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一场大火毁去他的整个世界,流落在扬州的街头巷尾时,他不会想到十年后的自己,咀嚼着这句话,举步维艰,却甘之如饴。
这一切初终,起于一个馒头。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游戏网游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九,涟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剑三,丐秀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258   总书评数:4 当前被收藏数:12 文章积分:8,654,06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言情-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沉睡童话
    之 丐秀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25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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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靡不有初

作者:竹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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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靡不有初


      (一)扬州骨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幼时一场大火令他丧去双亲,姊妹离散,曾经安乐富足的生活一去不返。童年旧影只余那一夜焚天的火光,供他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行乞甚至行窃时,拿出来反复的品尝回味。
      年岁久了,已不知是饮鸩止渴,或者甘之如饴。

      那一年他又饥又累的倒在墙根下,再度醒来时,看到一个身上长了跳蚤、瘸了一条腿的老乞丐。那双骨节狰狞的手,端着一碗泡糊了馍渣的水,一口一口的灌进他嘴里。
      老乞丐见他有了反应,那张脸皱出橘皮般深刻的纹路,瘪着一嘴漏风的烂牙,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只要没有死,总得活下去。

      于是他成了和老乞丐一样的人,流窜在长安城的暗街深巷。夜里睡在墙根下,白日里举个破碗向路人乞讨。
      后来有一回,他因为偷窃被抓,几乎被人当场打死。他抱着头护着肚子,直至昏厥也未放开。被扔进城边的烂泥塘后,他被冰凉的池水激醒,挣扎着爬上岸,却在岸边的树根下,看到死去的老乞丐。
      老乞丐脸上的纹路比曾经更深更皱,整个人萎缩成一把干枯的皮包骨头。他先是和着烂泥与杂草糊在伤口上止血,然后呲牙咧嘴的捡了干枯的树枝,将那瘦柴似的尸体烧成一把灰烬,骨灰埋在那棵树下。
      埋得时候他还在想,不知多久以后能在地下相见。可如今不过一年,他便几乎看到黑白无常手中,那勾人魂魄的森森长链。

      几年前国家四方征战,至去岁终于止息。国库正是等待充盈的时候,谁想天公这般不作美,自芒种至立秋,一共飘下过两点小雨。
      临时发下的救济粮只有旧年的一半,大旱之地更是人人自危。官府高门比往年更加用劲的中饱私囊,将自家粮仓勒的如同裤腰带一般紧。
      寻常百姓尚且餐饭不保,何况他们这些识人眼色、受遍嗟来之食的乞儿?

      那时他已五日未进粒米,灌下的满肚子井水仿佛将骨头泡的冰凉。不远处的瘦西湖风景依然,可浅水处的鱼苗早被捞尽,水草都找不到几根。
      经常一同乞食的伙伴,就在两日前忍不住吞下大把观音土。如今正抱着肚子倒在一旁,面色青白似人似鬼,刚刚散去最后一口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趴在地上,尽量微弱的喘着气,想起这句街巷之间,许多人口中相传、悲叹、冷嘲的话。
      即使他并不真正懂得它的意思,可那句诗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进人的四肢百骸,让魂魄都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自己也距离不远了,或许下一刻便会与那人走上同一条路。这条黄泉路不会孤单,毕竟这半年是近年来来最为可怖的一场天灾。即使是人人口中传诵的扬州盛地,也阻止不了无数墙根巷角死去的亡魂。
      他多少想起那些街巷间各种各样的传闻,也有许多人怒叱着不公与愤懑。可他们至少有反抗的可能,而像他这样的人,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闻到了馒头的香气。
      仿佛动动手指就能碰到的距离,香、绵、细,冒着热气的馒头。一半和着粗粮杂面的气味,却依然香的让他恨不能把周围的空气吞下去。
      他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地上,放着一个真真切切的、不大不小的馒头。
      一袭粉色裙裾近在眼前,属于女孩子的,好闻的,花朵一样的气息。他看着她雪一样干净的脸庞,眉心一点艳红的朱砂痣,又看看自己永远脏兮兮的手,很快低下头去。
      然后他听到女孩轻轻的自语,那是无比清脆稚嫩的声音。
      “师姐说,如今流民太多,轻易施与只会引起哄抢。不过既然这里只有一个人,给个馒头,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罢?”
      小姑娘自顾自的说着,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很快出了巷口。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巷外,他终于伸出手去,握住那雪白的馒头。克制着自己将它整个吞下噎死的冲动,慢慢的咬了一口。

