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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一直记得，他曾经说，我就像只飞鸟，太过倔强，即使一次又一次摔得遍体鳞伤，仍然选择爬起来，再次高傲地飞翔……
「1」
九月的清漪市，依然延续夏天的味道。
在一览无云的天气里，阳光直射地表，空气中每一粒分子都凸显无止境的闷热与干燥。
操场外围枝叶繁密的法桐上传来一成不变的蝉鸣，粗壮的枝干上已有树皮剥落的痕迹。物换星移，操场上原本老旧的塑胶跑道被浇灌成清新透亮的红白相间色，中央的结缕草草坪整修一新，一侧的运动器械在炎阳灼烧下散发着固有的金属气味。
清漪大学的大一新生们在酷热下开始为期两周的军训。清一色的迷彩服在五彩缤纷的空间构成要素中格外一致，以至于在茫茫人海中觅得熟悉的容貌是非常困难的事。
“你，给我出列！每次都拖别人后腿，不听我的口令做动作，罚跑两圈，站军姿半小时！！！”
军令如山，不可违背，女生虽然不情愿，但她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和额头上滑落，渗落到塑胶跑道的颗粒上，瞬间蒸干不见。
操场休息区，躺在香樟树荫下休憩的陈汐冉被一个强有力的声音从睡梦中拽回现实。他极度不耐烦移除盖在脸颊上遮阳的新东方乱序版四级词汇，起身盘腿而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生瘦小的身影。
女生低着头，正对陈汐冉，时不时不远处传来教官高亢嘹亮的声音：“抬头挺胸！”
听到教官的呵斥，她慢慢抬起头，微眯双眼，下意识伸出右手阻挡直射下来的阳光，脑海晕眩阵阵。
男女生分开军训，连男生方阵都不曾看到过如此严厉的军训体罚。
她的现状与自己身后悠哉看小说纯聊天玩手机的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莫大的同情油然而生。
陈汐冉环顾四周，在草坪的某个定位点找到未开封的矿泉水，径自走到女生面前，递给她。
“也许你需要。”
女生深邃的双眸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倔强气息。在那张纤尘不染的面容上，却是冷漠到足以让人窒息的神情。
“走开！！！”
重重一击。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绝决。
陈汐冉带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句“我脑子被门撞了”悻悻离去。那张桀骜不驯诉说着不需要任何同情的脸庞成为大学生涯以来的第一个记忆点。
他坐回原地，看着女生把帽檐下压到最低处，覆盖她的鼻梁上部。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裤腿长到直接拖在地上，她矗立在阳光下没有丝毫动摇，倔强逼人，与昏白得刺痛双眼的光线一样，折成永恒的芒，跃动着她的独舞。
“XXX，归队！”
隔得太远没有听清出女生的名字，教官带着不标准的东北腔干扰陈汐冉的思考。女生渐行渐远，最后缩小成一个聚点，在万千迷彩里，消失不见。
「2」
“解散”的命令传入耳畔，全茵柠立刻奔回宿舍换掉一身土到掉渣的迷彩服，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躺在宿舍的床上，她感受到身体每一颗细胞抽搐般疼痛。脚底的无力延伸到肩膀的酸软，过渡区域亦是疲乏到不知所觉。
完全没有动弹的力气。
军训开始前道听途说军训多么轻松，全茵柠还真的相信了。直到这一刻，她在明白自己简直就是用生命的军训，用生命和高温作斗争。
“滴——滴——”。
在听到短信提示音后本能地在床铺上摸索手机的踪影。
“茵柠，你没事吧？”
对床的易影端着康师傅泡面桶走进宿舍，闻到这熟悉的香味，全茵柠的味蕾被挑动到最佳备战状态。
“浑身酸痛。”
简短四字是全茵柠现在状态最好的诠释。
“田宇真够狠，你一个女生给那么重的惩罚。看看操场边军训请病假的，几乎都是男生。我倒是奇怪，二十一世纪的男生，有那么娇弱吗？你看我们班请病假的那帮人，还不是每天军训一结束就跑到篮球场欢腾去了。”
易影为全茵柠鸣不平。
“哎，他们有能力证明自己身体某些方面有‘缺陷’让辅导员签假条啊。”
“我老乡在艺术院，她们爽死了，每隔二十分钟休息，教官给她们唱歌，副班给他们送矿泉水。看看我们副班，除了第一天班会见到，后来就人间蒸发了。”易影羡慕别人的同时想起自己的处境就恨得咬牙切齿。
“今天很可笑的是，我被罚，有一个男生主动给我递矿泉水。”
“你接受了？”
“果断没有啊，我看都没看他一眼。”
对事不对人。
全茵柠并不是讨厌他。
只是看着诸多男生在树荫底下与世隔绝般地在休息聊天，恰巧他也是一份子，心里厌恶地把他们合并为同类项罢了。
“看到班长短信没？”
易影意识到泡面味是“温度越高分子运动越快”的极致体现，快速移动步伐把宿舍门和阳台门一齐打开
“手机都不知道被我扔哪了。”全茵柠答道。
易影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那条还没来得及删掉的短信。
“明晚七点青年广场集合，去体育馆参加新生开学典礼。”
“我记得新生安排表上有写，军训期间每天晚上都要去体育馆听些奇怪的讲座。”
诸如什么提高安全意识，提高大学生素质之类的，哎，想来就无趣。
全茵柠借助手臂支撑的力道让自己坐起来。
“过几天还有好多社团招新，希望能邂逅神级帅哥。”易影憧憬着。
“你难道没听说所谓社团就是学长泡学妹、学弟泡学姐的地方嘛？”偶尔在网络上看到的，觉得好玩还转发到自己微博里了。
“谬论！”易影愤恨地将泡面残渣倒进垃圾桶。
“记得把垃圾桶的泡面证据毁了，不然苏桐萱回来又要说你了。”全茵柠友情提示。
“知道啦。”
「3」
体育馆内人头攒动。
全校十六个院的大一新生按照院系分布从体育馆各个入口涌来。
不透气的空间里，随时都能感受到二氧化碳超标的烦闷，喧嚣嘈杂的话筒试音从主席台传到体育馆各个角落。
园林院的位置被分配在内场正中央，本着以宿舍为单位的大学优良传统，全茵柠和同宿舍的易影、苏桐萱、段晓洁紧挨着坐在一起。
“典礼结束后，全体留下点名。”本届园林院新生辅导员李婕站在过道上，来回巡视，“把手机都收起来。”
众人纷纷将手机塞进口袋。
在某个瞬间，全场鸦雀无声。全部灯光聚射在主席台上。
“清漪大学2010届新生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全茵柠在座位上接二连三打呵欠，旁边的苏桐萱苦着脸低声说道：“亲，我被你传染了。”
“我现在又饿又困。”
肚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抗议，眼皮也止不住想要靠在一起，军训期间每天皆是这种萎靡的状态。
“叫你和我们一起吃饭你也没搭理。开学典礼结束，只有水杉园可以吃到熟食。”
