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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花开
涂逸鹿抱了我很久很久，老实说，他这样半坐，强拉了我过去斜抱着，我腰酸，撑着身子的手更酸，不提车内人等见此神色复杂，我心虚了，想推开他。
心虚？当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自问着避无可避的那些话，不是入了神门需要淡情寡欲？不是说服了自己不再三心二意？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想与别人抢涂逸鹿，那这样算什么？
欲拒还迎，自诩无知无求而玩弄感情，心口不一，虚伪。
然而我终究该是承认自己喜欢上他了，很喜欢很喜欢，甚至有点怀疑这份喜欢远非如此，是爱他，毕竟甘愿为他牺牲生命。
说来肯以命换命，大约是我对所有感情最高的认可，更是用以区分喜欢和爱的尺准。爱情之于普通喜欢的深层之处，不就是视之如命吗。
每每想到这里，又总会玄而上地想起那句不知谁说的名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在这种视自由高于一切的人眼中，显然我这种尺准便俗得可怕了。
那么到底是怎么区分喜欢和爱的？
尤其当爱、喜欢都被科学界定为荷尔蒙不同激烈程度的分泌时，这便无从回答了。
千千万万的人对于爱情都有自己的定义，谁又说得清谁的爱情是爱情，谁的标准和定义又是对的呢。甚至直到现今，都没有一个普世的爱情观，甚而人们还都在怀疑爱情这东西的存在。只能够由心而发地，模糊地，却又无比确信地认定我爱他，应该吧。
犹记得他从高处掉下来的那一幕，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去接住他，完全没有空余的心思去计划下一步，理智一点，开启符术对抗随之而来会护食的螳螂女妖，毕竟女妖只是一时不防吃痛扔下他，危险还远远没有消失，并不是接住他就万事大吉。如果当时螳螂女妖锯子一样的前足划过我的脑袋，该怎么办？
金蝉大概因为才震慑了塔外的鳄鱼和妖火后法力还在冷却，所以女妖欺近的一刹那，若非被鼍龙邪神附身的李一龙及时出手拦下，我很可能就死了。
这从来都不是意识清醒的我应该犯的错误，我很明白那时并没有妖力或者邪力左右自己，但是我却真切丧失了理智，盲目冲动得可怕。
理智？
似乎从登上塔顶，没在幸存者当中找到涂逸鹿的时候就分崩离析，目睹他与旁的女妖赤身相亲，更是被突来的核爆蒸发殆尽，脑海里满是诡异香艳的画面。
那么，我爱他？
其实我又不确定……
毕竟我很是触动而去救他的私人原因，半是因为那份遗赠，半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而我却在他赴死前伤了他，所谓的三世情缘的事情我并未入心，又或者不至于单单因为这个虚妄的批命就去送死。
认真想想，出发前我只能确定自己喜欢他，就像欣赏所有帅得bulingbuling的人那样，可能比这层肤浅的喜欢深入一点点，夹杂了感激、愧疚，至少不想欠他什么罢。
可是后来的后来，为什么我会动情失智？
就像如今的如今，我竟不知为什么萌生了与眼前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是因为得知他接受冥神的试炼吗？为的是那长生的名额。嗯，简直就是会心一击。
终究无法不令人倾心呢，他供奉了恶龙坐拥的财宝，又献出了公主标配的骑士救援桥段，而我又贪恋他的美色。哈哈，那么就做一个虚伪的人吧，偷偷摸摸地喜欢他，毕竟堂而皇之的爱恋触怒昔会送命的吧，家里的那几位也大约不会让。
我故作矜持着：“涂逸鹿，放开我。”
要怎么说出口这个姿势腰酸啊……车里还有人，这样的理由他们肯定会笑啊，而且再不反对一下，喻叔也会开口了，那就相当尴尬。
我试图推开涂逸鹿，他却撒娇起来：“不要……啊啊啊，疼疼疼，别推，别推。”
“你……”我语结，眼睛扫过咫尺眸前与我交颈相拥的人略显瘦削的肩背，瞧着破衣上面隐隐血迹，再冷不起来，温声缓缓道：“我说了拒绝你，你忘了吗？”
化身树袋熊的涂逸鹿又抱紧了些，蠕动了一下脑袋，蹭了蹭：“没忘。”
我开心却没显露出来：“所以请尊重我的决定，放开。”
涂逸鹿故作委屈的腔调：“我们一人退一步好不好，我不当鬼差，你也不要再说拒绝我的话。”
“是，你是不当鬼差了，可是冥神……”
冥神和鬼差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修为更进一层的所在，不过是名头上更响亮一点。这家伙在玩文字游戏，却令人心情愉悦。