      (二)君山酒

      他的爹爹曾经提起,在他出生后不久,有个算命的给过一卦,上书八个字:
      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这场天灾人祸,带走了扬州成百上千的性命。而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讲,如何继续,怎么继续,是无法再逃避的问题。
      寒冬将至之时,他巧合之下,听几个讨饭的伙计说起,中原有一个叫郭岩的大人物,专收无父无母的悲苦儿女,结拜兄弟姊妹,习武饮酒同福同难。
      “窝窝囊囊的在这里混下去,八成也熬不过这个冬天,”年纪最大的东子坚定道,“索性搏它这么一搏!听说因为今年的灾荒,四处多出不少饥民。那位郭大侠曾亲口许诺,只要能到了丐帮的地界儿,就是丐帮的帮众了!帮众有难,帮中子弟必不会束手旁观。我们也就豁出这条命,去那里闯一闯!”

      一腔热血也好,走投无路也罢。拜师的道路是另一番险阻与艰难,所幸十年磨砺风雨铸,他终于摆脱了过往,从此酒好肉香,手中短棍武得越见锋芒。
      ——搅动君山五十州,风尘几历尽翩遥。散罢千金未束手,餐风吞酒不寂寥。

      君山的桃花开得极盛,遥望如氤氲十里的灼灼烟霞。山脚下有家经营多年的小店,酿出的桃花酒极好,据说能令人回首最美的意象。
      他懒洋洋的倚靠在酒家店外的一棵树上,半寐半醒间微眯着眼,看到树叶间漏下的斑驳日光。树下有伙计正在招呼新来的客人,开封的桃花酿蒸腾起四溢的酒香。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看到这里的桃花,总会想起曾经的扬州城。那被无数诗者词人吟诵赞美的江南胜地,其实并未给他多少美好的回忆。更多是挣扎在饥寒交迫之间,蝇营狗苟的身不由己。
      只是这些烂漫盛开,遮蔽了视野的桃花,却让他怀念起深巷之中,奄奄一息之时,那个粉色衣裳,玉雪一般的女娃娃。

      “老板,再来一坛酒!”
      他忽然便翻身坐起,向着树下的店家高声叫道。有几个客人被这声音唬了一跳,纷纷惊诧望来。
      老板却是早已认下了他,笑眯眯的应声:“哎,马上!”

      “不知何时才能再睹芳容,好报我这一饭之恩。”
      他抱着酒坛喃喃自语,自从拜别师门后,似乎习惯了时不时念叨几句。那是和他从来不同的人,来自或许永无交集的世界,却救了他的性命。
      江湖无正邪,可明面上又有着壁垒分明的界限。时至今日,他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前行,做着多为正义之士不齿的行径。心底却又牢牢念着,那时匆匆一瞥的明媚。

      “罢了罢了,明日再杀几个正道人士,没准凑齐了九百九十九个就遇上了呢。”
      他靠在树干上倒握酒坛,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三)桃花碧

      她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兀自出神。

      “姑娘?你在这里呆了许久,可是有什么事?”
      酒家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她从午时左右便在那里,忍不住问了问。因为站的太久,枝上颜色相仿的花瓣在风中纷扬飘舞,已渐渐落了她一身。
      她因这一声回神,却似神归而魂犹在天外,半晌才露出个笑来:“我在等人。”
      “是姑娘的家人?”老板娘察言观色,却也看不出什么。末了半是好心,半为了生意的招呼道:“要进来坐坐吗?我们这有新鲜的桃花酿,若姑娘担心醉酒,也有百花浸酒做的点心,只一点酒意,并不醉人。”
      “不必了,我是沾酒即倒的体质,”她摇头笑笑,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请去看顾生意吧,我呆不了很久——你们的酒这样好,临行之时,我必要带几坛回去,给同门姊妹们尝尝。”
      长久经商之人,无论生意大小,多少都练出了几分眼力。老板娘见她态度坚定,加上此时正好有一行人走近,便客气两句,转头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
      她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不远处,那一株花盈满枝的桃花树。