全茵柠“噢”了一声。
这几天军训结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宿舍把充满汗腥味的迷彩服洗掉，晚饭的时间自然就被全茵柠无限期延后。
校长发言，校党委书记发言，教师代表发言，开学典礼按照冗长的设定展开。
这该死的典礼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下面，有请来自于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的陈汐冉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咦，桐萱，你家老俞不就是计院的么？”易影开口道。
计院？妓院！额……
“去去去，你才是妓院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简称应该是计科院，清漪大学第一大院，一点常识都没有。”
苏桐萱为还自己男朋友的清白极力争辩，一旁的三人已笑的前仰后合。苏桐萱和她男友高中时就在一起，在被各种请家长写检查的压力下，依旧没有动摇彼此的感情，现在很巧的考到同一所大学，足以令众人欣羡。
陈汐冉。
清漪市高考裸分第三名。
除此之外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辉煌事迹，就像小宇宙突然爆发一样，这个名字闯入了大众视野。
“还以为他会来我们院，没想到最后去学了软件工程。”陈汐冉是段晓洁的高中校友，她对他的情况有大致了解。
按往年的录取结果，最高分一定会在园林院，今年则一反常态。
“来我们院等着被同化么？看我们班阴盛阳衰的局面我就一阵反胃。”易影不吐不快，“主要是质量太差。”
班里三十六个同学只有十二个男生，男女比例1:2。
主席台上传来陈汐冉低沉清晰的声音：“三个月前，我们驰骋在高考的硝烟里，带着对未来的渴望和憧憬，埋在一成不变的题海里……”
完全是官方的客套话，全茵柠嗤之以鼻。
而换个角度想，虽然客套的话没人爱听，假使男生说出类似“我高考前还在玩电脑游戏”之类的大实话必定要被乱棍打死。
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在发言完毕后赢得雷动的掌声。
“茵柠，我们先回去咯，你吃完饭记得快点回来，今晚703第一次舍谈会，你可不能缺席。”舍长苏桐萱再三强调。
“嗯，好的。”
在备受煎熬的漫长等待中，终于熬到开学典礼结束。
全茵柠和舍友道别后，独自一人行走在通往水杉园餐厅的路上。
校园内热闹非凡。青年广场上遍布街舞和轮滑少年，还有某些社团的迎新歌会，全茵柠听到了Mayday的《倔强》，这首歌曾经一度是她高考前的最爱，她喜欢歌词所写的那样：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的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水杉园餐厅。
“我要一份香菇炖鸡砂锅。”
全茵柠将校园一卡通轻靠在刷卡机上，待红色数字出现后，她将卡握在手心，找了张临近门口的餐桌坐下。
整个餐厅只有她和坐在最角落的男生，男生和全茵柠恰好形成斜对角。
略显空旷的封闭空间，却极度安静。
“小排面好了！”食堂的师傅吆喝了一声。
男生将背包在隔壁座位放好，不疾不徐走到窗口，端走自己的小排面。
全茵柠侧身看向窗口，在男生带着固有步幅经过她身边时，她脑海里闪烁过开学典礼的画面——
原来是他。
段晓洁口中的“地才”——
没有先天的聪颖，纯粹依靠自己源源不绝努力而证明自己可以站在世界最高处的人。
“香菇炖鸡砂锅好了！”
总算轮到自己。
全茵柠将校园一卡通放在桌上，走向临近窗口。
“谢谢。”她礼貌地从大叔手中接过餐盘。
吃饭期间，视线不自觉瞄向斜对角的男生。
相比自己的狼吞虎咽，他用筷子不紧不慢用挑着面条。
从容淡定。
这家伙完全可以把五元钱的晚饭吃出五十元的味道。
直到自己把碗筷送至收集处将要离开，男生还静坐在原位。
「4」
回到宿舍，拿着热水壶走到开水炉前全茵柠才发现自己没带一卡通。
只好折回。
途径别的宿舍门前几乎都能听到轻快愉悦的谈话声。如此简单的幸福，变成最清新跳跃的音符，密布在七层每个空间。
七层——
无疑是心头一击。
没有电梯代步，每天爬上爬下好几趟，一想到此就足够让人泪奔。
“晓洁，一卡通借我。”
“在桌上，自己拿。”段晓洁站在阳台上，煲着每天例行打给父母的电话粥。
好不容易打完水回来，在自己凌乱的书桌上匆匆忙忙找起一卡通，明明一个小时前才刷了晚饭啊。
“茵柠，你一卡通掉了？”熄灯躺在床上，苏桐萱问道。
“在水杉园刷完后就不见了。”全茵柠如是说。
“一个学姐说她有次一卡通掉了，第二天去挂失发现被别人刷掉两百多……”易影带着夸张的口气，生怕这样的悲剧在全茵柠身上重演。
“茵柠的一卡通被人捡到了，我刚刚在人人上看到的，已经分享爱特了你啦。”
“人人啊？我的主页应该长草了。”
听苏桐萱这么说，全茵柠才想起有人人这样的社交工具存在。早先登过一次，加了班里一些同学后就把它遗忘在脑际。
登陆人人，最先跳出来的是各种消息提醒，最多的就是添加好友类的，添加了有共同好友的人，这类人应该是班级的同学或者是院里的学长学姐。
最后一个添加好友信息——“陈汐冉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共同好友1”。
那唯一一个共同好友是“清漪大学学生会”。
原来交集是这么产生的。
短暂的不知所措。
“茵柠你看到了吗？”苏桐萱的声音划破了黑暗的沉寂。
“嗯。”
借着唯一的手机灯光，全茵柠将毛巾毯盖在身上。
“谁这么好心？”段晓洁在心里歌颂着此人的无私和伟大。
“陈、汐、冉。”苏桐萱一字一顿。
好几百年没有更新过人人的全茵柠碰到新版的客户端顿时不知所云。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电子盲。
即便APP STORE上的数字飙升到十以上她都懒得去更新。
直到收到陈汐冉发来的私信，她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言语上。
——我捡到了你的饭卡，明天中午军训结束在操场侧门等你。
——嗯。谢谢。
目前为止唯一的交流，仅仅两句话。
“陈汐冉虽集万千瞩目于一身，但是他对自己向来都没有信心。他害怕失败，曾经一度情绪低迷到休学在家。”借着校友的优势，段晓洁给大家揭露了陈汐冉的辛酸往事。
“有这么差劲？”苏桐萱反问。
“装的不错，今晚开学典礼我感觉他挺有范的。”易影说。
“他的情绪波动特别大，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考到全校第一，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考试都不会去，高考的时候我们校长和教导主任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你们学校净出偏才怪才。”苏桐萱想起早先看到的报道，“你们学校不是还有个男生因为长得太帅被韩国某娱乐公司看中直接挖到韩国去了么？”
