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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鬼野火（一）
烈日炎炎，登记过后往三区医院去的路上，穿过二区时碰上了好些行内的青年男人酒气熏天的，正一窝一窝地从夜雨楼里呼朋唤友地走出来，其中有些个明显气色不好，面颊消瘦，形容枯槁的，应该是经常熬夜所致，毕竟我们这一行多是昼伏夜出的，这样的形容也并不稀奇。
二十来米的绿荫长廊中与这群人迎面而过，个中不乏不怀好意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人，言谈中正吹谈着各自驱鬼捉妖的英雄事迹，甚至还有强上了美艳女妖这样的情节，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那潮湿的细节，污秽得很。
我塞上了耳机听歌，可这些醉得东倒西歪的人扬声高谈，仿佛是故意说给我听。
我横了一眼，也是觉得好笑得很，大概他们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透露给异性听，就能增加他男性魅力什么的，而我只觉得猥琐之至。
说来他们也不能将这等丰功伟绩讲给旁的人间女子，难得借着醉酒的当口倾泻那原始的冲动？鬼知道这些人的脑回路怎么长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直男？不，并不是直男，这分明是强.奸犯。
一双粗糙的大手向着我胸口招来，我反应不算快，但足够避开。与咸猪蹄同行的稍清醒些的也忙将那色鬼挟住，见我立在不远处生气地瞪着他的朋友，又红了脸皱眉用那带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说道：“得了啊，又没真碰到你，你不走是要怎么的，再不走我可不拦着了，不拦着，把你现场办了你知道不？”
哎呦喂，我真是信了邪了。
言毕人群拉拉扯扯地将他也架走了，又来了几个喝得不那么醉的向我双手合十道歉，其中一脖间有龙纹刺青的男人打和着说：“美女对不住，哥儿几个喝多了，你别见怪。他人不坏，就是口上不积德。”
我也不是那么不上道，与他点了头便走了。
说实话海绵这么厚，他就是要摸也摸不着什么，我平胸我怕谁。
人群之后老远地吊着两个人走在后头，是一对与早前的醉鬼们画风迥异的一黑一白两个娴静的男子，举止亲密，谈笑晏晏的倒像是G侶。
很快我认出了其中穿着黑衬衣一米八个子的男人是晏久，辞寅会场里数得出的大帅哥，刚想打招呼却见他身旁的白衣男人莫名熟悉得很，不由地站在路边盯着看，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来人大约一米七出头，所以看上去应该比我高不了一丢。
黑发，大眼睛，胳膊、身板瘦得很，但是脸上显胖，估计是婴儿肥。
近视眼的我看着来人于枝繁叶茂长廊那疏漏的光斑下缓步而来，自带光晕特效，干净柔美。
那样的气质召唤着我回忆起从前夏日伏在池塘边大榕树下的小桥上，看那光影摇曳的午后时光……
一个男生这么白呢，白里透红，嫩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这时我想起了Morty的那句“baby’s ass”！
要来个对比的话，从来都说晏久皮肤白，这人站在他旁边，倒衬得晏久黑了些。
所以，这样出尘气质的帅哥我觉得熟悉的话……大概是花痴的我觉得长得帅的都有眼缘吧？
“林小白。”来人的口吻好像和我熟悉得很，笑得阳光明媚的：“不认得我了吗？”
我摇头，愣了会：“你是？”
晏久和他双双停在我面前，来人笑着说：“难道恩人恩人地叫你的人有很多吗？”
“嗯？”那一刻剧烈的脑内运动中我恍然大悟，却依然想不起他的全名，只能脱口而出陌生而熟悉的外号：“小鹿！”
来人笑得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晏久皱了眉：“谁要是管你叫小鹿，你可是会发脾气的，怎么她叫你，你就不介意了。涂逸鹿，你这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啊。”
“你管我！”
“重色轻友的家伙！”
“全名是涂逸鹿喔！还有，等一下！”来人笑着说，低头取下了钥匙扣上的一个拇指大小的原木塞玻璃瓶，摊在手心给我看：“记得这个吗？”
里面装满了红色的鸡母珠，映着疏漏的光影，小瓶折射着瑰丽欲滴的鲜红，熠熠闪光的像是稀世珍宝。
这样鲜红的视觉冲击将我的思绪瞬间拉回了那个酷暑天，土地龟裂的乡下，与涂逸鹿相识的地方。
……
那年乡下，小帆湾的夏天风调雨顺，农作收成不错。我刚小学毕业，没有暑假作业，没报补习班，只顾着撒丫子地玩。每天和外婆到田里摘西瓜，采菱角，摘莲蓬，有时会用十个一毛钱一根的甜水冰棍，混着红醋和几颗自家瓦罐里腌制的酸梅，做成土法的冰镇酸梅汤，摇着蒲扇从中午睡到晚饭，睁眼便可以看见蚊帐外面繁星满布的夜空。