      那里曾经坐着个人,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会来到这里,在那棵树上一坐半日。从日出山头到午时正刻,不时要上一坛酒,倒握坛底一番畅饮,然后提了树边的短棍离去。
      她不知道他保持这个习惯多少年,可她已看了他三年。自从那年师姐暗地里心仪于他,为壮胆而拉着她陪同,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上午,险些被发现。
      如今师姐已嫁做人妇,那个偷偷钟情的人,变成了她。

      这样属于小女儿的微妙心思,像是品尝一颗半生的青果。她平日里并不是怯懦的女子,可这份不敢出口的忐忑,连编个理由上前搭话的行为,都无法说服自己去尝试。
      时日久了,已不知当初为何,会倾心于这样一个并不了解、鲜少见面的人。或者偶尔扪心自问,心仪的究竟是那人,还是心底的一个朦胧意象?
      “唉……”她叹了口气,有片花瓣落在额发上,伸手一拈,指腹间柔软鲜嫩的一片。
      开在一年之初刚刚和暖的季节,仿佛人生四季最美最年轻的时光。
      她想离他近一点,却又怕被发现。因为第二年询问了店家,确定他总是正午离开,她便自此于午前三刻到这树下,隔着遥遥繁花翠叶,望着他饮下最后一坛酒。
      然后看着他离去,在原地出神许久,年年如此。

      眨眼间,又是夕阳西下,黄昏流霞。

      客人已走了七七八八,酒家的老板捧出今日剩下的那坛酒,满面笑容的交给她。入手的酒坛微微的凉意,有份沉甸甸的踏实感。
      她一手抱着坛子,另一只手从袖袋中掏出银两。空中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下面几人一齐抬头,便见一只身披雪白羽翼的鸽子,正朝着她飞落下来。
      这是坊中特训出的信鸽,往往只送加急信函。
      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拆信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坊中有难,秀坊弟子见信速归!”

      坊主所持有的身份印戳盖在字尾,笔锋凌厉如三尺剑意,力透纸背。她听到耳边响起“咣啷”一声,低头看去,碎了一地的泥坛酒液四溅,汩汩蜿蜒,浓郁的酒香一瞬弥散。
      脚下破开的坛底,尚有几分残液。水面如镜,映出少女的面色苍白,眉心一点朱砂极艳。
      残阳如血。

      (四)冰心剑

      瘦西湖依然是往日模样,湖畔的新柳摇曳着新绿的枝条。湖水清透莹莹,风起,不远处的忆盈楼上编钟荡出乐音,听去似水波渐生涟漪。
      秀坊码头上,却异于以往的,聚了太多弟子。码头边的木质栈道上染了一层血色,连近处的湖水都泛起微红。

      她一路轻功,后继无力便加赶快马。从君山赶回秀坊,却也过去五日。

      眼前这片血色缭绕的土地,昭示着多少人伤痕累累的自战场归返。却又有多少人战死他乡,再也无法归来?
      即使如此,在这凝结了残血的码头上,新的船只已将起航。那些即将出发的同门姊妹们,面色凝重却坚毅,身后的双剑寒芒入鞘。
      亦有不少弟子在船头相送,有人捧出了美酒,临风同饮。秀坊并非以酒为常的地方,但或许这种时候,也只有这种方式。
      以此送行,并祭奠那些已逝的亡灵。
      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了片刻。然后抬起双臂,并和在胸前,做出个举杯的样子,微一扬手。
      “一路小心。”
      她低低的说着,不知究竟是对着谁。然后垂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忆盈楼。

      坊主常年坐镇此地,这门派创始之初便筑就的楼阁,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是无数七秀女儿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坊主依然是端庄持重的模样,在这多少因为外界消息而紊乱的时候,几乎成为一种安稳人心的象征。若非眼底那抹淡淡的倦意,完全无法想象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令人猝不及防的波折与变故。
      她向着坊主俯身拜下,上方沉默片刻,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已决意?”
      “是。”她答得坚定。
      “好,”坊主点头,干脆道:“三日后,秀坊会再派十几位姐妹乘船,与坊外的回合后,前往中原战场。你们,千万小心。”
      这是坊主所能说的极限,不仅说给她,还有这坊内许许多多或已经、或马上、或准备着,走上生死之地的人。
      而此时此刻,还有大量事宜等待着坊主的处理,无数同样的弟子等待请命。

      就在她身后。

      走过二十四桥依旧的春景,春光明媚昳丽,仿佛从来不曾改变。
      她看着这熟悉的一花一木,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作为一个父母抛弃的孤儿,这就是她真正的家。
      桥的尽头有片草地,栽了不少桃花。虽不比君山那漫山遍野的烂漫,却另有一番江南女子般的婀娜婉约。
      她在一棵桃树下以剑为铲,半晌感觉触到了什么硬物。扒开周围微湿的土,露出一个颜色极似的酒坛,上面的封皮已褪了色。
      这是师姐出嫁那年,她们一同埋下的君山桃花酿。师姐远嫁大漠,跟了只恼人的波斯猫,不知如今身在何地。

      此时她是否进入,或即将进入那远方的战场?

