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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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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灵之来兮何远为(上)


      古天地未形,道同于鸿蒙。莫知其门,是为中央之帝。双瞳青为寒水,四翼赤如丹火。其梦矣,以千为岁,一岁一旦,旦则逍遥以游。七日而七窍开,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须臾乃亡。

      ——《异经·混沌》

      ----- 第二日 ------

      龙兔依旧是在池子边侍弄雨久花。时尚值六月,花蕾含羞,根茎柔软。她掇剪开几叠芭蕉叶,让一洒日光照在潭上。长宜半倚在不远的青石旁,似乎连面具的轮廓都柔和起来。龙兔猜她在闭目养神,几缕墨发懒洋洋的卧在石板上,打了个转儿,在一照潭面勾出了涟漪来。

      这是巫山难得的好天气,花好池凉,云树半晴阴。

      龙兔满足的抽了抽鼻子。师父不生气的时候瞅着真好看,日头好的时候漂亮的都能飞走了……不行,可不能真的飞走了。酿的酒合该好了,过几日需把封泥拍了。“师……”她稳了稳神,准备趁机上去撒娇。半个字还没喊出口……

      “长宜,不周山上,那个自以为是的丫头是谁!”这一声炸如天雷。龙兔“叽——”一声跌进池子里。潭面哗啦一下碎的干净。此时日色清明,目及之处却不见人影。

      长宜肃然起身,只见得嘴角朝下撇了撇。转身欲回竹楼。忽地一团白影挡住了她的去路。顶上一片橙红色,像是火在烧。龙兔这才看清是个个子矮小的姑娘。赤红色的长发散开来,算上高度,也仅将将及上长宜胸口。眼瞳的位置围着丝绢白布,左右两边倒插着两条细眉,也是赤红色的,火气旺的能烧了山。龙兔却突然放了心。来者气息很淡,个子也矮,一点儿压迫感都没有。就算是来上山吵架,自己豁出去说不定也把她收拾了。然,安全起见,还是交给师父处理。不过,不周山乃西北大荒之山,怎会有什么“丫头”?

      “乃是帝子。”长宜顿了顿,垂眸搭着眼前姑娘的肩头把她拨开,像是挪开个碍事的陶罐子。

      “弟子?”矮个姑娘浑不在意,又抢上身去,“不周山,莫不是肩吾那老头子收的?”声音嗡嗡的响在四周,竹叶簌簌。

      “确也……如此……”知她会错了意,长宜也懒得争辩。几日前云都之上知晓此“人”长眠将醒,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竹轩幽静的很,何必平地起波澜,只想快些将来人打发走。龙兔还闷在池子里,睁着双大眼。虽是六月,也怕受凉落了病。

      这厢却不依不挠,“肩吾那老头,收弟子,造孽!”几个词咬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瞅着长宜无甚反应,静若石雕,便又补了句,“差点一刀砍了我。”她对着自己的身子斜画了一道:“我跑得快,不然你哪里见得到我。”

      可惜了姬大人这一刀。长宜皱着眉,隔着面具没人瞅见,对方又是个瞎子。

      “你……皱什么眉!在想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我早些便知道,说到收徒,烛九阴比之肩吾半斤三两。一条老蚯——”“蚓” 字还未脱出口,只觉得脸颊生风,青铜斧钺当面劈来,停在鼻尖寸许。

      “家师已故,何出妄言。”青铜鬼面,狰狞冷厉。

      “妄言?不知是何人妄言。”小个子姑娘一指点在斧背,依旧是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不周山颠了一角,云都多了位大人,肩吾收了徒,烛九阴死的是时候,留了只长尾巴鳄鱼在钟山狐假虎威。幽都吵闹的很,云都……” 她顿了顿,似在沉吟,“云都味道变了。我是瞎子,却不是傻子。告诉我…你们在谋划什么?万八千年,千岁一旦。此时千年之期未到我已然转醒。肩吾定是有所布置,我不屑于问些附会之人。长宜,你告诉我,为何如此,天道何存? ”声音到最后,已是正聋发聩,如万窍怒呺,厉风袭山林。龙兔这才发现,来人唇齿未动,话语声如风作大木百围之窍穴,纵然是止息,亦是草木调调。

      “长宜不知。”

      那厢罩着眼,却好似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脉……长宜,你把面具与我摘了。”

      长宜却未有动静,持着斧钺,亦抿着唇,似极为专注。此时天光忽暗,空气里飘来潮湿的味道。湛湛明朗不再,龙兔只觉得眼前一抹朱红,似烧的热烈。

      “烛九阴那老蚯蚓,造孽。收弟子,罪大恶极!”又是一阵掷地有声,咬牙切齿,却忽地顿住了。她猛然一指点在斧背的豁口处,扭过头去,这次直勾勾的盯着龙兔。

      “诶——师……师父?救我!”

