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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明朝巨富
文/青罗扇子
【一】
傅十三觉得自己命不太好。
他唇红齿白，美少年一个，好不容易挤进锦衣卫，想出任头目，迎娶大家闺秀，走上人生巅峰，结果他头上还有一打武功极好的美同僚。拼资历，各个蹦他前头好些年；拼后台，无一不是朝中掌权大臣；就连拼心狠手辣，他搭档叶子青都甩他几条街……
他抱负远大着呢。
离家之际，就在母亲坟前拜别许诺，一定出人头地！结果遇到这么个艰难的局面。
这一日，锦衣卫抄了春月楼。他们奉了暗旨，捉拿罪臣和他一干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傅十三和叶子青才将罪臣拿下了。两个俊美少年，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依旧端的是英气非凡。只是归功行赏下来，他们这种刚加入的新人，赏赐少得可怜。
外面春光大好，傅十三看着头头又获赠了不少黄金，一脸羡慕：“我们有天也可以晋升到这种程度吧？”
叶子青凉凉的打破他的幻想：“等你成为老头子，依旧是个锦衣卫，可能性更大。”
傅十三一听，小脸都皱了起来。
等他都成了老叟，还是小小的锦衣卫，怎么算出人头地？
叶子青精得跟蛇精似的，一看就知道傅十三在想什么。心中一计上来，他玉翠般的手指搭在绣春刀上：“这年头，拼功绩，拼后台，你是没辙了……不过嘛，拼人脉关系，倒是可以试试？”
傅十三：“人脉？”
叶子青白了他一眼：“没听说天下店铺，沈家占七吗？像这种家大业大，就连当年圣上也要掂量掂量的，一旦靠上去，不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古以来，为官之道，皆是如此……”
傅十三被说得心痒痒的。
说起来，他还认识沈家二公子。他刚才抄春月楼的时候，沈二公子就在里面的包厢，那些罪臣贼子想挟持人质，还是他出手挡了一刀。
傅十三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听那些茶楼的说书人，讲过那些滴水之情理当涌泉相报的典故。沈家那么有钱，沈二公子报答他一下，让他光耀门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傅十三回去想了一宿，想到天光将亮，雄鸡报晓，愈发觉得这法子可行。官场谁不是靠着真金白银，背后势力上位的？他才进去半载，听过的这些内幕一次又一次令他瞪目结舌。大家都这样，他抱抱大腿，也没什么吧。
打定主意后，傅十三就专门在春月楼蹲守，还真的被他等到沈二。
行腔宛转、念白儒雅的昆曲中，沈二公子恹恹的斜倚在锦榻之上。对方一身华服，手里拿着折扇，随着调子一拍一拍的。春光顺着竹卷，一格一格游移。盆栽牡丹开得正艳，却艳不过沈二公子眼梢吊起的那一抹深红。从眼角蜿蜒到眼尾，像是一道禁忌的戾气，端端看着，就让人不敢亲近。
傅十三视线移了移，从对方俊美却冰冷的脸，再到戾气满满的眼角，再到迷人的唇。不知道怎么的，心就抖了那么一下。
难怪全城少女都为他要死要活，真是有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风采。傅十三吞了吞口水，眼底划过一抹紧张。这人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接近，他能成功傍人上位么？
最终娘亲墓前的誓言，还是胜过一切紧张和迟疑。傅十三做好心理建设，摆出平日嬉皮笑脸的娃娃脸，进屋双手抱了抱拳：“看到沈兄身体无恙，在下就安心多了。当日真真刀光剑影，极度凶险，真担心沈兄有什么闪失……”
虽然那些乱臣贼子的刀风碰都碰不到这巨富之子的衣角，不过往大里说，对方才会越感激他不是？
来吧，快快给我黄金百两，再弄个美人对我以身相许，最好成为换帖兄弟，助我成为锦衣卫的头头，任何一个谢我“救命之恩”的法子，都不用客气。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傅十三在心底喜滋滋的想，少年白皙的脸上，也跟着泛出红晕。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傅十三等得小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那人还是斜斜地倚在贵妃榻上，就没正眼看他一下，狭长而透着绯红的眼睛更是冷冷的，波澜不惊，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他。
果然不怎么好打交道啊……傅十三尴尬地咳了一声。
但他向来脸皮厚，没什么节操，如果其他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灰溜溜的走了。而傅十三却自来熟地坐到了沈二公子的旁边，从美婢手里接过小茶壶，十分狗腿的帮沈二倒茶。
“这水是从天下第一泉取得的吧，泡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沈二公子好雅致。”
“听说沈兄这次出海，收获颇丰，恭喜恭喜！”
“早就听闻沈兄是无数少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一见沈兄误终生，不见沈兄终身误……”
傅十三简直是搜肠刮肚，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套近乎，拍着马屁。