“听报纸上瞎吹，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个男生到韩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整容，关键是整残了，然后公司就和他解约了。”
“噗……”苏桐萱含在口中的柠檬水差点吐出来，“原来陈汐冉已经算比较正常的了。”
全茵柠始终没有开口。
褪去所有光环后，陈汐冉只不过一个普通的男生。
她深信，再完美的人，也有一招致命的弱点。
不需要把所谓的完美扣在某个人身上。
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他只要有一个擅长并精通的领域就够了，其余只是生活的调味品而已。
「5」
下午的军训意外因“气温高于35摄氏度”这个理由停止。
“真希望以后每天都是35摄氏度。”
“谁说不是呢？”
即便本科生宿舍没有空调，但相比军训这个残酷的魔鬼训练来说，宁愿温度高些，也好过的炎炎烈日下痛苦的煎熬。
百分之百的新生一定是这么想。
风吹草动在全茵柠耳畔沙沙作响。
从操场北面走到南面侧门，迄今为止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
摘掉头顶的帽子，用纸巾擦拭额头的汗水，在靠近侧门的的垃圾桶前，全茵柠掷出一个略平的抛物线。在纠结该抛物线是哪个函数图像时，她看见了那个并不陌生的身影。
带着某种畏惧的心态走上前去，任凭轻浅的微风拂过双颊，全茵柠终于在最近的距离看清男生的容貌——略显凌乱的棕黄色头发，云淡风轻不带任何感情变动的乌黑瞳仁里，仿佛衬托着与世无争的洒脱与不羁。清瘦的体廓，高挺的身姿即便是迷彩服这样毁人三观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别样的风情。
风情？！
完全是一副膜拜学霸的心态。
打量归打量，还是以“陌生人”定义眼前的男生。
“你本人跟一卡通上照片长得不一样。”
省略了“Hi”、“你好”、“我叫XXX”之类的客套话和自我介绍，直接杀入正题。
男生拿着一卡通端详良久。
“也许，高中长得有些不堪入目。”全茵柠不以为然。
哪有学校这么懒，明明应该重新拍照的，居然直接省事拿高中照片充数，她自己看到照片都差点吐血。
陈汐冉将一卡通递到全茵柠面前与她的下额呈一条水平线，带着毫无波动的音调说道：“收好了，下次也许没那么好运了。”
“谢谢。”全茵柠接过卡，放在背包的外口袋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和舍友约好去逛街，在车站汇合。
“嗯。”陈汐冉点点头，视线延续在她远去的背影上。
左脚脚髁刺骨的疼痛再度袭来。
陈汐冉坐在操场外围绿化带的路缘石上，轻轻脱下左脚的运动鞋，用手按摩脚髁关节肿胀处，却未感受到疼痛丝毫好转。
不过是打篮球造成的软组织挫伤，原以为近两天可以终结疼痛像正常人一样参加日常训练，却在刚才以为会让对方等急的情况下一路奔跑来到约定地点。
不只为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送达那张校园一卡通。
找了诸多借口拒绝舍友代送的唯一理由是——
我始终无法忘记你一如飞鸟般盘旋长空、冲破重重阻挠企图证明自己的倔强。
「6」
军训随着国庆节前一天的汇报演出告一段落。
被颁发到“优秀学员”的荣誉证书，全茵柠喜出望外。
从军训前几天被罚，到最后能够按照规范完成好每个动作，她用百分之百的努力让自己不落于人后。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回收军训服？”
段晓洁是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新鲜干事。
每年军训结束，就会由青协作为代表，将同学们自愿捐出的军训服捐去贫困灾区。
“我可以帮你把她俩留下的衣服送下楼。”全茵柠手上拎着易影和苏桐萱临走时让她代为捐出的军训服。
703成员易影和苏桐萱家在外地，而全茵柠和段晓洁则是土生土长的清漪人。
家在本市的优势就是——
不用在小长假前守着电脑订购有限的火车票；
不用在军训结束掐着时间立马飞奔上楼拿行李再飞奔出学校赶车去火车站；
不用担心车次会不会晚点云云。
以上各种慌乱症状总结自神经大条的易影和苏桐萱临走前状态。
九月底的温度仍旧保持在30摄氏度左右居高不下，但视线中存在的所有乔灌藤草，以其微弱的萌动感成为了无声世界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全茵柠和段晓洁一同走到10栋楼下的青协军训服回收点。
帮段晓洁将军训服装进麻袋内，全茵柠抬起头，目光如射线般透过来往人群，直接与迎面而来的男生交互对接。
“嘿，汐冉。”身边一个身穿青协会服的男生朝他使劲挥挥手。
“我把我们宿舍的和对面宿舍的衣服一起给你拿过来了。”
陈汐冉手上捧着堆积如山的迷彩服，重量虽不及先前所搬的班级全部《高等数学》重量的一半，但他依旧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将迷彩服堆叠整齐放进麻袋，终于松了口气。
“呐，凌可新，才这么点时间你的成果不错嘛。”段晓洁看着堆积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麻袋，情不自禁感叹道。
“也不看看我是谁。”男生凸显出被捧上云端的傲慢。
无暇倾听他人的谈话，陈汐冉向不远处的助学报刊亭走去，半晌，左右手各拎两瓶矿泉水返回。
“买了四瓶水用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去报亭和别人搭讪了。”凌可新打趣道，从陈汐冉手中抢来一瓶矿泉水
陈汐冉将剩下的矿泉水散置在临时活动桌上，不由分说回复道：“搭讪是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很可惜，我直接从冷藏柜里拿出这四瓶水，没说半句话就直接刷卡走人了，搭讪和被搭讪都没有发生。”
无奈摊手。
这回轮到全茵柠和段晓洁吃惊了。
谁都听出凌可新说的是一句玩笑话，可陈汐冉连“搭讪”的含义都讲出来了，这种情况下要不要解释得这么一本正经！
看身旁两个女生谁也没有主动拿起矿泉水僵在原地，陈汐冉只得将矿泉水递给她们，表情里道尽无奈。
“也许你们需要。”
“谢咯。”段晓洁不客气地接过矿泉水，校友之间也没必要那么见外。
也许你们需要——
也许你需要？！
没办法下结论。
半个月前的记忆全茵柠搜索不出任何强有力的证据。
可是心底一个模糊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告诉她，自己并不甘心这只是一个巧合。
但是转念想起自己当时有恨不得把对方砍N多刀泄愤的意图，她还是宁愿这两句话是只是巧合。