      这心思转的太快,龙兔的师父还未反应,她面前的白影忽地一闪,却是蹲在了池边。她把已然吓傻的龙兔从池子里捞起来,木愣愣的,像是捞起个盛水的陶罐子。“你这弟子……”

      长宜自是打算回竹轩。弟子惫懒,资质不够,她也无意分辨什么。此人嘴里定是吐不出什么好话。但既无意加害于龙兔,长宜便也不会过问。

      来人端着龙兔,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瞳上蒙着布条子,也不知是能装模做样的瞅出些个什么。似浑然不觉龙兔抖得厉害,抽抽噎噎,一双红眼眸里不知是水还是泪,便是即刻就要桃花带雨了。

      “长宜,你这弟子,比之烛九阴和肩吾收的,不知好上多少!”这一句,竟是让长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诶——师……师父!”龙兔吓得跌在池边,湿淋淋的,像是一团洗完未叠好的旧衣裳。

      “徒儿性子怯懦,你,倒也不怕失了身份。”一介凶神,吓唬胆小精怪,长宜看来,着实是不成样子。若是真把龙兔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她也要花时间哄好。

      “不怕。”珠落玉盘的两字,敲得啪啪直响。凶神姑娘拍了拍龙兔的肩膀,忽地一阵热浪,把小精怪烘了个透彻。只觉身子暖暖的,像是燃尽将散的松木,迷迷蒙蒙。“兔子你若病了,长宜又需得拿斧头砍我。”

      长宜只莫名觉着气闷,不知这人什么时候离开,实在不行怕只得撵走。

      “我这几日住下了,你便和长宜挤一挤。”噼里啪啦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句话,说的是强词夺理般的斩钉截铁。

      龙兔猛地抬头望着师父,一张小脸红的跟眼珠子一样。长宜漠然静立,不知是瞥着凶神还是精怪。半晌,她缓步走进竹轩,阖上门,“喀拉”一声轻响,再没了动静。

      是夜,龙兔和长宜自然是挤作了一处。与平日并无不同,龙兔却不知为何倍感尴尬。尤其是想着隔壁还有个古里古怪的野姑娘,挺在她原来的床上,指不定一觉起来发现她把轩子给烧没了。这竹轩龙兔断断续续修了二十多年,真烧没了,她得去拼命。就是打不过,也要撒娇让师父去打。这样想着,她慢慢放松下来,又往长宜怀里钻了钻。师父的味道,冷冷淡淡,像是巫山下不完的雨,却让她莫名安心。

      “怎的还不睡?”长宜闭着眼,听得她方才又是叹气又是哼哼唧唧。缩在一团,又狠命地往身上挤。本不欲理她,但再得个几寸,长宜便得从榻上掉下去了,着实不成体统。

      小姑娘似是觉察出师父身子蓦地一僵,回过了神。她趁机贴着长宜把她往榻里挪了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颇为熟练,显然是“操练”过多次。“师父,那是谁?”

      长宜沉默,末了,只是说,“你自可去问她。”

      龙兔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她凶巴巴的。遮着眼睛却什么都瞧得见。声音也大……还,还出言不逊……明明个子还未有我高……”

      “她断不会加害于你。” 长宜微微抬了抬头,似是在空气中体察着什么事物,“她已不在此处。”

      “师父你如何知晓……”龙兔一惊。方才并未觉察任何气息的变化。蝉鸣凄凄,竹叶瑟瑟。却恍然有悄无声息的错觉。

      “睡了。”长宜抬指点了点她眉心。在与不在,又有何异?

      ***

      “你是谁?”

      泑山彼时将有山主,它通达此命数必惹起一番飘蓬干戈,却不想面前卧着只白色的小老虎。似是刚醒,勉力吊起一双金瞳,竟比泑山的霞光还亮上几分。竦峙山岭,血玉衔乱石。她一身白,倒是格外显眼,平添了几分生气。这会儿,她似乎有些困惑,“你是谁?”第二声询问,底气倒是足了些。

      “不过鸿蒙。”

      “为何我看不见你?”

