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街生人勿近

作者:抓住夏天的尾巴吃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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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月旧事(五)



      那天的古月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玄拧着湿漉漉的衣服站在酒肆二楼的屋檐下,固执地不用法术弄干,说着要做一个湿身的美男子,而我顶着玄宽大的黑袍子坐在一旁轩栏上,看着底下来往匆匆的人群,等待那场雨停。

      屋角飞檐,烟雨时节。

      我问玄:“你常常因为无聊就这样追到一个人的过去吗,是想看看那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那样的结局?”

      玄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神情:“唯这一次。”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蓦地觉得他这样的表情反而深邃了许多,可明明是那样一副呆讷茫然的样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玄凉了眼睛皱眉说:“你怎么老是喜欢坐在栏杆上,仗着自己有轻功仙法摔不死?”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玄幽幽地望向熙攘的长街,自带诅咒气息:“千万不要让自己习惯处在危险的境地,习惯了危险,就离死就不远了。”

      我淡淡地望向苍天:“你不咒我,我也不惹你,就一定长寿。”

      玄将脖子探过来对着我的脸,故意横了我一眼。

      “……”

      玄打了一个响指,随后酒肆的老板奉着一摞酿酒的方子到玄的面前,玄收了那方子化作无形之中二人就往王城去了。

      ……

      那雨还飘摇地下个不停,好像为谁在悲泣。

      宫中夜凉如水,深秋的薄雨静悄悄地融进妃子湖里,我曳着长长的黑袍跟在玄身后往湖心的小亭走去,那里执灯的侍女站在一白衣男子旁,玄告诉我那个侍女就是月芒,美貌丝毫不逊于当朝艳妃照煜,却甘愿屈于照妃宫中当一个小婢女。

      我与玄争论着原因,我认为月芒并不喜欢当那帝王后宫中的花朵,终一日年老色衰而爱驰,而玄认为那不过是后宫之中争权斗势只求苟活的手段,有时并不是月芒自己选择,而是时势所致身不由己。

      原来变作鬼魅后容貌是会逊色于生前的,玄将这种现象定义为散灵,那些滋养着容颜的一种物质灵消失的结果。眼下的月芒花容皎皎,顾盼生辉,难怪山神大人会倾恋于她了,看在我眼里都觉得妒忌。而白衣男子眺望着黑漆漆的湖面,满眼的忧伤。

      “芒儿,你说明日月亮会出来吗?”

      月芒点头,目色清幽:“会的,会替你照亮这个天下,照亮人心。”

      白衣转身拾起石桌上的画笔,落了一滴颜料血红的绽开在那画纸上:“寻个时机出宫去,这幅画我便不落款了,单凭画功也能卖个好价钱。”

      月芒笑了并没言语,只是将手覆在了男子的手上,情深一望。

      我问玄为什么男子很悲伤,玄说这个御前画师被要挟作一副乌有的《林清宁夜宴图》去污蔑当朝贤臣林清宁的生活作风,而那林清宁正是他的义父,“五鬼”认为由他来画出这样一副纪实的风月画就能打击正殿学士林清宁其人,从而让王质疑其人品,失其信任,扫清他们在御前唯一的阻碍。

      那时,五鬼当权祸乱朝政,古月国气数将尽,然而外患日渐强盛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转变,反而变本加厉搞得前朝后宫乌烟瘴气。不日前,进言于古月王改革新政的蓝贵妃因一首捏造的淫诗被处死,今时便轮到了这位大官林清宁,反五鬼的中流砥柱后宫已折,前朝也岌岌可危了。

      我愚钝地问玄:“他们看不到我们吗,走这么近?”

      玄笑了笑:“并瞧不见,也无法瞧见。即是过去之事,便由不得你更改,六界命数有定,尤其是这种生死关头,旁的东西便都化作了无物,生者便生,死者便死,容不下丝毫变数,你我便因为是这变数而被道法自然隐去了。”

      我迟钝地点头会意说:“难道他要死了吗?”

      玄点头:“他不肯作画今夜就是他的死期了,而月芒是明日,是时前线兵败番军攻打古月,古月王带着贵妃照煜南逃,忠将令六军不行,挟君主杀妖妃斩佞臣……野史传言那贵妃并没有死,不过是用了侍女替死,而月芒就做了那替死鬼。”

      “男子的错又怪到女人身上,还忠将?”我笑了笑:“脑子里装着这种红颜祸水观念的都是傻子傻子傻子!”