      她这样想着,已抱出那坛酒,就着柳树边的浅滩洗净泥巴。然后扯下封皮,浓郁的酒香顿时逸散开来,经年之后,更显醇浓。
      纤细的手指探出朱砂般艳丽的衣袖,微点豆蔻。十指托着深黑色的坛底,残余的水珠在指尖滴答滑落,然后毫不迟疑的翻转酒坛。如同记忆中看到那人的模样,倒握微仰——
      “哗啦啦——”
      淋漓酒液从坛口倾斜而下,一股脑儿的注入湖水之中。香气远远的播撒开去,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醉人。
      她望着下方流淌的水,朱砂印出眉眼十分的明艳,又被扬州的四月芳菲浸的温柔。周围的酒意缭绕不散,双颊渐渐因醉意升起胭脂色。
      “这样,应该不算可惜了这些酒。”

      她低声自语,反身拿起搁在一旁的双剑,交叉入鞘。

      这场战争开始的猝不及防,如今再去追究起因与兆头,已没有多少意义。
      即使秀坊地处江南,目前并未直面战场。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为了秀坊长安于瘦西湖畔,她们不会后退,为家国而战,为自己而战。

      秀坊的女儿,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

      (五)沙场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争,是一个贯穿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或许真正身在其中时,一个人所能付出的,只是一份微小的力量,只为了一场短暂的胜负,便拼尽一身血肉。

      敌将的头颅终于被割下,残余的敌军也很快被剿灭。她将染血的长剑扎进地里,抹了把脸上属于敌人的鲜血,抬头看向满天的繁星。
      这是场不大不小的战役,结束于漆黑的深夜。除了天上明暗的星星,便只有火把摇曳着,映出这片影影绰绰的树林。
      空气里透着一股并不陌生的血腥味,浓郁的凝聚于呼吸的每一口气,仿佛时间久了,会逐渐浸透到骨子里。
      她并非初涉江湖的少女,可这样的气息,这样杀人如切菜般的日子,却也只出现在这半年间的战场上。
      周围有人小声的交谈着,还有随着人来回走动,传出布料和金属摩擦的细碎声音。这场他们胜得并不轻松,对方将领的头颅就在不远处,或许此时此刻,那血还是温的。
      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大多都是血雨腥风中一路走来,如今已没了太多强烈的情绪。而现在,他们需要等到另一路的兵带着后勤汇合,到那时再打扫战场、搜集战利品,一同赶去营地,然后稍事休息、论功行赏。

      有些意外的,回营第二日,将军派私卫前来,暗中传唤她去主帐。

      “半月前,敌军新虏了一批义军,并不是我们联盟中的。”将军站在她面前,看着桌案上的战报,面色微沉,“那群人均出自一个组织,里面分布着不同门派。派别不同,却都是出师已久,与旧时门派断了关系的江湖人士。”
      “战争之前,这群人并没有什么好名声,经常私下接手一些阴私活动,或者暗杀行令。倒是开战之后,他们与我们有所联系,虽未应承什么,却暗中帮了不少忙。”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本想到底是一国中人,江湖儿女,皆有几分血性,只是立场所求不同。谁想被虏之后,他们竟瞬间倒戈——到底是做惯了这类买卖的小人,实在高估他们。”
      “叫你前来,是有紧要之事——这组织中原本的头目之一,如今成了敌军的狗腿子。那边倒也大方,令他做了临郡近半地盘的首领。两日后,敌军有一要员将至临郡,一半为了监察,一半也是计划着对我们这里的进攻。”
      “来人必将相迎,迎接必备宴席。那里面有我们的人,听闻你是秀坊子弟,还请入这局杀机宴,如果可以,首除敌将要员,如果不能,尽力抹杀那叛军首领。”
      一字一句,句句铿锵。

