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作者:一片叫十七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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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捉虫及修文


      清明吃青团祭先祖,端午吃粽子赛龙舟,十五吃元宵赏花灯,到了我生日那天就得吃重阳糕。我国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传统,刚刚形成时典故不定意义不一,但演化至今唯一的根本目的都是:吃、吃、吃。
      没有吃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习俗哪里传的下来?
      愚蠢的凡夫俗子,吃那么多甜食也不嫌腻得慌!
      我哼着小曲一步三跳走在后院的石板小路上。
      明明吃鱼才是真理嘛!
      怀仁七年的元月十六,宜嫁娶,宜祭祀,宜祈福,宜会亲友,宜修饰垣墙,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更重要的是,按照浮之轩以往的惯例,江湖中威名赫赫的七木山庄庄主,京城一众闺中佳人的梦中情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爱好擦桌子和打扫的我这位同行兼未婚夫,姓沈名晔字熠之的沈大公子,今天会来浮之轩,做鱼。
      小女子真是万分的欢欣雀跃啊!我捧着脸无比陶醉。
      说实在的,沈晔的厨艺还真是好得没边,尤其做得一手好鱼。跟他比,那什么什么皇宫里的御厨王府里的总厨酒楼客栈里一等一的名厨统统靠边站。
      苏白总看着我摇头叹息,说,掌柜的至少你嫁过去不用担心洗手做羹汤的问题……唔,说起来你除了会熬点甜汤还会什么来着?
      结局是,我终于扣了他三个月的工资。
      我想我大约理解珟夔的感受了。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继承这破烂摊子什么好处都没有,就压榨下属这一条能令人无比舒心啊!

      穿过第一进的院落,穿过第二进的院落,走进古朴的月洞门,放眼望去,染在晨光中的大片绿色被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切割成许多个小块。蔬菜长势不错,被露水浸的透亮显出种似玉的质地,衬着灰瓦白墙分外养眼。
      我用我那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法术做了一个小小的结界,把这里的温度一年四季都调平均匀,大冬天也能摘到夏季的菜蔬。
      很明显,这是一块菜地。
      当年我太爷爷那辈因战乱举家搬迁至京城,生意做得比我好的多,现在的浮之轩便是那时置办下的,整体格局很有意思——临街的门面,后面连着个三进的宅院。
      铺子一共两层,我接手以后在下一层接生意,顺便看看病卖卖药材。上一层用来存货。这个存货的意义很广泛,除了药材还有一麻袋一麻袋以前做生意得的报酬,此外我和店里面这些妖魔鬼怪的旧衣服还有一系列族谱孤本也全部扔在那里,几乎寸步难行。后来沈晔实在看不下去,强行把除木老太太外,浮之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有手有脚的活物——包括那个帮我看着阵法的葫芦——都抓去当义务劳工大扫除了整整三天,才勉强走的进去。
      简直堪比专职清扫的老妈子!有必要弄得那么干净吗?
      还好值得欣慰和自我安慰的是,在把整个二楼都整理的让人认不出同时也差点把我给累死后,他还是很有良心的特地帮我收拾出一个角落,垫了床被褥外加几个软枕制成个简易的地铺,冬天或下雨天可以窝进去。
      我并不怕热,但怕冷却到了一个堪称可怕的地步。要不是没有闲钱重新买一个门面——又则虽然说是说金陵沈家,其实现在沈伯伯一家都住在京城,如果真的搬迁了我不就又得少一个免费奴役沈晔的机会——我早举家迁到南方去了。而且我娘怀我时身体一直不好,我生下来关节也总有些毛病,每到下雨天行动就变得异常困难,最严重的一次居然没法动弹,真真把我吓了个半死。可后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导致。
      每当这时,二楼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
      不晓得为什么,那里虽高而且通风良好,但却是个比别处都温暖许多的存在。沈老妈子铺的地铺很舒服,位置也很好,隔一段时间又会过来帮我收拾收拾,换换被套枕套将里面的芯抱出去晒晒太阳,所以碰到这两种情况窝进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还真别说,端碗热乎乎的甜汤看话本子着也实舒服得紧。
      临街当做店面的两层小楼后面连着的是个三进宅院,占地面积大,样子也气派。称得上历史悠久。我太爷爷买时主要考虑到他那一代莫家从主子到下人还有猫猫狗狗和妖魔鬼怪帮凶……助手,加起来可怕的人口总数。但是传到我这辈,我手下人员就实在稀少的可怜。面对这气派广大的宅院,我把我能想的房间用途统统付诸于实践,七七八八加起来笼统也只用了一半多一点。三年前我一幼时玩伴引祸上身被仇家追杀,打着打着就打到我家后院,结果是把最后那空出的一部分给拆了个彻底。
      我的原意见是放着就放着吧,反正也不碍事,然则看到沈晔阴沉的脸色最后也没敢开口。
      这家伙哪儿都挺正常挺随和,就是最放任不了乱七八糟的局面。估计我说出来,把浮之轩上上下下的桌子房梁窗户全擦个百八十遍都还算轻的,我主要怕自己也会与那一片断墙残瓦一起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不带一点痕迹。
      综上所述,那个罪魁祸首挥挥衣袖不留下一枚铜板后,面对着同行风雨欲来的脸色,我郑重考虑了修缮费用决定退而求其次,仅将墙壁恢复原样,内里劈成菜园子,种种紫苏薄荷白菜萝卜,也算省下一笔开支。