恨不得把沈二公子捧得天上去。
其他人若是听到这种称赞，再怎么严厉都会宽和几分。傅十三心想，一回生二回熟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成为沈二公子身边跑腿了，这关系不照样近了一些么？
他如意算盘还没打完，那个眼角深红斜飞的华丽公子，冷冰冰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冰冷的薄唇吐出两个字：“闭嘴”。
傅十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春浓花艳。
对方俊美的脸如万里飘雪，寒气逼人。
坏了，马屁没拍到位置，还被马踢了一脚……
若是拿打仗做比方，傅十三深知这一仗自己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没占到一点便宜。叶子青听到风声，晚上笑眯眯跑到他房里。烛火之下，一张脸显得几分妖美，“笨。”
傅十三翻了个白银：“你行你上。”叶子青眼睛转了一圈，对着傅十三柔柔一笑：“他沈二打从出生，就一堆人围着他打转夸奖。奉承称赞，他听多了。越是冰冷的人，越要走——攻心之道。”
攻……心之道？
心之道是谁？哦不好意思，想歪了！傅十三当晚又在床上体味这句话。究竟什么才是攻心之道？
【二】
沈家有聚宝盆的消息，传闻已久。据说就是沈家藏有聚宝盆，所以财源广进，源源不断，富可敌国。不少江湖大盗宵小分子，每隔几个月，总会铤而走险，想夺走沈家聚宝盆。
沈家派了高手驻扎，以往没出过什么事，但这一次，还是被盗了！沈家聚宝盆被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等着看好戏！一看是谁这么厉害，盗走了聚宝盆。二是有点幸灾乐祸，看沈家没了聚宝盆怎么办？
傅十三一听到消息，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跳起来。万一他帮沈二公子找回，是不是就攻心之道呢？挡了一刀不感谢，找回聚宝盆，总该是恩人，大恩人吧。
这么一想，傅十三又摩拳擦掌，杏眼里透出兴奋的光。
在锦衣卫里，他武功不算最高，不过最擅追踪。傅十三勘察了几遍沈家被盗的情况，铺开城内地图，想象分析着贼人进入逃跑的几种路线方法，预估了几种可能性，还真被发现某个地方一伙人特别可疑……
有了头绪，其他人都激动起来。这么大一个案子，谁破案，谁就立了大功。这案虽跟锦衣卫无关，但傅十三还是走了一趟。也幸亏走了这一趟。贪心捕快窝里反，最后关头，利欲熏心，想独占藏宝盆，被傅十三眼疾手快地拿下。
傅十三将沉甸甸的金丝楠木箱送还到沈二公子手上。他也心底有点不舍，聚宝盆哇，如果私吞，他也是富贵不愁了。
沈二公子亲自接了过来。
傅十三的手不小心碰到对方的，冰冷的，就跟他人一样的感觉。傅十三打了个哆嗦，抬起眼角一看，对方眼睛深不见底，眼梢的深红，在暗夜里显得几分鬼魅。只见沈二公子冷冷笑了一声：“你猜，这里面到底是不是聚宝盆？”
傅十三愣了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不是？不是为什么沈家对外默认，被盗的是聚宝盆？
一双如同冰雕碎雪的手把金丝楠木箱打开。箱子上了飞龙锁，打开之后又是一层，傅十三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里面宝光闪动，莹莹红红，整个夜色都被照亮了，真乃一方宝物。
只是，聚宝盆……长这样？
傅十三看着半人高的红珊瑚，不得其解。是他见识少么？这么大的红珊瑚，自然极品，难道红珊瑚就是聚宝盆。
他读书少，不要骗他。
“根本没什么聚宝盆。只有一尊送给圣上的红珊瑚。”沈二公子唇角翘起，冰冷讥笑，“不过世人皆是贪心之辈。”
傅十三了然地点点头。
说自家聚宝盆被盗，总比直接说送给圣上的贡品被盗来得好。
“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
哪知他话还没有说话，沈二公子就“啪嗒”折断了一枝红珊瑚。傅十三心都快跳出来了，匆匆忙忙就想把折断的珊瑚给拼上去，冲着沈二吼：“我擦，这是送给圣上的，你折断干嘛。断了这个，就有瑕疵了……”
有钱人胆子就是不一样。够肥的啊……
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惊艳的红珊瑚，看都没有看够了，结果人家巨富之子，毫不客气地就折断了一枝。
那人见他如此慌张的样子，倒是觉得有趣，将那截红珊瑚直接抛给傅十三，“送你。”
傅十三拿着如同烫手的山芋，几乎手抖得跳来跳去，“送送送我？”他快紧张得快死了。这可是贡品，万一被查出来，他的项上人头还保得住么……
一夜春风拂来，沈二公子笑了。
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在冰雪飞舞之际，纷纷绽放。连眼角的那抹红色，都少了几分狠戾，多了几分绮丽，
傅十三看傻了。连手上都不抖了。
只见那人薄唇微挑，眼睛深邃，带着点讥讽：“我自有办法。”
据说第二天沈家进贡的是从南海请的一尊金佛，用了三百多颗玛瑙，翡翠，黄玉，黑曜石，宝石，金光闪闪，炫目逼人。
傅十三悬在胸口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把红珊瑚放在枕下，看了又看，他长着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珍品。沈二公子说“世上皆是贪心之辈”那句话，还印在他脑海里。他沈二投胎在巨富之家，自然从小什么都不用愁，哪里知道寻常人家的疾苦呢？