      风鼓石窍,呜咽有声,却像是几声轻笑。“我亦看不见自己。”它顿了顿,若有所思,“亦或是我无处不在,无处不见。”

      很难懂的一番话,更让她困扰。“那我如何知道你在与不在……此处?”

      很难回答的问题,也让它无奈。“何处于我毫无意义。在,亦即不在。”

      这让眼前的小白虎有些急了。她睁着一双灿灿金瞳,四处打量,“我在与你说话呢,怎能不在。我晓得这是泑山。此处不知为何,仅我一人。”

      又是几声萧萧风渡山壑,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既仅你一人,又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我晓得你在的。一醒来,就知道是你。我并未见过别的人。”她突然有些好奇,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既无处不在,定是见过许多人许多事物。”

      “我望尽天命与运数,却不知有什么好瞧的。”

      她站起身,颇有些不服气,却讲不出什么理由。四处绕了个圈儿,又在风里闻了闻,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半晌,她像是得了什么好主意,安安静静的坐下来,仰着脑袋,尾巴勾着前爪,像是一只漂亮的虎纹小猫。“那你讲与我听,就知晓有什么好瞧的了。”

      如此一答一问,不尽沧桑,百味天下。

      “鰷庸顺东流,注于沔。见则大旱。民哀而哭。”

      “为何而哭?”

      “穀谷不熟,饿莩载道,故哀而哭。”

      “孟夏之月,羲和氏浴日于旸谷。日五色,照穷桑。笑之。”

      “为何而笑?”

      “游目以悦奇景,畅怀所至,故为之笑。”

      “瑶姬拾青田核,空之以盛水,俄而成酒。集宾客,不欢而散。”

      “何以不欢而散?”

      “青田酒,久置则苦不可饮,故败兴而归。”

      七日如是,风物无变,已言千年。

      “日出旸谷,入于咸池。流水呜咽,泠泠寄声成曲。”

      “如何寄声成曲?”

      “咸池欲语矣……曲终人不见,流水空自吟。”

      “咸池欲语何?”

      半晌却没了动静。疑惑之间正待追问,那声音方缓缓开口,似又犹疑,“我以三桑神木为琴面,以云雨风萧为琴弦,天地山石为琴底,奏一曲咸池,可好?”

      她未觉有何不可,竖起耳朵便答应了。只可惜,任凭那厢如何抚琴动操,弄万物以侍空弦,她始终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几里哐啷周身一阵乱响,许久方停。

      “这便是咸池吗?我并不觉得有何独特之处。你日前笑起来,不也是这般声响?”

      又是一阵几里哐啷,它笑得开怀却不知所云,“那你是听懂了。乐便是悦了。”

      小白虎却有些生气,只觉得对方定是在笑话她,趴在地上也不再问了。

      它停了笑,万籁俱静。没了问答,方觉泑山寂寥的很。落日残霞,红玉衔血,一点鸿影枯石下。许是能看出一气磅礴,它却忽而不自在起来,缓缓道,“我守了七日,这便要离开了。”

      “是因为你讲完了吗?” 她很好奇,这下也没了脾气,又安安静静的坐起来。

      “我亦无法穷尽天下之事。时限已到,我留不得。”

      “何时再来?我出不得泑山。”她很是懊恼。

      “千年之限,我若转醒,必来寻你。”

      “七日与千年,孰长孰短?”

      它一怔,“好极!好极!”蓦地又是一阵笑声,恍然如山石炸裂,雷鸣长空。“何来孰长孰短?吾梦千年,一须臾而通万物之性。方其梦,不知其梦。吾知汝名姓,亦欲览汝此生之命数。咸池欲语矣,咸池欲语矣,不过流水兀自,吟了八千年。”语毕,再无声响。

      她唤了几声,再无瑟瑟风挽山林,才知它已不在了。依旧是不知千年何许,即与七日相差无几,想来不过几次朝暮。她在泑山婴垣之玉的石壁上趴下来,亦有些倦了。突然记起还不曾问起它名姓。下次……她懒懒的把脑袋垫在爪子上,过不了不久,也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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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原名《咸池》,先生所写。可分上下篇。因为番外之前的题目都是七字,所以我改成七字。已经征得原作者同意(笑)。喜欢长宜的姑娘不要错过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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