      我挎着篮子欢快的走进菜园,一路掐了点小葱芫荽就直奔主要目标——种在最靠墙的一边的紫苏而去。
      今年雨水不错天气也很给面子,风调雨顺的,紫苏也长得特别壮硕,暗紫暗紫的漂亮非常。
      我弯下腰来,思量着待会要不要指使沈晔再给炒个田螺熬个鱼粥。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心情甚好的挑挑拣拣一番,选了一株长相最端正最顺眼的,伸出手。
      可手指刚碰上草茎,我就愣住了——突然见,只听背后白菜田里传来哗啦哗啦的一阵滚动声!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回头看,一只血淋淋的手,连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并一副穿着身男款紫衫的,血淋淋的身体。
      她身上的紫衫有几处被浸的发黑,黏答答的,贴在凹凸有致的玲珑躯体上。垂着脸,脸上还蒙着一层布。不是那种小姐们装朦胧装神秘用的薄纱,确然是一块很厚实的布,长得丑遮蔽作用倒非常之好,我根本看不见这姑娘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我也睁着眼睛看着她,互看了半晌,握在我肩膀上那只血淋林的手突然一紧!
      “啊——!”
      于是我惊吓了,恐惧了,尖叫了。惊吓恐惧尖叫之余顺便暗自叹一声这姑娘扮男装真是失败。
      “阿九!”
      叫声刚落,突然紧接着一股疾风拂面,左手一把扇右手一条鱼的沈大公子居然就那么就出现在我面前!手里一尾鲈鱼还甚是活蹦乱跳。
      好俊的轻功,果然是逃亡的压箱底宝贝!若不是情景不对我倒真想喊一声。
      他稳住身形,看看我,又看看那姑娘,一挑眉。
      “莫九惜,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一般不都该问有没有事吗?果然男人对喜欢和不喜欢姑娘之间的区别对待还是很明显的。我撇撇嘴,但也放下心来——这种时候赶快收拾收拾找块地蹲旁边看戏才是正经!少女满身血迹私闯民宅巧遇英俊少年,这题材绝对有看点,比之前那个什么什么‘名门之后与商贾之女门不当户不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爱情故事’不知要好上多少!
      思及至此为了不浪费看戏时间和潜在商机,我急忙回头对仍趴在我身上的那位晓之以情动之以礼道:“姑娘啊,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要不你先把手撤下来?”
      那姑娘一阵颤抖,突然抬起头。我大惊失色赶忙做好防御准备,却见那姑娘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扯下蒙在脸上那块丑丑的布,露出一张姣好的、陌生的面孔,明媚如三月春阳。只一双秀气的小山眉还遗留了些许往昔的痕迹。
      她轻轻的挑眉:“阿九,还记得我吗?”
      我仿佛听到一道滚雷在周身炸响,一下子定在原地。
      这天底下,我再没见过第二个女子能作出这样一副表情,轻松惬意的将所有一切置之度外。
      “你是……雪青?”我听到旁边沈晔的嘴中吐出这样的音节,却扭曲的仿佛射入水中的光线,改变了一切的形状。
      满身是血的女子冲沈晔笑笑:“你还是这般好记性。”
      然后便倒在我怀里。
      我呆愣愣的望着她的面孔。
      是她?是那个成雪青?
      那个在三年前迫使脚下这块地皮从厢房变成菜园的罪魁祸首的成雪青……那个我们以为她早已死去的成雪青?