傅十三苦笑，抱着那截红珊瑚，缓缓入睡。
梦里到时梦到沈二那晚一笑的样子，又好看，又带着嘲讽……
【三】
傅十三自觉帮沈二找回了红珊瑚，两人的关系理应近了很多，于是不再是“沈二公子”，而是“沈兄沈兄”，对外说话也是“沈兄他家如何如何”，传来传去，人人都知晓，傅十三是傍上了巨富沈家，对他也刮目相看起来。官场交际上，少不得对他吹捧一番。
傅十三也一扫之前郁闷之前，又活泼乱跳起来。每天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端得是少年多姿。
叶子青凉凉的斜睨他：“你现在是单面示好。要哪天那个沈二主动向你示好，才是大功告成。”
叶子青对人心的钻研，可是比他深得多。
但傅十三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只是想要出人头地，令死去的娘亲脸上有光而已。傍上沈家这棵大树，就已足够。不需要再花心机，去算计些什么。再说沈二现在对他也挺好，吃喝玩乐总命人把他叫上。一群人中沈二自然是中心，大家都夸他奉承他，傅十三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不知道这沈二到底在想什么，每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看向他们的目光还带着鄙夷、轻蔑，衬得眼梢那片红色更深。
傅十三从海外得了一只波斯猫，一只眼睛碧色，一只眼睛澄蓝澄蓝，毛发雪白、纤尘不染，怪好看的。但养来名贵，费钱。他想象了下，长年冷着张脸，唯有眼角嫣红的沈二，一身金丝银纹白衣，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窗外牡丹芍药开得姹紫嫣红，这画面还真不错。他就屁颠屁颠地把猫抱到了沈府。
傅十三献宝一样的献给沈二，讨好地说：“这猫是名贵品种，想来配你最适合。”
沈二挑了挑眉峰：“送给我？”
他接过波斯猫，伸手逗弄了下它的下巴，雪白的波斯猫，舒服得眯起眼，发出“喵喵”的叫声，两只眼睛像两块蓝绿宝石。
傅十三一看这猫在沈二手上，好像还挺适应的样子，甚至往对方手掌摩擦着，心里也跟着软下来，直觉自己没送错人。
沈二吊着眼梢，那抹嫣红显得几分妖孽诱人：“傅弟送上这份礼物。愚兄也要好好回报一下，傅弟想要什么呢？”
这是沈二第一次对他承诺些什么。
傅十三当场惊喜得差点从春凳上跳了起来，耳朵都红了。傅十三心想，沈二这是真的愿意帮他？助他以后成为锦衣卫之首？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没有注意到沈二那冷冷、厌倦的目光和微不可闻的轻哼。
沈二最近很宠一只波斯猫，这是城内人人都得知的消息。
有些官僚中人也寻思着，是谁这么会拍马屁？他们也要不要跟着送什么猫啊，狗啊，鸽子啊，麒麟啊……
傅十三春风得意马蹄疾，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沈二宠得那只猫是他送的！周围的人见他搭上沈家这只船，本来就心生嫉妒。如今见两人关系这么好，傅十三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沈二会挺他的讯息，更是妒忌到眼红。
而傅十三这阵子，一下子弄个金铃铛，一下子弄到猫最喜欢吃的猫薄荷，跑沈府更是跑得勤快。虽然有时察觉到沈二眼神有点鄙夷，但傅十三挠挠头，觉得自己会不会弄错了，又接着逗猫玩。
傅十三跟沈二关系进展得太快，终于引发一些人的不满。趁着傅十三的锦衣卫领命查案，故意在沈二面前上眼药。
“傅十三这个人，最擅长巴结了，哈哈，只要是他觉得有利可图的，都会想尽办法贴上对方。”
“沈二公子，你家乃巨富之家，宵想你家的，一定很多……”
“傅十三应该不会这样吧。虽然他时常在我们面前提及，你对他如何如何顺从，只要他一句话，他的要求你一定会照办。他说谁叫你是他的大恩人呢。”
沈二抱着那只雪白的波斯猫。
以前从先前弱小可爱的小奶猫，变成一只自己会抓鱼吃的大猫了。他勾了勾它的下巴，它不理睬。
他想起第一次在春月楼见到傅十三，少年英勇锐气，一脸无畏得挡在他面前。少年的身段被飞鱼服显衬得犹如柔韧的青竹，抽动绣春刀的样子帅气逼人。他跟同僚的美少年关系似乎很好，问对方如何才能晋升，那个容貌妖异的美少年告诉他要懂得找靠山。
他当时就在二楼凭栏，冷冷看着一楼的两个美少年筹划着前程。窗外春色浓浓，而人心向来多算计。临走前，他还看到那个傅十三的少年，从乱臣贼子身上顺了一块玉下来。他心底的不屑更浓了一些，一如他眼角眉梢那抹幽红。
再后来，这少年好死不死，竟找到自己身上。
可笑的攀着交情，自以为是的套着近乎，这种人打他出身起，他就见得太多了，滔天富贵之下，积累的是深深的厌恶。
沈家贡品被盗，对外说是聚宝盆，傅十三又是飞快的插上一脚。为了搭上他，可真是够拼的。看到对方看着红珊瑚，整个人都惊呆了，没有半点见识的样子，他内心更是嗤笑一声，直接折了一截送他。这人不最爱顺手牵羊吗？连罪臣贼子的玉坠都不放过。不过看到对方仿佛受到了惊吓，手忙脚乱地要把红珊瑚给拼上去，一脸担忧，他一时觉得对方不那么嫌恶了。
红珊瑚是这次他跑海运找到的极品，但他家比红珊瑚更贵重的宝物多得是。沈家富可敌国，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这少年，又不知道从哪弄到这只猫来。柔软雪白的小奶猫，跟少年有种相似的感觉，却偏偏是依靠别人才能活……
沈二漫不经心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嘴角的讥笑衬得眉梢的红色更加幽暗。