陈汐冉见全茵柠神情恍惚，说道：“喝我买的水你有必要亮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吗？我高中选修物理生物，不是化学，所以你要明白，我元素周期表不熟，化学试剂我也不知道用途，所以我——力量薄弱没法投毒。”
剩下的三人瞠目结舌。
“你不会投毒，可是你的嘴巴就可以毒死人。”凌可新深有感触。
“没事，我学的化学，一般的试剂我还是有办法鉴别出来。”全茵柠耸耸肩，
“你们俩够了，欺负我是文科生吗？”
还是段晓洁的话让他们俩停止挣扎。
“真没看出来啊，我以为你四肢发达头脑健壮，是个体育生。”这边全茵柠和陈汐冉刚停止说话，那边凌可新又来掺和一脚。
段晓洁气急败坏把剩余的半瓶矿泉水甩到凌可新脸上，瞬间水流倾盆而下。
凌可新用手擦拭掉残留的水珠，转头问陈汐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招惹单身的女人？”
陈汐冉微微一笑：“如果不招惹，你怎么确定自己何时结束单身？”
「7」
进入十一月份，各门课程作业接踵增多。
上大学前对于“每天能够睡到日晒三竿”的幻想完全破灭。利用据说可以考前突击的近现代史课和期末只要交论文的园林学概论写高数习题册已经成为一时风尚。更要命的还有植物学，几乎天天对着学校的各类植物笑脸相迎，到头来科属种全在脑海里混为一团。
周一下午两节课后的测量学校园测绘，园林系三个班按照各自分配的场地，进行水准仪测量实验。
晴好的天气。暖阳透过马褂木的黄叶交织的空隙投下异形的光影，凉风拂过，地上被飘落的黄叶层层叠加铺筑成地毯，脚尖触碰发出沙沙的声响。
从土木院的仪器室押学生证领来水准仪，全茵柠双手提着橙黄色箱子才勉强感到不费力气。
“章鑫和赵楷翔呢？”
只看到同组的饶宇轩毫无任何责任感地坐在红花檵木包围的木椅上玩手机，而本组另外两个男生却不知所踪。
“去网吧了。”饶宇轩带着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全茵柠命令道。
“你是组长，要打你打。”
本组剩下的男生态度傲慢，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分组时早该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全茵柠还是咬着牙接受。
抱着“只要他们不捣乱打打酱油什么的我都能接受”的心态现在却大跌眼镜，连给他们打酱油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翘掉实验课，电话打过去那边是关机状态，全茵柠不再想作这无所谓的折腾，时间紧迫，必须在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情况下完成数据的测量。
调试好水准仪，这头全茵柠读数加记录，那头饶宇轩摆正标尺。
此时，陈汐冉拿着全国嵌入式系统大赛的报名表从计算机学院院楼出来，途径全茵柠的测绘场地，他顿了顿，看见她站立在杨树下聚精会神用右眼瞄准水准仪的观察口，颇为专业。
趁她在手托着的稿纸记录数据的时候，陈汐冉走上前去，思索着要不要做出敲她脑袋这样的怪异举动，纠结了一会以“关系没好到某种程度吧”收尾。
“你们园林不是种树的么？怎么还要测这个？”
女生的铅笔尖由于用力过猛被折断，她斜视陈汐冉，不满道：“你才种树的。”
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虽然分规划设计和园林植物两个大方向，不知情的人总会以为园林=种树，在测绘时不止一个人这么问，全茵柠已经懒得解释，什么时候院里应该发布声明——园林=规划设计+植物学+测量学+美术+大学我们已经学的和没学的所有课程的综合！
“我最多算修电脑的。”陈汐冉倒吐不快。
园林=种树，与计算机有关的一律=修电脑，在被专业名词覆盖的大学专业里，加上大众普遍的惯性思维，想不被误解都难。
“组长，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饶宇轩没有给全茵柠丝毫的反应时间，等到她缓过神来他早已呼啸而去。
全茵柠愣在原地。
实验结束前要交的数据一组都没有测完。
一向被同班级里同学认为“实习实验质量保证”、“跟她一组绝对会得到高分”的全茵柠，在面对无人合作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全部测绘。
全茵柠的脸被气得铁青，将手中的数据记录册狠狠摔落在地，记录册内页的纸张毫无章法散落在地上。她的表情即便是陈汐冉这样一如既往淡定的人见了都会不知所措。
陈汐冉想起了初次见她，雕刻出与那时一模一样的神韵。
冷艳孤傲。
陈汐冉对全茵柠的第一印象。
他弯下腰，拾起记录册，将边角有褶皱的地方抚平，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数据他看在眼里。
“告诉我要测的地方，水准仪的用法我恰巧知道一点。”陈汐冉说道，对于水准仪他不至于忘性这么差。
“测我们院院楼前用黄油漆标注的八个点的数据。”全茵柠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力气和陈汐冉心平气和解释这次的任务，明明肺都快气炸了，“测完后根据公式计算每个点的高程。”
陈汐冉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说道：“OK，我明白了，这不难。”
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合作里，陈汐冉俨然成了主导。全茵柠被莫名其妙安排去拿标尺，陈汐冉读数加记录一手包办。
全茵柠看到陈汐冉能够不费力气轻松使用水准仪的诧异在这个瞬间盖过了刚刚被同组男生把所有测量的事推及到自己身上的青筋暴跳。
大约十分钟，测完最后一个点，全茵柠回到陈汐冉所在的地点。
马褂木的一片叶子不偏不倚落在陈汐冉将要记录的空格上，全茵柠将它拾起，看到记录册几乎已经被填满的数据，连需要测量后计算的地方他都一并填了。
待陈汐冉填完最后一个空格的数据，他合上记录册，将淡黄色的封面朝向天空。
“连你一个非本专业的人都能把水准仪用的那么熟练，我表示很惭愧。”
“和土木工程系的学生比起来，你们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必要那么苛求自己。”
“我哪有。”
全茵柠不服气。
“下回分组选自己信得过的人，至少不会要你一个人包揽所有事务。”
这样的忠告，是陈汐冉经历过数次心软数次无奈数次反省所得出的箴言。
头戴“天之骄子”的光环，一个人代替一个组的生活早就成为常事，跟着他混分数的哪次不是沾他的光。
“嗯。可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的水准仪用的这么熟练？”