      成雪青的名字在我这一辈的同行里算是如雷贯耳。
      简单来说,沈晔是本行的一个天才,成雪青是本行另一个不逊于沈晔的天才。同辈的同行们基本都是听着沈晔和成雪青的名字,在这两尊大佛覆盖面积极广的阴影下长大的。当然,包括不才小女子在内。
      她是荆州成家唯一的传人,完美继承那个把成家名声弄得乱七八糟的狠辣作风。这姑娘自幼天赋异禀,咒文法术一点就会,身法武功一点就通,还兼得一副好相貌。我十一二岁时曾因为沈晔夸她眉毛漂亮懊恼过好一阵子。
      说起荆州成家,这从前还是能跟沈莫两家相提并论的家族,后来虽没落了,名声也是很响亮的——不过是善名还是恶名这点还是值得考究。成家血脉没有我们两家传的顺利的诡异,非常坎坷。最后一位具有成家血脉的传人是我阿爹那一辈,也就是成雪青的父亲,成彦。
      这位成伯伯是个克妻的命数,孤鸾星高照,娶了五位貌美如花的夫人通通早逝,城里的媒婆看见他都得绕道走,怕将姑娘说给他又早早死掉最后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结果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个。
      雪青是他抱养的女儿。
      据说成伯伯一日从市集回来时听到草丛中有哭叫声,走进查看发现是个婴儿,躺在一丛紫珠草里,兴许是饿了闹得很响亮。他于心不忍,那时也已断绝娶妻的念想,见这孩子可怜干脆就捡了回去。那时那一丛紫珠草正开着花,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丛相较于别的花开的淡些,颜色是非常好看的雪青色,成彦便为这姑娘取名雪青。
      这便是后来的成雪青。
      记得她刚独自接生意那会儿也是个能来事的,因为出手不留情面积攒下一堆又一堆仇家,再加上成伯伯对闺女的教育采取不闻’、‘不问’、‘不管’,‘三不政策’。直接结果就是她三不五时就会被追杀。
      被追杀也就算了,但每逢她被追杀,十次有十一次都会一人当先把身后那一众凶神恶煞的人类非人类哗啦啦往我这引。差不多也是那几年我娘病逝我爹云游,不才小女子刚刚正式接手浮之轩,那时沈伯父将沈晔赶出去谈生意,一走就是一年,店里也还没有苏白莺时,秦夏刚离家出走跑到这里,还是个我一看就压根不敢指望的大少爷模样,煮碗面都可以把自己烫死。本来情况就够糟糕了,每天还得料理这大小姐的各种事端,忙的焦头烂额差点英年早逝。
      这回忆诚然算不上美好,但人的习惯是可怕的,到最后我居然已经习惯这种可以把人累死的模式,现在想来真真不可思议,果然年轻就是资本,十六岁的姑娘比二十岁的老姑娘到底多些活力。
      我最后一次见到雪青是在三年前。
      那次她把我家后院拆了以后,居然没有照例在浮之轩停一段时间养养伤口,第二天就不见踪影,也再没有听说过有谁见过她,甚至连成伯伯病逝她也没有回来。成雪青这个人就像蒸发一样从六界失踪,再无痕迹。
      后来有人说,她是去寻找传说中的秘境青丘,死在路上。

      我拿了手帕擦去床上之人脸上的汗珠。她的唇很白,见不到一丝血色,配着苍白瘦削的脸,分外吓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我,包括沈晔。甚至一个多月前珟夔已经跟沈晔提议要给她立个衣冠冢。可现在,她却一这幅狼狈的姿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居然也不解释这三年她到底死到哪去了就晕过去了,当我这么好耍吗!
      我越想越气愤,伸手死命戳她的额头。
      “掌柜的,粥弄好了,我进来了啊。”门外莺时敲了敲门。
      “诶,进来吧。”
      我回头应一声,转回来正打算继续戳下去,就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阿九……就算你这么戳,我的眉毛也不会变形的……”
      我手一抖,将帕子扔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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