“他？当猫奴，倒是做的不错。”
他轻蔑的跑出一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眼睛都睁大了。沈二公子公然说出这句话，让人有了无限遐想。这话正过来听，反过来听，哪有半点对傅十三的兄弟情，完完全全的鄙视啊——只配当他家猫奴！
这傅十三掉的大，自以为跟沈二称兄道弟，结果对方没有半点瞧得起他。
傅十三一完成任务，就赶到春月楼。这次贼人武功厉害，他还受了一掌，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但沈二的宴，他非去不可。
“沈兄，小弟来晚了。”他拱手。
沈二一如既往，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他自己落座。傅十三自觉自己跟沈二关系好，但今晚，他怎么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就像……等着一出好戏。
“傅公子来晚了，是不是应该自罚三杯啊。”有人提议着。
寻常来说，是有自罚三杯的情况，可他现在受了伤，显然不宜再喝。傅十三刚想推辞，就见沈二往他面前推了一杯，眉眼之间，好像跟那些人一样，也有着一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
“既然是沈兄倒得酒，自然怎么样，都要喝了。”傅十三还是强打出精神，笑嘻嘻的说着。锦衣卫每个人各有特色，有的心狠手辣，有的沉默寡言，而嬉皮笑脸就是他的面具。不管什么事，笑一笑，总能遮住人生里的难堪。
他痛饮三杯，受伤的五脏六腑，立刻如同火燎。
冷汗从他额头滴落，舌尖一甜，如果不是强忍，一口鲜血恐怕就会吐了出来。但今晚是沈二的宴，傅十三脸色惨白，却不愿扫沈二的兴。
波斯猫认出他来，跳到傅十三怀里蹭了蹭，软软的尾巴扫着他的下巴。有个温暖的小东西在怀里，傅十三这才感觉好点。
然而周围的眼神更加恶意了。
“这猫这么贴你，傅十三这猫奴做得，果然不错啊。”
“别当什么锦衣卫，我看傅兄就专职做猫奴吧。”
“哈哈哈，是啊是啊……”
他可是千辛万苦才进的锦衣卫，平时出任务，轻伤是常有的事，重伤内伤并不少见，他虽然才十八，可身上的刀伤鞭伤蜿蜒一片，居然将他说成猫奴，简直可恶！
“傅兄别生气，这话可不是我们说的哦。”有人察觉到他动怒了，马上狡猾地说道，接下来那一句话将他的心打入地底。
“——沈二公子说你是猫奴，难道不是你的荣幸吗？”
沈二？怎么会是沈二？
傅十三又惊又乍地看向沈二公子，一脸不可置信。
体内的脏腑好像更痛了。
对方依旧懒懒地喝着酒，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动人的容貌和眼角的鲜红，更加令他高不可攀，就像丝毫不觉得这些人故意对他挖苦有什么不可以？
被拍过一掌的肺腑，隐隐作痛，先前三杯烈酒带来的灼伤感，更是剧痛无比，然而现在，更像是胸口被深深刺了一剑。
傅十三勉强撑住脸上最后一抹笑。
他受伤了，却依旧想要赴约。
“沈兄、沈兄一定是开玩笑的。”
沈二曾折过一截红珊瑚送他，沈二手下他送给他的猫，他编织的铃铛，还跟他一起喂波斯猫猫草吃……对方、对方怎么可能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
他艰难地开口，眼神迫切地看着沈二。
平日再怎么低三下四，阿谀奉承，可他还是有自尊心，不会接受这样的恶意屈辱。
见傅十三这样说，周围其他人心想，这傅十三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看样子只能再煽风点火一下。
“沈兄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啊。”
“沈兄，你觉得他适合当锦衣卫呢？还是猫奴？”
沈二冷冷看了傅十三一眼。俊美的容貌却像是没有人气一样，眼神像两口冰冷冷的井。他见过的人多了，那种长久在他身边围绕讨好的，哪一个不知道他们沈家财大势大，想要攀附过来，求得利益呢？
傅十三的眼神，令他莫名的有些难受。
他也察觉到今晚的傅十三面色如纸，好像气色非常不好。但昆曲到一段就会结束，他让傅十三顶着他的名号，说什么是自己的兄弟，沈二嗤笑了一声，眼角的那抹红色幽冷，也该尝尝下场。
“哦，他难道不像一个猫奴吗？”
冷冷的一句话传了过来。
傅十三顿觉五脏六腑疼痛难忍，怀中的波斯猫更是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他从沈二眼神里辨认出了鄙夷，轻蔑，没有其他。
就像曾经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一样，只是他从不认真地去想……
沈二原来是瞧不起他。
也是，他们这种想要上位，怎么可能有人瞧得起？
傅十三苦笑，用深色的袖子遮掩，吞掉刚刚差点喷出的一口血。
周围的人叫好似得哄笑一团，不怀好意的重复着：“沈二公子说你适合当猫奴，傅十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当马屁精其实也不错？”
连雪白的波斯猫仿佛都受到了惊吓，“喵”的一声从傅十三怀里跳得不见踪影。
他明白，自己就像是跳梁小丑，如今被围观的，就是他的丑态。
傅十三坐了半晌，脸色惨白如纸。
那些讥讽、戏谑声还在持续，体内痛得翻天覆地，背后冷汗一片。傅十三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围观群嘲，一些跟他同样大的小孩子，还朝着他扔石头。傅十三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嬉皮笑脸起来。