      言犹在耳。

      而此时此刻,她看着自己身上一袭艳红舞衣。轻纱垂袂,金饰琳琅,恍惚间,想起那仿佛久别经年,模糊在记忆中的七秀坊。
      可这假想不过须臾,随后便被战场上经历过的风声鹤唳掩盖过去。她抿了抿唇,安静的垂下眼睑。随着内里传来的宣令声,和前后的舞女们一同,走入敌人的盛宴。

      这看似歌舞祥和、纸醉金迷的世界,不过是掩盖在杀机阴霾之上,一层遮羞的布料而已。

      (六)云裳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宴上气氛极好,转眼舞至起兴。她身为此段的领舞,莲步轻移转出众列,娴熟的下腰折身起手,细长软剑如同匹练一般,在手中翻出圆转弧度。随后起身,勾起一只脚灵巧的转了个圈,微弯红唇,顺势也是今夜第一次,看向坐于右手第一位的人,那个叛投敌军的首领。
      然后那笑意僵在唇边,连目光都凝固了。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会是何方人士?如今在江湖之中,又做着何等营生?
      他的武功出自丐帮,可帮中有他那样本事的,却找不到对得上的人。这也并非奇事,纵然是七秀弟子,也有因各种原因,离坊四处巡游的女子。时日久了,通讯又常常不便,难免无法对应,何况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
      江湖是个正邪区分模糊的地方,除了某些八方共赴的盛事立起鲜明壁垒,私下里的交情大多暧昧不清。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过不去的,从来只是小女儿的别扭心思,而非那些明面上的江湖大义。
      可怎么都没想到,除了每年的君山脚下,这唯一一次见到他,也应该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会是在这里。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或许战场上的杀人者,大多记不住自己杀死的人的长相。战场上的被杀者,也无法看清自己死在何人手中。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这一刻。
      她看着他半身的青色兽纹,他看着她眉心的一点朱砂。

      这是另一番战场,扯破纸醉金迷的假象之后,露出下面寒光闪烁的刀尖。
      意料之中的,在她突然的拔剑相向后,周围有人应声而起,造就越来越多的骚乱与哄嚷。她却已分不出心思,去证实发生了何事。
      短棍落在他右手边,她的右剑横过他腕间脉搏,左剑穿透他的右肩。
      她跪坐在他身上,咬牙瞪着他。以这一剑的力量妨碍他,同时控制着自己不会倒下。

      从一开始,她的任务便不是那上位的敌军头目,而是他。
      他们的人既然混进了这里,又怎能不防着自家后院进了内贼?那天的暗谈本就下了双令,一明一暗,明暗相反。
      这世上的宴席,大多暗藏杀机,战争期间尤是。他们提防着她向敌军头目的动作,便会在其他方面产生疏漏。
      他们从前未曾真正见过面,更遑论动手。可根据她从前的观察和见闻,那绝不处于她之下的功夫,足以让她用全部的心力去应对。

      而那些在看到他之后,几乎将她吞没的、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感情,被她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理智,顷刻压了下去。甚至此时她看着他,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刚刚的几下交手,她是怎么抓住那个空隙,将剑穿透他的肩膀。
      那轻微的声音响过,鲜血染红了青色纹身,将她心底的情愫一同埋葬。

      或许,当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时候,这些隐藏在心底的儿女私情,已失去了最初的模样。

      她微微喘着气,知道自己或许只能做到这一步。因她已耗尽力气,若非手上的支撑,若非某些无法言说的执念,她几乎要立刻跌倒下去。
      可他明显存有余力,即使受了伤。却还能挑起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没有受制的手并不急着反击,反而悠哉悠哉的,将她垂落的长发挽到一边:
      “不错嘛,和我想的一样,是个美人。”

      不知道是谁的鲜血,染透了谁的衣衫。
      他认真的注视着她的脸,几乎让她怀疑他已看了她多年。然后见他眼神微变,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道:
      “可惜了。”

      (七)尾声

      君山的桃花开得极盛,她抱着新酿好的桃花酒走向山脚。

      三月前她在这附近的村子醒来,得知此地是为君山。无从得知秀坊的情况,她忧心了数日后,方知自己竟昏迷几月。如今局势已渐渐转好,入侵的敌军因气候不适战力大损,加之当初多胜于突袭,如今已失了先机,便渐生颓势。
      她心心念念着回去,至少得与坊中姊妹联系上,打听些消息。无奈身无长物。无奈之下,只得暂居于此,给酒坊的老板娘打打下手,以此筹备寄信与折返的银两。