      玄惊愕的瞧着我:“息怒。”

      我瞪着玄:“堂堂上古天神的玄神君应该高明得多,没有这样的想法吧?”

      玄笑得谄媚:“当然没有……”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这自然造化“生者便生,死者便死,容不下丝毫变数”的规法虽然无情冰冷,却也有许多疏漏之处。过去之死虽然由不得人轻易去更改,但是起死回生的术法并不鲜见。

      你便是起死回生的人,这点该是明白的。

      然而这样好吗?不好吗?
      其实无从回答。

      不过,那九霄之徒却会拿着天道自然、律法命盘说事,明令禁止这样的事情。只因为这种起死回生,有时又会引起旁的连锁变数,或许救了更多的人,或许害了更多的人,总之,掣动命盘太过剧烈,一旦连道法自然都无法消耗那些变数……便会迎来天劫,清算……

      然而即使如此,这世间仍然有那么一群人便是连起死回生的方法都觉得不如人意,在面对至亲别世的事情上,连“死过”的痕迹都要抹灭干净。于是从中有了穿越过去更改历史之徒,造成了更大的异变,生发了无尽异界时空。

      (很久的沉默。)

      那之后一个时辰,白衣男子终放下了画笔,却并没有画什么夜宴图,而是赤水之景,他对她说:“芒儿,我常说要带你去看那赤水的风景,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月芒却笑了瞧着那幅水迹未干的画来:“这不是去了吗,可是怎么只有我,你呢?”

      白衣男子眼中伤感氤氲:“我知道你不会卖掉它,只怕你日后睹物思人,看见画中的我来更伤心,所以我只画了你。”

      月芒笑了,却无法掩饰作伪的痕迹,她的眉头蹙得紧。

      男子终是投湖自尽了,扑通过后只有凌乱的涟漪一圈圈波荡开,如此大义因为他的牺牲使得林清宁免于蒙受千古不白之冤,而后世如我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名姓。

      你的先祖,林溪久。

      月芒没有哭,只是望着他沉下去的位置久久地站着,站着,直到手上的灯笼熄灭了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好静,听得到的只有那似有若无的雨。
      那亡歌的尾音,渐渐止息。

      ……

      终于知道了《赤水女子月夜图》的出处,如山神大人的断言确是月芒的实体,是月芒与这凡尘最后的维系,烧了它月芒也就消失了,倒没有别的内情,没有固魂邪术,也没有蛊,简简单单的只是两个相爱的人最后的见证。

      我与玄靠在赤山的一棵古树下,那树枝虬曲嶙峋已经没有了树叶,西天渐渐地染红,不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玄侧眼看了看:“考虑好了,还想看吗?那场景极其血腥,或许你会昏过去也不一定。”

      “我想看,想看看人性,到底能做出怎样程度令人发指的事情。”话音刚落,入目第一乘飞骑夹裹着黄尘而来:“我不信师傅说的月芒遭受过那样的……伤害,我觉得经历过那样伤痛的人是不可能那样笑的,晨昏楼里月芒笑的那样灿烂。”

      玄哧了声:“傻瓜,为什么你见过听过那么多事情,却还是看不透人性。”

      山呼海啸的叫杀声里,从马车里推落在地的月芒被剜掉了眼睛、鼻子致使没有人能真正辨清那女子到底是谁,不过她身上的衣物和首饰却是照煜在宫中常穿戴的。

      她只是痛昏了过去,却还活着。那为首的将领斩断了月芒的头颅,血溅赤水,香消玉殒,六军却毫无人性可言地欢呼。

      一幕一幕都验证了晴央与我说过的月芒所遭受的那些酷刑,我始终没能坚持到万马踏尸,在玄讪笑中我看了一眼在赤水河边血迹斑斑的画轴,转身和他一起回来。

      不论是侥幸逃脱的照煜,还是不幸替死的月芒,都不应该落到那样的结局,乱政祸国那是君主的错,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子来担责?

