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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涂逸鹿回去的路上，一个苍白的小脸半掩在常青树后注视着我们。走了一段路，我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向他：“河神还活着，不过要见到她，至少要等到郑蓝河复生的那天了。所以在这之前……大家都要好好的。”
僵缓的脑袋点了点，我笑着。
后来，一夜之间，工业园内妖魅的气息不复察觉，辞寅会场的驱邪之旅因此圆满地落下了帷幕。
驱邪如此高效，才不过一个星期，前来验收的吕悟言很满意。
我瞧见那验收书上只写了妖物除尽，却漏下了关键的附注，一般来说应该还有留待观察，毕竟此地筑起了异界时空。
奇怪，他道术不低的，却看不到异界入口的那株大槐树吗。
我深意地打量向他，捕捉到他转身之前余光的停留。
我微微讶异，顿悟着。
所以，又或者，这便是复合他心意的驱邪吧？
谁知道。
反正那时他笑得极为温柔，我猜那个男人内心定是有一段与妖物相识相知的记忆。
强大的结界封印，掩映在妖槐垂落的万条羽叶丝绦中，幻美的光映入了我的眼瞳。
啊，是的，它们并没有离开这里，不过是蛰伏在不同位面的异界去了，折返回了那个属于妖怪的世界。
心却一直记挂着人间，记挂着春九。
傍晚，我站在店门前望着78街的结界，妖怪们一如既往地扒在那扇虚幻的结印封门上，而那只红眼狐妖例行着每日的冲撞。
本归于不同世界的生灵，却总想着踏入对方的世界。
是因为心有牵绊吧？
感情之为物，总是没有边界。
我遥遥地隔着结界看向妖狐，笑了问他：“你是不是也有想找的人？”
狐妖没理我，甩着尾巴走了。
我挂着浅浅的微笑，目送那美丽的身影远去。
不知会否有一日，他能如愿……
这些执着的妖物能如愿……
届时，他们又找不找得见各自想见的人……
然而找的见也罢，找不见也罢，都是常态，世间之事本就是那般的阴差阳错。
还有哇，这好肥的狐狸屁股啊，摸起来应该手感不错。
睡前，我躺在床上盘弄着两界之钥，巴掌大小的黄铜钥匙上镶嵌的几颗宝石熠熠闪光。
说来这东西还挺有趣，接近门的时候竟能因地制宜地幻化不同的形貌，大大小小的钥匙啊，长的圆的磁卡啊，恐怕这世上有些什么门它便能变出相应开门的东西来。
我迷离的眼神瞧着它本体的样子，除开宝石，那上面的符术雕文也很是神秘而美丽。
摸着宝石和那凹凸不平的符刻，恍惚的回忆里我也曾有过一串宝珠来的，那还是我是妖怪的时候，而这宝石的色泽倒真像我那串珠子呢，是啊，真像。
那夜我手里还攥着钥匙便堕入了诡怪的梦境，梦醒后我明白了忘川之子说的玩具言论，原来我曾与他玩过许多许多次的“游戏”，而这些前前后后的游戏补上了两世轮回的留白。
……
小雨的天气，晚十点，蔡浮生竟出了门，带我来了三弄里的长生烟馆，他说要和易淼在这里碰个面。
“咱们不要一起出来，万一想杀我却打中你就不好了，我才不要你当那替死鬼。”
他说完，笑了笑。
那时他镜片的反光挡住了些视线，并看不到那双眼睛是怎样的眼神，我却感受得到那目光的炙热。
稍懂点文墨的大家公子，这个时候应该会用上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什么替死鬼的粗鄙得很。
我也只笑了说：“除非是个瞎子，正常点的想要打偏也难。”
蔡浮生忸怩地沉默了一会，肥硕的身子出了车门，数十保镖沿途留在各处，他提防着有杀手打暗枪匆匆地进了烟馆。
我漫不经心整理盘发，下车后余光四下瞟着，查探有无杀手埋伏，慢他半分钟，才踩着高跟鞋上了楼，扭着腰身荡进门里。
临街的二楼包厢里有两张分立的床位，各靠着东面和西面的一堵墙，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光亮的楠木桌，上面已摆了些上好的时令酒食尚未动筷。
那时里头除了和蔡浮生约见的易淼，屋里正侯着两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年轻女子，粉头妆面，俱是一身白底花鸟图案的高叉紧身旗袍，搔首弄姿，软语款款，一看就知道是馆子里的头牌。
不过再美的女子也美不过易淼，男女通吃的俊俏容貌，一双深邃的眸子勾魂摄魄，再衬上那罕见的漂亮银发，便是他正用眯成缝儿的色鬼眼神打量着她们的丰臀翘乳，也和猥琐的字眼无缘，太帅，帅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易淼让蔡浮生先挑一个，蔡浮生正眼都不瞧地摆了摆肉手，然后崴动那两百多斤的身体凑到桌边看了一眼酒食，终是忍下了口腹之欲，斜躺在东面的床上翘起了二郎腿，肚腩撑得那黑色的绸褂崩得紧紧的。
此刻的蔡浮生在我眼中便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胖球儿交放着两只肥硕的猪蹄，油腻而稚气。
上星期，他说要减肥。
上个月，他说要戒赌。
易淼调侃蔡浮生出来玩还带情妇就没意思了，一边搂抱了两个女人便将她们往西面的床上推去，一边说着叫他抽烟。蔡浮生缓缓地开口，说他早戒了烟，不抽。
此时易淼长袍下已挂了空档，露出长毛的腿来，正和两个美艳的妓女风流快活。听到蔡浮生这话好奇得很，回头问着这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蔡公子怎么转了性子。
蔡浮生歪着头笑了笑，说为了我。
