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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珠
跟着惠容穿廊过洞的走了一段路,她自顾自地翻着一个蓝底白面的册子,古旧得不行的装订形制,还穿着白棉线。她那样走着也不抬头,只盯着那无字的册子看,却像是头上长了眼睛一样的认路,甚至未卜先知地绕了几步,避过原本会掉在头上的鸟粪,还提醒我们也绕开走。
说起这冥府的鸟雀之类的活物少得很,鸟类又多是乌鸦,难得遇上一只。灵鸟灵兽什么的傲娇,百十来年不拉不排,“假说这灵鸟如果遇见了有缘人,要拉些在谁头上,还是积了眼缘”,惠容如是说。
眼缘?怎么积的呢,我很费解。
就像我一直不明白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的话,还有五百年的回眸换来一次擦肩而过,确实行内也并没有这样的解释,大约只是人间的文人骚客杜撰的说法了。
所以此刻我难免困惑,暗搓搓地在心里问着:惠容大人,眼缘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拉屎在那人头上,还是看着缘分呢……
然而内心求知的呐喊没能得到惠容的回应,她只是怨念地说那鸟粪臭得能熏死鬼,如果是沾在了衣服上,臭味洗也洗不掉,非得数月才能散尽,奇的是人并闻不到。她还见过人间有人制作驱鬼符,符文全是涂鸦,并没有什么讲究,倒是那符纸上沾了这冥府灵鸟的粪便才有了驱鬼的奇效。
所以,我理解着惠容没有回应我,大有可能是那鸟粪太臭干扰了惠容的心灵探测雷达。又或者这种眼缘的事情,她也无从解释吧,哈哈。
说完了这些又过了好一会,惠容才讲解起这次试炼的内容,要去南安朝的王宫偷“梦醒珠”,一个龙眼大小的白色珍珠,还极有可能正被南安帝……的尸体含于口中。
偷东西这事还被冥府默许我就不吐槽了,被尸体含在嘴里的东西又怎么偷呢,单单想想要怎么用手启开一个死人的嘴巴,然后伸手进去拿就难以下手。
想当然手指会碰到他的嘴唇,然后刮过牙齿……
我没开过鬼屋,也从不去鬼屋玩,但是我想了想,要是我有天开了一间,一定要设计这样的游戏环节,完成这个任务的,免门票!
不说身子僵硬躺尸在那,安静地让我们偷还好,万一他忽地活了过来,四目相对?!
诶额~~~~~~酸爽得不行,我才不要拿,让涂逸鹿去拿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了看自己有些颤抖的手,又看了看涂逸鹿,坏笑地勾起了嘴角:“哼哼?”
他歪着脑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什么,说着:“收到,我拿。”
我欣然点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试炼小分队出发!”
涂逸鹿笑了笑:“参加试炼你这么开心的?”
“嗯?”我想了想,摇摇头:“试炼才不开心呢,和你一起才是开心的原因。”
涂逸鹿怔了会,立在原地:“你刚才说什么……”
“走了走了。”我拖着他,有点后悔那样说了,怎么能明着说出来呢,要修炼成一只成熟的绿茶婊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差点忘了自己的宗旨了,只能偷偷的~暗搓搓的~喜欢嘛~。
随后惠容也给我们讲了这个朝代的珍珠开采现状,关于“梦醒珠”的来历,算是科普一下背景常识。讲到异时空的南安朝权贵极其喜爱珍珠,更是设有采珠人一职,为此朝廷还设立专门的机构“珠造办”管理采珠人,多在沿海城市,不单单是珍珠价贵,更是因为一颗神奇的“还魂珠”的发现。
遗憾的是我们所在的时空也有悠久的采珠历史,却并没有还魂珠的现世。
转念想,又或者只是隐匿不为人知罢了。
怀璧其罪,不为人知也不错,世道或许会安宁些。
关于南安朝珍珠的开采,行间有种说法叫“耕海采珠去,仗运还命来”,指的就是去采珠的人靠运气才能活下来。