      玄说这虽然不公平,但这就是人性,纵使那些将军大臣明知这责任不在那照妃,可他们永远不会责怪自己的君主,不单单是因为君君臣臣,还因为责怪一个女子要比责怪其他人要容易得多,而简单的事情自不会吝啬去做。

      ……

      晨昏楼里灯火正盛,月芒还笑意如花地给来客斟酒:“多喝些,再给我讲讲川上的事情,我还想听,据说那里的秋天枫叶之景最是漂亮了。”

      那时,吹奏着仙音绕到月芒身边,我握住了月芒的手。

      我不懂,为什么她明知道即将被封印还笑得那样温暖:“姐姐,我和师傅带你回去。”

      月芒温柔地笑了:“山神大人这几天担心了吧,我只是想来听听别处的风景。”

      果然是风景吗,我勉力地笑笑看向晴央,继续吹着青玉仙笛。

      晴央眸色深沉,点了月芒的眉心施术,月芒便闭上了眼睛:“你一直在找的风景被你刻意忘去了,月芒,好好回忆他说过要带你去游玩的地名,那幅画里最美好的回忆,那风景在哪里?”

      玄在一旁施法给她看着过往,定住了晨昏楼里所有的客人,而这次月芒没有发狂,静静地站在那里,眼角却流下了血泪:“是赤水,他说过的就在城外,可惜一直没机会去。”

      “你看到他了吗,他在树下等你,那棵古树缀了满树满树的白花。”玄抹过了月芒的眼睛,那古老的术法使得月芒极其安宁:“白花落在了你的肩头,他静静地看着你,终是叫出了你的名……”

      是芒儿吧,我记得是这样唤她的,月芒嘴角勾起了浅笑,晴央将她封印进了古画,在那里渐渐显出了两个人影远远地像是在望着彼此,终于传来了月芒的声音:“谢谢你们帮我找到了遗忘的东西,谢谢,还有山神大人,月芒很感激。”

      玄收了术法,当时我只感觉着那幅古画的妖气渐渐淡去,眼睁睁地瞧着它湮灭成灰,悉数落在了玄的掌心。

      没有了,月芒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仙笛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死命地在那香薰浮浮沉沉的无形里寻找着月芒的踪影,却是一无所获。

      我问着自己,难道这就是魂消魄散吗?

      可是,为什么?

      晴央拂了拂我额头那汗湿的碎发:“她都不再执着了,你又在执着什么?”

      我呆呆地看了看晴央,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墨雪说月芒终究是除了戾气便没有了存留于这个世上的力量了,湮灭是月芒散尽邪戾的最后结果。

      她已经忘记得太深了,恐怕这回忆一旦找回来很快会被怨气吞噬掉,毕竟那美好的回忆背后有那样苦痛的经历,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山神大人可能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愿意月芒做出这样的选择,灰飞烟灭。

      她选择死在最美的回忆里,玄给她营造了那样的幻境,他在诱导她去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知道该评价这样的用意是善意还是冷情,毕竟他明知那样做月芒就再也不存在这个世上了,而林溪久的神魂还会在无数的轮回中驻足等待。

      墨雪说如果爱得深刻进了灵魂,即便是轮回泉也洗不去回忆。
      或许,在某天的梦里还能记起几世以前的那个夜晚,那幅月夜图里的心爱女子。

      见我怨念地看着他,玄笑了说:“每根断落的姻缘线都会隐没在那月老宫的树根下,化为肥水滋养姻缘树上的情花,月芒和林溪久是不能在一起,但是却造福了别人。或许湮灭也不是最后的归宿,不定苍天会在我们不知晓的地方汇集那些散落的灵,终一日月芒会再次诞生在这个世上,与他在某个时空举目相望。”

      我转头看着晴央,拧着眉头问:“师傅,玄神君讲的是真的吗?”

      晴央幽幽地眨了下眼睛,看了看玄:“或许吧。”

      玄不置可否地曳着黑袍遁了,不刻晨昏楼里的琉璃灯火下他又搂了一只绝色的画魅谈笑风生,化了那虚虚实实的身影:“我可是不久就会死的,你可得心疼我呀。”

      那新生的画魅被玄骗了,满目怜惜,颜如画看着他们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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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的春天




    暗夜




    大师捉鬼很苦逼




    深巷月,井梧桐




    拈花一笑坠红尘
    那一世奴着戎装,但求与君执手。



    执子步仙魔
    未曾为祸,六界不容。仙身尽毁,独身永归。何以为局?何以执手?执子步仙魔,我与你,共踏年华。



    一“吻”封唇
    强推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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