“为了这只猫，让我当猫奴都心甘情愿。”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没底线……”
“节操是什么，可以吃的咩？”
傅十三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好像刚才对他的那些侮辱、轻蔑，全然的不在意。
“啧啧，这个傅十三可真是厚脸皮。”
“脸皮不厚能够进锦衣卫么？其他人都各有身份，他可是一介贫民，先前家里只有一个寡母……”
沈二看着少年依旧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间有点心疼。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发现，少年现在走路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却拼命强撑。
他是不是做错了？
沈二拿着酒杯，看着少年最后顺了顺波斯猫的毛，慢慢走出春月楼，第一次觉得杯中的佳酿，苦如黄连。
他是巨富之子，生来冷漠刁钻。而对方，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小锦衣卫。春浓花艳，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竟会隐隐作痛？
傅十三看了看天，苍穹之上挂着一轮玉盘。
他刚刚摸着猫猫说，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啦。嬉皮笑脸的样子渐渐从他脸上隐去，他是在这间春月楼见到沈二，当时他还惊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冷得像冰，却又仿佛从冰霜之中开出的艳梅……
如今才晓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如雨喷在墙壁上。
【四】
傅十三这一伤就躺了半个多月，他之前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还有那些狐假虎威，像被照妖镜照过一次，现出了原形。外面把他嘲笑得不成样子，连锦衣卫都感觉丢脸，令他闭门思过。
叶子青过来看傅十三，诧异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来还有几两肉的小脸，瘦得尖尖的，更加显得少年纤细。
他自己最近好事不少，有个呆呆的少侠围着他打转，被他利用过来，利用过去，倒是色如春花。
傅十三苦着一张脸：“一脚踩空了。摔惨了。”
叶子青眼睛咕噜一转，笑得跟蛇一样狡猾：“我们这行，就是要心狠手辣。记得自己的目的就够。其他人都是棋子。你不会真的想跟沈二结交吧？”
傅十三惘然地看看头顶上的青色笼帐。
他想利用那人助自己出人头地，可对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北及孤烟大漠，风情塞外，南至烟雨江南，诡谲大海，到处都留下了足迹，他真心佩服得紧……他谈吐不凡，尤其是讲到海运，遇到海上风暴，神秘海盗，神奇宝藏，他更是被深深吸引。
叶子青翠玉般的手指往他额头一点，妖异而寡情地训斥道：“别犯傻。你跟他根本不是一道。不能利用就扔。”
傅十三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伤好得差不多了，沈二再派人找人，傅十三要么说自己不在，要么说自己在出案子。几次下来，沈二也是知道了，这小小的锦衣卫竟敢对自己下的帖子，视而不见。他可是沈家二少，谁敢拂他面子。
傅十三不来招惹他，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傅十三，不久外面就传言“沈二公子有一块上品玉佩”“哇，沈二公子要把这块玉佩送人？”“天了噜，居然是送给……”
傅十三练功完毕，看着沈家管家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绸缎包裹的盒子，右脸也不由得抽了抽，该不会外面传得价值连城的玉佩是要给……
沈家管家老练的说：“这是我家沈二公子送给傅大人的礼物。”
这怎么能收？收了他又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傅十三嬉皮笑脸道：“我们锦衣卫有规定的，不是我不想收，而是不能收啊！”他嘻嘻哈哈半推半送的把人请走。
看玩笑，沈二不要一块玉佩，还有其他千年宝玉啊百年暖玉的，他没了锦衣卫这个身份，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他不再找沈二。倒不是像叶子青说的，不能利用就扔。他跟叶子青不同，叶子青这人好像天生没有心，用人成渣即弃之。他是觉得前尘过往，就当他自作自受，受够一次也够了。当然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出人头地的。他可没忘在娘亲坟前的誓言。
但恐怕傅十三也没有料到的是，以前他出名，是他一天到晚念叨跟沈二交情如何好，人人都知道他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现在他再一次出名，是因为沈二把玉佩刻上他的名字，他居然拒了，拒绝了沈家二少的一片好意！
