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夜幕降临，天色变暗。叶雨初靠坐在窗边，翻看着预备回家路上打发时间的闲书。直到光线弱到眼睛酸涩，她合上书，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七点了。

　　苏恒还没来。拿出手机想问问姐姐有没有和苏恒联系，却一眼看到今天刚刚存进去的号码。手指虚放屏幕上，十一位数字居然看得她怔神。

　　姬云都是五点的班次，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她小心改了又改，最后发了条短信“到青海回电。”

　　结果对方直接电话打了过来：“喂。”

　　叶雨初反而手足无措：“姬云都？你，呃，还好吗，已经到了？”

　　那端沉默了。听筒里传出平稳呼吸声。隔着薄薄的屏幕，好像那人根本没有离开，反而近在咫尺，她的神态、目光，说话时低沉腔调，还有不自觉微蹙的眉头，都清晰浮现眼前，带着莫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原来这般在意她。叶雨初这才恍惚地想。

　　“有事？”

　　“没……没什么事儿。”本意希望她下飞机报个平安，但突然正经交流，又不好意思开口了，只得突兀找话题，“谢谢你的画，真的很漂亮。刚刚逛了一圈，挑好了毛线，你喜欢什么式样的？”

　　既然织围巾的想法被稀里糊涂地敲定了，她就勤恳地践行诺言。

　　“都好。怎么方便怎么来。”

　　她还是惜字如金的风格，直击重点，轻松结束了闲聊。叶雨初轻声应了：“哦。”

　　又不知说什么，偏偏她完全没有挂电话的想法，就这么尴尬地沉默着。

　　漫游话费蛮可观……叶雨初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挺任性。转念才反应过来是姬云都打进来的！

　　那头似乎低笑一声：“围巾我随口一说，不要太当回事。我不习惯被反复道谢，你也没欠我什么。如果不嫌弃，等几天后苏州再见，能教我织么？”

　　叶雨初惊讶：“你要学？”

　　“嗯。”

　　她脑补了一下学会后的姬云都，倚靠在藤椅上，脚边蜷着只大胖花猫，她闲懒地挑毛线，旁边电视演出春晚一类的节目，相声小品声音开得震天响……天哪把隔壁王奶奶的脸换成姬云都，简直不要更可怕。

　　“不不不，不用学、不用学。”她赶忙道，“这种居家技能有没有都无所谓的。”一番插科打诨，好似之前，从挂掉叶瑾瑜电话后那种隐隐的不安都不存在了。

　　“下雪飞机晚点，我还在这边机场。”

　　原来没走？

　　叶雨初讶异地抬眼看着窗外，之前专注看书没注意到，外面的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被，鹅毛大雪纷飞，比起中午那会儿的小雪粒要壮阔不少。

　　不知为何，听到她还在，好像更安心了一点。

　　叶雨初沉吟片刻，轻声唤她：“姬云都……”

　　“嗯？”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总想让我早点离开苏家吗？”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姬云都没有立刻出声。

　　事实上，在机场大厅里的女人慢慢将手机拿开耳侧，屏幕一亮一亮，通话显示时间一分一秒增加。

　　她看着不断加长的时间，垂下的眼睑遮住了过分清冽的眸光。

　　叶雨初也没催她。她相信，姬云都提醒她尽快离开苏家，一定有她的理由；但如果她不想说，也一定有无法开口的原因。

　　无论如何，她不会害自己。

　　她自己都不清楚何时有了这种认知，就好像浸入骨子里，根本不需要怀疑和猜忌的信任。

　　也许是因为凤凰时她救了自己，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轻松惬意的相处。她总觉得一定还和姬云都一起经历了别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和他们接触太多。苏家心不齐，一尊鼎卖不卖都纠葛不清。你们讨好不到苏老太，处于劣势，小辈的态度更难捉摸。一个不注意会被当枪使，你姐姐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最后姬云都只是这样说。

　　叶雨初说不出来是放松还是失望，只笑道：“我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放心吧。那，祝你一路平安……再见了。”

　　笑容只维持不到一秒，就立刻消失了。

　　砰砰砰——

　　有人敲门，苏恒来了。

　　*

　　“为什么不告诉她？”白泽忍不住问。

　　“告诉什么？”姬云都扫他一眼，“告诉她鼎是风水凶阵的阵眼，还是可能会放出吃人的东西？”

　　白泽觉得，姬云都似乎有些焦躁。但又不是很确定：因为她还是那张冰块脸，目光沉沉，锋利似剑，与平时无甚不同。

　　“那你至少要提醒她……”

　　“提醒什么？”这次她干脆唇角挑出讽刺的弧度，“提醒她我不是常人，你是老妖怪，青铜组织可能渗入了苏家，你要和苏澹月火拼？白泽，是你你会信吗？”

　　她慢慢低声道：“我说了。我把能提醒的都说了。其他的，她不应该接触，也不需要接触。雨初应该安稳平静地生活。”

　　白泽被噎得说不出话。

　　好久他才有点闷闷地问：“为什么我第一次找你的时候，你没劝我离开苏家？”

　　“她不在，在苏家或者别处动手，没有区别。”

