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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旧事（六）
晨昏楼里的幻音太过迷惑人心，那晚心情低落的我常常一不留意就堕入了幻境。晴央说我自可以到楼外走走散心，而且十五鬼断不能像楼里的画魅这样吸食人的精气存活，还是得到外面去晒月光，凌风说敛魂瓶里库存的坟头露水已经所剩无多，近些日子以来维持冥宅越见耗力了。
夜还是一样的黑，灯火阑珊中矗立着看不清的屋宇，我离开了栏杆转下了楼梯出门，却发现不日前瞧见的那个年轻书生还逡巡在那儿，不过他被幻术障眼了，正无头苍蝇一样地拦着路人问晨昏楼在哪里。
路人男：“有病吧你，去去去。”
路人女：“那不就是，你不会自己看？”
路人女：“没听过没听过。”
路人男：“不知道不知道。”
我好奇地上前去问他：“喂，你为什么要找晨昏楼？”
书生侧目看了我一眼：“你是那天街对面的姑娘？”
我点点头：“你找晨昏楼做什么？”
书生眼里些许哀愁：“我想再见见楼里的那个姑娘，问她一些事情。”
我偏了脑袋望了一眼十五鬼，他们带着各自的表情打量着他，而他却浑然不觉自己正被我们围住：“问什么？”
书生认真地看向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仙门出身，是不是？我与你讲了，你能帮我与她见上一面吗？”
我摇摇头：“不能，楼里有规矩，你是见不到她的，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下别的什么事情。”
书生无奈地摇摇头，我随了他到街边的墙角蹲下，听他说：“我只想问她和明兰是什么关系，明兰是我的亡故的未过门的妻子，虽然她去世多年，但我常常能感觉她在我身边，自从那日我上吊未遂，迷蒙之际瞧见了在我身边，好像是她弄断了绳索才让我没有窒息而死……活人是没法见到鬼魂的，有时候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疯了。”
“那你为什么想见楼里的那个姑娘？”
书生激动了说：“那日我在她的坟头对月小酌，路边来了一乘马车，那车夫说有一个女子约了我去见，转述了‘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的字句来，那是明兰对我说过的话，别人不可能知道。”
“那后来呢？”
书生说：“后来我进了这附近一家名叫‘晨昏楼’的妓馆，可惜那邀我来的女子并不是她，不过在那楼里的时候人总是像在做梦一样飘渺，隐隐约约的常能在她的眉眼之中找到一二分明兰的影子。那之后我昏睡了一天一夜，醒后却发现还在明兰的坟边。但我依稀记得我来过这里，于是我找来了，可是晨昏楼只在白天看得见，晚上却再也找不到了，我问了附近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即使是知道的指给我看，我也看不见。”
“你当真想见她吗？”
书生死命地点头说想见，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却蓦地想起了些重要的事情来：“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为什么明兰死了，而你又去上吊？”
书生看着我闭口不言，好像在隐瞒什么。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生却拉住了我的袖子：“姑娘，请你帮帮我。”
“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帮你什么？”
书生缓缓地垂下了眼睛：“其实，她不想见我，我也是能明白的，毕竟是我的错，是我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与她退了亲，娶了旁人辜负了她，让她跳河轻生化了孤魂野鬼。”
凌风一把拉住了我想要捶过去的手，摇摇头：“你出入时空怕是被那古老的术法乱了心神，这半日我看你情绪颇容易激动，瞧你刚才不是要打人了？”
还以为是楼里画魅的魅术高深，我沉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扬起的手，平静了些再看向书生那惊愕的神情来：“不帮，后会无期。”
书生抬挡的双手渐渐放下，而我看得眼睛都歪了。
当时我只想着，这么软懦的男子竟然还能去伤害旁人，我摇摇头，真不知道那叫明兰的女子眼睛是瞎了还是怎么了，为了这样一个人寻死，不能理解。如果楼里的那只画魅真是明兰的话，还是让她喜欢上墨雪师叔吧。