花老爷是外婆养的猫，黄白条纹有十多岁的一只老猫，这时野了一天也回了家，要是饿着肚子就会喵呜喵呜地绕着外婆，如果吃饱了回来的就蹲在院墙上像只看门猫。养的两只土狗小花和青狼这个时候也回了家，等在一个红花白底的搪瓷洗脸盆旁，外婆把这个盆当它们的饭盆了。
小花和青狼它们分别是一只黄底，白花像奶牛一样，嘴巴和尾巴尖儿是白色的短毛花母狗，青狼是只身材娇小却凶悍得能挑几只大狼犬的黑长毛的小公狗。青狼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凶小花，可小花虽然比青狼大也早入家门，却总是让着他，温吞吞地吃着，不紧不慢，也不理会青狼护食的凶悍低鸣。
外婆做好了饭食，喂了猫狗坐在桌边念叨着：“花老爷回来了，小花和青狼也回来了，就等着我儿子回来开饭咯。”
现在想想，从前外婆常把喻叔放在家里的猫狗后面说，不知道是怪他没有陪伴她，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原本打算等喻叔晚上回来，外婆就可以让他去镇上找人把摘下来的西瓜、菱角还有莲蓬吃不完的带出去卖掉一些，可是喻叔急匆匆地回是回了，又说着要连夜出去的话。
说起邻乡几处村落大旱奇怪得很，邻乡的几大家族的族长就拜托到了我们小帆湾的村长这里，要请喻叔过去看看是不是撞邪的原因，趁旱情还没漫延到庙村，看有没有得解救的法子。而喻叔也担心着如果庙村也遭了殃，紧邻着的我们的小湾子也逃不过。
家里刚摘的鲜货再放下去就卖不了好价钱，外婆又不能一个人带着我去镇上，只好给我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包零食，嘱咐了喻叔几句话，让他带我一起去，反正外婆从不信这些鬼神的事情，又或者说是不喜欢。
喻叔的二手小破P牌的绿车送去维修了，所以他骑着家里FH牌的老式自行车去，而我坐在那高高的后座上面，身上背着小小的书包，抱着喻叔的腰肢看着沿途的夜景，终是无聊地假睡着，夏夜的风轻柔地拂着脸颊，听着车轱辘发出轻微的声响，遥迢向邻乡进发……
抵达庙村的时候已经转点了，夜幕已深，可是庙村的村长却依然守候在大道上，见喻叔来了老远地招手迎上来，而他身后跟着个十来岁晒得像黑煤球的小子，在黑夜里不大能瞧得清人的，正是小时候的涂逸鹿。
喻叔说庙村的由来是从前这处野地来了一个和尚，不知怎地就想在此地搭一座庙，又花了十来年四处化缘，用化来的钱粮盖起了一座小庙。这个和尚佛法高深，即便是深处野地，也不缺香客慕名而来，又因此繁衍起了周遭的村落，所以叫庙村。
村长让涂逸鹿带着我在他家玩会，而他则带着喻叔去远处查看。我瞧着涂逸鹿与村长无亲无故的，却呆在村长家挺奇怪的，就问了他为什么会这样，比如他为什么不回家，他爸妈又去哪里了。涂逸鹿起初不愿意讲的，我给了他一个小熊蛋糕和西瓜泡泡糖他就说了。
原来涂逸鹿的爸爸是庙村老涂家的第三个儿子，他爸爸往上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二哥，也就是涂逸鹿的大伯和二伯了。涂逸鹿的爸妈生了两个儿子，涂逸鹿是哥哥，他下面还有个弟弟叫涂杰。然而涂逸鹿的大伯家连生了六个女儿都没有生出儿子来，二伯家也是生了两个女儿，涂逸鹿的奶奶就让他爸爸送给他大伯一个儿子，说是长子不能无后。
然而涂逸鹿的妈妈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哪里管这封建老太太怎么想的，坚决不同意。可是架不住涂逸鹿的爸爸是个孝子，看不得他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瞒着涂逸鹿的妈妈与他大伯家做了妥协，用大伯家十来岁的三女儿涂凤交换涂逸鹿，一儿换一女的可能是觉得这样涂逸鹿的妈妈会好想一些，事后会同意吧。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可普遍了，换儿换女换亲，换来换去的，好像人并不是人，只是个物件一样。
那之后涂逸鹿的妈妈来闹过，可是被老涂家其他的长辈连打带骂地给赶走了，他妈妈报了警，警察来过也和稀泥一样的，最后还是交给村长处理，于是涂逸鹿也被送到了村长这里看押起来，日子久了涂逸鹿的妈妈也放弃了，父母就再也没来过，听说一家三口带着涂凤搬到了别的城市了。而他大伯母在那不久后又怀了孕，早产生了个男孩。起初涂逸鹿在村长这里住着，他大伯还天天来看的，现在也不闻不问了。而今年这旱情天灾的，不知道又是谁起的头，怪在了这个没人要的孩子身上，说他是灾星来的，是他哭来的旱灾。
没人关爱的涂逸鹿会哭，他想哭来的是他爸妈接他，再不济是他大伯二伯亲奶奶的关爱，哪里是什么旱灾呢，也并哭不来。
这些愚蠢的人啊，只会拿弱小的人来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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