要说是第一次接触好歹要摸索着对书本上显示的构造好好研究一番，陈汐冉根本就是连熟悉仪器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上阵。
“高考志愿本来是老爸帮我填的土木工程，他是土木工程系的老师，填完后半个月每天让我盯着水准仪和经纬仪，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哈？”重点已经不是水准仪了，而是——“那你后来怎么没去学土木工程？”
“不喜欢啊，志愿填报系统截止登陆的最后几分钟，我把志愿改了。”
勇于忠于自己的喜好的人，唯有膜拜之。
接着陈汐冉叙述的之后发生的种种——在叛逆心理下改掉志愿，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老爸气得让他滚出家门，他就利用自己打工的钱和新生入学奖学金去内蒙古大草原呆了一整个月，最后还是他老爸自驾车去内蒙古把他强行拖回家。
呼，他的人生，如此壮烈，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自己曾经多次念想过说走就走的旅行，却终究因为各种原因搁浅。有时间的时候经费缺乏，经费够的时候时间又不被允许。
但这个愿望还是深深扎根在脑海。
从未被遗忘过。
「8」
星期五下午体育课前全茵柠发了一条很没营养的人人状态——“我恨极了网球！！！”
清漪大学的体育课是专项选修课，去教务网抢破头也不一定能够选到自己心仪的项目，命运悲惨的人最后只有挑选“舞龙舞狮”、“太极拳”这类冷门的项目，不过项目虽冷，老师给分却出奇高，以此慰藉众人受伤的心灵。
没过多久她就接到陈汐冉的电话——
“有没有兴趣和我切磋一下？”
“网球的话那就算了吧，我水平实在差劲。”
网球作为所有项目热门的首选，开始上课前大家都兴致勃勃，只要一个下午，没基础的人就会领略到何为虐心——正手发球反手发球动作统统难以达标，即使动作勉强过关，球能否过网又成了弊病，球就算能够过网，打不了几个回合又会回到一个死循环。
“我最多笑你几个月，不会被别人知道。”
“切，有种最好让别人都知道。”
自水准仪测量实验后和陈汐冉真正熟络起来，交换了手机号、微信、□□、微博等一切可以交换的东西，最终戏剧性地发展到每天都要聊天的地步。
“我说某些人最近心神不宁春心荡漾啊，原来正在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道路上发展呐！”瞄到全茵柠挂掉电话的显示名称，段晓洁边走边用“你就老实交代吧”的打趣语调说道。
“非单身的苏桐萱一直都很荡漾啊。”
“全茵柠，我说的是你。”段晓洁在心里默念：转移话题的人最讨厌了。
“我？”秒杀一切的无辜眼神，“瞎说。”
“瞎说你个头啊，每天你的手机亮光都是最后灭的，我有好几次半夜三更去上厕所您老人家还没睡，白天看你忙得团团转晚上居然还可以如此亢奋，跟打了鸡血似的。”
“别、污、蔑、我！”
一半夸张的成分！
虽说每晚都聊□□，但自己每天保证十二点前睡觉，哪像段晓洁说得什么半夜三更！
网球场带着锈迹的围栏上星星点点蔓着在冬季依旧浓绿的常春藤，红绿相间划分成不等面积网格的橡胶场地上，陆陆续续汇聚齐了选秀网球的大一学生。
按照女生在前男生在后的一贯体育课原则做完课前准备活动后，老师撂下了一句“下面时间自由练习”就消失不见，大伙被放任自由。
全茵柠和段晓洁以闪电般的速度率先占领了一块网球场地。
完全不记得之前几堂课教过的动作要领。
俩人硬着头皮拿出高中时代积累的羽毛球手法，连最基本的三个回合都撑不下来。期末考试及格起码要对打十个回合，二十个优秀。
“你们俩完全就是胡乱打，一看就是每到体育课就逃跑的人。”
仅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的窄门口，凌可新扯着大嗓门，几乎整个网球班同学的目光都像他袭来。
凌可新毫不在意，反而调侃式地对段晓洁说道：“拜我为师我教你。”
“我宁愿挂掉。”段晓洁仰起头，回绝得不留一丝情面。
“能不能把拍子借我？”一直站在凌可新身后的陈汐冉缓缓开口。
“嗯，没问题。”段晓洁把拍子递给他，态度与之前对待凌可新的呈现一百八十度转弯。
全茵柠独自一人站在场地另外一侧，网球拍握在手中点地来回旋转，看着对面三人侃侃而谈不免有些失落。
“你没有一点网球技术可言。”陈汐冉脱下浅咖啡色的风衣，走到白色泛黄的老旧网前，将衣服挂在网边的细杆上，莞尔而笑，“和你切磋怕你输的太惨。”
压根就没有和对方切磋的想法，自熟悉后他开玩笑都可以把人往死里损，自己那点语言积累压根拼不过他。
“你不是最近一直在抱怨课业繁重么，怎么还能抽出时间这么有心地损我。”
“我们院体育课也是今天下午，除了中国近代史纲要，我不翘其他课。”
原来几乎所有的理科生对“中国近代史纲要”都很头疼。全茵柠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某次近代史课迟到被迫坐到第一排的英勇壮举。
“跟我们一起上课的明明是理学院。”以为陈汐冉是故意骗她的，全茵柠企图揭穿。
“选课那天我们院临时开了个什么动员大会，拖到十二点半，想用手机选课可是根本刷不上去，像网球这么热门的课我们院几乎没一个人选上。”陈汐冉解释道。
选课系统在选课日期的中午十二点开放，热门项目永远会在十分之内被抢完。轮到陈汐冉的时候只有乒乓球是自己擅长的。
“笨，不会找别人代选吗？”
再厉害的人碰到一选课就瘫痪的教务网也只能礼让三分。
“以前没那种觉悟，现在不是有你了么？”陈汐冉狡黠一笑。
他随意一说，全茵柠的脸颊瞬间发烫，跟着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然后还不得不假装淡定地问他：“那你这次选了什么？”
“乒乓球。我有看到你们班男生，你跟他们打准赢。”
这是间接鄙视我水平够差么？曾经跟他的聊天里一整段都在抱怨班里男生“缺乏合作精神，一到合作实验人影都见不着”、“没风度，抢在女生前面进电梯，女生们气的把每层都按了一遍”，他只说了一句“实在差劲”。
“喂，陈汐冉，你们俩抓着球拍纯聊天啊，不打的话球拍给我们。”坐在休息区的凌可新按捺不住。
“带妹子压操场去，回去给你抄高数作业。”
凌可新当然义无反顾乐呵呵答应了陈汐冉有高数作业作为交换条件的建议。
“陈汐冉，我们打几局。”全茵柠纯属心血来潮。
对方二话没说，拿起散落在地上的亮绿色球体，抢先发球。
全茵柠在整个对局中都处于被虐的角色。陈汐冉发的球她没接到一个，但她还是不肯认输，以至于最后陈汐冉抢在她前面放弃挣扎。
“是我虐你还是你虐我，为什么明明我是赢家，却比输的你还要疲惫？”陈汐冉终止战局，坐到休息区的橙色软皮长椅上。
“陈汐冉，是你要和我切磋的，我还没打够！”被虐到必须要赢他一局才能甘心，全茵柠的倔脾气上来可是许多头牛拉都拉不住的。
全茵柠站在陈汐冉眼前，不屈不挠的眼神让陈汐冉不得不求饶：“我今晚得熬通宵做课程设计，在下实在没力气了。”
“我还要熬夜画图嘞！”全茵柠不满道。
靠近期末，只会比平时更加忙碌。解决掉不需要写试卷的科目，还有无尽的文字等待自己消化。