易淼冷哼了声，说着蔡浮生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入屁的情，玩什么认真，何况我又不是什么清白的女人，从前舞厅里的小姐罢了。
我丝毫没有触怒，不过后来蔡浮生让他住口，易淼才没有继续讽刺这豪门贵子对下三路的舞女竟动了情的事情来。
二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天，蔡浮生要走了。其间易淼没能套出想要的情报，却能看得出他动了杀心，毕竟组织上蔡浮生从来都是头号暗杀目标的。
蔡浮生，对外是名扬S市食珍府的少东家，不学无术出了名。至于蔡府，人人皆知的餐饮巨头，豪门富户而已。
而实际蔡家在S市除了经营国际酒楼，还有两处码头和几个参股的国内外合资的军工企业，掌握不少第一手军事情报。
易淼，对外军统NJ的金融监管部门的头头，贪财好色，却又挥金如土，喜好结交上流权贵。实际，他既是我的上级，也是主人，我们隶属于同一个特务组织——红月，组织中人都是国共之间游离不明的双面间谍，没有人知道自己效命的组织到底是归属于国共哪一方。
我们永远不会有立场，只会有来自直属上级的任务和指令，那是迷失的特工们唯一明确的事情。
至于我，完成易淼交代的每一个任务，不论是卧底还是暗杀，不单单因为他是上级，也是因为他从人贩手中买下了我，他就是我的主子了，我的命是他的。
然而比起其他人，可能我越加迷失了方向，因为我没有归属的根土，辽阔疆土我竟忘了来处；因为特务的身份，大概也不会有归处。
完全不记得过去，我一切记忆的开端便是从遇见了易淼开始，从他在人贩手中救回我开始。仿佛我是一个只有下半生的人，凭空出现在这硝烟四起的乱世。
因为心灵空虚，便越加借一切事情填补自己，那些目标、那些指令，是我迷失的世界里唯一明确的事情，是我精神的寄托。
只是这一次，唯一明确的事情也要发生改变了，我竟不想蔡浮生死。
从蔡浮生久违地提起易淼的时候，我就知道与易淼对峙的这一天即将来临。
蔡浮生很谨慎，几乎不出门，与易淼也不过是一年见一次。要杀了他或者绑了他，今夜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的情势，如果背叛易淼、背叛组织，我很有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即便不死，今后的人生也会因为信条崩毁而无法行进下去。
蔡浮生起身出了门，易淼也从妓女身上退开，长袍招风，忽扇忽扇地露出毛腿。匆匆地提起裤子准备追出门去，眼神一片肃杀。
门口离蔡浮生最近的两个保镖之间有半分钟的路程，视觉死角下这是易淼能够暗杀成功的唯一路段。
易淼疾走到门口，我一把拉回了他。转头易淼的手枪就指向了我：“你要做什么？”
“拦住你。”我抬手别过他的枪，侧身准备夺，他眉心纠结地看向我，避闪的动作僵缓无比。
易淼，组织里身手不凡的特务头目，令无数对手胆寒，很显然不是易淼对手的我是因为他手下留情，才让我趁机擒住了他拿枪的手。
“求你了。”
易淼冷着眼睛，另一只手覆了过来：“你疯了？”
“……”
我们四手夺枪，混乱中我竟夺过了手枪，紧接着一番缠斗后忽地二人都定格了下来，我震惊地意识到我手中的枪竟直指着易淼的胸膛。
“……”易淼痛心地望向我，我也在同一瞬于四手交缠中将枪指向了屋顶，毕竟我怎么会舍得杀他，可我确确实实真的在曾经的一瞬将枪口对向了他。
手上的扳机扣动，一声枪响宣告了暗杀的失败。易淼停下了动作，深意地看向我。
他没有跑路，为什么？要知道一旦暴露，就会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我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心口，再次扣动扳机。
砰！易淼打偏了我的手，那一枪没能打中我。
周围的时空在那一刻定格，一切都像是能以假乱真的蜡像雕塑，可易淼却还能活动，我也还能活动。
“你为什么不跑？”我问，易淼却走近了我，将我扑倒在床上吻着。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每次都会选错人？蛇怪、叛军、乞丐、戏子……死胖子！”易淼愤愤地控诉着莫名其妙的事情，数出了许许多多未曾听闻的人物。
银色刘海下，那双眼睛里情愫复杂。
“你在说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只是将手附在了我的眉心，指尖离去的那一刹那勾出了我的魂魄。
魂魄离体后我回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躯体，在我对面的，是同样抛弃了躯壳的忘川之子，三水。
时空复苏，一切仍在继续，嘈乱的械斗枪战之外三水和我神魂对视，而我想起了一切。
我看着他那副吃瘪的表情叹了口气：“抱歉呢，又毁了你的游戏。”
三水拧着脸：“你为什么从来都没选过我？为什么总为了别人背叛我？”
我看着异时空里为着保护明笼冲回来的蔡浮生，轻轻勾起了嘴角：“因为，你没有真心。即便是你不断地在游戏里给自己进行情感加持，救命恩人也好，主人也好，几世恋人也好，只有虚表却没有真心，那么这样的游戏就算再玩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三水闻言，只是拿出了一把黄铜宝石的钥匙：“所以……这礼物……大概是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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