言下之意,运气不好的就命丧大海。
有一日,这样的惨剧触动了深海里的一只妖精,也因此有了“还魂珠”的现世。
题外话,说真的,现世像这样善良的妖精不多见了。
有一天妖精托梦给一个王氏采珠人,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生存艰辛的怜悯,告诉它明日在哪里能够找到一颗龙眼大小的白色珍珠,这颗珍珠戴于身上,再配合祭祀舞蹈,焚烧人名纸,就有能使人还魂的功效,逝去的人恍若做过一场大梦,梦醒即复生。
在教完了这个采珠人祭祀舞蹈的跳法后,妖精再三警示采珠人要将“梦醒珠”的事情保密,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并且不要滥用珍珠的功效,采珠人连连答应,并向其发誓只用于拯救命丧大海的采珠人。
王氏梦醒后,按照梦中妖精指示的,果然找到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白色珍珠,在人眼中熠熠闪光,不似俗物。当即组织了家族中人举办祭祀,将因采珠而命丧大海的人列于名单之上,焚烧记载名单的纸张,配合着跳起了祭祀舞,而随后的几天,那些列在名单上的人竟真的一一起死回生。
然而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一日“梦醒珠”还魂的效力不胫而走,不久于世的南安王闻听这样的奇事,连下七道圣旨要求这名采珠人奉上珍珠,并且要其告知“还魂珠”的使用方法,更是让奉命取珠的李将军立下重誓,不完成王命便回师后自屠九族。
采珠一行原本受朝廷盘剥已经怨气丛生,更何况南安王的旨意分明是要了他们的性命,所以王氏一族联合其他氏族的采珠人对抗朝廷,誓死不交珍珠。自然采珠人在朝廷派军镇压夺珠的战斗中死伤惨重,即便珍珠有还魂的效力,哪里比得过训练有素的千乘万骑,又何况是用兵如神的李焉韭将军。也不说王氏为了恪守和妖精的约定,至死都没有用那珍珠复活在战难中死去的族人。
不甘的王氏一族即便是被夺去了珍珠,也咬死不说出使用的方法,奉命取珠的李将军只得威胁王氏,一个一个地杀,要他们说出使用的办法来,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耄耋老人。老人知道王夺珠的目的,他骗了李将军,说王的命特殊,用这珍珠还魂需要特殊的方法,需要将珍珠含在嘴中,此前必得是用最深爱他的人的血肉浸没珍珠,再剜掉王的各个脏器喂给猴子吃掉,然后再让一百个乞丐一人吐一口唾沫在王的脸上,才能够达到使王还魂的效果。老人言罢,便睁目长逝了。
今时距离夺珠灭族一事已经有三年,其实上面那耸人听闻的方法都是老人乱说的,结果没想到的是,这珍珠放尸体嘴里,还真有能使人还魂的效力,只不过只能维持一个白天。于是这南安王夜复一夜地死去,又靠着“梦醒珠”日复一日地复活。
后来珠造办的成立代表着朝廷对采珠一行的重视,确实也推动了珍珠的开采在质量和数量上的提升,也将珍珠饰品文化在这一时空推向了新的高潮,只是数十年来再未发现过有类似神奇力量的珍珠,并且采珠人的际遇并未因此改善,反而生存越加艰难。
其一是新规下,采珠人一旦入籍,世世代代不得脱籍。一旦发现有叛逃的采珠人,朝廷会倾尽全力抓捕归案,与同闾之人连坐斩首。其二原本耕海采珠是渔业之余换粮的自发行为,可是如今朝廷一纸令下,需按时按量上交珍珠,不管风雨大浪,也不管地势凶险。因此采珠人更是死伤难以计数,只是有了王氏一族的惨案在先,纵然民愤冲天,也再不敢揭竿起义,终是隐忍于世,苟且偷生。
惠容忽地停在那里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对我说:“对了,忘了告诉你,进去之后,除了涂逸鹿看得到你,你基本上就是个透明人,不过如果能量场发生巨大的变化,这点可能会改变,比如说……你拿到‘梦醒珠’的时候。”
“……”嗯?!什么情况?