“我听说只有你们院有通宵自习教室，是不？”陈汐冉在苦恼自己熬通宵的去处，呆宿舍怕影响舍友休息只得另觅容身之处，况且宿舍十一点后就断电。
“嗯。”全茵柠肯定地回答道，“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那最好不过。”
本来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有鬼畜的身份验证装置之类的，现在有园林院的人带肯定没问题。
「9」
“帮你向苏桐萱借了张通宵教室使用卡，我们院的通宵教室只有刷卡才能进。”
在位于园林院三楼的通宵教室门前，全茵柠径自帮陈汐冉在ID识别机器前刷卡，随后再刷自己那张。
通宵教室内暖气24小时不间断供暖，自习穿一件线衣就能够对冷热应付自如。临近期末，通宵教室位置紧张的厉害，好在全茵柠和陈汐冉到达的时间不算晚，晚上十点前位置就会被占据一空。
“你坐这吧，我到后面去。”
待全茵柠看到陈汐冉坐好，拿出笔记本电脑后，她拎着画袋走到教室最后一排。
明明他旁边是有空座的。
却还是走开。
一方面教室里熟悉面孔诸多，怕不好交代；另一方面她需要并排的两张位置，否则无法放置画板。
在画板上贴好素描纸，全茵柠略带困意，于是先趴在桌上小休。
等到全茵柠醒来，陈汐冉已经在和她隔着一条走廊距离的并排位置上认真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代码。
她睡眼惺忪地注视着他聚精会神的模样，右手拿起铅笔，在素描纸上绘着他的轮廓，进而再一步步深化，头发、眼睛、鼻梁、嘴唇，每一个地方她都观察得尤为仔细，在她深厚的绘画功底支撑下，她将此时专注的他呈现在纸上。
这并不是她要完成的素描作业。她将画纸取下，夹在自己摆放作品专用的文件夹里。
陈汐冉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好几个小时，浑身酸痛，强迫自己停下来休整，他起身扭动脖子，然后来到全茵柠身边，观察她正在进行中的作业，一言不语。
“大一就带电脑？”全茵柠仰头看向陈汐冉，二人的视距大约三十公分。
“我们专业离开电脑根本不行，只要不被宿管查到都没事。”思前想去最后还是把电脑从家带来了，做课程设计没电脑老跑机房自己实在吃不消。
“我们辅导员几乎天天查宿舍，被查到很麻烦。”
全茵柠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老师没事干整天往学生宿舍跑是有多寂寞。隔壁宿舍有个同学在辅导员走进宿舍时匆匆忙忙把笔记本塞进被子里，结果一屁股坐下去把笔记本屏幕压坏了。
“你的阴影是不是画的有问题？”陈汐冉指出纸上一处建筑物的阴影，“我觉得打斜线会比较好。”
“难道你又被谁逼着学过素描？”联想到水准仪熟练的使用，全茵柠不得不怀疑陈汐冉是不是什么都学过。
“没学过，不过一般的审美我还是有的。”陈汐冉回应道。
通宵的脚步远比想象中快。二人双双都有被排在星期六的课程，陈汐冉帮全茵柠拎起画板，一同向全茵柠宿舍方向走去。
早晨的校园空气清新，第一缕晨光普照大地，全茵柠顿感神清气爽。她不断的哈欠连陈汐冉都被影响，满脸倦意。
“我带了本书给你。”陈汐冉从电脑包的一个拉链口袋里拿出淡紫色封面的书——泰戈尔《飞鸟集》。
“拜托，这么古老的书我小学就看过了。”她不知道陈汐冉葫芦里再卖什么药。
“我买的明明是新版。”看她一脸不屑，陈汐冉说道，“很多次我都感觉你倔强得像只飞鸟，明明已经摔得遍体鳞伤，仍然选择爬起来，高傲地飞翔……”
“行，书我收下了，不过，你说的这货应该不是我。”对方的深情在她眼里被怀疑用错对象，“过分倔强的人脾气都差，我自认为我还好，只是偶尔比较固执。”
“哪好啊，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态度冷漠表情绝决。”好在当时的陈汐冉不在意这些细节，要是碰上小肚鸡肠的男生早就在背后把她批评到体无完肤，不过现在想起那件事来，当时不在意的陈汐冉已无法淡定自如，而且当事人对此事只字未提他更无法接受。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开学典礼。”
全茵柠故意把“开学典礼”四个字重点突出。
明明是你站在最高的地方，我连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哪会在意我的态度和表情！
“同学你失忆了么，军训时是我递你的矿泉水。”
她果真没记得。
“啊哈？”
一个月前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现在都过这么久了，如果不是他提到全茵柠表示毫无记忆可言。
这么囧的时刻被你给看到了。
“要不要给我个解释。”
总算把对方的记忆调出来。
“因为你不要军训啊。”全茵柠说得理所当然，“请病假的人，尤其当我看到几乎都是你们男生，很反感。”
陈汐冉摊手：“我脚瘸了军训接下来就要等待被截肢了，你有点同情心欸。”
“好吧，我错了，你是好人。”
“你好人卡发太多了吧，有没有集齐多少张好人卡可以召唤神龙之类的契约？”
全茵柠掏出手机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半小时。
“噗……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先回宿舍，拜拜。”
刚到宿舍楼下，全茵柠说了声再见就赶忙溜上楼了。发了短信给舍友说帮忙占座，她将《飞鸟集》塞到书橱的最上部，拿起课本，匆匆向教学楼奔去。
「10」
距离期末考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宿舍出现一个爆炸性新闻——段晓洁和凌可新在一起了。
最先观察到他俩手牵手逛学校的是易影。她用手机抓拍下好几张照片，在宿舍和全茵柠、苏桐萱资源共享。之后的每天，她们都能看到段晓洁和凌可新在宿舍楼下难舍难分。
当事人在铁证如山的照片下百口莫辩，但是依旧非常生气地说：“你们这帮人，不知道偷窥别人会张针眼么？”
“我们是正大光明看到的。”三人异口同声。
“你们想怎样？”
“带家属请客吃饭呐。”易影暗自欣喜，看来又能蹭到一顿。
“吃完再去KTV。”苏桐萱接着说。
“你们还要不要复习迎考了？” 段晓洁反问道，一点都没有身为学生的觉悟。
“你放心，植物学我背了三遍，测量学背了四遍，近代史可能有点悬，但我也背了两遍，至于高数，听天由命啊。”
听完全茵柠的话，段晓洁惊讶的同时也得出结论——这顿饭不请不行了。
聚餐地点定在清漪大学后街一家名为“亦鼎轩”的火锅店。
全茵柠去老师办公室交完班级的园林学概论课程论文后，到达火锅店的包间，圆桌前只剩下两个空位。
全茵柠坐到苏桐萱旁边。
“陈汐冉怎么还没到？”段晓洁饿的眼冒金星，可是客人不到全没法开席。
话音刚落，陈汐冉推开门，停顿刹那，走向了唯一的空位，与全茵柠正对。
“大家开吃，随便点菜，不用为我省钱。”凌可新大方地说。