涂逸鹿吻住了我的耳垂，轻轻缓缓地摩挲，低语着：“不要说了，我就想这样安静地抱着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抱下去。”
破防了，我演不下去：“……”
他转而闷闷地笑着，缱绻呢喃说：“如果我成了冥神，那一辈子就是永远。”
此时温热的躯体紧贴着能感应到彼此的心跳，然而时空却仿佛在涂逸鹿笑的那一刻就被定住了，我们周遭忽地静谧无比。
身边的一切开始虚化远去，终至眼前只剩一片漆黑，思绪也似乎变淡了许多，如同坠入梦境，人似在原地，又似是悬浮于虚空之中。
渐渐，漆黑的眼前出现了一点白光，仿若流转着，又从那小小的光点里生出了璀璨的光河，像是仙子的裙袂，飘飘摇摇地环绕着我们身周。
接着清浅的白影从白光中流淌出来，晕染宛转，点点团团，忽地重光迸散，化作大朵大朵蒙着浅浅光晕的未名白花，环转于周身，勃发生长。彼时那柔嫩的花瓣徐徐展开，静寂无声却恍惚能听到那绽开的声音。只出神地欣赏了一会，才错开一眼，那白色已经绵亘百里千里而去，宛如白色的花海，无际烂漫。
隐隐的能瞧见花的周遭有混沌的异象，是烟霞一样流转的绿色，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片刻后定型化为了蔓枝丛丛的茎叶，青色的海洋与白色的海洋交织，蔚为壮观。
那未名白花的香味，时而浓郁，时而清冽，但不论浓淡都很好闻。只是不知为什么，淡漠的思绪里，总觉得那白色看上去十分的寂寞，寂寞得让人心疼。
心神一晃，眼神就会被那美丽的白色缠住，品赏过后，只觉得置身茫茫苍野，自己孑然一身立于空阔的苍穹下，却无所维系。
悲伤袭来，越演越烈，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不曾经历，却分外熟悉的别离回忆，其中流转的人物，重叠的光景，像是百年千年的过往经历，仿佛是前世，又仿佛是来世，仿佛是他人，又仿佛是自己。
此刻有一个人兜转在心头却模糊得看不太清，有一个名字几欲从舌尖念出，一个我曾爱得深沉、无法忘怀的人，他的名字……是……是……金蝉灵力一荡，我找回了几分意识，那纷杂的幻象也退出了脑袋。
我缓了缓，后知后觉着明白了，这是眼前白花的幻境之力，我应该是堕入了它更为深层的幻术。
我轻轻唤他：“涂逸鹿？”
他极为温柔地应了我：“嗯？我在。”
“你闭着眼睛呢？”
“嗯……”
“你睁眼看看？”
“诶？什么情况？”
我迷离的思绪里琢磨着，笑出了声：“天谴啊。”
情动的代价？天谴，这报应来的也太快。
这花吃人吗，又或者吃魂灵吗？又或者只是想将我们禁锢在这里，观赏起来？……
涂逸鹿依然不撒手，抱得更紧了，勒得我有点喘不上气，他定定道：“我不怕。”
“不怕？哈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世报，而且速度最快的那种。还有你松点手，我快喘不过气了，信不信我死给你看。”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腰间，看着那纯白无瑕的妖花，正大朵大朵地盛放在青枝绿叶的簇拥中，开得热闹：“这是什么花来的？”
他也随我笑了很久，尔后却是漫长的沉默，终是半是慵懒，半是故作迟滞的声音淡淡道：“荼……蘼……花。”
“荼蘼花？”
似曾听闻……
“嗯。”
“什么地界的？”
涂逸鹿清幽的腔调：“哪都能开，不过长得连片成海的只有冥府。”
听到这里，我心里盖过恐惧的情绪竟是如释重负：“那我们死了？”
“应该没有吧。”
“这花有什么说法吗？我看着这花，心里不开心，觉得……孤零零的。”
涂逸鹿温柔地拂了拂我的背，揉了揉我的脑袋，如我所想的反应，而我也是故意说出那样的字眼来，第一次借机坦白，只听他感念着：“这花……的花语是……分离，你不会孤零零的，有我呢。”
“分离……”
我喃喃地念叨着，二人转瞬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拖入了另一处时空，歪歪倒倒地互相攀扶着起来，自然意识也清醒了很多，不再云里雾里。
打量中只见天色阴阴的，极目所视空无一人，古典山水园林间的石板路旁荼蘼花开得正茂。
我心里浮上了一层忧虑，自嘲地笑了笑。
涂逸鹿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倒是牵我的手渐渐加重了力气。
努力定神看着周围，隐隐约约的前后正有长了腿脚的白色纸褂子虚虚实实地走在路上，越近，那怪物的身影行迹越分明。直到有一只正走到身侧，瞧清了那纸褂子是极不合尺寸地“套”在一约莫三四岁的小孩身上，准确地说应是悬浮着。
所谓的不合尺寸，指的是那小孩的头才刚到纸褂子的下摆处，而即便是在下摆处，小孩也与纸褂子之间大约还有四五厘米的悬空。这纸褂子只有领口和正前方的一面，背后是没有的。