　　白泽也大概知道姬云都目前在国安科工局工作，苏澹月背后的青铜组织，一直是科工局的重点肃清目标。当初也是因为了解到这点，才希望能借姬云都的力量，加上苏家的阵法威吓，躲过一劫。

　　毕竟苏澹月一向也是暗地里较量，从没明面上把怪力乱神捅出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泽也不会相信：姬云都会因为不想让那小姑娘，和怪力乱神扯上一丝瓜葛，生生改了原先所有计划。

　　只想让这场见不得光争斗，离那小姑娘越远越好。

　　可姬云都面色依然凝重。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都不在了，苏澹月肯定不会留在镇子上。”

　　她按揉太阳穴，闭上眼喃喃：“对。你我一走，苏家没有用了……昆仑会护着她。”

　　“昆仑？！”白泽高声叫出来，引来大厅里多人注目。他尴尬地低头，咳了两声，压低声音不失愤愤：“没昆仑你也回不去的！”见姬云都毫不在意，他有些急：“好吧，就算你根本没打算回去，你总要有个傍身——”

　　“不需要。”

　　他被堵得一言难尽。

　　上一次姬云都做这种近乎疯狂的事情，还是那人辞世之时。虽然没那次出格，但白泽预感这可能才刚开头。

　　姬云都猛然睁开眼：“可能晚了，你呆在这儿。”

　　她转身疾步离开，白泽头开始大：“等等，姬云都！停下！苏澹月来了怎么办？还有……停下！”

　　白泽跟着追了出去。外面风雪漫天，人迹稀疏。

　　他跑到她面前，在三米开外站定，神情难得严肃，倒终于有了几分从前神祇的气势：

　　“姬云都，你没觉得对那小姑娘在乎过了头？

　　“一样的容貌身段，就能乱了方寸？要是这样，琼枝作骨，冰雪化肌，你做一个，权当捏个偶人，还不会老，不是比在这污泥恶沼的地方，寻来的替身要好得多！”

　　他也不再闷心里瞎猜，径直问了出来：“我早就想问了，昆仑山大墓里那位，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姬云都终于停下脚步：“全部。”

　　她的神情极淡，仿佛说天气很好。

　　你喜欢她什么。

　　全部。

　　白泽陡然失语。

　　“白泽，立刻去汽运站，到济南或郑州登机。不能耽搁。你的人应该还有，多布置几个混淆视线，安全回格尔木没问题。到山口联系，尽全力藏起来。”姬云都不再耽搁，擦身而过，“现在，我必须亲眼看她离开苏家。”

　　*

　　“不好意思叶小姐，我突然有急事，来晚了。”

　　叶雨初摇头，握手寒暄道：“苏老，初次见面您好。我叫叶雨初，是叶瑾瑜的妹妹，您叫我小叶就行。本来姐姐也要过来，我对那尊鼎更有兴趣，所以拦住了她。给您添麻烦了。”

　　苏恒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精神气却尚好。笑呵呵摆手：“没有，这就走吧。”

　　路上，风雪簌簌而下，迷蒙了眼睛。很快，发上就覆了层薄雪。

　　“小叶也是文博专业的？”

　　“是。”本想说自己专业是古文献，但如果让他知道是外行人，未免显得姐姐不尊重眼前长者。叶雨初临时改了口。

　　“你姐姐在圈子里很有名气，华夏拍卖首席文化顾问，最擅长玉器鉴定。看样子你更熟悉青铜器。是家中长辈自小熏陶？”

　　多说反而解释不清，她只好笑笑。这笑容在苏恒眼中就成了默认。

　　“到了。”

　　叶雨初看着青铜门紧闭的祠堂，礼貌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您请。”

　　苏恒打开锁，推开沉重的门。许是建筑古旧的缘故，随着门被推开，酸涩的吱呀声响起。

　　“没有灯吗？” 她站在外面，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

　　“地方特殊，母亲不让随便改造里面布置，所以一直也没装灯。”苏恒声音适时响起。

　　叶雨初缓缓点头。苏恒递给她一个手电：“用这个吧。”

　　她接过礼貌道谢，却听他突然问：“小叶，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突然被问年龄，她下意识接口。看向黑黢黢的祠堂，突然皱眉：“苏老，您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老人呵呵一笑：“老头子我鼻子可没那么灵。还是年轻人感官灵敏。是为明天祭祀准备的，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苏恒先迈入祠堂。

　　她犹豫一瞬，然而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可踌躇的？她深吸口气，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手电习惯性地先扫了一圈。

　　墙上那个挂着的……是什么？

　　她疑惑对准刚才一扫而过没看清的东西，光束里被割下的猪头高高挂起，透着诡异。

　　这是为明天祭祀准备的？

　　光线沿着猪头往后扫，牛头、羊头都高挂着。她慢慢上前，的确是血腥味，难道是这些动物？

　　叶雨初没有注意到，苏恒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到祠堂门槛外。

　　“苏老，苏家的家祭究竟是怎么一个传统……”

　　吱嘎——嘭！

　　她赶忙回头，手电筒已经照不见苏恒的影子。青铜门重重阖上，门外响起扣锁的声音！

　　“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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