此次聚会是男方宿舍和女方宿舍的八个人第一次见面，除了陈汐冉和凌可新，全茵柠并没有见过另外两个。
交流中所有话题的中心自然是凌可新和段晓洁。
“先交代一下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作为女方宿舍的代表，苏桐萱开口询问。
“个人隐私，我拒绝回答。”段晓洁一口回绝。
“我问老凌，又没问你。”苏桐萱显然不肯罢休。
“上个星期一。”比起段晓洁的遮遮掩掩，男生异常洒脱。
“干嘛老针对我们，他们俩也很有戏。”段晓洁企图让众人转移话题，两只手的食指一只指着全茵柠，另一只指着陈汐冉。
“我们很纯洁。”
说完全茵柠埋头吃饭，把话语权扔给陈汐冉。本来企图希望陈汐冉象征性说两句解释的话，谁知对面那个家伙比自己埋头吃得更猛，戴着耳机压根屏蔽了外界全部信息。
“哎，我们都在一起了，你们也快点吧，软件工程系的才子配园林系的才女，门当户对，有什么好纠结的。”凌可新也赞同他们在一起的可行性。
气氛强烈的诡异。
全茵柠和陈汐冉纷纷以解决火锅为己任，飞速夹菜的速度让其他六人目瞪口呆。
既然不想回应那个毫无念想的“在一起”话题，那埋头狂吃总没对不起请客的主人吧。
吃完饭赶着去图书馆还书，并取回放在图书馆自习教室的习题册，全茵柠没有参加大家的唱K活动。
“喂。”
行走到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全茵柠停住脚步，咬着吸管的嘴唇轻轻颤动。
图书馆内的灯光在夜幕的围合下透彻明亮，白晕的光点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不规则明暗相间的环状曲线。
“好巧。”回答是客套的话。
“巧什么，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陈汐冉从实说。
“你尾随我。”一直跟在自己后面不做声，想起来有种恐怖的感觉。
“碰巧看到你买coco喝，大冬天不怕死，还喝加冰的。”
透明塑料杯被全茵柠抓在手心，杯内的金桔柠檬汁被她喝掉三分之一。
“吃晚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不去解释，现在没人了倒是会数落我。”把烂摊子都推给自己，太没节操了。
“为什么要解释，连我自己都是那么认为的。”陈汐冉刻意压低声音。
“……”
嘶……牙齿突然被金桔柠檬酸到了，全茵柠脸上的表情随着空气凝结在无尽夜空里。
凌可新和段晓洁在一起了，那我们呢？
这几个月来，看多了那些因为寂寞在一起的情侣分分合合，自己却因为习惯你的存在而安于单身现状——以朋友的名义。可我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没有我想的那么单纯，终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个问题。
你，是那么真实。
偶尔有一点自以为世界最大的小自恋，偶尔会腹黑到不停拿我开涮，偶尔又会一本正经。
有时专注，有时忧郁，有时又活泼得不像话。
可是，你的身上却存在着这样一种力量，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作为神一样的存在，引领我走出迷惘和彷徨。
这一刻，我想弄清楚我们的关系。
「11」
“陈汐冉，你是否真正了解我？”
从图书馆拿回属于自己的物品，全茵柠和陈汐冉坐在西潭边的木质凉亭里。昏暗的葵色灯光下，全茵柠的心却无法似潭水那般波澜不惊。
“自认为还可以。”陈汐冉应对自如。
“我一直认为在一起需要彼此深入了解作为前提。”
全茵柠本身缺乏安全感，加之她有常人难以言喻的理智，对于谈恋爱这样的事，她绝不会那么草率，即使她对陈汐冉有喜欢的成分。
“嗯，你说的没错。”陈汐冉眼中掠过全茵柠少见的落寞，“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在舆论面前，我不是一个强者。别人口中的言论，都会成为我动摇自己的缘由……”
“就拿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高考临时改志愿的事，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愧对老爸。随后我离家的一个月，老爸因为胆结石住院，在他开完刀后刀口处又痒又痛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所有去看望他的亲戚都当他的面骂我是个不孝子，哪有老子住院儿子还跑出去疯玩的道理。可是他叫那些亲戚滚蛋，说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
陈汐冉欲言又止，这一刻的他，无疑是脆弱的。
如果一个男生愿意剖开自己内心讲述独白，那对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说这些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想告诉你，我努力证明自己的初衷是让我身边的人能过更好的生活，以我为傲。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过错，让别人替我承担舆论的压力。”
到底还是不自信。
此时的我，多希望炼就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魄力。
“你已经很棒了。”全茵柠说道，“至少，你的努力大家都可以看到。无需在乎别人的看法，做最真实的你，身边的人都会以你为傲。我一直认为，懂你的人会一直懂你，而不懂你的人永远都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你，你辩解再多，都会成为别人抨击你的工具。”
没有人有能力去堵住别人的嘴。
哲学上教导的用辩证法去剖析事物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你所能够要求的只有自己问心无愧。
“我希望你别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忠于自己的选择。我深知你的理性大于感性，也深知你的倔强，认定的事永远不会放弃，但你心太软，不会为自己考虑，类似于分组实习这样的事，总愿意自己扛。我怀疑过自己很多决定，只有喜欢你这件事情，是我没办法怀疑的。如果还能够做朋友，以后，只要你愿意我就在。”
只要你愿意我就在……
彼此交心的次数鲜少无奇。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幕下，我们触碰到最接近彼此内心的腺点。
“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全茵柠带着试探性的心态询问。
