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

　　长安梦
　　一）金谷园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叶晚萧。讽刺的是，作为一个杀手，名字只是赏赐而已。我沉默地下跪，领赏。
　　太平公主高贵的手抚过我的脸，赞叹了一声：“好皮相！”
　　我将作为娈宠送入宫中，侍奉武则天。
　　长安三年，武则天改国号为周的第十五年，隆冬。
　　所有的历史真相都将浮出水面。
　　洛阳的西北，金谷园。
　　昔时的繁华遂已成烟，岁月毫不留情地剥蚀了殿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冷落了玉砌雕栏。古败苍幽，荒藤四蔓，曾经穷奢极淫的金谷园，如今却弥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忧伤。
　　昔年绿珠的舞曲，折服过多少权贵？而石崇的风雅，又倾倒过多少佳丽？“当效死于君前！”绿珠坠楼，整个西晋王朝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惟有金谷园，如同伤疤一样，倔强地不肯淡出。
　　张柬之约了太平公主，在金谷园密谈了半天。然后，我就被送如宫中，执行我的刺杀任务。
　　又要改朝换代了吗？
　　我仰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长安的冬季特别的冷，冻到全身的骨血都连成清脆的冰片，抬手之间都能听见“喀嚓喀嚓”的微响。
　　如果大周王朝颠覆在我的手中……
　　二）云烟过往罢
　　上阳宫。
　　我穿着单薄的囚衣，冷睨眼前的则天大圣皇帝。
　　太平公主的刺杀计划泡汤，宰相张柬之为求自保，将我推了出来。其实我也早该料到这个结局的。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我感到意外。
　　武则天将我从石牢中提出来，带回了上阳宫。
　　夜未央，偌大的上阳宫冷冷清清。老态的妇人倚卧在榻上，而我，跪在冰冷的石阶上。
　　“别老跪着了，起来吧，大冷的天儿。”
　　如今此刻的则天大圣皇帝，竟也透出一点倦态。昏黄的烛火中，卸下了精致装容的她，也不过是一位老妇罢了。
　　“旦儿的孩子若在的话，也和你差不多大把。”
　　旦儿应该是仅在位半年的睿宗李旦。
　　我紧握的拳无力地松开。
　　“唉，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几个孩子了。显儿颠沛流离，旦儿身体一直不好，还有太平，我也无法期许她的幸福……”
　　“你说，我值得吗？”武则天的声音苍迈，却又不甘。这样的一个女子，她也受了不少苦吧。
　　“值不值得，大家心里各有一吧尺吧。”我微哂。
　　“是啊，我不后悔。”女皇帝笑了，苍老的面容却平添了几分神韵，“自我十四岁入宫，到如今，也见惯了权利和官场的争斗。世态炎凉，人眼高低，我一个小小的才人，无权无势，却能得以侍奉太宗，宫中流言迭起，诽谤丛生。我如何能活下去？我只是不甘人下罢了。
　　“不甘人下，我开始一步步攀爬，个中的辛酸，又有谁能知晓？我的第一个孩子，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我的心头肉啊！
　　“后来逼显儿和旦儿退位，我想我大概疯了吧。那把椅子，金碧辉煌，惑人心智啊！十四年，我累了。”女皇颓下头，，良久无言。
　　我无法接上她的话。这些话，想必也埋在她心里许久了吧。
　　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红尘累人。当年在大明宫所有女子弹琴吹箫描眉理发之际，她却只在昏暗的烛火下批阅奏章。在庙堂上同群臣拒理时还要承受“狐媚偏能惑主”的骂名，她也受了不少苦……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走吧，太平那孩子心眼儿太倔，偏生把你卷进了这场斗争中。倘若旦儿的孩子在的话，也和你差不多大吧。”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前些时日读罢孟浩然的这两句，今儿也算是应景了。我们，都将被历史湮没。”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上阳宫。
　　其实应该是这样，不是吗？凭她的才智，该会了解太平公主和张柬之设的局。
　　我当年被宫女从内宫偷偷带出，躲过了暗杀。而我的父亲——刚刚登基不久的李旦，则因为饮下毒酒，不得不退位养病。
　　我的父亲——李旦。
　　我的祖母——武则天。
　　天空不只何时飘起了雪。我独自一人，失了魂地游荡在长安的大街上。我这一生是荒唐的，可是我没有能力亲自为它画上句号。
　　而今，却连心都冷了。
　　我本不该回来的。我在的，只能是江湖吧。
　　所有的秘密，就让它们归于黄尘好了。
　　大雪纷纷扬扬，阻断了所有的来路和退路。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雪白的肃穆中。
　　三）终
　　长安四年，帝都。
　　大明宫外，跪着上百的官员。寒风阵阵，但没有人抱怨。他们大多已经年过半百。
　　为首的当朝宰相张柬之打破了寂静：“臣等跪乞则天大圣皇帝传位于太子！”
　　“臣等跪乞则天大圣皇帝传位于太子！”百官应和，声音洪亮，掠过大明宫的千层屋檐，万层帷幕，直达上阳宫。
　　“显儿他等急了呢。”
　　武则天身旁的太平公主脸色复杂。
　　女皇转过苍老的脸，再不犹豫：“走吧，都跪了两个时辰了。”
　　长安四年，则天大圣皇帝传位于太子。李显登基，复国号为唐，定为神龙元年，好中宗。
　　又五年，中宗崩，传位于其兄李旦，该景云年号，复号睿宗。
　　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了联系。
　　维扬的冬天没有长安那么冷。偶尔，我会想起曾经十六年贯穿我生命的仇恨。如今，只余淡淡的惘然。
　　回首已是万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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