，不断重复着余音。

　　她慢慢挪腾，胸口还有点疼，但估计自己那个恢复伤口的特异功能又起作用了，倒完全没有影响行动。

　　“你说，苏家底都被我们揭了，现在过去会不会被打出去啊？”

　　雨初感慨，越是没有回应，越是轻声念叨。她暗自咬牙，背着姬云都走到石壁前，对着深深扎入石缝的钢刀，道：“我没力气把它拔|出|来，你要不醒醒，自己动手？”

　　自然还是自说自话。

　　“算了。咱们先出去，以后再来取，好不好？”

　　姬云都只伏在她肩头，任雨初念叨，全无听闻，沉沉闭眼。雨初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对另一个人这么温柔，谁叫她是凶巴巴的警察呢。也只有背上这个……突然不搭理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你都把刀藏在哪儿的，还说要去青海。这样根本上不了飞机啊。”

　　她慢慢走出山洞，艰难地行在雪地松林里。月色很好，雪地里散射开来，天地亮堂。半夜三更，风声小了，雪还在无声地下，周围更冷了。

　　手机早没了信号，甚至不辨方向。按理说最好的办法是在山洞里等待救援，但她不敢面对半跪着的姬云都。

　　像……雕像一样，毫无生气的姬云都，那让她无端的害怕，是比当年在医院醒来，叶瑾瑜告诉她爸妈当场不治身亡，更深的恐惧。

　　“姬云都，你最好说说话，别睡啦。”雨初轻声呢喃着，风雪迷住了她的视线，“再睡下去，就要冻僵了。”

　　“真重……吃得那么少，又没有赘肉，还这么重。你是石头吗？”叶雨初不愿承认，行在空无一人的松林里，背上还睡着一人，绝望的心思渐渐漫上来。只故作轻松的玩笑，“你这样，都不知道是猪八戒背媳妇，还是猴哥背须弥山了——”

　　背上那人还是一声不吭。

　　“喂，女人不是最在意体重吗，你怎么这么看得开。”

　　口中低低开着玩笑，心里不安却愈来愈重：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从山洞到现在，无论怎样折腾、调笑，姬云都始终阖着双眼，不闻不问。

　　她实在太安静了。

　　如果是睡着，那她也睡得太死了。

　　就像是……

　　怎么可能！

　　雨初咬牙，克制住心头瞎想。她气力有限，背上人一点勾人的力气都不使，渐渐要滑下来。叶雨初停下前进脚步，将她往背上推了推，觉得还不够，腾出手来拉她垂在肩头的手臂。

　　入手冰凉而僵硬。

　　叶雨初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在瞬间僵掉了，比掉进深潭里更摧心折骨的冷，一瞬间从指尖漫到全身。

　　她忘了呼吸，只条件反射般，进一步捏着那人垂落的手臂。

　　硬的。完全捏不动……石头一般，冷硬。

　　“……云都？”她听到自己气虚地唤着，发不出声，只口里呼出白气儿，全身都失了力气。

　　背上人也无声地滑落，噗地一声掉在身后雪地里。

　　叶雨初慢慢转身，低头。

　　姬云都躺在雪地上，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

　　但这抹绝色，是僵硬的。她依然双眼紧闭，头无力地偏到一侧。长发散在雪地里，安静到不可思议。

　　雨初慢慢蹲下身来，手指颤颤巍巍，探她的呼吸——

　　没有了。

　　一丝微弱的气儿都没有。

　　“不要玩笑……”恍恍惚惚地，雨初听到自己还在说话，慢慢把头贴在她胸口，死寂一般的安静、没有任何有力的跳动。

　　“这不好玩、不好笑。”雨初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头晕乎乎的，“云都，醒醒。”

　　“我以后听你的话，醒一醒。”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她哑着嗓子，一遍一遍重复，“醒醒。求你不要生气……我错了。你醒醒。”

　　她像个孩子一样，跪坐在姬云都身侧，将她的头抱在怀里，死死抓着她衣领，妄图抓住什么。

　　“你先醒醒，回去再睡……好不好？”

　　所有的恐惧、不安、慌乱一齐涌上，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把头深深埋进姬云都颈间，温热的泪水滴进那人发丝里，消失不见。叶雨初不敢再触碰她的手，一点也不敢。怎会那么僵硬呢，完全没有生气，没有皮肉的柔软，那是石头的触感，是没有生命的雕像才会有的触感。

　　她怕，怕到眼泪止都止不住。控制不住浑身颤抖，在那人颈间死命咳起来。泪水啪嗒啪嗒砸下。突然咬牙站了起来，将死气沉沉的姬云都扛在肩头，不要命地跑起来。

　　脚步一深一浅插在雪地里，踉踉跄跄，越喘越快，却不肯停下。再快一点……回到苏家，送进医院，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

　　脚下一绊，她扑到在雪地里，姬云都眼看要被甩出，叶雨初顾不得自己，死死抱住她，摔倒的刹那只来得及把那人从肩头挪到面前护着，两人一齐重重摔在雪地上，咕噜咕噜抱着沿下坡滚去。

　　天旋地转，叶雨初头晕目眩，除了死死抱住姬云都，再也做不了别的。

　　当一大块褐色撞入视线里，她第一反应是推开姬云都的头，自己无所依凭，狠狠撞了上去。这一撞眼冒金星，头顶生疼，温热粘稠的液体沿侧脸流下。雨初泪眼朦胧，好像所有情绪勉强找到了突破口，再也不压抑抽噎，让眼泪肆意糊满一脸。

　　哭泣时鼻塞眼花，完全无法正常呼吸。叶雨初像条濒死的鱼，大口张嘴喘粗气，撑着浑身针扎一般的疼，爬过去看姬云都。

　　“没事了……咳咳……没事了……”她抱着姬云都，对方依然安静的像尊玉雕，不论叶雨初是哭是笑是喜是怒，都没有反应。

　　雨初忍不住咳着，突然不想再跑，什么都不愿想，只把那人的头深深按在胸口。

　　捂一捂就好了……一定会暖和起来的。

　　将理智击溃的害怕和愧疚，再度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常识。

　　雨初只对着她头顶呵气，那人终于微微颤动的指尖全然没有注意到。直到那只冰冷修长的手擦上她的脸，她惊愕地什么反应都没了。

　　手指比玉还凉，却细腻温柔，一点一点抹掉温热的泪痕。然而眼泪连雨初本人都克制不住，越抹越多。

　　“……别哭。”

　　她听到了，从胸口处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是熟悉的腔调。那人缓缓坐起身，将叶雨初也扶起。手指改换手背，擦去她斑驳泪痕。

　　雨初终于对上了熟悉的目光，波澜不惊，沉沉如墨，可这次却多了分疲倦和歉意。

　　“雨初，且歇一歇。”

　　叶雨初呆呆的，点头。小心地抱住她。姬云都没有反驳，她已然累极，靠着雨初肩头，又欲闭上双眼。

　　“等下！”叶雨初嘶哑嗓子喊着。又要颤巍巍伸手去摸她心口，被姬云都拦住。

　　“没事。我醒了，只歇一歇。不会再睡了。”

　　感觉那人在肩头温声吐息，叶雨初眼泪又涌上来：“云都。我要吓死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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