“嗯，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依然有风度，尊重她的决定。
因为他一直相信，她的理智一定不会让她伤害自己。
如果最终我们步入反方向，那一定是我不够优秀，无法给你想要心安，与你无关。
“你应该没看《飞鸟集》吧。”陈汐冉若有所思，“其实只需翻到扉页就够了。”
「12」
“茵柠，你回来啦。”
“嗯。”
全茵柠刚踏进宿舍门，易影、段晓洁、苏桐萱不约而同转身看向她，沉默不语。她不知所以然露出惊愕的表情，问：“你们怎么了？复习傻啦。”
“没啊，我们只是刚才听了中国好男人陈汐冉的故事深表同情罢了。”段晓洁双手趴在椅子靠背上
“他怎么了？就算他好你们也不用集体一副‘一蹶不振’的表情吧！”全茵柠彻底败给她们了。
“我也是今天听凌可新说才知道的。你一卡通丢的那个时间段，陈汐冉的脚髁因为打篮球不慎受到很严重的伤，可是他拒绝了所有人帮忙，还是亲自去操场把一卡通还给你。你知不知道，快要愈合的伤二次开裂想要再次愈合究竟要耗费多久？”苏桐萱感叹道，“我和老俞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也没有像他为你所做的这件事感动。”
“你和陈汐冉去通宵教室熬夜第二天你就开始感冒，他知道以后很自责，我给你的药其实是他买的，我也是今天听他们宿舍的人说才知道，通宵回去后他也发了高烧，一个人去校医院挂了三天水。”段晓洁真情流露，这么好的一个男生，怎么能不让大家都为他心疼。
“要是你不同意和陈汐冉在一起我们都不会放过你。”易影慷慨激昂地说。
即便我再铁石心肠，听到你为我的付出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
总是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真实的所在。
是不是你喜欢的我还不能足够让你相信？
全茵柠站在书架前，拿出那本一度被自己忽视的《飞鸟集》。扉页上陈汐冉用标准的楷体写道——
To 茵柠
一直以来，你就像一只飞鸟，把悲伤、不安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留给我一副骄傲盘旋的模样。
能不能请你停下飞翔，转过身来回眸我的惆怅？
我怕有一天你像那只飞鸟，越飞越高，然后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而我唯一想要对你说的是——我愿无条件接受你全部的倔强。
因为我发现任何因素的阻挠都比不上你在我身边来得重要。
「13」
期末考结束，园林系的同学们迎来了素描实习周，地点是风景如画的安徽宏村。
出发前一夜，703宿舍集体去超市疯狂大采购，最多的就是薯片、泡面之类的，每个人出发都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据学长学姐说，宏村多雨，于是大家把床垫、被褥、毛毯全都塞进箱子里，其他的就是素描用具。
从学校到宏村坐大巴大约要五个小时，全茵柠坐在前排靠车窗的位置沉默不语。
期末考试结束后，几乎每隔几分钟拨打陈汐冉的手机，都显示关机状态。原来我的世界没有你，显得这么苍白。
她倚靠玻璃窗看外界环境飞逝变化，眨眼间就错过了最美的飞流叠瀑景观。
眨眼间就容易错过。
景观对于人是这样的。
那人对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不小心会爱上，一不小心又会错过。
想了许多又踌躇许多，你说过你是个没有自信的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自以为是的理智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到头来伤的太惨。
倔强伪装得太久，只会让自己更加捉摸不透。
渐渐丧失本我。
某个声音一路伴随自己——
陈汐冉，你听到了吗？
我不想错过你。
「14」
某人去安徽宏村实习的第一天，陈汐冉站在宿舍阳台上。
满目繁星，一轮弯月，无尽长空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登录人人看到全茵柠最新一条——宏村十元四斤的杏子。附图是某人拿着杏子纤白的手。
陈汐冉下意识回复——捎点回来。
十几秒后全茵柠的消息传来——No problem.^_^
陈汐冉知道她手机没离手，于是，按下通话键。
全茵柠在无法预料的情况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带着少女般的悸动，匆匆穿上拖鞋，小跑到顶楼天台，这才按下接听键。
“喂。”
“嗯。”
“实习得怎么样？”
“都还好，就是住的地方比较差，十二个人一间屋子，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各类生物滞留在天花板上……”
“刚才我看了一下墨迹天气，这几天恰逢宏村的雨季，昼夜温差大，晚上记得盖好被子。”
“嗯，知道了。”她笑靥如花，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清一色带着打量“外星生物”的神情。
“今天手机刚开机就看到你好多未接来电。”
“你还说啊！”全茵柠气结，“不知道突然消失很让人担心吗？”她带着教育的强硬口吻。
“考试前手机被偷了，我琢磨着这下可以安心考试了，反正也没人会找我。今天才有时间去买新的。”
新手机是和全茵柠相同牌子的相同型号，她用的白色，自己就挑了一只黑色，难以让他适应的是新系统，其他的硬件参数和原手机所差无几。
“你原来的手机不是有自动定位寻回的功能吗？”全茵柠反问。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原本想说的是“我想追随你的脚步”，可最后却开口道：“我想试试新系统。”
“陈汐冉。”全茵柠语气郑重。
“唔？”
“我们在一起吧。”
自看到那句“我无条件接受你给的倔强”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的心波澜起伏。
在以为要失去时才可以听到内心最真实的呼唤声音。
柔和的声线，如蜻蜓点水一样将对方的心搁浅在抬头即可见得的光亮里。
这一刻，全茵柠觉得自己特别man。
「15」
陈汐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就像那只飞鸟，太过倔强，虽然一次又一次摔得遍体鳞伤，仍然选择爬起来，再次高傲地飞翔。
而我忘了告诉你，你就是我的晴空，无条件给予我包容和勇气，让我有足够的自信爬起来盘旋在你给的无尽辽阔里。
再也不需要别的念头。
我愿永远都是一只飞鸟，由你在无法回头的飞翔中引领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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