简直找死哇！有勇气！大家都等着看傅十三好戏。
连叶子青都一脸“你快是死人”的神情：“挺有骨气啊，连沈二的玉佩都敢拒收。你想吃什么，我替你买，免得过几天你就吃不到了。”
傅十三：“……”
傅十三再次被沈二请过了。这次不来不行了，人家直接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傅十三进入湖心亭，只见黄色纱幔飞舞，湖边杨柳依依。沈二一身绿衣，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沈二冰玉般的手一挥，架在脖子上的刀就拿开了，那些人听命下去，只剩下他跟沈二两个。
傅十三心惊胆战，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有什么事吗？”
对方心情明显不好，看人的眼神极其阴郁，眼角更是一片妖红。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钳住他的下巴：“请你，是看得起你。”
傅十三打着哈哈：“是是是，能被沈二公子赏识，是在下小小锦衣卫的荣幸。”
以往这少年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副哈巴狗的样子，如今依旧痞笑自讽，沈二却觉得额角有点头痛，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
沈二眯起眼：“给你的玉佩为什么不收。你不是……挺喜欢这些玩意儿？”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少年连乱臣贼子的玉坠都敢摸走。
“啊，有吗？”傅十三不明所以的挠挠头，他向来不爱玉佩玉坠这些，他们出案子多，这些叮叮当当很容易被发现。
装傻充愣？沈二脸上更差了，眉梢下的红色变得更加危险，“上次春月楼，有人就趁乱摸走了一条玉坠吧。”
傅十三的脸“唰唰唰”红成一片。当年饿怕了，练出一手偷窃的绝活，还以为没人发现呢。
“给了春月楼那对说书父女。”他们上次抄了春月楼，说书父女也被波及，他看他们可怜，就趁乱把玉坠丢进了他们的赏盘里。
沈二一愣，没有想到最先对少年引发的厌恶，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
从他年幼起，他身边的丫鬟，奶妈，人人都有求于他。他对所有意图接近他，心生反感，而傅十三更是以这种误会，被他认作是贪小附权之人。
傅十三打着哈哈：“午间休息下也不错。不过今天我当值，先回镇抚司了啊。”说完头也不转的就走。
沈二伸手想去抓。飞鱼服的衣袖从他指尖划过。
【五】
“人都是犯贱的。”叶子青眼神柔柔，红唇吐出刻薄的话，“你要是再信，就真成傻子了。”
傅十三干笑了一阵。他倒是没犯傻，这阵子犯傻的，似乎是巨富沈家二少。湖心亭一见之后，他还后怕的担忧了好几天。拂了沈二的面子，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呢。
结果沈二在春月楼喝酒，喝着喝着，就朝那对说书父女走去。那女儿正值豆蔻年华，见到沈二这样的富家公子，脸红不安。周围人起哄，是不是要收了做小妾，谁知沈二只是冷冷瞧了一眼。问傅十三是不是给过他们一块玉佩。说书父女说是。沈二脸色沉沉，当下给了他们一大批钱，一辈子都够花了。
几日后，沈家海运得了宝光灿烂的东珠，达官贵人品鉴在沈园品鉴的时候，沈二当着众人的面，说当初沈家聚宝盆就是他找回来的。什么聪明多智，真诚可信，从不贪财……
周围人见沈二跟傅十三的关系又变得好转起来，想故技重施。春意浓浓，雪白慵懒的波斯猫在一身翠服螭龙带穿的沈二身边打着呼噜，沈二闲闲的喝着酒，有人趁机取笑道：“要是傅十三在此，肯定对这猫儿爱惜得紧。”其他人跟上：“那是，他不是最大名鼎鼎的猫奴吗……”笑声刚起个头，只见薄玉酒杯“啪”的一声脆响，被人摔了。沈二凤眼一飞，那片妖红透着寒气：“你们连做猫奴的资格都没有。”
旁人传到他这，傅十三瞠目结舌，乖乖，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沈二么？是不是被什么鬼魂附身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那些人见在沈二面前讨不到好，就过来奚落傅十三了。
傅十三刚出完案子，后背被砍了一刀。血把暗色的飞鱼服染成深红。那群人还偏偏不让他走，把他堵在胡同小巷。背后是粗糙的青石墙，夜间澄黄的圆形灯笼被竹篙高高挑挂。
傅十三露出惯有的嬉皮笑脸：“改天有空再请各位大人喝茶。”
那群人却讥笑：“你这穷鬼还有钱请我们喝茶？” “一个出生低微、寡妇养大的，居然能进锦衣卫？”“看你到处巴结的样子，就觉得贱！”
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越流越多。
傅十三脸上依旧一团和气，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些人尖酸嘲讽的字眼：“是是是。”“各位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跟我计较。”“有得罪地方，多多包涵。”
但对方没有放过他，反而把他重重一推。
傅十三伤口一震，疼得咬牙，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今晚好好教训他一顿！”“还妄想出人头地！”“看还敢不敢跟沈二公子搅合在一起……”
后面那句话还没说完，说话的人就已经被震飞出去。