我与涂逸鹿对视了会,惠容挂着诡异的笑。
怔了会我会过意来,透明人?!这样一来,进王宫对于我来说如入无人之境,而我又可以碰触到“梦醒珠”!拿到梦醒珠试炼就完成,那拿到后被人看见也没什么……
那么,这两姐妹有什么不同,我怎么感觉惠容比她姐姐放水放得还厉害啊喂?我的表情肯定很难看。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惠容不再看我们,看着册子去了,压低声音淡淡说:“四十一区的死神Lotus要退休了,他看中了涂逸鹿接他的位置,所以大部分试炼也只是走个过场。刚才传送口有人监视,所以我演戏给他看,说起没打算拉你过来的事情。好了,你知我知,这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虽说透明人这设定值得普天同庆,但我有些担心,这个Lotus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死神……退休……糟老头子?还看中了涂逸鹿,这个看中又是怎样看中的,能力,又或者如我一样看中了涂逸鹿的美色,想潜规则?
惠容脸拧成了一坨:“你关注点也太偏了,难道想的不该是你会是透明的吗,你这家伙想的也太多了吧……我的天,Lotus可是正正经经的冥界帅哥,看中了涂逸鹿也只是出于对晚辈的欣赏,不要想歪了。”
“你想了什么?”涂逸鹿表情复杂。
我直摇头,一闪而过他和螳螂女妖的事情,心虚地看了看惠容。
天了,被人窥视心灵什么的真的好尴尬呢。
惠容没说什么,末了涂逸鹿叹了口气:“挺好,这样你就安全了。”
我嗯了声,涂逸鹿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原本还担心保护不了你,连累你要参加试炼……”
“……”
那一瞬我想了很多,我原本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只是笑了笑。倒是惠容遥遥与我点头,深沉不已的样子,估计是赞同我的想法了。
毕竟喜欢涂逸鹿的人不止我一个,据我所知的,至少还有一个在才智和容貌上强过我十倍百倍的姜奇。要赢她,又或者长远点,要维系与涂逸鹿的感情,靠所谓的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三世情缘什么的全无底气。
感情原就是不牢靠的,这点,路神风的离开就很好地证明过了。
哪怕我曾为了他拿生命冒险,也不足够。
而我也只在决定喜欢涂逸鹿、想和他共度一生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当喻叔揭开这层伤疤的时候我会觉得更加难堪,而不是悲伤了。
原来于爱人,我也可以忍痛割舍,既然不值得,便不要了吧,只是会不甘心自己的真心被辜负而已。
然而喻叔说过那样的决定可以在一念之间做出,究其原因,我想着应该是我与路神风之间的牵绊太浅了,不论是感情,还是其他。
他算不上是个负心的人,只是他最终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放弃我,令我痛心。
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喜欢谁,要努力地去经营一段感情的话,便是要做到牵绊更深。
譬如在性命、事业上他欠了我,我欠了他,欠了很多很多,分不清彼此,才会在将来权衡可替代性的时候,不至于一念之间便舍弃了对方。尤其来日他是一方冥神,而喜欢他的优秀女人有那么多,也只会越来越多,而我平平无奇。
我需要去加重筹码,而不是一味地坐等他的付出,虚耗旧情。
所以参与试炼这事,并不是连累。
但是我也不会直白地说给他听,我这么实际是我自己的事情,涂逸鹿倒看上去一直是个随性随心的人,他眼中的爱情,应该比我看到的要美得多吧。
又是一段路,沿途翠林白墙,假山清流,鸟语花香,直到走到了一处园子的入口,一块被风雨洗刷得灰不溜秋的木头匾额上简简单单地刻着“正门”,下面是两开的灰白色石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越过矮门和院墙,能看到园里的山瀑木石被笼罩在一层白雾中,好像一处仙境,又或者是一处鬼域。反正烟雾缭绕的,不是仙人居所,便是有鬼魂出没,看个人心境。
惠容合上了册子,对着涂逸鹿使了个眼神:“小子,你从这里进去。”
“我呢?”我看了看惠容。
涂逸鹿怔道:“是啊,不一起吗?”
“一起个头!”惠容摇头,蹙眉道:“你们,诶,真笨……一会进去了,涂逸鹿呆在门口不要乱走,正门三步之内算是进入了试炼场,但是又不至于进入异时空,等小白拿到珠子试炼就过了。只是试炼者从正门进,小白得走侧门,跟我来吧。”
我灿笑:“乖乖等我哟!”
涂逸鹿思忖着什么,犹疑地对惠容说:“小白一拿到梦醒珠就会被传送出来的对吗?”