这样分明挡住了所有视线，宛如一个倒置的古代书生的箱笼，却目不斜视地走着，也没见撞哪儿。小孩眼瞳空洞，毫无生气，说是走路，更像是闪现。
细看之下包括身侧的这只，纸褂子胸前的部位原来都写有各样的水墨字，笔势走法应是某种符文。
“不用惊讶，这些都是鬼，现在站着的地方是试炼道场，不是人间，但这儿有些园子可以通往时空不同的人间、又或者异界、平行时空什么的。”一小孩倏地出现低头立在我们眼前，一米二左右，锅盖头，一套黑色中式丝绸面料的轻薄长褂，黑布鞋，梳着个朝天的小辫，头绳是用的大红色粗绒线，约莫六七岁，正一手托着册子，一手勾勾画画，却并看不到他写的字迹。
他没有罩着那种纸褂子，这又有什么说头吗？我暗暗琢磨着。
待他抬头，只瞧脸蛋嘟嘟，唇红齿白，乍的令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且可爱中透着一股诡怪，让人忍不住想踢上一脚。
大约是我害怕吧，毕竟这小孩长得太像纸扎人了，除了没有脸蛋上的两团酡红。
我刚迷迷瞪瞪地准备抬脚来着，涂逸鹿拉回我，我醒了神，竟又堕入幻术。不过，有谁会给我施术去踢眼前的人？
我环顾四周，找不到元凶。
小孩狐疑地扫了我们一眼，童声道：“怎么会是两个人？”
我与涂逸鹿面面相觑。
“你……你们刚才做了什么？”
“……”
“抱在了一起？难怪了，我这法术只会带你还有正和你有密切身体接触的人过来……”小孩神色复杂地说着：“算了，两个人就两个人吧，如你想的，这也是机缘。”
我看了看涂逸鹿，蹙眉思忖着，他说了话？我说了话？没有啊，那这小孩在答谁？
涂逸鹿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对小孩说：“难道你是这次的试炼官？第二次试炼开始了？”
小孩抬头，定定道：“是，我就是你第二次试炼的试炼官，叫我惠容，对了，我是女的！”
我微微有些讶异，她仿佛被人当做男孩子过，才会这样强调吧。
“小子，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现在身上有伤，除了佛缘深厚，本身没什么天赋异能的，你不想要她帮忙，那你能过试炼吗？等你强大了再说，先练练级。再说了你参加冥神试炼不就是为了她吗，她也不能只捡现成的好啊，不做点什么帮你怎么说得过去。”惠容自顾自地说完，诡异而帅气地偏了偏头，示意我们跟着她走：“跟我来。”
其实一直以来关于冥神试炼的相关记载都不是很详细，试炼官的记述就更少了。我从来没有料见过冥神试炼的试炼官竟然是个孩子的模样，还蛮可爱。
只是她大部分时候都自顾自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奇怪。
只是竟然还有人对我使用幻术让我去踢她，就更奇怪了。
我搀扶着涂逸鹿，这家伙一身青紫的伤，腿脚也不怎么好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着，隐隐忍痛的神态，心想就算要开始第二场试炼，也总得养养伤吧。
惠容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养伤？你要知道第一场试炼让他过了已经是我姐格外开恩，破格放了他通关，所以地府不让她管第二场试炼，换了我来。他这场试炼耽搁了四天，四天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很多对未来的推进有着重要影响的人，这些不该死的也死了。地府是赶着派了第二场试炼的，让你们去拿‘梦醒珠’，这个妖珠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复生的人也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别记着养伤了，赶紧把烂摊子收拾了。”
我惊讶地看着惠容，她好像能看透人心。
可复生？我并不想让李辉活过来啊……
惠容笑了笑，小辫子像毽子一般跃动发梢：“我能读心，不过只能读到一部分。至于你担心的那个人，他活不过来的，放心！”
“……”我神色纠结地看着惠容，读心，这和传说中的谛听一样。
等等，我心里想的竟然能被别人知道，我又有那么多或阴暗、或春心荡漾的小九九，会被窥视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可怕诶。
惠容瞧着我，认真说：“远远比不了的，谛听可是地藏菩萨的通灵神兽，高贵得很，我不过是一只籍籍无名的小鬼头。”
“您谦虚了……谦虚了……”
我还能想些什么？什么都不要想了才好，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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