出掌的人，正是傅十三。
往日笑眯眯的杏眼，杀气流淌，手握绣春刀，刀闪寒光。
“傅十三，你想造反吗？”他们这群人出身都比他高贵，此刻厉声呵斥，却又害怕傅十三对付他们，只能虚张声势，“傅十三，你好大的胆子！”
“我惯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孤傲的声音传来。倾城月色，一人着暗红色金色外衣，头顶羽冠，眼角幽红，冷得似快透着冷香的冰。
众人定睛一看，不是沈二是谁？各个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有意见？”
斜眉一飞，沈二冷声，众人两股战战。沈二穿过他们，来到了傅十三面前。他一把扶住少年，往日搞怪巴结他的傅十三，此时手变得冰冷。
“他们弄的？”
傅十三虚弱强撑，打着哈哈：“不、不是……”
沈二眼角的红色阴冷得如同烈火，环视着那群人一圈：“敢对我沈二的兄弟下手，有胆量。”那群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有的开始主动扇着自己的巴掌。擦，这沈二怎么这么阴沉善变，一下对傅十三好，一下不好，一下又亲口承认傅十三这个兄弟……
傅十三看着那些人求饶，惊呆了。
第一反应是：这沈二真是个大魔头，第二反应，他们也有今天。第三反应：有钱真好……然后，晕了过去。
傅十三坐立不安。
任何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冰冷冷的喂你吃着用三十道敷料熬过的虫草鸡肉粥，你都会坐立不安。
沈二衣冠楚楚，一套紫色绣白鹤纹华服，戴着翡翠扳指的手端着碗：“吃。”
傅十三抱着雪白的被子，像个小媳妇儿，苦哈哈的听命吃了一口：“沈二公子。”
对方冰冷冷的眯了眯眼。
傅十三连忙讨好的改口：“沈兄沈兄”见沈二点点头，他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中了巫术，还是被人下蛊，亦或是突然发现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还是沈家之前遗弃的私生子？”
傅十三看着雍容华贵的沈二从冰脸变成黑脸，黑得他都无法直视，但这真不能怪他。他心里憋着这个问题好久了。
“难道我猜对了？”
沈二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一勺子粥狠狠塞进他嘴里：“闭嘴。”倒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讨好的话说了很多，沈二也是一句“闭嘴”。
他们这……也算是重新来过么？
傅十三笑得很开心，吃粥吃得飞快。
“我是傅家三房的庶子。我爹死后，主母把我和我娘赶出来了。只能靠族里的一亩薄田过活。我娘以前刺绣可厉害了，后来却只能耕田。傅家对嫡子看得很重，希望他们光宗耀祖，我就要比他们更出人头地！”傅十三有一搭没一搭跟沈二闲聊，他还记得当时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清明时雨分外凄惨，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像你这种投胎投得好的，真令人羡慕啊……”
沈二躺在美人榻上，带着翡翠扳指的手摸着雪白的波斯猫。波斯猫懒懒的舔着自己的爪子：“若有机会出人头地，你一定会抓住？”
耻辱贯穿了他年幼的时光，最后就跟娘亲坟前的细雨，湿进了骨子里，成了一定要出人头地的誓言。
傅十三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
风雨突变。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傅十三还没从那碗鸡粥回过味来。沈家就卷入了朝廷大案。他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就是听命于圣上，捉拿这些不轨势力。以往的罪臣贼子，哪一个不是如此。血溅三尺青峰，从未手软！
叶子青在烛光下对他密语，眼神像两把钩子：“功劳最大的一定你。只有你才靠的近沈二。这次加官晋升，非你莫属！”
乌云压境，雷声滚滚。
傅十三心里狂跳。
叶子青的话钩出了一个男人全部的野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他从没想过梦寐已久的机会竟以这种方式来临！当他衣锦还乡的那一刻，那些年傅家给他的耻辱可以通通返还！昔日那些奚落他的人，从此只能仰仗他的鼻息。
权力是最厉害的销魂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滋味？
锦衣卫一干人等，心狠手辣，工于心计，不都是为了这些么。
傅十三握了握他随身携带的绣春刀。
厚重的刀身，刻着阴森的纹案，刀光剑影。这把刀从他进入锦衣卫就开始跟他，如今他将用这把刀对着沈二。
“轰隆——”一声，闪电犹如银色在暗色苍穹乱窜。菱形木窗外的芭蕉被打得东倒西歪，戾雨来势汹汹！
锦衣卫犹如墓前阴气沉沉的黑鸦，飞速闯进沈府，在一片电闪雷鸣抄了沈家，昔日复贵盈门的沈家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搜出无数金银珠宝，象牙翡翠，金佛观音，玛瑙东珠，银票金条……
烈火在雨水中依旧熊熊的燃烧着，冒着浓黑的熏烟，沈园的墙壁被烧得漆黑。
傅十三握着绣春刀，走在游廊抄手上，四处都是下人们逃窜惊恐的叫声，这些声音，他早已听惯。