惠容抬脚刚走几步,回头蹙眉无奈得很,不耐烦道:“是的是的,你可千万别自作主张跑进去给她添麻烦。”
“不会的。”涂逸鹿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我:“小白,注意安全。”
我刚准备答他,惠容眯缝着眼睛,不等我说先开了口:“甜得齁死个鬼了,她一个透明人有什么不安全的,你担心你自己吧,别乱跑,呆在三步之内。”她又转而对我道:“记住了,拿到珍珠试炼就结束,别做多余的事情!”
涂逸鹿当然和我一样不明白惠容在嘱咐什么,谁会稀得在这个鬼王朝呆呢,两人都点头,应了声,涂逸鹿推开了那扇石门,进去后便消失在那开了又自动合上的石门后,浓雾缭绕的我没看清园子里有些什么。
惠容领着我绕了百来米到另一处门前,一样的景致,只是匾额上的字不同了,那匾上写的两个字是“神门”,我能感应到那门上有股力量牵引着我去开启。
立在当口,惠容说起这园子有四门,东南西北的分别是正门、神门、赌门、死门,不同的人进不同的门。试炼者进正门,而我因为被祭入神门,属于神灵座下的信徒,所以可以走这神门。至于赌门,要进就得赌,赌阳寿、美貌、情感等等万事万物,只要那门灵收,你赢了就可以进。至于死门,那便是有进无出,完成试炼后就会死掉,这道门从前听说都是那试炼者的仆从走的,而近现代以来,人不再隶属于谁,是谁的附属品,便没有多少人会走这门了。
“你先别急着进去。”忽地惠容笑着看我,看得我头皮发麻:“你入了神门,是啊,神门……”
“……”这小鬼又在琢磨什么呢,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歪着脑袋,瘆人得很:“很奇怪啊,按道理说荼蘼花的幻术应该让你想起前世之事,想起涂逸鹿曾是你无法忘怀的人,想起你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怎么会还像现在这样去分析感情里的付出取舍,太理智了,哪里像三世真情人的心境……不对头,肯定是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金蝉有古怪。”
我往后缩了缩,握住金蝉:“想不起就想不起吧,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惠容笑道:“我只是在想以后会不会看到神仙打架的好戏。”
神仙打架?我皱眉摇头:“你不会是指的涂逸鹿和昔?”
惠容瞪大了眼睛,邪邪地勾起嘴角:“你供奉的神明是昔?……有趣了。”
“你认识他?”
惠容白了一眼:“能不认识吗,从地府手里夺了好些魂,这千年万年的少说也有一百来个了,就没见过这么需要人伺候的神,要那么多人去洒扫宫殿。”
我想了想:“昔收了很多门徒吗?”
“一百个还不多吗?”惠容无奈的样子,屈指数了数:“还不提人啊、妖啊、小神什么的,单单是我们手里经手的魂就有这么多,你能说他的门徒少?”
“这么说你很了解他了?”我试探着问她。
惠容不悦地摇头:“不怎么了解,我是阴曹的鬼,他是九霄的神,不是一路,了解不了,不过是在名册上看了个眼熟。”
“传闻中地府和天庭关系不和睦,看来是真的了。”我想了想,如果昔不是下神是上神,那么就安全得多了,不用担心现身后被人捉去,毕竟恶徒也会忌惮天庭的制裁,他们也只敢拿野神开刀……
我笑着说:“你肯定是不喜欢天上的神仙,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昔,其实昔和别的天神不一样,他很好。”
“他好便他好吧,好又如何,还不是天人。而天人向来鼻子长在头顶上,谁爱喜欢谁喜欢,反正我不喜欢。”惠容皱着眉,恨恨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两坨赤红的酡红,这回可真像了香烛店里的纸人:“他们霸据九天万万年,挖池修渠,建了神殿仙宫,断绝了天地精气的流动,这样虚伪的善人,真切的恶徒,我不喜欢。”
“哦……”我哑口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惠容笑了笑,眼瞳黑气漫漫,狰狞可怖得很,鬼魅一样的声音传来:“所以,既然他不想让你想起前世情缘,我偏偏要让你想起。”
“嗯?……”错愕中,忽地,我仿佛堕入了幽暗的时空罅隙里,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一闪过眼前,像是幻灯片一样,感觉身体不断地下坠着,同时又被那无形的大力拉扯挤压,终是疼得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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