我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为什么世上有林溪久至死都深爱着月芒，却还有如眼前这个的生生逼死了一个喜欢她的女子，究竟这世上的男子可以如何用情，又如何薄幸。
往城外荒郊走去的路上十五鬼行于我身侧，凌风收回看向我流转的目光看着天上的月亮：“你没有必要为旁人的事情动气伤心，世上凉薄之人何处不有，你眼下见到的这个还不算太差劲。”
“与他无关，是在想月芒姐姐。”我笑了看向手中的灯笼，那光很温暖很亮：“月芒姐姐也是喜欢温暖的东西，所以她笑起来还可以那样美丽，其实要掩藏那些伤口也不是很难，心里有光亮就足够，再多的苦难都不不算什么……不过月芒姐姐还是很厉害啊。”
后来我将十五鬼收进了敛魂瓶，召唤了朱雀御风飞于崇山峻岭之间，施法汇集着坟头的夜露，忽地，一道青光冲天而来，正正地射中了朱雀，朱雀凄厉地叫了声带着我急速飞离那处，终是坠向一处深山，我才后知后觉地扔掉了灯笼。
落地后朱雀翻了身子露出翅根处渗血的伤口，啾啾地叫着。我捂住它伤口的指缝中不断溢出鲜血，尝试运作仙术愈合它，却全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很快，血腥招惹来了妖魔，危难之际，我沾血的手将玉白抽出了剑鞘，玉白剑柄挣脱了我的手倏地飞走了，化作一道亮光消失在远天的夜色深处。
目瞪口呆之余尝试召唤地神，无果，只得仓皇地奔逃在深山之中。固然朱雀是厉害的神兽，但不能飞的朱雀就削弱了一半力量，而那危机四伏的凉夜深山中更有难以匹敌的无数妖魔。更何况，一般术法都不能伤害朱雀分毫，那下黑手之人绝非等闲善类。
好在晴央与墨雪得了玉白的传信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我才知道遭此横祸的原因不过是出门后在街上买了妖怪的灯笼，而那妖怪叫提灯，是人眼对于光明渴求崇拜的信念幻化出来的。说是妖，其实也不正确，因为它却是下神，不过因为干了下神不该干的事情吃人，所以被称作提灯妖怪。
很久很久以前提灯是众神之宴上，替来客掌灯的光明之神，带着那些来吃宴席的神仙穿过子夜森林，这便是提灯的差事。玄说曾在众神之宴上见过提灯，提灯是有长长的银发俊美无比的神仙，最著名的特质当属心地善良了，不过也因为如此才为他招来了祸患。
众神之宴是只有高贵的神仙才能出席的宴会，不过有一天提灯却私下带了一个人去了众神之宴，后来就被众神以亵渎神明的罪名逐出了子夜森林流放人间。传说那是个将死的凡子，求了提灯让他在临死之前目睹那子夜森林深处的众神之宴的盛况。
即使是流放人间，神力褪减，提灯还是喜欢给迷失在黑暗的森林里的人们照亮，直到有天提灯将眼睛借给了一个想寻死的盲人，盲人答应他一天后看尽朝阳晚霞、看尽世间美景便回来森林归还眼睛，可是那之后一年过去了，盲人却再也没有来森林还提灯的眼睛，提灯知道这个时候即使归还了眼睛，那双眼睛也不能安进自己的眼里。
后来许多许多年，瞎眼的提灯还是等啊等啊，终于有一天遇上了一个大妖怪，妖怪与提灯交易给提灯一双眼睛，但提灯必须替大妖怪搜集一千双温暖的眼睛作为回报。
提灯答应了。
从此，提灯在黑夜的集市里寻觅好看的温暖的眼睛，那些眼睛会反射灯盏里璀璨的光芒，如果那光亮能照进提灯的眼睛，与那双妖眼共鸣就是提灯需要搜集的目标。如果被提灯取了眼，那凡人就会被提灯吃掉，提灯说不喜欢看人留在黑暗里，那么便吃掉吧，我帮你解脱。
被提灯盯上的猎物从来都没有逃脱得了的，早年妖怪里就盛传提灯已经搜集了九百九十九双眼睛，如果提灯完成了一千双眼睛的任务，提灯就可以获得自由不再为大妖怪办事了，提灯说他想去乌渊之底永远在那里沉睡下去，沉睡在黑暗中，沉睡下去。
传说，一千双眼睛里任何一双都能被替换，除了那第一千双眼睛的宿主，不可以。而且和提灯那双妖眼共鸣的眼睛所闻之景也能悉数被提灯所见，所以只要提灯还活着，不论我走到哪里，终有一日提灯会找上门来。
大街上卖灯笼的提灯早已不见，能证明过他出现的，只是我手心出现的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样，像是一只眼睛。
那个夜晚我睡觉之时玄开始施展仙术破除我与提灯之间的联结，期间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坐在子夜森林门阶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仙神，明黄的灯火下脸上满是幸福的感觉，我喜欢光亮，仿佛那就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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