      空中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她闻声抬头,便见一只身披雪白羽翼的鸽子,朝着她飞落下来。
      这是……秀坊特训的鸽子?怎么找来了这里?
      鸽子落在她肩上,咕咕叫着收拢了羽翅。她一手抱着坛子,另一只手伸出去,抽出信鸽腿上的纸卷。
      如同数月前的场景再现,同样小小的一个纸片,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物是人非。
      “杀机宴功成,反间计中计。”
      这是……什么意思?

      她犹在怔怔的出神,仿佛噩梦初醒,眼前乍见明媚春景,漫山桃花渐开。直到眼前覆上一片阴影,她才蓦然回神——

      “我还想着,你若是不小心松手落了坛子,我就能趁机上前,来个英雄救坛……美。”
      “……”
      “结果等了半晌,你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坛子倒是抓的比我平时喝酒还劳。”
      “……”
      “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自己出来了。”
      “……”
      “小爷我看上你了,答应不?答应了我有十年份的君山桃花酿相赠,不答应的话……打到你答应哦。”
      “……”
      “怎么,因我那时未下杀手,实是爱国爱家为国为民,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底流露出笑意。却抱着坛子挑眉看他,明艳的容貌将漫山花色都盖了过去:
      “那我能用十年份的酒坛子砸你一顿吗,嗯?”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番外

      我没有想到,回到中原赶赴战场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会是阿九。

      他说:“敌军南下,将至我门所在。我与诸同门商议之后,做下一个反间计策。只问你们愿不愿信我一回,演这一出杀机宴,计中计?”
      他将来意说的清楚,神色间俱是坚定无悔的决意。我看了他半晌,最终却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个姑娘,你找到她了?”
      他愣了愣,良久,却是罕有的露出个苦笑:“还没有。”
      是不是因为如此,才能无牵无绊,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如今生死无畏?
      我几乎想这样问他,最终却只点了点头:“等我见过将军。”

      阿九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曾经师从丐帮。五年前君山脚下一场误会相峙,过后他请我一坛新酒。而我自诩见过无数风光,却因他畅饮时的样子心动。
      我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初识我曾问过,他却说家中一共九口,后来只剩他一个,从此便自名阿九。
      “老酒鬼,你对本姑娘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歪念头啊你?”
      情窦初开之时,我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有一日与他共饮,借着酒意玩笑般问出这句。他的酒量好得多,至少我从未醉在他之后,那天却抱着酒坛狂饮无数,半醉半醒道:“我在找一个姑娘,等了她很久。她大概也是秀坊的弟子,眉心一颗朱砂痣,我见了必能认出……可惜,从未有缘再见。”

      我沉默了,然后喝的更加畅快。直到把喝下去的酒,全部变成眼泪流出来。

      那时他念念不忘着那个人,而我念念不忘全是他。后来我被那只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的喵拐去大漠,他却依然没能找到那个人。
      他说那大概是个秀坊的姑娘,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但这样的姑娘世上何其多,别的不说,就是与我十分亲近的师妹涟漪,就是个眉间有痣的姑娘。
      但她常年身在坊内,很少外出。我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她说记不清了,但那年似乎并没外出过。
      后来有一次,我带她去了君山。那时我已渐渐淡了心思,想着的多是那只明教来的波斯猫。
      叫她同去的时候,我本来是思量着,要不要让她在他面前露个脸,万一对上了呢?但路上听涟漪说着,最近来藏剑的一个朋友,送了她个玉雕的金龙鱼做生辰礼,不愧是土豪山庄时,那笑意盈盈的模样,让我迟疑很久,最终打消了念头。

      随着那只喵远赴大漠前,我最后见过阿九一面。那时我问他,万一始终找不到那姑娘,你待如何?
      他依然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大赖赖的支着腿坐在那里,倒卧酒坛灌下一口,“反正是无牵无挂,一人行走江湖。我既无父母亲族挂碍,又不必思虑后代之事,且行且看吧。”

      无牵无挂,一人行走江湖,且行且看吧。

      犹言在耳,如今却已战局初定。我看着手里这封君山寄来的信笺,微微笑了。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万物将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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