阴寒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跟当日坟前的雨丝一样冰凉。
傅十三突然一愣，双脚像被钉子钉住！
迎面过来的人，被叶子青和其他锦衣卫押着，俊美的脸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对方的衣袂擦身而过，却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留给他。傅十三甚至只来得及瞥见对方眼角那一抹红。他见过这抹红色在浓浓春日变得绮丽，也在春江花月夜变得妖艳，在他受伤被围堵奚落变得残酷鬼魅，更在照顾他的那些日子变得鲜艳欲滴……
叶子青停了下来，烟波一转，红唇开启：“是不是不忍心？”
傅十三仿佛失魂了片刻，过了半晌：“怎么会。不是你说的么，用人成渣即弃之。”
叶子青像个妖精笑了笑：“不后悔就好。”
叶子青赶上前去，而傅十三走进沈园，昔日他俩在园中一个拿着猫草逗弄波斯猫，一个倚在美人塌上玩弄着那些奇珍异宝。
傅十三在寒雨之中，闭了闭眼。
那抹红被雨水淋湿，只剩一片冰意。
墨色的大雨疯狂的从天空往沈园下着，仿佛一根根阴冷的毒箭，射向下面傅十三小小的黑影。他身上的飞鱼服被厉雨打得透湿，几乎在大雨中站成了一滩雨水。昔日开得正艳的芍药在雨中妖色逼人。这些花木见证了一切诡谲人心。雨水顺着傅十三惨白的手指，和紧紧咬住的牙关，不停往下滴落。犹若泪水。
沈二被压上斩头台。油桐大火在铜盆里咧咧燃烧着。
天阴阴沉的一片，地上还有一小摊一小摊积水，和颓败的落叶。他一直觉得春意浓烈得让人厌倦，他勾起一个笑，现在却觉得有些清冷。
沈二微扬下巴，眼角眉梢下，一片妖红。
侩子手被他临死依旧散发出如此气势，弄得有点胆颤心惊。他砍下过无数头颅，大多数人此时早已哭天抢地，苦苦哀求。但面前这个人，气势依旧如此强势。侩子手握紧了大刀，似乎这样就能多份底气。
“听着。”
那人薄唇一开，命令道。侩子手心神一凝，竟又不自主的听着对方的吩咐。
“我颈上有块玉佩。待会……”
侩子手心领神会，待会定是指他砍下他头之后。
“托你带给一个人。”
侩子手从不做这种事，他只负责磨刀，砍头，走人。但对方眼角那抹妖异之红，还有临死依旧笑着说出这番话，像冰渣子浸入他的身体让他不敢不从。他点点头，看到那人闭上了眼睛。
借着油桐的火光，侩子手看清玉佩上刻着三个字。
“时辰到——”监斩官丢下木令。
侩子手一口烈酒喷在在大刀上，朝着斩头台上那人砍去！
【七】
少年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他锦衣还乡，修葺了娘亲的坟，将他娘亲的名字移入傅家族谱。他穿着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金丝银线织成的飞鱼服，精致贵气，上有不成形龙祥图案。他成了锦衣卫都统，很多人都需要仰仗他的鼻息，即将迎娶娇妻……
“起来。给小小傅抓鱼。”少年睡梦正酣，冷不丁被一道冷声命令。接着，四个柔软呈梅花形的小爪子在他脸上踩来踩去。
“好重……”少年被踩得不堪忍受，只得揉揉眼睛。
他昨晚仰头看着浩瀚星海睡着了，此时甲板上的阳光正好，清爽的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从下方掐住雪白波斯猫的两只猫腿。
“肥猫，你又重了。”
垫了垫，为啥男人还给这只猫，起名叫“小小傅”。
一只碧眼，一只蓝眼的波斯猫，狡诈的舔舔猫爪，突然挥向少年。少年一个机灵的翻身而起，把它抛向另外一个俊美非常的男人。男人不再身着华服，而是宽松的布衣，露出结实迷人的胸口。波斯猫在空中被抛了一道弧线，刚开始它猫尾都竖起来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它在冷漠男人性感的胸腹处窝成一团，懒懒的晒着太阳。
“这只猫都快成精了。”少年吐槽道。
如今他除了当水手，还要当抓鱼，给这一大一小吃。他的愿望是出人头地，结果扎扎实实的成了一个“猫奴”。
“怎么？不愿意。”眼角妖红的刁钻男人，依旧高深莫测，脾气很坏。
“愿意。愿意。”少年连忙嬉皮笑脸的讨好着。
他都快不记得当日自己是怎么想的。
看到那把大刀砍下，近乎撕心裂肺，他抽出绣春刀拦下一击！刑场截人！这种只有说书里才有的传奇事儿，竟然落在了他身上。里应外合，叶子青安排好了一切，把他们送上码头。
他几乎快感激流涕：“叶子青，你对我……”
叶子青凉凉一笑，笑得诱惑，仿佛千年蛇精：“你走了，我的对手才又少了一个。走远点啊。别挡着我升官发财。”
他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这样抛出一句，没心没肺的走了。
少年挥舞着手臂，撒着网，柔韧的身影在阳光海风之间，令人身心浮起一股暖意。他颈间系着一块玉佩。金色的阳光闪烁在玉佩上，上面阳雕的三个字若隐若现：傅十三。
男人斜倚在船尾，看着少年在远处为他们着落。他懒懒的逗弄了下波斯猫的下巴。
“这种日子，也不错，嗯？”
波斯猫舒服的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听明白了他话，“喵”的应了医生。
这是他和傅十三的船。
白色的船帆被海风吹得满满的，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上的行驶着。之后就带着少年去找找红珊瑚吧。
男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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